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宫里无事,商王不来,别人也不会来。罂在廊下站了一会,迈步往宫外走去。
宫道上仍然没有太多的人,时而迎面走来几个小臣或仆婢,无论是缄默不语或低声说话,都能看到脸上担忧地表情。
罂想找个人打听打听,转了一圈,出乎意料地遇到了少雀。
他身着甲胄,手握铜刀,带着十几名武士沿着宫道走来。
两相照面,少雀面露讶色:“睢罂?”
“少雀。”罂走过去,看看他身后的武士,问,“巡宫么?”
少雀颔首:“你来此作甚?”
罂也不隐瞒,说:“我听说了大王之事,过来看看。可知大王现下如何?”
“不知。”少雀微微皱眉,看看四周,严肃道,“如今不是出来打听的时候,王后下令锁宫,无故在外逗留可要拘起。”
罂意识到事态恐怕比想象中要严重,点点头:“如此。”
少雀表情烦躁,道:“这么多方伯诸侯在大邑商,每人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从人,王师出征又去了大半,就怕有人要乘机生乱。”
罂听着这话,心中愈加疑惑。
“少雀,”她瞥瞥周围,低声道,“你可觉怪异?大王深夜发病,此事本当禁口,竟一下传得人尽皆知?”
少雀的神色陡然一变。
“勿乱想,也勿与他人去说。”他声音沉沉,“回去!”
罂看看他,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也许是大巫们的祝祷和杀牲起了作用,到了傍晚的时候,商王从昏厥中醒了过来。
消息传出,宫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没过多久,人们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负责调查的小宰在商王昨夜用过的葵羹残汤中找到了一小片羽毛,经巫医鉴别,是鸩羽。
商王大怒,即刻将王子弓拘押了起来。
载彼时正在宗庙为商王祈福,听到此事,即刻赶了回来。可到了商王宫前,他却被武士拦住,说商王余怒未消,任何人不得见。
“王子请回,我等亦是奉命。”守宫的司马苦劝道。
载知道商王脾性,望着殿上的重庑,脸色发白。
这时,他听到一阵哭泣声传来,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妇人扯着一大一小两个孩童跪在宫门前。
他认出来,那正是王子弓的妻子妇丹和两个儿子。
“长嫂!”载急忙过去。
“王子!”妇丹鬓发有些纷乱,一把扯住载的衣袖,满面泪痕,“小王一向为人忠孝,岂会做出弑父之事!”
“我知晓。”载只觉心急火燎,问妇丹,“我兄长现在何处?”
“小宰将小王拘在湡宫。”
载颔首,再安慰几句,转身赶往湡宫。
湡宫是先王时的一处宫室,如今已经老旧,常用以拘禁犯事的贵族。
载来到宫外,却也遇到把守的武士,他暴怒地拔刀威胁也毫无用处。
“大王有令,闯宫者与小王同罪。”武士向载礼道,话语坚决,“王子若挥刀,我等亦引颈受死,只是万不敢放王子入内。”
载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离去。
两边受阻,载只好去找母亲妇妌。
商王昨夜病倒,妇妌夜以继日照料,此时正在歇息。
宫人出来阻拦,载却看也不看,径自走了进去。
寝室中,妇妌还未入睡,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两名侍婢为她揉肩捶腿。
“母亲!”载冲进来,急急地说,“兄长被父亲拘起来了!”
妇妌睁开眼,看看载。
“哦?”她神色平静,“你不是去为你父亲祈福么?时辰还未满。”
“祈什么福!”载急躁地说,“兄长怎会下毒?!他可是小王。父亲竟查也不查就拘了起来!”
“为何不会。”妇妌不慌不忙,抬抬手,两名侍婢即刻退了下去。
她看着载:“你父亲向来不喜小王,近来又身体不适,小王心意急切也未可知。”
“可那葵羹是兄长亲手熬制,在羹中下毒岂非有意败露!”
“哦?”妇妌拿起案上的一只玉盏,缓缓饮一口水:“可那鸩羽可是残羹中挑出的。”
载望着妇妌,睁着眼睛,没有再争辩。
“我昨日去了庖中,看到了小臣乙。”少顷,他忽然道。
妇妌目光定了定,露出讶色。
“小臣乙去庖中,是奉了母亲之命吧?”载盯着她,声音低低。
妇妌与他对视,好一会,唇角渐渐弯起。
“不愧是我儿子。”她轻声道,“想得倒是快。”
载只觉一股寒气窜上脊背,片刻,道,“前日井伯来宫中,我还奇怪他为何带了龟甲,原来也是为了此事?”
“是又如何?”
载登时血气上涌,绷着脸吼道:“他可是我兄长!”
话音才落,他的脸上忽而灼灼一痛。只听“砰”的,妇妌的玉盏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谁是你兄长!”妇妌铁青着脸,咬牙低声道,“他到时做了王,你就要离开王宫!你看看你那些王叔王伯!好的封个方国,不好的连外方来的卿事也不如!到得那时,他可会念你这幼弟!”
载怔怔地望着妇妌,只觉颊边有什么缓缓淌下,却全然不知疼痛。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妇妌冷笑:“你父亲就在宫中,你如今知道了缘由就去同他禀告好了!你说你母亲联合井伯诬陷小王!你以为你是王子便万事大吉么?你没了父亲,身后能依靠的不就是我与井国……”
“住口!”载激动地大吼一声,眼眶迷蒙。
他的喉咙里像卡着什么,说不出话来,只一下一下地喘着气。突然,他转过身去,拨腿走开。
王子弓毒害商王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不仅宫城,大邑商都已经沸沸扬扬。
没过两天,小宰那里也有了新的进展。
小王宫中一名小臣自首,说是他受了王子弓的命令去收鸩羽。
人证物证俱在,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当日,庙宫的贞人毂亲自捧着一片龟甲去见商王,说是大祟的问卜结果。那卜象如何谁也不知道,可是贞人毂出来之后,商王下令,将王子弓削为平民,逐出宫城。
众人一片哗然。
小王几日前还与商王一道祭祀后癸,父慈子孝,似乎地位稳固,不想转眼就成了罪人。
“大祟竟就是小王么?真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无心干活。棠宫中,宫仆们再度聚在了一起,长吁短叹。
“嘘!如今可不能说什么小王,”一名囿人严肃道,“他如今是平民了。”
“嘁,这是棠宫,怕什么。”妇仟不以为然,“大王如今正在气头,你不见小王那两个王子还留在宫中,说不定大王哪日气消了,就会将小王再接回来。”
“可是大王一向不满小王,我觉得难说。”
“我说……”庖人看看他们,道,“若小王不回来,谁会是新的小王?”
“那还用说,也不想想谁是王后。”一名仆人接话道。
话题敏感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少顷,却不约而同地瞥向一直沉默的罂。
“宫正,”妇仟小声说,“可听到大王那边有甚口风?”
罂摇头:“自从大王病倒,宫中戒严,哪里会有口风。”
众人皆默然。
罂看向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跃在鬼方过得可好?如果他在,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商王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了。
他动了动,觉得口中干苦,唤道:“水。”
一只水盏递过来,商王就着饮下。待缓过一口气,才发现递水的人并非身边小臣。
“载?”商王露出讶色。
“父亲睡了许久,我一直等父亲醒来。”载开口道,似乎因为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哑。
商王看着他微微青黑的眼圈,知道他为何一直在等,少顷,缓缓叹口气。
“孺子有话,不妨直言。”他说。
“父亲,”载低低道,“父亲方才饮下我递的水,并无犹豫;那夜饮下兄长的葵羹,亦是欢畅。父亲虽严厉,却从不以为我等有忤逆,如今缘何只为区区鸩羽龟卜,就将兄长治下重罪?”
商王没有说话。这几天,他的脸庞迅速消瘦,淡光中映着凸起的颧骨,看着苍老了许多。
“如此,孺子可证其清白?”他淡淡道。
“我……”载睁眼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却没有说话。
“你兄长出宫了么?”商王问。
“午时已出宫。”载听他这么说,脸上忽而露出希翼,“父亲若……”
“让他去吧。”商王却道,轻轻叹口气,声音疲倦而幽远,“离开这宫中,他会过得更好。”说罢吗,他看看载,“你也去吧,此事无须再提。”
载猛然僵住,好一会,他仍跪在商王榻前,一动不动。
“父亲,”载喃喃道,“若我不是王子,兄长就不会离开了,是么?”
商王一怔,抬眼看他。
不待商王开口,载却已经起身,退后一步,忽然再跪,向商王行叩拜大礼。
“你这是做甚?”商王皱眉。
载昂首道:“父亲,我曾与兄长许诺,无论生死,必追随其左右。如兄长蒙冤,我虽无力洗刷,却亦无颜留下。今自请为庶人,望父亲成全!”
49 離宮
王子弓被商王逐出王宮,人們正為此議論紛紛,不料,又傳來王子載自請出宮的消息,漸入涼秋的大邑商像被雷火點著了一樣,霎時間沸沸揚揚。
傳言,王子弓是遭人陷害,王子載為他鳴冤不得,憤而出走。
傳言,商王有意讓王子載繼為小王,王子載推辭不受,故而出走。
又傳言,其實王子弓並未下毒,鴆羽之事是王后婦妌陷害……
這些其實都是人們的猜測,即便王宮里混得老熟的小臣也說不出所以然。商王派武士把王子載的宮室圍得水泄不通,探听不到什麼;而商王那里則是靜悄悄的,近侍們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王子弓或王子載。
倒是婦妌那邊鬧得雞飛狗跳,商王把她禁了足,她發怒砸了好多東西。
商王做事一向硬朗,而王子載一向孩子氣任性,他的母親婦妌也還是王后。許多人認為王子載被關些時日,一切又會恢復原樣。
沒想到,這事才過兩三天,宮中就傳說庖人送進王子載宮中的食物全部都放到變臭,最後原樣扔了出來。
王子載絕食明志,這樣的消息教宮內宮外大吃一驚。
商王已經趕走了一個兒子,總不能再餓死一個兒子。宗親和臣子們開始勸解,商王也終於松動。
一個白日,身體明顯瘦削了許多的商王親自去了一趟王子載的宮室,出來以後,他命令保留載的王子身份,並將他放逐出宮。
事情就這樣完結,人人都錯愕不已。
“大王真要把王子載放走?”棠宮里,婦仟吃驚道,“王宮中豈非只剩下了王子躍?”
“可不是!”庖人道,“王后怎會願意?”
“管她願不願意,王后還在禁足。”一名僕人搖頭道。
罌望著庭中敗盡的棠花,沒有說話,一根草梗在指間折成幾截。
天邊漂著厚重的雲層,似乎將有秋雨來臨。
載坐在殿前的石階上,身旁放著一尊酒,手里拿著一只銅杯。他望著沉沉的天色,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從酒尊里滿上。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王子,”賓稟道,“有人來見。”
“不見。”載淡淡道。
賓猶豫了一下,道,“是睢罌。”
載側過頭,訝然看他。
“帶她來。”片刻,他說。
賓應聲退下。
沒多久,他帶著一人來到殿前,正是罌。
四目相對,二人誰也沒有開口。
罌看著面前的人,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顴骨處,一道傷疤仍然帶著血紅。許是先前絕食的緣故,載的臉有些瘦削,下巴上長出胡茬,卻因此脫去了幾分稚氣。
賓看看他們,識趣地退下
“你來做甚。”載轉過頭去,飲一口酒。
“來看看你。”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輕鬆一些,看看他,“臉上怎有傷?”
“不小心割的。”載說。
罌頷首,又問,“你用膳了麼?”
載知道罌來這裡想問什麼,聽到這話,覺得滑稽得很。
“廢話。”他瞥了罌一眼,不無嘲諷,“你若只是來看看,陪我飲酒便留下,不飲便走開。”說罷,他仰頭把酒灌完,又提起銅尊滿上。
罌對他無語,卻不發火,在石階上坐下。
“我的確有話,”她說,看著載,“你何時離宮?”
“明日。”載答道,表情就像在說明日出街市逛一圈。
“你欲往何處?”罌又問。
“隨便。”載說,“大邑商王道通暢,北可往人方,南可抵群舒。”
罌沒有說話。
載飲一口酒,看看她︰“將來大邑商只有次兄,多加辛勞,你好好陪他。”
“辛勞是其次。”罌嘆口氣,道,“你這般做法,只會讓他擔憂。”
載怔了怔,片刻,撇過頭去︰“我又不是第一回離宮。”
“這回與從前可不一樣。”罌皺眉,“你沒有從人照料,衣食住行需花費資財,也無人供給。”
“你可聽說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罌盯著他,“小王固然冤屈,可大王若不想他走,再出一次鴆羽之禍他也仍是小王。躍一向有主張,若可靜心待他回來與大王商議,說不定小王還可返來;可如今你也離宮,無異火上澆油,豈非斷了回轉之路!”
“當!”一聲,載的銅杯狠狠摔在地上,酒液四濺。
“我錯麼?”載站起身來,兩眼瞪著罌︰“你以為我願意!你以為我不想等次兄?!你不知我母親!有一絲希望她就會把事做盡!”
他每一句話都是吼出來的,臉龐漲紅,看起來嚇人得很。
罌被喝得出不了聲,只睜大眼睛看他。
載眼睛發紅,嘴唇動了動,似乎還要吼出什麼,卻最終咽了回去。
“我不能等次兄回來,到得那時,兄長或許連命都沒了。”他一屁股坐回石階上,低頭道。
罌默然,二人誰也沒有再言語。
天上的雲愈發濃重,布滿天空,黑壓壓的。
大風刮起,帶著濕潤的味道,一場大雨似乎沒多久就會到來。
載仍然坐在石階上,慢慢喝酒。
罌望著天邊,一口一口地吸著草梗,時不時替載把酒杯滿上。
“王子。”許久,一個聲音打破沉寂,是賓。
他低聲道︰“王后來了。”
載面無表情,喝口酒,看罌一眼︰“你回去吧,她不喜歡你。”
罌頷首,問載︰“你明日離宮,可有什麼要添置?”
“你一個宮正,能給我什麼。”載不屑地說。話音才落,他卻忽然看著罌,片刻,勾勾唇角︰“今夜可來與我歡好吧。”
罌愣了愣,白他一眼。
載看著,哈哈大笑起來。
“離宮時勿忘了帶上銅刀。”罌無奈地站起身,叮囑道。說罷,再看看他,轉身離開。
載不答話,仍然在笑,借著酒力,笑得前俯後仰。
待那個身影消失在廊下,載的笑聲才停下,仰頭喝一口酒,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
“王子……”賓看著主人的樣子,心里酸楚,開口道。
“知曉了。”載把酒杯放下,起身朝前方走去。
到了晚上,烏雲沉沉的天空終于被雷電劃開。大雨像帶著神靈的怒氣一樣降下來,滂沱地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大雨仍沒有停,大邑商到處都濕漉漉的。
王子載卻沒有因此耽擱。
水色將天空和地面連在一起,王子載頭戴斗笠,身上背著一個包袱,腰上挎著一把刀,在大雨中離開了宮城。
商王下令不許他帶走任何隨從,王子載孤身一人。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大邑商的貴族和平民自發送行,大雨中,人群堵在街道兩旁,長龍一般。昔日光彩照人的王子,離開時如此黯然,許多人不禁傷感。
“王子將行!”有人在他身後放聲唱起送行的歌來,聲音高亢而蒼勁。
“王子將行!”眾人相和。
“行哉行哉,黍也累累。”
“行哉行哉,路也迢迢。”
“行哉行哉,勿歸遲……”
王子載就踏著歌聲和雨聲,孤獨的身影一路消失在城外。
大雨仍然下個不停,宮城中一片寂靜。
商王立在殿前,望著水色中模糊不清的宮室樓台,許久也不曾挪動一下。
“大王……”身後,一個悲戚的聲音傳來,婦妌滿面憔悴之色,望著他,滿面淚痕。她雙膝跪下,伏在商王面前哽咽,“載真的走了……大王,他是你的兒子……他若有閃失,我此生何望……大王……”她越說越悲傷,嗚咽不止。
商王仍望著天空,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聲。
婦妌一怔,抬起頭來。
“來人。”只听他開口道。
小臣庸過來。
“將王后帶回,無我命令,不得踏出宮門一步。”商王淡淡道,說罷,看也不看婦妌陡然蒼白的臉,徑自走開。
秋雨連綿地下了大半個月。
王宮中的人們仍然照常忙碌,小宰奉商王之命處置了幾個當眾亂嚼舌根的宮僕之後,兩位王子的事再也沒有人敢明里議論。事情來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王子弓和王子載的名字就像沉睡的猛獸,冥冥地蟄伏在人們心底。
雨水停住,棠宮中剛清掃去棠樹的枯葉,許久未曾駕臨的商王突然出現了。
罌在詫異之余不敢怠慢,指揮著眾人將一應用物擺設齊整。
出乎意料的是,商王並非一個人來。他牽著一個小童,那模樣,罌想了一會才想起來,竟是王子弓的幼子。
商王身披長衣,步伐依舊硬朗,踏入庭中之時,臉上卻沒有了從前觀賞棠樹的愜意之色。小童滿臉稚氣,跟著商王,腳步有些吃力,兩只眼睛不時地瞥向四周。
罌偷眼看去,只見商王似乎黑瘦了許多,雖仍然精神,兩道濃眉間卻總蹙著一道深溝。
商王牽著小童在堂上坐下時,小臣庸遞上水盞。他飲一口,忽而抬頭看罌︰“怎不加野菊杞實?”
罌一訝,答道,“如今天涼,野菊性寒,恐不宜。”
商王淡淡道︰“杞實便可。”
罌答應一聲,看看婦仟,她會意,即刻轉身往庖中。
小臣庸照例送上來兩摞簡牘,商王翻了翻,神色無波。片刻,卻停了手,閉起眼楮,揉了揉額角。
“鬼方可有消息?”他問。
小臣庸答道︰“還未曾送來。”說著,他瞅瞅商王的臉色,道,“大王昨夜未曾安眠,不若往寢中歇息?”
商王微微擺手,卻忽而看向身旁的小童,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服,你不是識字麼?來,看看這牘上寫了什麼。”說著,將一片木牘遞給他。
王孫服接過木牘,看了半天,道“王……我……有……”再往下,他搖搖頭,“不識得了。”
商王低低地笑起來,將王孫服摟到身旁,道︰“我來教你。”說罷,他照著牘上念了一句,王孫服低著頭,卻沒有出聲。
“怎不念?”商王問。
“祖父……”王孫服抬起小臉,怯怯地望著他,“我想念父親和母親,他們何時歸來?”
這話出來,堂上眾人皆變色。
罌的心也蹦了一下。
只見商王看著他,笑意凝在唇邊,沒有答話。
“你不是愛玩干戈,去玩吧。”商王沒有發怒,放開王孫服,聲音仍舊和氣。
王孫服或許也明白了什麼,答應一聲,乖乖地走到堂上。
隨行的小臣馬上拿出一副木制的小干戈,一名武士走過來執干,王孫服執戈。孩子畢竟是孩子,拿到了玩具,臉上即刻換了表情,開始認真地與武士對練。
木戈擊打在干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商王坐在案前,看著堂上王孫服擊打的身影,表情靜默不明。
對練許久,王孫服氣喘吁吁,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商王問。
“祖父,”王孫服疑惑地問,“為何我總也不勝?”
“嗯?”商王眉頭一動,笑起來。突然,他轉向罌,“睢罌,你來說說為何。”
罌怔了一下,看看商王,又看看王孫服,思索片刻,道︰“因為這干戈都太過堅硬。”
“此話何解?”商王饒有興味。
“凡交戰,必有一方退敗,方可論勝負。”罌心平靜氣地說,“雙方強硬相當,則恆以對峙,即便雙方血流心損,豈有終時。”
“哦?”商王看著她,目光在黑沉的眼底流轉,“可若無堅強,何以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