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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王笑而摇头:“她自由如此,任性惯了,家中谁也管不得她。”
宁寿县主嗔道:“赴宴之前,父王还与我说大长公主大方通达,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要我效公主之贤。如今我多说两句,父王却又不喜。”
众人皆笑。
“你父王自从前就是这般,只看得别人好,谦虚过甚。”大长公主笑着说罢,又对赵王叹道,“你这般说,到教我想起我这元初,亦是放任惯了,谁也管不得。”
公子蓦地闻得大长公主提起他,露出无奈之色。
“儿何时不恭顺母亲。”他说。
大长公主笑一声,不多言语。
豫章王摆手道:“元初公子一心报国,少年子弟有这般心性乃是好事。在国中,孤便早已听闻公子名声,后来又闻得他征伐立功之事,何人不是交口称赞。”
大长公主道:“都是些虚名,何足挂齿。”
众人又闲聊一阵,大长公主对宁寿县主甚是喜欢,又问她平日在家读些什么书,喜好做什么。
宁寿县主一一答来。
大长公主颔首,称赞不已。


旧事(上)

这宴席过后,桓府的仆婢们又为公子的婚事操心起来。
缘由便是这位宁寿县主。
大长公主对宁寿县主的喜爱溢于言表,这是从所未有之事。桓府的亲朋好友,旧识故交之中,也有许多出身、容貌、品性俱佳的适龄闺秀,其中不少还颇有美名,时常入选市井中津津乐道的什么雒阳四美京畿五秀之类,提起便教人艳羡。但大长公主从来不曾表现过对谁特别感兴趣,遑论议亲。
而宁寿县主不仅被她满口夸赞,赠以厚礼,宴后闲聊,还特别向豫章王问起了她的婚事。
按两家关系,大长公主与豫章王是堂亲,更是少时至交;按身份,宁寿县主出身宗室,且封号在旁系中乃是翘楚。
此事突如其来,不但让许多原本坚定站在南阳公主一边的人迅速动摇,还让一众对公子娶妇之事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小婢心碎一地。
惠风特地从淮阴侯府风尘仆仆而至,拉着我的手,目露凶光:“我听闻那宁寿县主最会花言巧语,她夜里睡觉会打鼾,臀上还有一颗痣!”
我叹口气:“可府中凡事都听公主的,公主若是欢喜,我等也无法。”
惠风歹毒地说:“我看若公子不愿,大长公主亦无可奈何。平日公子若是与你提起那宁寿县主,你便将我说的转告公子。她定然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坏处,我去打听说与你知!”
我须得仰仗她带我去淮阴侯府串门顺带窥觑沈冲,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其实,她实在担心太过,因为公子从未提过宁寿县主。如今在他心中,最值得一说的,乃是秦王。
中元节的宫筵之后,传说宫里的董贵嫔病体渐安。
许多人以为秦王不久即会离开雒阳,不料,他不仅毫无要走的迹象,反而传出了□□要重新修葺的消息,竟仿佛是要长期留下。
数日之后,秦王出现在了董贵嫔的兄长都安乡侯董禄的雅集上。
公子也在。
到场的宾客,不是来看秦王,就是来看公子的。而出乎众人意料,秦王虽常年身处边陲,但对于谈玄等风雅之事毫无生疏。他甚至在问对之时,将精于黄老的名士郭舒对得哑口无言,引得在座众人刮目相看,称赞不已。
宴饮闲暇之余,秦王与公子坐在一处,品茗听琴。
他比公子年长,但兴趣颇为相投。闲谈之下,公子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喜欢杜伯度的书法。二人聊得兴起,又挥毫切磋一番,颇为尽兴。
“怪不得子怀兄追随秦王,果全才。”回府的时候,公子赞叹道。
我说:“莫非公子也想追随秦王?”
公子摇头:“见贤思齐,自当奋发,何须追随。”
我说:“我听许多人说秦王会留在雒阳,若是如此,想来会像梁王、赵王一般委与官职。那日宴上,圣上与秦王甚是和睦,想来那些传言不过也是无稽之谈。”
公子淡淡一笑。
“他留下来,如梁王和赵王一般,当个太常丞或大鸿胪么?”他说,“若果真和睦,秦王怎会一走七年?”
公子到底不傻,我放下心来,却继续问,“既如此,秦王如今怎回来了?莫非真如表公子所言,他料定圣上不敢动他?”
“逸之所言不过其一。”公子反问,“圣上为何要动秦王?”
我说:“秦王手握重兵,且包藏祸心。”
公子摇头:“如子泉所言,秦王所部兵马实不足为惧。当年圣上初继大统,天下未稳,而秦王有兵,自是要忌惮秦王。而如今圣上已稳坐江山,荀尚又刚刚平定了西北,朝廷声威大盛,早不同往昔。我且问你,若你是一富户,家中有一只不敢伤主人的恶犬,你是将此犬杀掉,还是用来守门?”
我说:“自是守门。”
公子笑了笑。
这是公子的长处。他虽然在一些我视为常识的事情上漫不经心且懵懂无知,但不愧是个贵胄,对那些衣冠楚楚之下的勾当看得颇为通透。
“公子果然睿智,目光如炬。”我作了悟状,奉承道。
“不过寻常道理罢了,何足挂齿。”
他一副无谓的神色,嘴角却得意地弯起,仿佛一个刚被大人夸奖的孩童。
“霓生,”过了会,公子忽而道,“书房中不是有几幅杜伯度真迹?你挑一卷出来,拿去赠与秦王。”
我讶然。
杜伯度是后汉齐相,草书之精妙冠绝当世,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其真迹遗存至今已十分稀少,公子收藏的几幅,乃是花费重金得来。
“公子,”我说,“那些真迹,最便宜的一幅也值五十金。”
公子应一声,说,“又如何?”
我:“……”
这则是公子的短处。有些事他虽然看得明了,但对于秦王这样才能出众的人,他也会毫不避嫌地结交,且出手大方。
我算着五十金能在淮南买多少上等田土,心中长叹。膏粱子弟粪土起钱财来,果然穷凶极恶。
*****
公子是主人,他要送什么自是由他。第二日,我挑了一卷杜伯度写的赋,让公子过了目,用锦盒收好,送到秦王的王府里。
秦王虽常年不在雒阳,但王府一直都有,只是门前冷清。
不过秦王即便归来,这里也无甚变化,门前车马寥寥,只是多了几个腰圆膀粗的守门卫士。
传说秦王自回到雒阳后,就一直在宫中陪伴董贵嫔,所以,我放心大胆地来了。
不料,他竟是在府中。
通报了来路之后,未多时,一个内官出来,要引我入府。
我忙道:“小人奉主人之命送礼,还有急事须回府,不便逗留,还请内官代为转呈。”
内官看着我,笑笑,“足下可是云霓生?”
我一愣,答道,“正是。”
“那便对了。”内官道,“殿下有言,请你入内,如有旁事,殿下会替你打点。”
我看着内官,心底忽而有些不寻常的预感。
雒阳的各处王府,我跟着公子几乎都去过,相较之下,□□并不算太大。看得出来这府中一直有人打理,但仆从不多。庭院中的花木已长得高大而杂乱,回廊的石阶上还生了青苔。
秦王在后院的书斋里。我去到的时候,只见一条清溪穿园而过,亭阁临水而置,虽无精巧夺目的雕饰,但样式雅致简洁,别有一番古朴之气。
我跟着内官走过一道小桥,耳畔皆潺潺流水之声,穿过成荫的花树,未几便望见了在亭中闲坐的秦王。
只见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衣,独自坐在一张凉榻上,身边连个打扇的人也没有。他手里翻着书,姿态随意,那模样全然不似人们口中说的那个征战千里的年轻藩王,倒像是个赋闲在家的文士。
许是闻得动静,他抬起头来。
我上前见礼之后,呈上锦盒。
“我家公子知殿下喜好杜伯度书法,特令奴婢将此卷带来,献与殿下。”我说。
“哦?”秦王从内官手中的锦盒里取出那卷轴,放在案上,亲自打开。
他看了看,露出微笑。
“既是元初之意,却之不恭。”他说罢,没有仔细再观赏那卷轴,却让内官给我赐座上茶。
我说:“奴婢不敢。”我忙道。
“嗯?”秦王看了看我,语气平和:“有甚不敢?”
看他全无立刻放我走的意思,我只好依言坐下。
庭院里甚是安静,能听到树梢间此起彼伏的鸟叫虫鸣。
秦王端起案上的茶杯,呷一口,放下。
“孤记得,你叫云霓生,对么?”他问。
“奴婢正是。”我说。
“你是淮南人?”他问。
我看着他,重复道:“奴婢正是。”
秦王斜倚着凭几,淡淡一笑:“你必定在想,孤如何得知?”
我未回避,亦一笑:“奴婢正是此想,不知殿下如何得知?”
秦王:“你猜。”
我:“……”
他的神色似在逗趣,却又似在认真地等我回答。
我知道口音是绝不可能。淮南方言与雒阳是不同,但我自幼跟随祖父,学会了说不同口音的本事。在淮南,我能说地道的淮南话;在雒阳,我能说出雒阳口音的雅言。无论身处何处,我一向切换自如,从来无人能分辨。
“殿下打听过。”我说。
秦王未否认,道:“你大约也想问,孤为何打听你?”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从内侍说他邀我入府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今日必过不得太轻松。
“想来是还为那遮胡关占卜之事。”我说。
“不全是。”秦王看着我,话语不疾不徐,“我那日在宫中见到你,便觉得你甚为面熟。”
我作懵懂之态,讶道:“殿下从前见过奴婢?在淮南?”
秦王微笑,继续喝一口茶,不答却道,“你的祖父叫云重,对么?”
“确实。”
“孤虽不才,也曽闻云氏之名。其祖乃先秦杂家云衡,曾为一方大贾,子弟中多有奇谋之士,天文地理、史论今议无所不通,诸侯皆往求贤。后朝代更迭,前汉之时,武帝罢黜百家,云氏渐无用武之地。直至莽乱,云氏再为光武所用,多人封侯拜将,再度兴起。然窦宪乱政,武陵侯云晁因辅佐窦宪被诛,云氏多人株连下狱,自此沉寂。直到当朝,才又有人出仕,便是你那族叔云宏。”秦王笑了笑,“可惜他与云晁一般跟错了人,以致身亡。”
我说:“殿下打听了这么许多,奴婢实受宠若惊。”
秦王摇头:“可你那祖父,我无处打探,知之甚少。”
我说:“奴婢的祖父不过是个文士,一生只爱钻研学问,别无所长。”
“是么?”秦王不以为然,“乡人说他在外浪迹多年,七年前才回乡定居。且他有奇技,知天文地理。”
我说:“殿下也知晓,这些学问不过家中所传。”
秦王没有继续说下去,却转而道:“说到七年前,孤倒想起一事。”
他的目光似在追忆:“那时,先帝病重,正好雒阳流传璇玑先生现身之事,孤心中迷惑,便去见他,以期指点。费了好一番气力,终于得见。不料,他那时作了一句谶言,孤十分震动恼怒,曾想与璇玑先生理论个究竟,可他全无异色,只对孤说,若要保命,七年内不可回京。而后,他拂袖而去,再也不曾出现。”
我没有开口,等着他说。
“这些年来,孤渐渐淡忘此事,总觉那或是一场梦,直到那日见到你。”秦王道,“孤当年见璇玑先生时,他身旁也站着一个童子,想来他若还在,必也是你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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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下)

我忍俊不禁,“噗”地笑了起来。
“殿下可是拿奴婢打趣?”我说,“奴婢不曾去过会稽山,且依殿下方才所言,殿下去见那位什么先生,乃是七年前之事,殿下果真确定,那小童就是奴婢这样的长相?”
我说这话,乃是底气十足。
因为祖父每每以璇玑先生的名号在人前出现,必乔装改扮。他那白发长须、鹤羽白裘的仙人之姿,便是由此而来。而我也不例外,我被扮作仙童,□□敷面,墨眉绛唇,那个模样,我敢保证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秦王神色不改,道:“孤原本并不确定,可你颈上那玉珠,与那童子一模一样。”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可触到秦王的目光,生生打住。
有那么一会,四周安静得可怕,似乎风也变得胶着。
我强压着心中的翻腾,道:“不想殿下竟知道这许多,奴婢实惶恐。然殿下说了这许多,皆不过巧合。奴婢确出身云氏,然殿下所说的璇玑先生,奴婢闻所未闻,不知是谁。”
“哦?”秦王闻言,眉头微抬,却似乎全在意料之中,毫无讶色。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心底有些踌躇。面前这个人到底是秦王,以其过往做派来看,绝非善类。他若死了心要对我做些什么,只怕……我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四周,寻找便于脱身的方向,方才来时,我也仔细观察过这王府中的各处庭院和道路,以防万一。
秦王并无愠色,一笑,道,“孤一向爱才,亦视璇玑先生为恩人,今日与你一会,除叙旧之外,亦想助你。”
我讶然:“助我何事?”
“你不想摆脱奴籍,过上从前的日子么?”
我愣住。
秦王道:“云霓生,你若到我帐中用事,不但不必为奴,我还可将云氏的田产都给你,如何?”
我以为我听错了,定定地看着他。
秦王也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唇角微弯,浮起些得色。
“殿下好意,奴婢感激不胜。”我深吸口气,无比遗憾道,“然奴婢乃低微之人,实无福消受。”
秦王的神色凝住。
“你不愿?”他讶然。
我说:“殿下方才所言之事,皆与奴婢无关,奴婢若说愿意,岂非欺上?”
秦王神色玩味:“如此,就算你与璇玑先生无关,孤也想收你过来呢?”
我说:“殿下这般抬爱,却之不恭。然奴婢实惭愧,恕难从命。”
“为何?”
我羞怯道:“当年奴婢落难,是公子将奴婢收留,供以衣食。奴婢对公子钦慕不已,早已深爱于心,恨不得以身相许,以命相依,只愿此生伴公子左右,犬马不辞。奴婢低微,唯此一愿,望殿下成全。”
秦王:“……”
“这么说,你是决然不愿了?”
我眨眨眼:“奴婢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死人。”
秦王盯着我,一副匪夷所思之色。
他正当要再说话,忽然,一名内侍急匆匆地从廊下过来,走到秦王身旁,向他一礼,上前耳语。
秦王听着他说话,神色微微凝滞。未几,看向我。
那目光意蕴不明,灼灼逼人,却又似疑惑不已。
“知晓了,去吧。”他对内侍道。
内侍退去。
四周又是寂静,秦王的神色恢复如常,却是一笑,似感叹又似自嘲。
“今日甚是巧合,孤方才听到一件有趣之事,想来你亦颇感兴趣。”
我说:“愿闻其详。”
“就在你我先前说话之事,有一白鹤落在了凌霄观的露台之上,长唳三声,落下一锦囊而去。”秦王看着我,道,“你猜如何?那锦囊有一帛书,内里竟有一谶。”
*****
璇玑先生归来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雒阳。
当我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进门,就遇见了刚刚练习射御和剑术回来的公子。
“霓生。”他走过来,神色兴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你听说了么?璇玑先生现世了!”
我看看他:“哦?是么?”
公子走到屏风后,一边更衣一边道:“不过此番他不曾露面,只将谶言留在了锦囊中。”说罢,他吩咐道,“青玄,再将那谶言念一念。”
青玄应一声,将一张纸抖开,念道:“慈德不孤必有邻,悯孝之契犹相因。棋布里闾城方寒,悲风摧柳霜依庭。密林含馀树存香,远峰隐半归头云。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望明星。”
公子披着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问我:“如何?”
他的脖子和胸前刚刚用巾帕擦拭过,还留着水气和一片晕红,满室皆是兰汤的淡香。
我说:“这诗作得晦涩不通,不知何意。”
青玄道:“我看乃是因为朝廷禁绝谶纬,这位璇玑先生想来也是怕事之人,此番连露面都不敢,写个谶言也不敢让人一眼看明白。”
公子声音仍然兴致勃勃:“霓生,你仔细研读,若有所获便与我说说。”
我答应下来,从旁边的架上取来外衣,给公子穿上。
“你怎去了这么久?”他忽然想起了我去□□的事,问我。
我说:“路上泥泞又拥挤,绕了好大一圈路。”
“那卷轴送到了?”
“送到了。”
“秦王如何言语?”
“秦王甚是喜爱,让我谢过公子。说日后得了空闲,再邀公子共赏。”我胡扯道。
公子露出满意之色。
我给他系着衣带,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的事,各种出乎意料。
这谶言来得甚是及时,显然将秦王也搅糊涂了,对我的兴趣冲淡了许多。我提出告辞的时候,他也未多言,摆摆手,放行了。
回桓府的路上,我走了好一会,仍觉得方才犹如做梦。
秦王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反复。
说实话,我很是震惊。
秦王所说的那些云氏过往,皆确有其事。云晁被诛之后,云氏败落,到祖父时,族人稀少,研习家学的子弟更是寥寥无几。祖父虽学而有成,但他以史为鉴,认为云氏过往之灾,皆因这所谓的家学而起。也是因此,他不再像先人那样,以辅佐他人的谋士自居,而是转向谶纬之学,专心偏门。即便如此,祖父行事也一向慎重。他不仅从不让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姓,连真实容貌也仔细隐藏,乔装之法从无疏漏。
据祖父说,就连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就是璇玑先生。
我问他为何。祖父苦笑,说他曾想将我父亲带上路,以承继此业。但我父亲性情过于敦厚,非此路之才,他考虑良久,终是断了念想。为了不节外生枝,他索性连自己做的事也不说。
此事当是确实,我父母去世随早,但我依稀记得父亲和我说过,祖父一直在外行商,是个商人。后来,祖父回到淮南定居,乡人只知道他是个在外多年发了家,回乡养老的的怪老叟,从来无人知晓过往之事。
也是因此,我以为,这秘密会保守到天荒地老。
在第一次见到秦王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是谁。但我自恃那乔装之术,且事隔多年,以为必然认不出我来。
不料,此人竟如此孽障,认出了我的玉珠,进而像猎犬一般,顺着气味,几乎查清了我的底细。
当然,震惊之余,我很快回过神来。他想他的,祖父早已不在,我咬死不认,他也无可奈何。
最让我在意的,则是他提的条件。
秦王的确是个精明之人,一击即中要害。说实话,我很是纠结了一会。
但我知晓,世上所谓好处,皆交换所得。比如我侍奉公子,是为了将来的逍遥,我尽心尽力,讨好顺从。而秦王又是要给我赎身又是要给我家财,就算他说到做到,代价为何?
皇帝对秦王的防备并非全无道理,他并非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与他交易,无异与虎谋皮。
退一步说,就算他大慈大悲,让我到帐下只不过每日端端茶倒倒水,我也不愿意。我要赎身和田产,无非是为了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断然不会为此从一个笼子走到另一个笼子。
想通这层,我浑身释然,心情也轻松起来。
秦王贵为藩王,而我不过一个小婢,他断然不会屈尊降贵来纠缠,也不会去跟桓府强要。且秦王必不会在雒阳待太久,说不定过几日便滚蛋,又是一去数年,再也看不到了呢。
“……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望明星。”正当我神游之时,公子念着这两句诗,转头问我,“霓生,我总觉得这最后两句似意有所指。你说,所谓明星,可是在暗喻谁人?”
我说:“公子所言有理,但我一时想不出。”
公子颔首,继续琢磨。
我这话当然是骗他的。
那狗屁不通的文法,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望望外面的天色,还未到午时,出去一趟仍来得及。

第21章 白鹤(上)

午膳之后, 公子回房小憩, 我与管事说身体不适, 要出去找个郎中看看, 告了假,从后门离开了桓府。
我疑心秦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此事,特别留意了一下身后。
桓府在城西贵胄聚集的阖闾门外, 一向无多少闲人,道路静谧。我绕了几个路口,确定无人跟梢, 放下心来,径自往雒阳大市而去。
大市是雒阳最热闹的去处, 无论油盐百事还是异域奇珍,皆可在此处寻得。且不似淮南,须到集日才有商贩市集, 这里每日都开市,新鲜玩意源源不断, 刚到雒阳之时,让我很是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