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一点。”三枝拍拍他的肩膀说。
“好像要打开惊奇箱时的心情哦。”
他试着打去,刚响了一声,就有女性的声音应答。他询问该怎么走,对方亲切地告诉了他。三枝按下免持听筒键让声音传出来,在一旁做记录。
他本想问那是家什么样的医院,但他知道一旦问了对方必然会令人起疑。道了谢正想挂电话时,对方反问他:“您说要来我们这边,请问有介绍信吗?”
他仿佛出其不意地挨了一拳:“啊?”
“门诊病人,如果没有介绍信,通常我们是不看的。您那边的病人是急诊?是您自己要看病吗?”
“不、不是我,是我的家人。”
他说完,看看三枝的脸色。三枝以眼神示意,鼓励他继续敷衍对方。
电话中的女子继续说:“该不会是酒精中毒吧?如果是那样,我们倒是可以介绍您去别家医院就诊。”
酒精中毒?
“喂?您在听吗?”
“阿,在,对不起。”
“我是说,如果不是酒精中毒,又没有介绍信,你们就算来了也是白跑一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病人?”
看他愣得哑口无言,三枝立刻上前一步,想接过电话。他摇头拒绝,润了润嘴唇后,说:“呃——我们也不太清楚。”
“是晚上睡不着,还是拒绝上班或上学?”
三枝点点头。
“啊,说是睡不着。”
他一边附和对方,一边心跳加速。
“啊,这样啊。失眠啊。还有什么症状?具体说过怎样的话?会不会说话颠三倒四?”
三枝挑起眉头,缓缓动着嘴唇无声地说:“每天心神不安,紧张得要命,也许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神经衰弱。”
他一边向三枝点头,一边对着电话重述一遍:“说是每天心神不安,紧张得要命……我想也许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神经衰弱。”
三枝重重点头。
心理压力、精神衰弱,仿佛逐渐对焦,他终于回想起这些词的意思。理所当然地,最后就连他也隐约察觉到榊诊所是家什么医院了。他的喉咙干得要命。
电话那头的小姐语带同情地说:“实在很抱歉,我想我们恐怕无法诊治。您完全没有别家医院可找吗?”
“对。我是听说你们这家医院不错才打来的。”
“您住在哪边?东京都内吗?”
“是的。就方位来说,是在新宿的对面。”
“噢。如果是江东区或江户川区,可以去墨东医院。那边有精神科的急诊部,您何不打去问问?”
他殷勤地道谢后放下话筒。由于太出乎意外,手心都冒汗了。三枝扯着下巴。
“精神科啊。”“说不定,我们俩也该去挂个号。”她低声说。
20
坐上三枝那辆保险杠凹陷的车,在按对方指示的路线去榊诊所的路上,他仔细观察车窗外的景色,留意有无足以刺激记忆的事物。
从小松川匝道进入首都高速公路,笔直朝西。三枝像个称职的导游.不时加上旁白。
“对于这个恶名昭彰、收费特别贵的首都高速公路,有没有印象?”
“看到那张地图复印件时,我立刻认出小松川匝道,也马上想到那是首都高速的出入口之一。”
“喂,你会不会开车?现在看我开车,怎样?记得自己开过吗?”
方向盘、离合器、油门、刹车;后视镜中映现的后续车辆、超车用的车道、窗外飞驰而过的各种标志。
“我想我应该会开车。对,我曾经开过,我觉得好像连车都有。”
这点几近肯定。坐车这种情况、这种轻快的震动,开始摇醒他那沉睡的记忆。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是自动挡”,吓了三枝一跳。
“啊?”
“我的车是自动挡。看你频频换挡,我就想起来了。”
“你开自动挡啊,那是女人开的玩意儿。能不能顺便想起车型和车体颜色?能想起车牌号码更好。要是知道那个,就能立刻查出你的身份了。”
他把手放在头上,努力集中意识。可是,仿佛在轻飘飘无处可抓的窗帘汪洋中泅泳,即使不停地拂了又拂,恼人的迷雾依然纠缠不去。
一旦刻意回想就完全失效,或许还是任由记忆随意浮现比较好吧。这就像小别针掉在家具的缝隙里一样,越是伸手想掏出来,别针偏卡得更深。
“是河。”她忽然说。他闻言往窗外一看。
一点也没错,汽车正经过一条宽阔的河。大楼绵延直至水泥筑成的坚固堤防边,河水整片都是灰的,仿佛被人乱涂一气。
“你怎么知道?”三枝问她。
“听声音。感觉好像来到宽广的地方,而且风又湿湿的。”
‘你的直觉真灵。”
他又想到了她的过去。或许对她来说,身陷失明这种状态不是第一次。
又或者,纯粹只是她的适应力较强?
“刚才横越的是隅田川。有印象吗?”
他对“隅田川”毫无认识,不过,倒是看过类似的景象。他频频产生这种感觉。
“除了开车,搭乘其他交通工具也可以横越这条河吧?”
“那当然。搭乘JR总武线也看得见,公交车也经过,因为河上有很多座桥。”
又走了一会儿,路上开始严重塞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看吧,所以才会恶名昭彰。根本一点也不高速,对吧?我们从箱崎下匝道好了。尽量多走一些路线,也许更能刺激你们的记忆。”
三枝说着改走一般街道,虽说每处红绿灯都得停车,但这样感觉更舒服。他一直凝视着飞逝而过的街景。
“虽然印象很模糊,不过……”
“嗯?”
“记忆中好像待过绿意更浓的地方。”
“乡下吗?”
“不,是都市。不过,并不是这种到处都是柏油路和高楼大厦的景色,绿地和行道树比较多,而且……”
他集中精神把焦点对准脑中映现的那片淡色风景。
“而且什么?”
“街道的另一头好像还看得到山。”
三枝手扶方向盘,迅速抬眼,看着他映在后视镜中的脸。
“真的吗?”
“对,你觉得呢?”
她本来茫然地眺望着窗外,这时转过脸来,轻轻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要是我也能看到景色,或许就不一样了。”
三枝把注意力放回前面,慎重地说:“最近哪,有些地方虽说偏远,但其实大都市的街景和东京都差不多,顶多只是保留了较多的自然环境,而且还比这里容易生活。比方说札幌、盛冈、新潟、仙台……”
他仿佛忽然被人扯了一把似的跳了起来。
“仙台?!”
“这个地名很熟吗?”
三枝转身,车立时晃了一下,差点和邻车道的大卡车擦撞,三枝连忙打回方向盘。她因此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几乎整个人跌入他的怀抱。
“仙台?”她大声说,“我也记得,我知道!”
三枝放慢速度,重新调整好姿势,吐了一大口气。
“这是大收获。情况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天就可以让你们坐上新干线了。”
他努力冷却亢奋的心情说:“可是,只知道仙台,岂不是跟只知道东京差不多。”
前方出现了几栋摩天大楼,如同一群巨人,向着烟雾笼罩的天空并肩耸立。三枝单手挥向彼端。
“那是新宿CBD的摩天大楼,有住友的三角大楼啦,中央大楼啦。后方看起来比较矮胖的,是世纪凯悦大饭店。怎样?”
“毫无感觉。不过,不是第一次看刭,我有印象。”
“哎,严格说来,其实也等于是观光区嘛。”
三枝将视线转向放在仪表板上的道路图。
“电话中,对方叫我们开进小泷桥路,是吧。这条路平时也很堵,不过花不了多少时间,马上就到了。”
榊诊所位于北新宿一丁目,在小泷桥路和大久保路的交叉口前左转,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巷大约走两个街区就到了。
那是栋贴者白瓷砖的四层楼建筑,外形看起来就像两颗骰子并列,上面又堆了一颗。上面的骰子正中央挂着时钟,因此,看起来又像是小学校。
建筑物建在道路稍微内缩的位置,前院的部分当作专用停车场。
“非本院相关车辆请勿停”这个斗大字的警语架设在从马路上也能清晰可见的位置。而现在,停车场已经客满,大概是因为正值诊疗时间吧。
四周并未特意用围墙之类的东西围起来,左右相邻的商家屋檐一直延伸到诊所旁边。
刚想暂停一下,后方立刻传来刺耳的喇叭声。这条路不仅狭小,路边停放的车也很多,来往行人更不少,在这里停车恐怕会立刻造成交通拥堵吧。
三枝咂舌。
“不管怎样,先找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再说。”
在周围绕了几圈后,最后三枝把车停在比较不显眼的附近民宅边。引擎熄火后,三枝问她:“怎么样?要一起进去吗?”
他迅速看了她一眼。
“带她一起去会不方便吗?”
三枝皱起脸。
“你不也看到医院前面那条路了?路又窄、车开得又快,还有自行车钻来钻去。如果走路不小心点,就连我们都有可能出车祸。让她走那边实在太危险了。”
他还没开口,她就先说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在车里?”
“对,你们两个去吧。”
把门锁好后,他和三枝离开了。
“你要小心一点。还有,千万别开口。就算想起什么,发现那家诊所是你熟悉的地方,在我没开口之前也绝对不能说话。”
“就算那家诊所的医生或护士看到我的脸,说‘咦,真难得,欢迎你来’也不行吗?”
三枝一脸无趣地哼了一声:“要是有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结局在等着,那就太棒了。”
“我只是随口说说啦。”他笑了,心里一边想,只要保持轻松愉快的表情,应该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害怕得要死吧。
21
榊诊所的前院铺设得非常漂亮,停了五辆车,其中就有三辆方向盘在左边①。
“看来好像是有钱人专用的诊所。”三枝说。
正面大门是单边开启的自动门,他和三枝一走近,门就悄无声息地向内开启。一进去是个非常狭小的大厅,有一组简单的沙发,左边是挂号的窗口,正面有扇门,病人大概就是从那里进去就诊的吧。
三枝环顾了大厅一圈,轻敲挂号处的小窗。磨砂玻璃的另一头,刚看到白色人影晃动,就露出一张女性的脸。
“哪位?”
“对不起,刚才我打过电话询问来这里该怎么走。”
三枝用超乎意料的客气语调说。说不定是为了这种时刻,特意深藏不露的声音。
“电话?”挂号处的小姐歪着头,白制服的胸口挂着“安西”的名牌。
“对,承蒙你们亲切的指点。”
霎时,安西的脸不悦地扭曲。
“哎呀老天爷……这么说,你带了病人来?”
“不,病人今天没跟来,我是想说能不能先商量一下……”
安西一边用小指挠着太阳穴,一边抬眼看着三枝和他。①日本是靠左行驶,车辆的方向盘在右边,方向盘在左的多为进口车。
“我们原则上不替没有介绍信的病人看病,因为我们只有一位医生,而且大学医院那边还会转介病人过来,接电话的人没把这点跟你解释清楚吗?”
“有,我们听说了。”他忍不住插嘴,因为他觉得像傻瓜似的杵在一旁也没意思。三枝眼中闪过愤慨之情,但他决定不予理会。
“可是,我们以为来了或许自有办法,而且你们又把走法都告诉我们了。”
“真是伤脑筋。”
安西往后面忽地一转,她大概是坐在旋转椅上。
“太田小姐,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是你接的吗?”
“啊?电话啊?”对方用毫不客气的口吻回答。安西从椅子里起身往里走,视野也随之豁然开朗。
挂号处的窗口不高,必须要稍微弯腰才能一窥究竟。三枝和他都算比较高,所以几乎弓着背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事务室比外观给人的感觉更宽敞,大概是房间比较深的缘故。中央有四张办公桌、两台电话,墙边放着一整排柜子。房间的另一头,红、蓝、黄三色档案夹以外人无法得知的整理方式,密密麻麻地塞满整片墙壁。同时,在档案柜的旁边放着一台米白色传真机。
里面似乎有三人:安西和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他正面向桌子,背对着这边,另外就是刚才被称为太田小姐、同样穿着白制服的女子,她躲在安西后面,看不见长相,两人正细声地快速交谈。
这时,穿西装的男人站起身,瞄了三枝他们一眼后,对两位白衣女子说:“那我也该告辞了。请替我问候榊医生。等货一到,我会立刻把芬必坦①送来。”
安西略微扭过头来,对年轻男人点点头:“辛苦你了。”
“是制药公司的掮客。”三枝压低声音说。①强力镇静剂。
“掮客?”
“就是外务员,业务代表。”
穿西装的男人从两人的视野中消失,不久从大厅那扇门出来。他拎着大手提包,瞧也不瞧他们一眼,穿过自动门走到前院,钻进夹在两台进口车之间的白色国产车里,发动引擎后,立刻仓皇而去。三枝他们瞥见汽车车身旁边写着公司名称“矢部制药东京西营业处”。
终于,安西回来了。刹那间,她身后叫“太田”的小姐惊鸿一瞥——是个圆脸戴眼镜的女子,比安西年轻,正气呼呼地鼓着脸。
安西眼中虽也有怒意,但脸上还是努力地勉强摆出笑容。
“对不起。”
“结果还是不行吗?榊医生不能替我们看病吗?”
三枝发出失望的声音,并很精明地顺势提到医生的姓名。
“对,就是啊。对不起,你是从哪儿知道我们医生的?”
“有个熟人以前曾经接受过治疗。”
“在这里?”
“不,是在大学医院那边。”
“我想也是……你们两位最好也去那边试试,或许会更快。”
“这样吗?虽然很遗憾,但好像也没办法了。”
“对不起。”安西又说了一次,便啪的一声把挂号窗口关上,毫不留情。
两人一走出前院,三枝便扯动一边嘴角迅速说:“停下来,假装正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点头。
“你想做什么?”
“我要抄下停在这里的车牌号码。”
三枝抄车牌期间,他背对着诊所入口,两手插进长裤口袋,驼着背。
“感觉像是吃了闭门羹,每个地方都是这样吗?”
“那倒不一定。好,抄完了。”
三枝把抄好的便条纸往夹克的胸前口袋一塞,做出非常遗憾的样子,转身回顾榊诊所的建筑。
“挂号处那两个小姐好像不是你认识的人。”
“我也毫无印象。”
“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反正我还是有办法。’
“你要怎么做?”
“先去陆运局,找到负责的窗口,在详细登记事项证明书的申请表上填写这几辆车的车牌,只要付每件七百元的手续费,就能查出车主的姓名和地址。对了,你知道陆运局是干吗的吗?”
“我知道。从今往后,除非我们特地提出疑问,你可以当作我们都了解,没问题。”
“那就好。在这五辆车当中,很可能就有那位姓榊的医生的车,就算没有,能查出在诊所工作的其他人或病人也好。不管怎样,总之可以增加信息。”
他看着反射盛夏阳光的车身。
“感觉上好像很迂回。”
“还有别的方法啦。可以在附近打听看看,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那位姓‘太田’的小姐呢?”他转身回顾诊所,“如果顺利搭上关系,也许可以问出里面各种消息——”
见他忽然住口不语,三枝立刻抬起脸:“怎么了?”
“有人正从四楼的窗户窥探我们。”
他的眼睛还没离开那扇窗子。四楼一共有四扇窗,是最左边那扇,百叶窗像铁卷门一样关得紧紧的。可是就在前一秒,那片百叶窗的正中央还被拉下来,从那里探出一张脸。
“你确定没看错?”
“对。我看得很清楚。一发现被我看到,立刻就消失了,不过我的确看到了。”
三枝也仰望窗子,仿佛嫌阳光刺眼地眯起眼睛。四楼的窗玻璃正好照进阳光。
“搞不好是住院病人。”
“有人会在大白天把百叶窗关得那么紧?”
“也许是日光恐惧症吧?”
“怎么可能。”
“开玩笑的啦。我们该走了,老是在这里磨蹭会引起对方怀疑。”
在三枝的催促下,他一边迈步,一边忍不住再次仰头回顾榊诊所那栋白色建筑。
“搞不好是住院病人。”
“怎么了?”
他回过神一看,三枝正盯着他。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没事,没有什么。”
22
“您那边是榊诊所吧?请问太田小姐在吗?”
她紧握话筒,用略带紧张的语气说,看不见的眼睛眺望着数字按键。
他和她正在榊诊所附近的公用电话亭里。由于电话亭就在加油站旁边,四周很吵,再加上他还用脚抵着推门不让门关上,杂音也源源涌入。她把话筒紧贴在耳边。
“对方接电话后,你随便应付几句就交给我。”
她点点头。
“对方是个亲切的人吧?这样好像在骗人,不太好。”
“没办法,顾得了前就顾不了后。”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太田接电话了。她弓着背,抱歉之至地开始说话,“您是太田小姐吗?敝姓桥口。”
“桥口”是马路对面某家五金店的名字,桥口商店。
他想亲自跟这位太田小姐说说话,现在正好有机会。
首先,他向三枝表示他们两人跟去陆运局也派不上用场,不如分道而行。三枝起先不愿分开行动,但他保证“我们会搭出租车回去”,又说“她已经累了’,三枝这才不甘心地离去。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便把原委告诉她,和她一起拟订计划。他主张不该把一切都委托三枝,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也该尽量试试,对此她也表示同意。
“我打电话来,呃,是想向您道歉……刚才,我两个哥哥去过你们医院吧?明知贸然跑去医生不会答应看诊他们还偏要去……我听哥哥们说,好像还害太田小姐挨骂,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假装三枝和他是她的哥哥,捏造出一个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衰弱的父亲,说不定会有办法接近太田小姐——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对……对……就是啊,我那两个哥哥真的很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我本来一直劝他们不要去……因为我看不见,被哥哥撇下,一个人也没办法去追他们。”
太田小姐说了些什么,她频频接腔。
“就是啊。像这种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种医院才好……啊?对,我父亲任职的公司是有特约医院啦,可是他本人不愿意去……对,他怕别人发现。”
说到这里,由他接过电话:“喂?啊,刚才真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要给您惹麻烦的,实在是没有别的医院可去,而且真的很想让榊医生诊治……”
根据指点路线时的情况分析,对方应该是个打心底待人亲切的女子。因此,他认为只要谈得顺利,对方一定会答应见面。
结果,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太田小姐说,下班后可以抽空见面。地点由她指定,是一家位于新宿车站东口附近的炭烧咖啡专卖店。
“那就六点见。”双方约好时间挂断电话后,他搂着她的肩,轻轻摇晃。
“进行得很顺利,谢谢你。”
“我还是觉得很心虚。”
“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过,现在的心情倒不坏,有一种靠自己的双脚站立、走路的踏实感。
然而,现在刚过四点,还得打发这段空当。
“怎么办?想做什么?”
她陷入沉思。两人一起挤在电话亭里大概很惹眼吧,加油站的一个服务员正在远眺他们——主要是盯着她看,露出“啐,算你这小子艳福不浅”的表情。如果这时他说“要跟我交换吗”,对方想必会高兴地飞奔而至吧。
“随便做什么都行?你身上有钱吗?”她问道。
三枝这个人,别看他那样,其实有些地方还挺正派的,他碰也不碰皮箱里的钞票,还说生活费及行动资金暂时由他出,事实上三枝也真的这么做了。刚才分手的时候,还交给他一个装有数张万元大钞的护照夹——在东京,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所以,即使加上和太田小姐见面的开销,战备资金应该也绰绰有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