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城侯?”皇帝愣了愣,忽然想起在王家时,王萦提起的鲤城侯之事。
“为何要向鲤城侯学剑?宫学中无武师么,期门、羽林之中擅剑者亦有许多,何人不可教习?”皇帝淡淡道。
徐恩讪讪:“如此,臣将陛下之意转告六皇子。”
正要退下,皇帝却将他叫住。
“不必。”皇帝想了想,“告知六皇子,如他之意。”
徐恩应下,行礼退出去。
暂时闲下来,皇帝倚在凭几上,放松一下,望着殿外的天光。
他的兄弟姊妹之中,如今未成年而仍居宫中者,有四人。六皇子刘珣,七皇子刘硕,十公主刘玫,十一公主刘芯。其中,六皇子刘珣今年十六,年纪最长,聪明机灵,宫中学官皆称赞其出色。
不过,他的生母李美人,与董李之乱的李贵人是姊妹。
当年,董氏反攻京城,三皇子被杀,李贵人死于刀下,李美人虽未参与此事,却也未能幸免。董军攻入之事,她自知不会被放过,在殿上自缢。而六皇子当年只有不到十岁,被乳母和宫人藏在宫苑中的假山里,一直躲到皇帝夺回长安。
六皇子虽非李贵人所出,可生母既然与李贵人是姊妹,也算得残党。皇帝会如何处置六皇子,当年曾有许多猜测。但最终,皇帝并没有为难六皇子。他像对待其他的皇子皇女那样,仍将他养在宫中,待成年再封王外遣。
对于这个弟弟,皇帝其实并不像别人猜测的那样对他有何芥蒂。皇帝自幼丧母,曾在李美人宫中住过几年。李美人待他很好,六皇子幼年之时,皇帝还曾常常带他去玩。后来,皇帝长大了,另居宫室,与六皇子难得见面。后来皇帝成年娶妇,又去了羌地,离宫数年。直到后来出了董李之乱,兄弟二人再相遇,皇帝已经成了天子,而六皇子则是个刚刚在兵乱中失去母亲的惊恐孩子。
这几年过去,六皇子渐渐长大,情性开朗。不过相对于别的兄弟姊妹,他总是更谨慎懂事,像今日这样主动提出要求,甚是少见。
六皇子看中的鲤城侯刘澹,也并不寻常。
他是宗室子弟。祖父刘征,因功而封鲤城侯,去世之后,刘澹的父亲刘韧袭爵。但刘韧并不走运,先帝时犯了错,被夺了掘。刘澹是个年轻有为之人,先帝时,为陈仓县司马。董、李之乱时,陈仓县令管温是李党,欲发县兵助李氏。刘澹得知之后,劝阻不成,亲手斩了管温,之后,通告全县官民,晓以大义,通以利弊,闭城坚守不出。而皇帝从凉州领兵平乱时,刘澹亦当机立断,打开关隘以迎王师。皇帝得以迅速进入京畿戡乱,乃至登基,刘澹功不可没。
皇帝喜欢有抱负的人,有抱负就会做事,他也从不吝啬,该赏就赏。当得天下之后,皇帝恢复了刘澹家的爵位,让他袭为鲤城侯,并在原有的三千户之上加封五千户,成为长安新贵。
尽管如此,皇帝却始终不太喜欢这个人。
刘澹当然是个聪明人,但这样的人也有讨厌之处,比如心思深沉,世故圆滑。与群臣议事,各人意见不同乃是常事,皇帝从不因为说得不合意或说得太蠢而对谁有偏见,相反,他喜欢众人争执得热烈一些,最好各方意见都能让他听到。而这般朝会之上,只有几个人能够时常沉默。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还有些三公重臣,不一而足。身居高位,不能轻易表态,这是常理。但一个八千户侯也总沉默是金,那便是大不妥了。
此人,皇帝总觉得他永远在权衡,不开口不是因为无意见,而是因为总在察言观色。而皇帝得知,他也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与包括丞相在内的许多大臣都关系甚好,常为大臣们家宴里的座上宾。
如今,他又要去教六皇子习剑。皇帝忽而觉得好奇,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般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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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在家中又待了两日,王恒回长安之日,她也在戚氏的催促下,收拾好物什去长安。
“这些药膏,都是弘农特产的。”临走前,戚氏给她塞了一个包袱,叮嘱道,“这一盒,专治小儿夜惊;这一盒,可治腹泻;这一盒,专治刀伤箭创……”
“刀伤箭创?”徽妍忍不住问,“母亲,那可是宫中,怎会有刀伤箭创?”
戚氏嗔她一眼:“刘公子不是也在宫中?他那箭创还未好全,你将这药带上给他,就说是母亲赠他的。”说着,她笑笑,如授心得一般,压低声音,“你日后每回见到刘公子,必多多关心,问问身体近来如何,若还是不好,告知家中,母亲再让家人送些别的……”
徽妍听着,无语。
不如母亲去做女史吧。心底默默道。
待得与家人别过,王恒与徽妍各自登车,往长安而去。
这几日,王恒一直没有在震惊中缓过劲来,随着长安在望,他还是忍不住又问徽妍,“二姊,母亲他们在陛下面前可曾有失言之处?”
除了抱怨他赐了一匹太能吃的马。
徽妍心里说着,苦笑,“怎会失言,你看母亲待他简直亲生一般。”
王恒神色稍解,又苦恼,“二姊,你说陛下会不会因此事对我介怀?”
“有甚介怀,莫多想,若实在觉得不好应付,装作此事从未有过便是。”徽妍道。
王恒挠挠头,觉得也只有如此,挠挠头应了。
待得到了未央宫前,王恒要去向将官报到,与徽妍告辞。二人分开,徽妍乘车从掖门而入,往漪兰殿而去。
进了宫门,徽妍还未上阶,就听到蒲那和从音在叫着她的名字,抬眼,只见二人从殿中跑了出来。徽妍忙将手上的物什交与宫人,张臂接住二人。
“舅父说你这两日回来,你真的回来了!”蒲那笑嘻嘻。
“徽妍骗人……你说不贪玩,却去了那么久……”从音却眼圈红红。
徽妍忙用绢帕擦擦她的眼泪,笑着哄道,“我不是回来了,莫哭莫哭!”说着,让宫人从包袱中取出弘农的饴饧来。
二人看到白花花的甜食,登时目光一亮,从音也忘了哭了。眼巴巴地盯着徽妍将饴饧掰开小块,递过来,忙伸手接过,放入口中,未几,露出甜甜的笑。
说了一番话之后,徽妍拉着二人上殿,看看殿中,只见用物齐备,应有尽有,可见这些日子宫人都是尽了心。
待得吃完饴饧,徽妍搂着二人,开始算账。
“听说这几日,王子居次在宫中总哭闹,可有此事?”她问。
二人听着,小脸一僵。
相觑一会,蒲那小声道,“也不是哭闹,就是问徽妍在何处……”
“我等都用膳了,也就寝了……”从音也怯怯。
徽妍岂不知这二人的把戏,自从认识了皇帝之后,会强词夺理了。她也不责备,却收起笑容,看着他们,“王子,居次,我临走前曾说,这宫中的宫人皆陛下派来照顾王子居次的,平日要听话,不可为难。王子居次这几日,虽也用膳就寝,可是费了宫人许多劲头?”
二人不说话。
徽妍语气软一下,道,“王子居次,可还记得在王庭时,你二人拾的那一窝小雀?每日辛苦照顾,衣不解带。小雀若吃少了,夜里睡得不安稳,王子居次便担心得膳也用不下。”
二人点点头。
“记得。”蒲那说。
徽妍替他整了整衣服,道:“如今宫人照顾王子居次,亦是如此。你二人若总不听话,她们便不得安宁,阏氏当初是如何教导的?她说凡事莫总想着自己,王子居次忘了?”
蒲那和从音垂头不语。
“日后……嗯,日后不这样了。”过了会,蒲那道。
徽妍又看从音:“居次如何?”
从音脸红红,也跟着兄长道,“从音也不这样了。”
徽妍看他二人还算诚恳,终于露出笑意,却道,“还有一事。”
二人才松口气,听得这话,眼神又绷起。
徽妍瞅瞅殿外,低声问,“陛下给你们说故事了?”
二人一愣,忙点头。
“说的是甚故事?”
蒲那想了想,道,“说一个国君,一个大臣,三个武士。国君拿出两只桃,赐给三个武士,三个武士就自尽了!”
“还有项羽和乌骓马!”从音道,“项羽死了,乌骓马也死了!”
徽妍听着,哭笑不得。
“徽妍,”蒲那奇怪地说,“舅父说鲲鹏遇不见云中君。”
“舅父也说牵牛织女并无小牵牛织女!”
“那是他不晓。”徽妍微笑道,“这些故事,只有我知晓。”
两个小童一脸了然。
“那王子居次,我的故事好听,还是陛下的故事好听?”徽妍再瞅瞅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
“你的!”二人再度异口同声。
徽妍笑起来,将他们抱在怀中,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臣妾的心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身上!对不起!等我今天舔完大长腿,明天还会继续码的!臣妾爱你们~~~~mua~mua~mua~~~
第46章 3.25
徽妍检查了自己离开前布置蒲那背诵的短篇,以及布置从音识的字。二人虽磕磕巴巴,但到底还是算完成了。徽妍将简牍收起,没再多说,小童们看着,亦露出开心之色。宫人们见蒲那和从音在徽妍面前这般听话,皆松一口气,亦是诧异。
漪兰殿侍从之首是一名内侍,叫吴均,笑着对徽妍道,“早闻王子、居次教习还女史一力承担,如今看来,果无虚言。”
徽妍亦笑了笑,向他问了些这些天来蒲那和从音的起居。说话间,时辰渐过,宫人来问是否呈膳,徽妍才发现已经到了黄昏了。
才带着蒲那和从音坐到堂上,宫人忽而来报,说皇帝来了。
蒲那和从音听到,眼睛皆一亮。众人亦出去迎接,才到殿前,只见皇帝已经登阶而上。
他似乎刚从前殿回来,身上衣裳庄重,神色却是一派闲适。
让众人起身之后,皇帝看徽妍一眼,“女史回来了?”
那语气平常,并无特别之处。
徽妍亦心照不宣,答道,“禀陛下,正是。”
皇帝没多说,转向两个小童,边拉着他们进殿,边问了两句今日做的事。
“今日我背了书。”蒲那说。
“我习了字。”从音道。
“是么?昨日可不见这般勤奋。”皇帝扬眉,意味深长,“王女史回来,果然有大益。”
蒲那窘然,不好意思地望向徽妍。
从音却没听懂,认真地说,“舅父,徽妍未带大益来,徽妍带了饴饧,甜甜!”
徽妍与皇帝对视一眼,皆无奈笑起来。
“晚膳用了么?”在上首坐下之时,皇帝忽而问。
“禀陛下,还未曾。”吴均忙道。
皇帝颔首,对徐恩吩咐道,“今日晚膳仍移至漪兰殿,朕与王子、居次共进。”
徐恩应下。
徽妍有些诧异,过了会,悄悄问吴均,“陛下从前也曾在漪兰殿用膳么?”
“正是。”吴均答道,“近几日来,陛下都到漪兰殿与王子、居次用晚膳。”说着,他笑笑,“陛下待王子、居次果然甚好。 ”
徽妍了然,瞅向上首正说话的一大二小三人,没再多言。
未多时,宫人们将膳食呈上,皇帝让蒲那和从音入席。皇帝坐上首,蒲那在左,从音在右。这时,皇帝忽而看向一旁侍立的徽妍。
“王女史自匈奴时便一直侍奉王子、居次,亦可共膳。”他说,“吴内侍,赐席。”
吴均应了,让宫人在从音身旁另设案席,另呈上食器菜肴。
徽妍忙向皇帝行礼谢恩,入席坐下。
蒲那和从音皆高兴。
“徽妍与从音坐一处!”从音说。
徽妍亦笑笑,却不由地将眼睛瞅瞅上首。
四人用膳,一男子,一妇人,二童子……心里念着,耳根忽而一热。
莫乱想!她一边对自己吼着,一般提箸。
宫中的膳食甚是精细,为了方便蒲那和从音,宫人将肉食都切成薄块,蔬菜亦切段,羹汤分小碗。蒲那和从音自徽妍回来就不曾歇过,皆吃得香甜。
徽妍一边吃着,一边习惯地往蒲那和从音的案上看,可不知为何,总能与皇帝的目光相遇。
她怔了怔,忙收回。
未几,再抬眼,却又遇到。
徽妍窘然,忙再度转开目光,开口道,“王子,居次,怎蔬菜未动?不可只食肉。”
蒲那和从音脸色变了变,面面相觑,极不情愿地提箸去夹蔬菜。
皇帝看向蒲那和从音的盘中,肉食已去了大半,蔬菜则一根未动。他有些诧异,“怎剩下这么多?往日与朕共膳,不是都食得干干净净?”
吴均在一旁忙答道:“禀陛下,王子、居次不爱食蔬菜,每次用膳大多剩下,我等便不呈许多,王子居次皆可食尽。今日王女史归来,特地嘱咐,蔬菜不可少,故而今日便多些。”
“哦?”皇帝看一眼徽妍,莞尔,问蒲那和从音,“为何不食蔬菜?”
“蔬菜不好吃。”蒲那小声道。
从音不说话,眼睛却瞅着徽妍。
徽妍亦无奈。匈奴人以游牧为习,爱肉食不爱蔬菜。在王庭的时候,阏氏和徽妍想尽办法让蒲那和从音喜欢上吃蔬菜,可惜二人用食秉性全然跟了单于,每次让他们吃,都要费上好些劲。
“不好吃也要吃。”徽妍并不让步,道,“王子,居次,蔬菜虽不如肉香,却可解肉食五谷之浊腻,乃有益之物。”
蒲那和从音早已经听惯了这话,不出声,未几,却纷纷看向皇帝,眼神无辜。
徽妍知道这二人又想向皇帝求助,正待再说,却听皇帝道,“王女史所言极是。吴内侍,今日王子居次若不将盘中蔬菜食尽,明日三餐,便全做蔬菜。”
吴均应下。
蒲那和从音听着,瞪大眼睛。
徽妍亦诧异,看着二人震惊的脸,心中却苦笑。态度对是对,不过用力过了啊……
皇帝却是不紧不慢:“蒲那从音,可知除了解腻,为何一定要食蔬菜?”
蒲那和从音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摇头。
“舅父高么?”皇帝问。
“高。”蒲那道。
皇帝看看徽妍:“王女史美么?”
“美。”从音道。
皇帝笑了笑,让宫人给二人再盛些汤,“可知舅父为何高,王女史为何美?都是因为我等自幼爱食蔬菜。”
徽妍窘然,听到身旁侍立的宫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蒲那和从音却是眼睛发光。
“徽妍,是真的么?”从音转过头来,小声问。
“是……”她说。
蒲那和从音不再说话,皆一副决绝之态,低头认真地吃了起来。
徽妍啼笑皆非,看看皇帝,只见他刚刚喝了一口汤,那张刚刚撒了谎的脸上,神色坦然,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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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之后,皇帝没有离去,却留在了偏殿中歇息。
他坐在榻上,斜靠隐枕,拿着一卷简册慢慢翻阅,姿态闲适。蒲那和从音则坐在席上,拿出在云阳街市中买的玩具出来。蒲那用小陶人摆军阵,从音则给自己的人偶梳妆。
三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上去竟是和谐,各有其趣。
“陛下这几日清闲些,总会到漪兰殿来坐一坐。”徐恩对徽妍道,不禁感叹,“我等亦从不知晓,陛下这般喜爱小童。”
徽妍看着那边,亦不禁笑了笑。这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弘农的时候,曾经给从音的偶人做过两件小衣服,回房去拿。那两件小衣服还未完工,不过不复杂。徽妍找出来之后,用线缝好,看看觉得可以了才拿过去。
皇帝闲暇时不喜欢众人环伺,徽妍回来时,宫人们都走开了,徐恩也不在。
帷帐低垂,她才入殿,忽然,蒲那转头来看她,手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一声。
“舅父睡着了……”从音走过来,小声说。
徽妍讶然,看向榻上。果然,只见皇帝靠在隐枕上,手里还拿着简册,眼睛却闭着,一动不动。
她将手中的小衣交给从音,也将声音放轻,“你二人到寝殿去,该洗漱了。”
蒲那和从音点点头,依言走开,脚步放得又慢又轻。
二人如此乖巧,徽妍看着,宽慰地一笑。片刻,转回头来,再看向皇帝。
殿中寂静,只有滴漏落水之声,一点,过一会,又一点。
徽妍朝皇帝走过去,只见他的头朝这边微微歪着,烛光映在那张脸上,静静的。看看时辰,只不过戌时才到,而皇帝却似乎已经十分疲惫,以致在榻上睡了过去。
她想着是否让宫人进来侍奉,又唯恐打扰了皇帝歇息。想了想,她瞅见旁边的小榻上放着一块给蒲那和从音用的薄锦被,伸手拿过来,展开,给皇帝盖上。
她动作很轻,没有惊扰皇帝。盖好之后,徽妍正想离开,目光无意中落在他的眉间,定了定。
他的眉头之间,有一道皱痕,又细又浅。徽妍看着,有些诧异。平日里在他面前多是低头俯首,怀揣心事,徽妍不曾注意,现在细看才能发现。
这个皇帝,大概当得十分辛苦吧。徽妍心想。
不过这么看着,却不觉得憔悴。与当年那个冷峻少年相比,他的眉眼和轮廓仍然俊美,却多了几分岁月积累的成熟。
此时的皇帝,看上去与平日有些不同。
在徽妍眼中,皇帝此人,似乎从来不可一语概括。年少时,他张扬不羁;重遇之初,他高高在上,喜怒莫测。徽妍在他面前胆战心惊过,被吓哭过,但后来发现,皇帝也并不那么恐怖。他会跟人开玩笑,尽管那些玩笑话徽妍从不敢像对待平常人那样轻松,但时候想一想,她会觉得皇帝是真的在跟她说一个有趣的想法,出人意料,且毫无恶意。他也并不总是难以接近,在蒲那和从音面前,他会像一个真正的舅父;而在她的家人面前,他是出身长安世家的神秘翩翩佳公子。他如果愿意,可以让人忘掉他是皇帝,也能轻易地得到他人好感。
而现在这张脸上,那些让徽妍猜测不已的神色都没了踪影,安详平和,胸口微微起伏着,徽妍能听到气息缓缓进出的声音。
颊上好像有些隐隐发热。
这样盯着一个皇帝看,好像实在有些肆无忌惮……徽妍窘然,忙收起心思,便要走开。
袖子忽然被扯住。
徽妍一惊,再回头,却见皇帝已经睁开眼,看着她,目光直直。
“卿方才是在盯着朕看么?”他的声音低低,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似打趣,又不似打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都在外头,所以……嘿嘿……
不过陛下有啊!陛下出来啦!你们看你们看!
第47章 3.25
徽妍好像被逮了个正着的贼人,与皇帝四目相对,头脑瞬间空白,热气一下冲上耳根。
“陛下……”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陛下醒了,妾去请徐内侍。”说罢,便要走开。
皇帝却扯着她的袖子不放手,将她拽回来。
“你还未答话。”他神色慵懒,眼睛却神采暗藏,盯着人不放。
徽妍知道在他面前,死犟毫无出路,压下心虚,一本正经答道,“方才陛下入睡,妾恐陛下着凉,故而替陛下添衾。心中思及陛下卫国操劳,妾甚感动,停留之时,陛下便醒来了。”
皇帝听了,没答话,却看着她笑起来。烛火微摇,他双眉舒展,凤目中流光潋滟。
“坐下。”他说,“朕有话说。”
又来。
徽妍岂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热气烧灼不断,腹诽,孤男寡女有甚话好说。
不能中他的套,不能被他牵着走……心底提醒着,徽妍面上依旧镇定,“禀陛下,妾不敢。”
“有甚不敢?”
“陛下御榻,妾同坐,于礼不合。”
“那你便站着。”
“……”
皇帝松开手,不管徽妍一脸窘相,自顾说下去,“长沙王上书,欲将蒲那从音接到长沙国,女史之意如何?”
呃?
徽妍看着皇帝比她更正经的脸,愣了愣。
长沙王刘振,是仁昭阏氏的父亲,蒲那和从音的外祖父。在匈奴的时候,徽妍有时会为阏氏代笔写家书。
去长沙国……徽妍想了想,道,“陛下,阏氏在世时,甚念长沙王,如今王子与居次到了中原,与长沙王见面亦是应当。只是长安离长沙国毕竟遥远,路途多阻。王子与居次年幼,从匈奴到长安途中曾水土不服,南方地气湿热,路有瘴气,若去长沙国,妾恐王子与居次不适。”
皇帝颔首,道,“朕亦是此想,故而询问女史之意。既女史也以为二人远行不可,朕明日便回绝此事。”
徽妍应一声。
室中忽而一阵安静。
过了会,皇帝抬眼看看仍立在旁边的徽妍,“女史还有事?”
徽妍:“……”
“妾无事。”她忙行礼,正要退了下去,袖子却再被捉住。
回头,只见皇帝瞅着她,唇边带笑,“女史似乎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