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旌摊了摊手,道:“就算我愿意放,只怕张大人还未必愿意过去呢。……是吧张大人?”
张庆庾今日险死还生,一直惊魂未定抖若筛糠,若不是被萧元启抓住肩头支撑,只怕连站都站不稳,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弟兄们都瞧见了,大人这个样子,明显是受他威吓……”钱参领想着已无退路,索性一咬牙,趁机抬手指向萧平旌,“你和小侯爷口口声声朝廷法度,若真是依从法度,你身份再尊贵,又有何权强行拘留朝廷命官?”
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在点子上,萧平旌停顿了一下,正在盘算该怎么回答最好,酒坊外围突然遥遥传来一道语声,音调极稳,“关于拘捕之权,就不劳这位大人费心了。”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语音传来之处。
酒坊外废旧的跑马场延伸出去,距离主街大约有一箭之遥。由于事先已经清场,此时街口早就没了闲人。一片空寂之中,突有大批兵士快速奔出,极为有序地自外围将酒坊又包了一层。放眼望去,不仅比大同府兵的人数多了好几成,而且甲服整齐,军容肃然,气势上更胜一筹。
围合完成后,马蹄声动,众兵士退让开一个口子,两骑不紧不慢地前后走出。居前的一位三十多岁,黑甲蓝袍,俨然是位高阶将军。比他稍靠后的另一人鬂带微霜,面容温和,遥遥朝向萧平旌这边拱了拱手。
“平、平旌,那个好像是……”萧元启睁大了眼睛,甚是惊喜,“那不是大伯父身边的元叔吗?”
萧平旌当然也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绷着脸翻了个白眼,郁闷地道:“口口声声说相信我能处置好,结果还是不放心,居然连元叔都派出来了!”
萧元启竖起双眉,扭头讶异地瞥了他一眼,“能有父兄护持,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居然还抱怨!”
两人说话间,一列长林亲卫从木栅门下穿过,将内层官兵赶向两边,开出一个通道。黑甲将军与元叔拨马穿过酒坊前的那片空地,停在了段桐舟和萧平旌之间。
方才遥遥传来的那句话显然就是出自这位黑甲将军之口,他的视线从张庆庾的身上移向钱参领身上,之后又看了看段桐舟,朗声道:“大同府军资沉船一案,陛下恩准长林王府主办。我乃齐州善柳营三品参将纪琛,奉老王爷手令,前来拘捕嫌犯,护卫人证物证入京候审。凡胆敢居中阻挠者,斩。”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出唇,围在四周的兵士们同时将手中长枪顿在地上,闷闷的一响如震心头。围攻酒坊的大同府官兵们原本就已经有些无所适从,听到这一番话后,慌乱的情绪更是蔓延,许多人不自觉地从段桐舟等核心人物身边退开,挤到一边,手中的兵刃纷纷脱手坠地,就连钱参领也垂下了头,眼底一片灰败之色。
控住了全场之后,纪琛微笑着转向萧平旌,道:“老王爷派二公子前期暗查,想必已有结果,还请指认疑犯。”
他的话音未落,距离数丈开外的段桐舟突然爆起,拍鞍腾身直扑过来,其速度之迅疾,让半侧着身体的纪琛完全来不及反应。好在萧平旌心中有数,知道能名登琅琊的顶尖高手,即便在绝境之中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所以一直暗中凝神戒备。段桐舟身形方动,他便已出剑拦截。
这第二次交手,两人都是倾尽全力绝无保留,一时间剑光如雪掌风炙热,根本分不出胜负。
纪琛是为军之人,惯于排兵布阵,眼下又是在捉拿人犯,并非江湖比斗,所以只旁观了一小会儿,便调出一队长枪手来,指挥着上前支援。
缠斗中的段桐舟双掌连击,强行与萧平旌拉开了两步,运掌如刀,生生将四面刺来的数支枪尖削下握住,随即手掌翻转,反而以其为暗器,运力击出。
令人意外的是,优先被他选为攻击目标的人,竟然是独自站在一侧的林奚。
萧平旌脸色一变,连踩数名长枪手肩头,飞身追上。林奚旋身躲开一支枪尖,又以袖刀击落一支,眼看最后一支逼近前胸,被萧平旌赶到一剑挑开。
段桐舟这一招成功调开了最强的对手,却没有急着逃离,抖手一甩,掌中竟还握有未出手的最后一支枪尖,直击向呆立外围的钱参领。
猝不及防之下,钱参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雪亮的枪刃已刺透喉间,身体重重向后倒下。
段桐舟手下的青衫剑士自被包围后便一直没有行动,这时却如同接到了指令一般,同时出手截挡护持,为他抢出了一个机会冲出围堵,夺下一匹坐骑飞奔逃离。
萧平旌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能趁着今日的声势拿下这位琅琊高手,那么回京路上必定会隐患重重,所以护下林奚后,直接跳上旁边她的马,紧追在后。
连追了两个街坊,行人渐多,前方又是十字街口,放眼望去,已经判断不出段桐舟的去向。
萧平旌不得不勒停了坐骑,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额发。
第八章 杀机犹存
一夜朔风过后,大同府衙的青瓦上凝满白霜,檐边悬下细短的冰凌。
前衙角门开启,两辆结实的黑毡马车驶了进来,停在二门庭院中一辆囚车的侧方。元叔引着程大夫等人从内院方向走出,遥遥看见萧平旌坐在厢房廊下,忙将几个人证交给亲卫陪伴,自己赶了过去,笑着施礼问候:“二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萧平旌闷闷地哼了一声。
元叔哪能不知道他的脾气,笑眯眯地安抚道:“别生气了。老王爷只是觉得,陛下从京城派来的特使必是文臣,一路行动缓慢不说,也不可能带太多人手,你就是等到他来,最终也还是要从邻近地方州府借调兵马,万一运气不好……”
父亲担心的是什么,其实萧平旌一想就明白。这桩案子如果只有张庆庾一个地方官员涉入尚属不难,如果不是,那么邻近大同府周边的,合谋概率自然高些。既然一时判断不准,那么还不如干脆远远地从齐州调人过来,完全杜绝这个可能。
道理虽然全都懂,可这种依旧要靠父王来善后的感觉,还是不免让他有些沮丧。
“我前脚刚走,父王后脚就在盘算了吧?”萧平旌瞥了元叔一眼,问道。
元叔呵呵笑道:“哪能呢?老王爷绝对相信二公子能把事情办好,平时根本没怎么多想。只是回京途中刚好经过齐州,善柳营的这位纪将军依制前来请安。他品级够高,治军也不错,连世子爷都曾听人夸过他办事仔细,堪称名将。王爷一想,这不正好合适派过来给二公子您搭把手吗?所以顺便就安排了。”
正说到这里,府衙大门被打开,纪琛恰好带着一队亲兵从外头回来,神色疲惫,眼下一圈暗青,但周身上下的刚硬气息依然未减,步伐仍旧有力。
善柳营驻扎的齐州位于甘南五州之外,并不直属长林麾下。纪琛平时少有机会见到老王爷,对派给自己的这个差使丝毫不敢怠慢,一路上快马加鞭的,倒比元叔还要心急。昨日险险抢在紧要关头赶到,拿下嫌犯,护住了人证,本该松一口气,结果听说走脱的那个人竟是琅琊榜上排名第五的高手,心里顿时又有些着急,率领手下在大同府城中整整搜查了一夜。
迎上前招呼的萧平旌一见他深锁的眉头,便知结果必不如意,抱拳行了一礼,安慰道:“像段桐舟这样顶尖的人物,哪能让咱们轻易抓到。倒是有劳纪将军这么辛苦。”
纪琛急忙回礼,谦辞道:“二公子客气了。这些人竟敢断我前线补给,所行之事何等卑劣!我也是为军之人,能受老王爷之托略尽心力,那是末将的荣幸。”
这时张庆庾被数名长林亲兵押着,也从内院被拉了出来,塞进了囚车。他此时已被剥下官服,换了一身棉布衣,头发垂乱,靠在囚车木栅上低头不语。
纪琛朝那边看了几眼,感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他自己一时意动想起来的,京城幕后黑手是谁,他有说过吗?”
萧平旌摇了摇头,“自从差点被人灭口,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元叔冷冷哼了一声,道:“他现在不开口也没关系,只要咱们安然入京,大理寺自然知道该怎么让他说话。”
话虽如此,但在场的三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一批人证物证真想确保安然入京,肯定不像说起来这么简单。纪琛自认身负王命,应该担当主责,表现得又比其他人更要紧张几分,出发之前的所有准备都要亲自参与,萧平旌反而因此闲了下来。
元叔寻了个空隙,给林奚捎了黎老堂主的口信,说是金陵有事需要她过去处置,命她随行进京。林奚不好直接违逆师命,再加上程大夫几个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全都巴望一路上能有她相陪,想了想也就没有反对,默然听从。
云大娘得知她也要去金陵后,忙来忙去地帮着收拾行李,好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临了又给咽了回去。林奚看出异样,私下询问了两次,她方才不好意思地道:“早听说帝京繁华,从来没那个福气见过……我看姑娘身边也没人伺候……”
林奚并非闺阁弱女,即便出远门也是独来独往,并不需要谁跟着服侍。但见云大娘一脸期盼的样子,却也不忍让她失望,跟霍掌柜打了招呼,将她带在了身边。
大约两天的安排筹备之后,纪琛终于下令起程进京。
整个队伍最重要的核心,便是张庆庾所乘的囚车和人证所坐的两辆马车。元叔这次带来了约六十名长林嫡系,亲自守卫在侧,善柳营四百精锐编为长茧状队形,更是护持得密不透风。
大同府的城门在后方渐远渐淡,萧元启回首遥望,心头不由自主一阵恍惚。第一次拔剑杀人,第一次感觉到人血溅在脸上的温度,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应对的事情。直到现在,他的手指还忍不住时时微颤,夜里也惊梦难眠。
马蹄声响,萧平旌纵马从他身旁奔过,自队伍末端疾驰至最前方,掠看全局。多日的忙碌和压力似乎对他没有影响,整个人依然神采奕奕。
萧元启突然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十分羞愧。
这位比他还要小一岁多的堂弟,时常被长林王斥责为不思上进,却已经随父兄上过两次战场。更不用说他那位向来被称为皇家子弟楷模,十六岁便能独当一面的兄长。
羡慕之余,又有些心酸。如果自己不是生而无父,如果自幼也能得名师教导,他是否同样有机会熠熠生辉,即使在御座金阶前也敢肆意欢笑?
萧元启明白自己其实不应该这么想,但每每又忍不住要这么想。
萧平旌巡视了一趟,在前方回头,发现堂兄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便向他笑了一笑。
萧元启努力按下心底泛起的苦涩,催马来到他身边,也笑道:“知道你精神头最好,但还有这么多天的行程呢,你匀着些吧。”
“我这算什么,”萧平旌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脸紧绷的纪琛,“你看纪将军,那才是片刻不敢放松呢。”
萧元启向前望了望,视线掠过官道两边的茫茫原野,叹道:“明知有个琅琊高手潜伏在侧,换了谁也不能心安啊。”
两人的神色同时沉郁下来,默默无语。
从大同府到京城,驿马急传大约需要十天。纪琛这次带来的全是骑兵,又有马车代步,算来应该不会慢上太多,行程预估为二十日,可以赶在腊月初抵达金陵。出发前,元叔派出两队信使,一队通知已走到半道的天子御使返程,另一队向帝都王府传讯,萧平旌也附上了自己的请安书信。
潜逃在外的段桐舟不知何时会暴出杀机,京城的黑手显然也不会甘于就此罢休,这一路上谁都不敢高枕无忧,纪琛更是每晚都要绕着囚车亲自检查一遍,否则便不能安心入睡。
他的这番谨慎小心颇见成效,一行人顺利渡过汾水,数日后,金陵府界遥遥在望。
下令在一片开阔草坡打尖休息之后,纪琛满面疲色地跳下马,对身旁的萧平旌感慨道:“一路上这么防备着,晚上从没睡过安稳觉。现在离京城最多五日路程,总算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萧平旌深深看他一眼,“纪将军,恐怕离京城越近,越不能松这口气吧?”
纪琛怔了怔,敲了自己额角一下,“没错没错,这幕后之人在京城周边的实力,当然应该比在大同府更强才对。”
这时整个押送队伍已自动收缩为环状,将张府尹的囚车围在了正中,由长林亲卫在内层守卫。
林奚来到囚车边,让垂首瘫坐的张府尹将手腕伸出,给他把了把脉。
萧平旌自草坡上快步奔了过来,见她诊断后面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笑道:“他这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过,可得小心些别让他死了。”
林奚没有接话,向一旁避开了两步。这里正当风口,风声啸厉,瞬间便灌满了袖口,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萧平旌立时皱眉,伸手将她推到车厢的侧旁,又解下肩上的披风递了过去,“不是说医家最会保养嘛,这入冬的风你也敢由着它吹?”
林奚未接披风,反而又退了一步,捋平颊边的乱发,“请二公子放心,我一向身子强健,不会生病延误大家的行程。”
萧平旌讪讪地看着她转身返回到马车上,心中难免有些沮丧和挫败。他倒不是觉得人人都该对他周到热情,可明明已经如此熟识,这般疏离冷淡的态度总归让人费解。
两人初相遇时情形特殊,确实有过小小的不愉快,但林奚显然并不是个计较的人,在甘州城的言语冒犯她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之后一路同行至大同府,也算经历了不少世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能表明,这个姑娘其实并不讨厌自己。如果非要让萧平旌想两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那就是戒备与拒绝。
年轻的长林二公子再三反省,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做错过什么事,竟会让一位女孩子对他如此防范。
“又在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吃点东西!”萧元启不知何时从后方冒了出来,在他肩上重拍了一下,递过一块烤热的面饼。
萧平旌接过干粮,就地盘腿坐下,瞧着萧元启模仿周边兵士们大口撕咬却根本咽不下去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萧元启白了他一眼,放弃地将面饼从嘴里拿了出来,道:“说真的,一路上总见你发呆,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呢?”
萧平旌咬了一口干粮,慢慢嚼着,“也没什么,一个小问题,可想了一路也没想通。”
“连你都想不通的小问题?”萧元启顿时来了兴致,“快说来听听!”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钱参领?”萧平旌仰着头,微微眯起眼睛,“段桐舟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在重兵包围下逃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危急之时他冒险出手,却选择了杀死钱参领而不是张府尹,为什么?”
萧元启赶紧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有些不确定地道:“当时我和好几个人一起在张府尹旁边,他会不会是担心失手?”
“但他可以根本不出手啊!”萧平旌轻轻摇了摇头,“当时重兵合围,段桐舟能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停下来耗时杀人是有风险的。可既然张府尹还活着,那钱参领死不死有什么意义?”
听他这么一说,萧元启的眼神也不由凝住,认真思索起来。
云大娘端了一碗热水正从旁侧经过,小心地送往林奚的车旁。萧平旌眼尾余光扫见,心头突然一动,三两口将面饼塞进嘴里,大步奔了过去,叫道:“大娘!”
云大娘回身见是他,急忙行礼,“二公子。”
“大娘是大同府本地人吧,我想问您一件事。”
“问我?”云大娘十分惊讶,语调不由拔高了两分。林奚在车内听见,也掀起布帘探出身来。
萧平旌咽下口中的干粮,抹了抹嘴,“据说那个钱参领在大同府任职也有好几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什么情形,大娘知道吗?”
云大娘见他问得认真,忙努力地想了一阵,面上生出歉意,“不好意思啊二公子,我知道的真不太多。只是听说这位钱参领原籍兰州,家里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投三阳军出身,熬了好些年升职转调才跟着张府尹的。曾经娶过两任妻房都病死了,没有子嗣。平日里爱好不多,只喜欢赌钱和吃酒,但是对手下人很大方,所以口碑还不错。”
她说的这些已经比官家履历还要周全了,竟然还觉得自己知道的不多,萧平旌愣了片刻便笑了起来,就连林奚也忍不住有些莞尔,转头问他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她难得主动问一句话,萧平旌竟也难得地迟疑了一下未答。年轻的医女立时便垂下眼帘,低头想要退回车厢内。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萧平旌赶紧一把握住刚被她放开的车帘,语调急切地解释着,“我真没什么想要瞒你的,也不是在跟你卖关子,只不过现在还只是个猜测而已,等我全都梳理明白了,第一个肯定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再怎么说者无心,他这句话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云大娘不由笑了起来,“二公子这话说得,我们姑娘就那么容易生气?”
林奚红了脸,将车帘从他手里扯出来掩上,萧平旌略一回想也觉得言辞不妥,正要描补两句,元叔大步奔了过来,叫道:“二公子,纪将军请你去商议一下要务。”
萧平旌瞧了一眼已经严严合上的棉帘,里头又是个年轻姑娘,倒真的不合适再去掀开,也只能垮下肩膀,悻悻转身。
纪琛把核心的几个人都召集到一起,想商议的要务其实就是接下来的行程。更确切地说,是入京前最后一晚的留宿地。身为主责之人,这个问题他想必已经思虑了许久,人一到齐,他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想选择启竹溪?”萧平旌在脑中回想着京城周边的地势,默默盘算。
纪琛点了点头,手执一条枯枝在砂土地面上画着,“最后一晚找不到合适的驿馆留宿,必须露营。咱们共有四百精兵,对方要想行动,绝不可能强攻,只能偷袭。所以我建议在启竹溪的东谷结营。这里两面靠水,一面是崖壁,只需要专心防备东面即可。”
元叔第一个赞同道:“没错。四百精兵集中防备一面,就算有琅琊高手为先锋,肯定也没办法带人突破。”
萧平旌的手指慢慢摸着下巴,良久不语。
“我是不太懂这个……”萧元启察看着他的脸色,小声问道,“难道你有异议吗?”
萧平旌摇头,“不是……这个地点很好。只是这样一来,对方未必敢冒险动手,回京之前肯定就抓不到段桐舟了,我这心里有点不舒服……”
纪琛安慰道:“二公子的心情我明白,但总归是先保人证入京最为重要。端掉了幕后的大人物,段桐舟这样的打手,迟早都逃不掉。”
他说的这些其实萧平旌都明白,想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能点头叹了口气,“纪将军说的是,总得分个先后主次。”
越是临近京城,可预估的行程便越精确,最后一晚的宿营地决定下来之后,纪琛多日来的紧绷总算稍稍松缓了些,当晚一不小心差点睡过了头,次日天光大亮才被元叔摇醒,让素来不够厚道的萧平旌笑话了许久。
启竹溪位于金陵西北方,山谷内地气潮暖,常年青翠,又有秀岭清流,风光上佳。萧平旌是京城子弟,当然对这周边更为熟悉,纪琛便请他在东谷选定了一块缓坡扎营,将囚车背靠崖壁而停,至此折弯的溪流刚好围绕两边,唯有面东的一条出入口,也排下重重精兵布防。
一切安排停当,已是日影西斜,光线暗沉,营地四周的篝火熊熊燃起。
趁着还剩最后一点天光,萧平旌来到囚车旁又看了看。张府尹依然靠着栅栏垂首而坐,面向崖壁,将身体蜷成一团。
纪琛巡视了营地一圈,也走到侧旁,冷冷道:“他这一路嘴倒是咬得够紧,也不知道这么护着幕后的人,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萧平旌的眉尖轻轻跳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元叔带了两名亲兵过来,用一块大大的毡布将整个囚车盖了起来,道:“我上了年纪觉少,上半夜我来守,请纪将军和二公子先休息吧。”
入京前只剩这一夜,当然是对手最后的机会。纪琛和萧平旌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都打定了主意要熬满一宿。东面走动警戒的岗哨后有一块巨石,纪琛将披风铺垫在上面,盘腿静坐。萧平旌则选了临水的一面草坡,抱剑和衣而卧。
萧元启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想显得自己不耐劳苦,也离开睡卧的车厢坐到外面,裹紧披风,仰首看着头顶繁星点点。
当夜背崖无风,冬日又无草虫鸣叫,整个营地一片安寂,只有篝火爆裂与溪流轻潺的微响。
这位莱阳小侯爷熬到下半夜,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便靠向了身后的车轮,歪头睡了过去。
将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是远处萧平旌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萧元启本能地翻身而起,只觉得眼皮酸涩,视线模糊,急忙伸手揉了两下,这才隐约看见囚车背后的崖壁上,有一道黑影飞速直落,准确地落足于囚车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