雨翔孤单一人,与世无争,静坐着看内江。写诗的最先把斗争范围扩大到历代诗人。徐志摩最不幸,鼻子大了目标明显,被人一把批出来做武器:“(再别康桥》读过吧,喜欢的人多吧,这是诗的意境!诗在文学里是最重要的体裁——”那人本想加个“之一”,以留退路,但讲到义愤填膺处,连“之一”也吃掉了。
“言过其实了吧。”小说家站起来。慢悠悠的一句话,诗人的锐气被磨掉大半。
那人打好腹稿,觉得有必要把剩下的锐气磨掉,眼向天,说:“井底之蛙。”
他犯了一个大错。其实磨人锐气之法在于对方骂得死去活来时,你顶一句与主题无关痛痒却能令对方又痛又痒的话。那句“井底之蛙”反激起了诗人的斗志,小诗人—一罗列大诗人,而且都是古代的。小说是宋朝才发展的,年代上吃亏一点, 而且经历明清一代时小说仿佛掉进了粪坑里,被染了一层黄色,理亏不少,不敢拿出来比较,只好就诗论诗道:“你们这种诗明明是形容词堆砌起来的。”这句该是骂诗人的,不料写散文的做贼心虚,回敬道:“‘小说小说,通俗之物,凡通俗的东西不会高雅!”
小说家一时找不到一种既通俗又高雅的东西反驳,无话可说。
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一句:“《肉蒲团》”,四座大笑,明明该笑的都笑完了还要更放肆的假笑,意在击溃写小说的心理防线。孰不知,小说家的皮厚得像防御工事,区区几声笑仿佛铅弹打在坦克上。一个发表小说最多的人拍案站起来引《肉蒲团》为荣道:“这本书怎么了,是人精神荒漠里的绿洲!是对传统的突破!”坐下来洋洋得意、他所谓的“对传统的突破”要这么理解——当时的传统就是写黄书,《肉蒲团》一书色得盖过了其它黄书,便是“对传统的突破”。
三方在明清禁书上纠结起来,迟迟不肯离开这个话题,女生也不甘落后,都涉足这个未知地域。
社长急了,终于想到自己有制止的权利,轻声说:“好了,你们不要闹了。”
社长有如此大胆是很罕见的,社员也都停下来听社长的高见。社长的强项在于书面表达,嘴巴的功能似乎只
退化到了进食,所以不多说话,四个字出口:“照从前的。”
社员很愤慨,想方才自己一场无畏的辩论竞换来无谓的结果,都在替自己说的话惋惜。
最后《初露》报上的编排是这样的,三篇散文一部小说一首诗。主笔写散文的第一位是提倡另类文学的,这番他说要用自己独到的眼光来观察人世间的精神空虚,以一个偷窥狂为主线,取名“A Snoope Man”;社长的大作《风里》由于本人欣赏得不得了,也被选上;那位通修辞的复古散文家十分背运,佳作未能入选,倒不是写得不好,是打字员嫌那些字难打,大散文家高傲地不肯改,认为改动一字便是对艺术和这种风格的不尊重,宁愿作品老死也不愿它屈身嫁人。
小说向来是兵家必夺的,那位《肉蒲团》拥护者击败群雄,他的一篇描写乘车让位置的小说由于在同类里比较,还算比较新颖,荣幸被选上。小说栏上有一名话:
“这里将造就我们的欧·亨利”。雨翔为欧·亨利可惜。这本“美国的幽默百科全书”一定作了什么孽,死了也不安宁,要到市南三中来赎罪。
诗人出诗集未果,就恶作剧。现代诗比蚯蚓厉害,一句话段成了几截都无甚大碍,诗人便故意把诗折断。据称,把东西拆掉是“西方文明最高技巧之一”(托尔勒为普里戈金《从混浊到有序》书序言),诗人熟练运用这种“最高技巧”,诗都写成这个样子:
夜飘散在我的睡眼里风何处的车风据去我的梦告诉我是我的心雪飘在夜空是夜空散入我的夜静了静了谁的发香久久久久盘踞在我的梦里散落在我的心里。
社长看了惊讶,问诗人可否组装一下,诗人摇头道一旦句子连起来就有损待跳跃的韵律,还说这还不算什么,语气里恨不得把字一笔一划拆开来。社长一数,不过几十字尔尔,但排版起来至少要一大再,没了主意。
诗人道:“现在的诗都是这样的,还是出本集子发下去实惠。”
社长慌忙说:“这不行!”因为文学社办的《初露》,费用还是强制性从班委费里扣的,再编一本诗集,学生拿到手,交了钱,发现买一沓草纸,弄不好还要砸了文学社。雨翔随手拿起诗一看,笑一声,甩掉纸,冷言道:“这也是诗?”
诗人怒道:“看不起怎么着?”
雨翔很心疼地叹一口气,说:“多好的纸,给浪费了。”
诗人大怒,苦于还背了一个诗人的身份,不便打人,一把抢过自己的宝贝,说:
“你会写吗?”
社长当两人要决斗,急着说:“好了,用你的诗了。”诗人一听,顿时把与雨翔的怨恨忘记,拉住社长的手:“拜托了。”诗人的灵魂是脆弱的,但诗人的肉体是结实的,握手里都带着仇,社长内秀,身体纤弱,经不起强烈的肉体对话,苦笑 说:“好了,好了。”
于是排版成了问题。林雨翔为了在文学社里站稳脚跟,对社长说:“我会排版。”
这话同时使社长和雨翔各吃一惊。社长单纯简单得像原始单细胞生物,并不担心自己的位置,说:“好!没想到!你太行了。你比我行!”恨不得马上让位给雨翔。
雨翔也悬着心,说实话他不会排版,只是零零星星听父亲说过,点点滴滴记了一些,现在经过时间的洗礼,那些点点滴滴也像伦敦大雾里的建筑,迷糊不清。社长惜才,问:“那么这首诗怎么办?”
雨翔四顾以后,确定诗人不在,怕有第五只耳朵,轻声说:“删掉。”
“删掉哪一段?”
“全删掉!”
社长摆手说绝对不行。
雨翔用手背拍拍那张稿纸,当面斗不过背后说,又用出鞭尸快乐法:“这首诗——去,不能叫诗,陈辞滥调,我看得多了。档次太低。”
社长妥协说:“可不可以用‘厂把它——”说着手往空中一劈。雨翔打断社长的话,手又在稿纸上一拍,心里一阵舒服,严厉说:“这更不行了,这样排效果不好,会导致整张报纸的版面失重!”暗自夸自己强记,二年前听到的东西,到紧要关头还能取用自如。
社长怕诗人,再探问:“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饶过稿纸,不再拍它,摇摇头,仿佛这待已经患了绝症,气数将尽,无法医治。
社长急道:“这怎么办,报纸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结晶给社长,说:“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篇,或不用诗歌,用——”
社长接话说:“散文诗,散文化美,诗含蓄,用散文诗吧!”
雨翔眼里露出鄙夷,散文诗是他最看不惯的,认为凡写散文诗的必然散文上失败,写诗上再失败,散文诗就可以将其两方面短处结合起来,拼成一个长处;自然,散文诗的质量可见于斯。竭力反对道:“不行,还是出一个新的栏目,专写点批评 ——文学批评?”
社长思考许久,终于开通,说:“也好,我只怕那些人…”
“没有关系的, 他们也是讲道理的。 ”说着显露一个鲍威尔式的微笑,问:“谁来写呢?”沉思着看天花板,仿佛能写的人都已经上天了。凡间只剩林雨翔一个——
社长谦虚道:“我写不好。而且我们明天就要送去印刷了,怕时间不够了,你写写行吗?”
雨翔心里一个声音要冲出来:“我就等你这句话了!”脸上装一个惊喜,再是无尽的忧郁,说:“我大概…”
社长忙去把后文堵住,说:“试过才知道,这是一个很新的栏目,你马上要去写,最好今天下午就交给我。说定了!”说着得意非凡,当自己把雨翔的路堵死,雨翔只好顺从。
林雨翔一脸为难,说:“我…试试吧。”然后告辞,路上走得特别轻松,对自己充满敬意,想不过到市南三中一个多月,一个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炼得如此狡诈;再想钱荣这厮能威风的时候也不长了,仿佛看见自己的名气正在节节升高,咧嘴笑着。
教室里钱荣正和姚书琴说笑。钱荣手里正拿一本《形式逻辑学》,指给姚书琴看, 雨翔心存疑惑, 这么严肃的书也能逗人笑?凑过去看,见两人正在阅读里面“逻辑病例”之“机械类比”里的病句,佩服他们厉害,有我军苦中作乐的精神。
两个人的头拼在一起,恨不得嵌进对方。爱之火热,已经到了《搜神记》里韩凭夫妇和《长恨歌》里连理枝的境界。
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别多。雨翔见钱姚两个爱得密不透风,又想起了比姚书琴清纯百倍的Susan, 一想到她,心里满是愁绪,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这点上——自己刚刚和Susan有了点苗头, 就缘尽分飞。仿佛点一支烟刚刚燃着吸了一口就灭了,嘴里只有那口烟的余味。雨翔想想这也不恰当,因为他还没有“吸一口” ,只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面纱,只解眼馋,没到解嘴馋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只踪子,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剥掉了上面的苇叶,闻到了香味,急着正要尝第一口时,那粽子却“啪哈”掉在地上。他叹了一口气,把钱姚置于自己视线之外,免得触景伤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在市南三中里如日中天。当然,一下子如日中无困难较大,太阳也是一寸一寸从天边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来,计划着先在文学社站稳,最好能当立社长——只怪现在中国废掉了世袭制,社长现在对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则,定会把社长的位置献给雨翔。再然后要带着文学社超过记者团。计划暂时作到这里,眼前的任务是写一篇评论文章,书评写不出,文评也可以。
下午两节都是数学课。市南三中的课堂很怪,同科的喜欢挤一起上,仿佛一副没插乱的旧扑克牌,望去都是对子。两节数学课还算是数学老师慈悲为怀,隔壁二班,抽签不幸,碰上一个数学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对数学爱得不得了,为了让学生跟他一起爱,他在一个上午连上了五节数学课,企图让学生和数学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学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气,匿名信告到校领导,那领导妙手回春,辩解道:“动机是正确无误的,只是在行动上有些小偏差。”雨翔庆幸自己没有这种班主任,碰上了梅查,管得极宽,所以决定在两节数学课上作文学批评。
批评一定要有一个对象, 否则一顿训话漫无B标,再大的杀伤力也没用。雨翔对大家不敢批,对刚出道的小家可以批着玩的——比如汽车开不动了,乘客可以下来推;火车开不动了,就没这回事。不过近来中国文坛里推火车的人层出不穷,雨翔不愿去白做功,宁可量力而行,从小推起。
确定了范围,就要锁定一个受害者。出了两本书的许佳是个很佳的对象,但那两本书像恐怖小说里半夜的鬼叫,只能听到声音却见不到真面目。外面宣传得轰轰烈烈,只是不见那两本书出现,雨翔手头没有资料,萌发了一种治学的严谨态度, 想等书出来了再批倒这两部言情小说也不迟。
目光就聚集在肖铁身上。肖铁的文章仿佛是科学家预言一千年后的地球人,头身比例倒了过来。而且常常主次不分,写文章像拾荒;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肖铁像铁一样生硬的比喻,什么“见到作文就像看到胡萝卜一样连碰都不想碰的话…”雨翔在这句话下面批道:“我不懂!那么见到了白萝卜呢?”用的是龙应台评无名氏爱情三部曲的语气。
肖铁的文章真可作反面教材,雨翔批得满心喜悦,连连拍手,像《成长的感觉》里“走回头路是不可能的,就像岁月不会回头.河水不可能逆流一样”。雨翔只听说江水不可能逆流,理论上,河水有涨退潮,不存在逆流问题,又一错矣。还有介绍他怎么样会错到今天这个成绩的“我的写作心得”里,用了《劝学》的话连引号都吝啬得不肯打一个。诸如此类,雨翔写了整整千字,觉得满意,交给了社长。
报纸两天后就下来了,雨翔拿到手先找自己的大作,终于在角落里寻宝成功,看见《我对肖铁的一些批评》,心里有些不满,是因为排版的见题目太长,有点麻烦,美观第一,把跟在“肖铁”后面的“文章”给斩掉了,全文顿时换脸,变成人身攻击。再看正文,删掉了二百多个字,目的却和题目的改法大不一样,是去掉了一些冷嘲热讽。雨翔虽然心有不满,但这是他在市南三中第一篇发表的文章,灵魂最深处还是喜欢的。偷偷看了七八遍,暗自笑了好几声,恨不得全世界识字的人都来读几遍。
事实证明,亏得有林雨翔这篇文章,使《初露》草纸增价不少,市南三中的学生看惯了骄体文,偶见一篇骂人的、兴致大增,都记住了林雨翔这个名字,交口称赞,钱荣也来祝贺几句:“不容易啊,大作家终于发表文章了,恭喜!”雨翔当时正溺在喜悦里,满耳朵好话,自然也把钱荣这句话当祝贺收下了,好比在庆宴上收红包,等人去楼空繁华落尽后,一个人躲着把红包拆开来,才发现钱荣这小子送了几张冥市——雨翔平静下来,品味出钱荣话里有刺,像被快刀割了一下,当时并无感觉,等发现有个伤口时,痛会加倍厉害。不服气地想骂钱荣,无奈上课,距离太远。纵使骂了,声音也不会有气势,并不能给对方严重伤害。寻思几遍,决定就地取材,转身对姚书琴说:“咦,对了,我怎么好久没见到你的钱大文人的大作了?”
姚书琴的耳朵就比雨翔的好使,听出了话里的刺,三下五下就拔完了:“林大作家这么博闻强记,积累了一个多月终于发表了一篇骂人的文章,钱荣怎么抵得上?”
雨翔说不出话,姚书琴追击说:“林大文豪,你下一个准备要骂谁?算了,我没这个荣幸知道,你忙你的吧,我们可都等着读你的奇文啊。”说完摊开记录本,写道“林雨翔上课无故讲话,扰乱课堂纪律”,雨翔气得要自尽,心底里佩服钱荣真是驯兽有方。
于是一个下午都憋了气,雨翔的热水瓶仿佛也在替主人憋气,放在架子上不知被淮兜一下,瓶胆四裂。调查出来是一号室里的人碰的,雨翔细声地要他赔款,不料人愈是有钱愈小气,跟雨翔争了半天说是它自己掉的。钱荣也为同类说话:“你这热水瓶本来摆在这么外面,别人不小心碰倒了也不能怪人家,你们在郊区住惯的人要有一点集体观念,不要我行我素,学会有修养。”
雨翔又冒上一股怒火,浑身火热,爆发之际想到梁伴君的后果,又一下凉了来,闷头走进二号室。钱荣革总额一号室大笑,骂道:“中国的什么普遍不高,主要是中国的人太没受过什么教育,粗野无礼,其实应该把城了与农村的分开来看,才公平。”
多亏林雨翔英语不佳爱听明白几个主要词汇,否则定会去恶斗。二号室里得多,谢景渊破天荒在读《初露》 ,对林雨翔说:Z篇作文写得不好,写作文:就要写正面的, 写光明面S么可以反面去写呢?这种作文拿不到高分的。”景渊无意一挑,终于憋不住,发泄道:“你懂个庇,我这篇不是文章——不是你说的:文章——是一篇批评的——”说着不知怎么形容,满嘴整装待发的理由乱成一团,狠坐在床上,说:“你不懂欣赏,水平太低。”骂完心理也平衡了,原来在这间屋里:只有一个人委屈,现在顿时增加一个,雨翔没有道理不畅快。
沈颀有着农村学生少有的胖,胖出的那些肉是从身高里扣除的,一看就是一块睡觉的料, 今晚长眠得正酣, 被吵醒,像惊蛰后的蛇,头从被窝里探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见雨翔和谢景渊都赌气坐着,又钻进去睡觉。谭伟栋这人似乎被一号室的感化改造了,成天往一号室跑,二号室里很少见人,而且着衣也开始变化, 短袖常套长袖外边。雨翔对这人早已好感全无,又跑到隔壁205室向余雄没苦水, 余雄开导: “你干你的,与他们何干?你别去理就是了。”雨翔心里道:
“说得容易,当初体按摩托车的一拳如何解释?”恨不得要说出来把余雄驳倒。
回到寝室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敲几下门,里面毫无反应。可惜雨翔不曾听过莎士比亚就这个问题的看法——“用温柔的怜恤敲门,再坚硬的门也会为之而开。 ” 所以越敲越粗暴,只怨恨自己太瘦而门太壮,否则就可以效仿警匪片里的“破门而人”,威风八面。不知敲了多少下,手指都麻了,那门还是铁石心肠。雨翔敲得心烦意乱,准备动用脚时,那门竟一声脆响——有人开门。雨翔一身激动,竟有种奇怪的念头,如果是钱荣开的门,一切恩怨就此勾销。
一张漠然的脸出现在门测, 是谢景渊, 钱荣正在一号室床铺上叫:“别开,Don‘t open——” 见门开了,雨翔半个身子已经过来,指谢景渊说:“Y。U!多管闲事。”雨翔想对谢景渊道谢,谢景渊一转身往二号室走,把雨翔晾在那里。
雨翔怒视着钱荣,生平第一次英语课外说英语:“你,Wait-and-see!’,雨翔叫钱荣“等着瞧”只是雨翔的一厢情愿。其实“等着瞧”这东西像恢复外交关系一样,须要双方的共同努力,彼此配合。林雨翔在文学社里决心埋头干出一番成绩,要让钱荣瞧,钱荣当然不会傻傻地乖乖地“等着”,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学校的那些社团里,最被看得起的是电视台,记者团最近也合并到了电视台,使电视台一下子兵肥马壮。换个方面,在学校里,最受人尊敬的是文学,而最不受人尊敬的是文学社。发下去的报纸几乎没人要看,虽然由雨翔写的那篇文学批评轰动了一阵,但毕竟已经人老气衰,回天乏术。万山立誓要把文学社带成全市闻名的文学社,名气没打造出来,学生已经批评不断,说文章死板,样式单一。文学社里面也是众叛亲离,内江连连——诗人先走了,说是因为雨翔的文章挤掉了他们的地方,自己办了一个“心潮诗社”,从此没了音讯,社长之职争得厉害,也定不下来,择日再选。
文学社乱了, 电视台就有了野心, 要把文学社并过来,《孙子兵法》上说“‘五则攻之”,现在电视台的兵力应该五倍于文学社,但文学社久居胡适楼,沾染了胡适的思想,不愿苟合,强烈要求独立自主,文学社的人内乱虽然正在惨烈进行中,可还是存在联合抗外敌的精神,一时啃不动。
市南三中的老师喜欢走出校园走向社会,万山前两天去了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笔会,留下一个文学社不管——万山的认真负责是在学术上的,学术外的就不是他的辖区。文学社的例会上乱不可控,每位有志的爱国之士都要发言,但说不了两三个字,这话就夭折了,后面一车的反对。本来是男生火并,女生看戏,现在发展到了男女社员不分性别,只要看见有人开口就砍下去,来往的话在空气里胶着打结,常常是一个人站起来才说‘哦认为——”下面就是雪崩似的“我不同意”!害得那些要发言的人只好把要说的话精兵简政,尽量向现代家用电器的发展趋势靠扰,以图自己的话留个全尸,只差没用文言文。
社长挥手说:“好了!好了!”这句话仿佛是喝彩,引得社员斗志更旺。雨翔没去搏斗,因为他是写文学批评的,整个文学社的推一,和两家都沾不上亲戚关系,实在没有义务去惹麻烦。看人吵架是一件很惬意的事,雨翔微笑着,想文学社今年的选人方式真是厉害,培养出来的蟋蟀个个喜斗——除去极个别如社长之类的,雨翔甚至怀疑那社长是怎么被挑进来的。
社长满脸通红,嘴唇抖着,突然重重一捶桌子,社员们~惊,话也忘了说,怔怔望着社长。
社长屯积起来的勇气和愤怒都在那一捶里发挥掉了,感情发配不当,所以说话时只能仗着金勇和余怒。事实上根本没有余下的可言,只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好比刹车时的惯性和人死后的挺尸:“请大家…不要再吵了,静一下,好不好…我们都是文学社的社员,不应该——不应该在内部争吵,要合力!”
台下异常的静。大家难得听社长讲这么长的句子,都惊讶着。社长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叹自己号召力大——说穿了那不是号召力,只是别人一种不敢相信的好奇,譬如羊突然宣布不食草改吃肉了,克林顿突然声称只理政不泡妞了,总会有人震惊得哑口无言——社长在钦慕自恋他的号召力之余,不忘利用好这段沉寂,说:“我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社长——”社员差点忍不住要表示同意,这是文学社有 内江以来广大社员所达成的第一个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