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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隆中北部的丘陵山谷中不紧不慢地奔跑,刘璟骑马护卫在马车一旁,他不时警惕地向两边山林望去,他担心黄射会恼羞成怒,派人伏击他们。
黄府的客人几乎都是走南面回襄阳,而走北道回樊城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人。
陶湛坐在车内,双手托着下巴,透过轻纱车帘默默注视着马车外的刘璟,刘璟高大而英武的体格使她格外着迷,还在她是小女孩时就有过这么一个梦想,将来有一个英武高大的男子护卫在她身边,在月光下陪她散步,一直向没有尽头的远处走去。
随着她慢慢长大,这个梦想也就淡了,却没有想到,在她十五岁这一年,这个梦想却成了真。
陶湛没有说话,静静体会着这种静谧月夜中独有的美妙滋味,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全身心所感到的骚动的情绪,这种如痴如醉的快乐,这种内心深处的激动。
但是他似乎还不理解自己的这种感受,或许他也品尝到了这种滋味,只是他在用另一种方式表示,那就是全身心地保护她。
只是,少女的矜持还是使陶湛不愿拉开眼前这幅薄薄的纱帘,她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她害怕一旦拉开这幅纱帘,她就会失去他。
她也说不清这种担心是什么,或许是她不愿过早面对,这种担心就像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一团迷雾,使她的甜蜜中总带有一丝淡淡的忧愁。
马车很快从隆中渡口过了汉水,向樊城驶去,不多时,马车终于停到了陶记商行的门口,分手的时刻终于来临。
“璟公子,你会来柴桑吗?”陶湛小声地问他。
“当然会来,我答应了,肯定不会失信,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刘璟满脸笑意。
“万一你师父要你练箭,不准你来怎么办?”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刘璟笑着安慰她,“他会给我布置任务,然后约定时间,到时检验我的成绩,至于我去外地,他倒不会干涉。”
陶湛嫣然一笑,眼中又恢复了一贯的调皮笑意,“那说好了,如果你胆敢不来,我就断了你的药,让你到时后悔莫及。”
“既然这样威胁我,我怎敢不来?”
刘璟微微一笑,策马退了几步,“九娘,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晚还有两百箭的任务等我呢!”
“既然这么可怜,本姑娘就放你一马,去吧!撒欢跑。”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掩口“嗤!”的一笑,刘璟心情大好,调转马头向军营奔去,远远听他喊声传来,“九娘,一路顺风!”
陶湛望着他走远,低低声道:“希望能和你在柴桑相见。”
说完,她眼中涌起了无尽的柔情。
第118章 第一次箭试
爱情之酒虽然甘甜,却不宜沉醉其中,刘璟催马返回军营,很快,他的整个身心便投入到艰苦地练箭之中。
从黄忠第一天教他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虽然每天两百箭听似不多,对于步弓的大弓软弦来说,两百箭确实不算什么。
但这是骑射,每一箭都要在奔跑中射出,在没有高桥马鞍和马镫的情况下,主要靠双腿夹马,需要极大的裆力,对身体平衡要求极高,所以每一箭射出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
而且骑弓要比步弓小,势力极大,张弓便要射出,很需要臂力,普通骑兵一连射十箭,双臂就酸麻难耐,对于大将来说,一口气射二十箭,两臂就要脱力了,所以一个时辰最多也就射出五十箭到六十箭左右,平均两分钟射一箭。
但随着力量和技巧的不断增加,他的弓箭强度会增加,射箭效率也会提高,现在他已经有所提高,刚开始一个时辰只能射五十支箭,现在已逐步增加到六十支,主要是控马技巧得到了提高。
平时刘璟练箭,白天安排一百五十箭,夜晚安排五十箭,主要是想同时练夜箭,时间还算比较从容,但今天去了隆中,耗去了一个白天,他只能在晚上补白天的缺失。
一夜要射二百箭,还要去泅水练刀,如此强大的训练量,刘璟叹息一声,今天晚上他不要想睡觉了。
六十步外的草人上插着一支忽明忽暗的香,需要很好的眼力才能看见,今天月色不错,也能隐隐看见草人的轮廓,刘璟纵马疾奔,他已经控制住了身体平衡,一支箭上弦,六十步外,他猛地拉弓如满月,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直扑六十步外的草人。
有没有射中,并不重要,刘璟又抽出一支箭上弦,纵马奔跑几步,他却意外地发现,香头火没了,草人靶上方一片漆黑。
他心中奇怪,难道香火被风吹熄灭了?
他催马上前,这才发现,刚才那一箭,恰好把香火头一箭射灭,虽然只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但刘璟还是大喜,传说中的一箭射灭香头火,终于在他手中成为了现实。
次日一早,刘虎领着刚刚从游缴所调来的屯长李俊,快步来到刘璟的房门前,老远便看见魏延站在门口踌躇徘徊,刘虎大喜,“老魏,你几时回来的?”
新野之战后,刘表封赏有功将士,刘璟特地向刘表要了两座小宅,都是两亩地大小,位于樊城,其中一座给了邓武的妻儿,另一座便给了魏延,所以魏延特地请假十天,回老家义阳把自己的老母和妻女接来。
魏延笑了笑,“今天清晨刚回来,安置了老母妻女,就赶来销假。”
刘虎见房门还关着,不由小声问道:“还没起来吗?”
魏延摇摇头,“听说军侯天快亮时才睡下,练了一夜的武。”
刘虎吐了一下舌头,懊恼自责道:“他娘的,要是我有这份毅力就好了,昨晚我睡得像猪一样。”
魏延看了一眼刘虎身后的李俊,笑问道:“这位是。”
刘虎连忙介绍,“这是从前游缴所的李金曹,刚刚调来我们这里,出任屯长。”
魏延也知道游缴所可是号称荆州第一肥缺,此人竟然放弃了金曹职务,跑来当樊城看门人,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魏延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魏延佩服李金曹的勇气。”
李俊苦笑一声,他做什么职务可是身不由己,只得叹息一声,“游缴所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两个月已经连死两任督曹,再做下去,小命就没有了,还是跟着刘军侯舒畅,而且还有前途。”
魏延点点头,“看来这个李金曹也是个明白人。”
这时,门开了,刘璟一脸疲惫,两眼通红,嘶哑着声音道:“你们进来吧!”
昨晚刘璟一直练到天蒙蒙亮,才终于完成两百箭的任务,他两臂脱力,已精疲力尽,刘璟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让思绪慢慢恢复,这时一名士兵端了一杯浓茶进来。
刘璟喝了一口茶,稍微清醒一点,这才笑道:“白天不练箭,晚上抱佛脚,这种办法可真是害死人,到后来弓都拉不动了。”
“军侯没必要这么刻苦吧!”
魏延笑道:“练箭和练武一样,都是靠长期积累,当年我练骑射时,一天射一百箭,两百箭太多了一点。”
刘璟忍不住恨恨道:“黄老邪可不会这样想,他还暗示我,一天最少也要两百箭,如果两百五十箭效果会更好,你们听听,一天两百五十箭,我怀疑他就是在变着法子要我的命。”
众人听刘璟称呼黄忠为黄老邪,都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璟又对李俊笑道:“我已经看到军曹调令了,欢迎李屯长的到来!”
李俊单膝跪下,“愿为军侯效力。”
刘璟知道李俊是个极为精明能干之人,尤其交友广,路子多,他的到来对自己将是一个很大帮助,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只是刘璟做梦也想不到李俊的真实身份。
数日后,按照十天前的约定,刘璟一早来到南军营,准备接受黄忠的第一次验收考试。
在校场中间竖起了一只草人草马,戴着铁盔,身着皮甲,手执一根长矛,活脱脱就是一个曹军骑兵的形象,在草骑兵五十步外,用石灰划出了一条白线,刘璟必须在白线外,高速奔跑中一箭射中“曹军骑兵”。
黄忠取出一只牛角号,仰天劲吹,“呜!”低沉的号角声响彻校场,只见校场一角战马奔涌,尘土飞扬,冲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队,他们手执盾牌长矛,五十人为一队,在“曹军骑兵”周围奔跑,制造障碍,刘璟必须在乱军抓住机会,一箭射中目标。
这时,黄忠再次大喊:“准备吧!三十鼓声内完成。”
他亲自操鼓槌,猛烈击鼓,只听“咚!咚!咚!”的战鼓声轰然响起,必须在三十声鼓内一箭射出。
有乱军骚扰,有时间限制,而且必须一击而中,给刘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深深吸一口气,策马奔出,双腿控马,左手执弓,右手从后背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动作异常娴熟。
从这短短的二十余步奔跑,黄忠便暗暗点头,刘璟的控马能力比上一次明显进步,上一次还有点不稳,而这一次异常稳定,平衡掌握得非常好,这才短短的十天时间,这孩子不愧是练武奇才,这让黄忠大感欣慰。
五天前,黄府大宴,刘璟在宴会上出尽风头,力败黄射,名声早已传遍荆襄,黄忠因为当值,没有参与族兄家宴,但他第二天便知道了详细经过,只是黄忠并不高兴,他只关心刘璟有没有每天按时完成他布置的二百支箭的任务,显然刘璟没有时间射箭,令他极为恼火。
直到前天他才听说,刘璟在回来后练了一夜的武,他才怒气稍平,今天考试,他就是刻意增加难度,目的是要教训一下这小子的嚣张。
黄忠奋力击鼓,鼓声如雷,“咚!咚!咚!”已经二十三下了,黄忠目光锐利地盯着刘璟,见他并没有出箭的打算,而三百骑兵奔跑得令人眼花乱花,校场上尘土飞扬,视线变得迷糊起来。
黄忠眯起眼睛,手上加大力量,“咚!咚!咚!”已经第二十八声了。
“咚!”第二十九声。
就在这时,刘璟骤然发动,拉弓如月,箭去似流星,一支狼牙箭从迷雾般的尘土中穿过,从一队队奔跑的骑兵空档中穿过,直射草骑兵。
“咚!”第三十声。
黄忠停止了敲鼓,骑兵们也随即停下,数百双眼睛一起转头向草骑兵望去,只见一支狼牙箭稳稳地插在草骑兵的前胸上,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鼓掌声,连刘璟都有一点腼腆地得意起来。
黄忠轻捋白须,微微笑了起来,射中草骑兵并不稀奇,但刘璟心中竟然也在数着鼓声,这就叫谋定而后动,难能可贵,孺子可教也!
校场上,黄忠和刘璟并肩慢慢走着,“这十天练箭你有什么收获?”黄忠微微笑道。
刘璟沉吟一下道:“我最大的收获,其实不是能一箭射中目标,而是控马能力大大提高,这对我马上拼杀也大有好处。”
“你说得不错,为什么说骑射是一个大将的基础,原因就在这里,只有骑射能力很强者,才能驾驭战马搏击。”
“晚辈下一步该怎么练箭?”刘璟又问道。
黄忠笑了笑,“和现在一样,每天两百箭,不过下一次要在七十步外射箭。”
“黄公,下一次能不能在一个月后收验,我明天要出发去柴桑,参加陶家老爷子的寿辰,州牧也特地准假,可能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其实黄忠只是担心刘璟偷懒,但今天的结果让他很满意,他也就放了心,刘璟是一个有自制力的人,无须自己担忧。
黄忠捋须笑道:“一个月时间太长了,二十天吧!二十天后收验,七十步外射三箭,必须三箭都要射中目标,明白了吗?”
第119章 叔侄夜谈
刘璟依然住在他的临河小宅之中,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他已经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座不大的小宅,这是他的宅子,也是他的家。
刘璟也并不是每天都会回来,有时候当值,他就会住在军营内,还有些特殊情况,比如昨晚射箭,他就是直接睡在军营里。
房间内灯光通明,光线柔和,刘璟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挑灯看书,这时,小包子端了一杯热茶走进房间,小嘴微微撅起,似乎有点不高兴。
“公子喝茶!”
她带着委屈的声音把耳杯放在桌上,刘璟放下书,看了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不由笑了起来,“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小包子低下头,刘璟喝了一口茶,又看了她一眼,“是被娘揍了?”
“我娘才不会打我!”小包子声音很小,像蚊子哼一般,嘟囔了一句。
“那是为什么?”
刘璟想一想,忽然有些明白了,笑道:“你是想和我一起去柴桑?”
小包子不吭声了,低头绞着手指,刘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的心思竟也如此细腻,想跟自己去柴桑,却又不吭声,非要出谜语让自己猜。
“要跟我去柴桑也可以,我先说好,我可不照顾你。”
“不要公子照顾,阿娇会照顾我,我们约好一起去游柴桑湖,她还答应教我编草篮。”
阿娇就是陶湛的贴身小侍女,前些天她和小包子耳鬓厮磨,整天腻在一起,早已成为挚友,刘璟原以为小包子是舍不得自己,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小丫头是想去找朋友玩,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想再逗逗她,可见她的眼睛闪烁着期待的亮光,感觉自己若稍稍拒绝,就俨如一盆冰水泼进点燃的火盆中,这小丫头恐怕就会香消玉损了。
想想又不忍心,刘璟便不再逗她,点了点头,“那好吧!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出发,我们坐船去。”
“谢谢公子!”
小包子笑逐颜开,高兴得蹦起来,一溜烟地向外跑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刘璟见她像只小耗子一样跑得飞快,就生怕自己反悔,不由摇摇头,这小丫头被自己宠坏了,不过又想到她才十一岁,周岁不过十岁,心中释然,这明明就是个孩子嘛!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刘璟的耳朵一下子竖起,这会是谁?
不多时,蒙叔去开门了,却传来他惊恐而颤抖的声音,“老。…主人!”
“老主人?”
刘璟心念一动,他忽然知道是谁来了,是伯父刘表,他快步走进院子,院子进来大群侍卫,簇拥着一人,正是荆州之主刘表。
刘璟怎么也想不到刘表会亲自来自己蜗居,他慌忙上前跪下行礼,“侄儿刘璟,拜见伯父!”
刘表笑呵呵把他扶起,“不用多礼了,我是特地来瞧瞧你,老虎呢?”
“回禀伯父,今晚虎兄当值。”
刘表点点头,又打量一下这座小宅,笑眯眯道:“房子虽然不大,还有点陈旧,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听说这是蒯异度送你的宅子,他倒是挺有心嘛!”
“回禀伯父,上次蔡公也想送侄儿一栋大宅,但被侄儿婉拒了。”
“呵呵!蔡军师的宅子,可不是那么好拿。”
刘璟将伯父请进自己书房,又让小包子上茶,刘表坐下,看了看屋角堆的书简,他随手拾起一卷,竟然是庄子。秋水,刘表不由笑道:“你居然喜欢老庄的文章?”
“侄儿也谈不上喜欢,无事消遣。”
刘表点点头,“我听黄公说,你练武很努力,也正想告诉你,不仅要练武,也要学文,文武兼备才是帅才之道,徒练武艺,无非是一大将耳!你明白吗?”
“侄儿明白,旦有时间,侄儿就会挑灯夜读,孙子十三篇、孙膑和尉缭子,这些兵书韬略黄公都要求侄儿精读,不敢懈怠。”
“黄公也说你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几天前在黄府比武,我就发现你很有谋略,黄射武艺其实比你强,你却能一剑胜之,这就是典型的谋算在先,以弱胜强,说实话,这比你靠武艺战胜他,还要令我欣慰。”
刘璟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伯父今晚来找自己,必有深意。
刘表沉吟一下,又笑道:“昨晚蔡军师找到我,他说愿意把其弟蔡玬之女许配给你,那女孩儿我见过,人品相貌都不错,你会考虑吗?”
刘璟毫不犹豫道:“若是做妾,我可以纳之。”
“做妾!”
刘表呵呵笑了起来,“蔡玬可是章陵郡太守,蔡讽的次子,那女孩儿是他的嫡长女,你居然要纳她做妾,恐怕蔡玬第一件事就要悬梁自尽了。”
“那还有什么可谈呢?”刘璟冷笑一声道。
刘表脸上笑容消失,也淡淡一笑道:“事实上,我已经替你回绝了,除非是蔡少妤,蔡家的任何女儿我都不会考虑。”
刘璟还是保持沉默,刘表这句话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想娶谁为妻,是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刘表眼睛一挑,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他昨晚听次子说,最近刘璟和陶家之女关系密切,这让刘表心里很不高兴,陶家虽说是富可敌国,但毕竟是商人,他刘表的侄子怎能娶商人之女为妻,想都别想。
但刘表很了解自己的侄子,知道他脾气倔硬,自己如果强行阻挠,反而会适得其反,他便有了思虑。
不过今天刘表前来,可是不是谈婚姻之事,他话题一转,问道:“你知道那天在黄府,我为何准你和黄射比武?”
刘璟沉吟不语,刘表又笑道:“今天是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其实刘璟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很显然,黄射的武艺比自己高,刘表应该也知道,那他为何还准许黄射和自己比武,如果自己处理不当,败在黄射手上,不仅自己名誉受损,而且也丢刘表的脸。
既然如此,刘表为何还准自己比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刘表想对黄祖下手了。
沉思良久,刘璟才缓缓道:“我想应该和张允被贬是同一个原因。”
张允是因为和蔡瑁走得太近,才被刘表所忌,贬为校尉,刘璟的理解是刘表要对世家下手了,应该是蔡家。
沉吟一下,刘表又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刘健璟家门口便是一条小河,小河两岸种满垂柳,此时已是暮春,柳絮绽放,空中飘满朵朵白絮,虽然是夜间,但柳絮依旧漫天飞舞。
不过刘表伯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柳絮,他们二人沿着小河慢慢踱步,二十几步外,五十名侍卫远远跟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我贬黜张允,其实也并不完全是打击蔡家,坦率地说,蔡家现在对我依旧是利大于弊,还远不到打击他们的时候。”
“那侄儿真的不懂了。”
“其实很简单,是因为我担心张允有了野心。”
刘表轻轻叹了口气,“游缴所事件后,张允的母亲天天跑来给儿子求情,因为她是我亲妹,所以有些话她就没有了忌惮,她甚至说外甥也可以继承我的基业,她若只说一次也就罢了,可她连续说了三次,我就怀疑这是不是张允的想法。”
刘璟很沉默,但刘表的每一句都让他感到暗暗心惊,原来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刘表冷笑一声,又继续道:“后来我便试探他,准他恢复曲部,如果他老老实实,我也就罢了,可是几天后,荆州武库就发生了失窃事件,几千把弓弩和战刀被盗,仓库管事又不明不白死在狱中,这件事让我很警惕,到底是谁干的?”
“伯父认为是张允干的?”刘璟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刘表点点头,“开始我以为是一些官场蛀虫所为,偷盗军械牟利,但陶家事情发生后,我才意外地发现,栽赃陶家的那些弓弩,正是武库中失窃的兵器,弩机上面有编号,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是张允所为,哼!他当然不会是偷去私卖,应该是用来武装他的私人曲部。”
说到这,刘表停住脚步,注视着刘璟道:“他竟然要招募五千私兵,你说他其意何在?”
“或者这只是一种潮流,天下豪强并起,谁不募几百上千的家兵,听说蔡家不是也有几千部曲私兵吗?”
刘表点点头,“你并不一味迎合我,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停一下,刘表又叹息道:“其实若不是他母亲反复说外甥也可以继承我基业,我也不会这样处置他,竟然敢偷盗武库兵器,下一步就要窃我江山了!”
刘璟心中却不赞成刘表的推断,他暗暗思忖:“只能说明刘表疑心太重,连自己外甥都信不过,若张允真有野心,他对甘宁就不会是那种态度了。”
不过张允被贬,总是一件令人快慰之事,刘璟并不替张允感到可惜,有时候,刘表的疑心也并不是坏事。
“好吧!我们再说黄射之事。”
刘表又将话题转了回来,这才是他今天找刘璟的真正目的,他脸色阴沉,冷冷道:“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已经调不动江夏的军队了。”
第120章 徐庶温酒话首谋
次日天刚亮,一艘大船便缓缓离开了樊城码头,沿着汉水向东南方向驶去。
这是一艘五百石的座船,五名船夫,上下两层,还有专门的骡马舱,最适合一家人或几个朋友包船出行,在长江和汉江上,这种船只也是最为常见。
刘璟和徐庶站在船头,江风猎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和头巾,刘璟已经除去军服,身着青色长袍,腰束锦带,头裹白色头巾,一副书生的打扮,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
徐庶则穿一件半旧的白色儒袍,头戴游学冠,手执一把羽扇,气质儒雅而清朗,上次黄府家宴,黄射就拿一把羽扇,今天徐庶也拿一把羽扇。
这便颠覆了刘璟的一个思维,原来羽扇并不是诸葛亮的专利,这个时代,大凡士子文人,基本上都是羽扇纶巾,算是一种潮流。
“璟公子,此去江夏,州牧有没有给你布置什么任务?”徐庶摇着羽扇微微笑道。
徐庶当然是智者,在黄府比武时,他便发现了一些端倪,黄射被击中倒地时,刘表脸上非但没有震惊或者焦急,竟有一丝冷冷的笑意,尽管这种冷笑只是一瞬而过,而还是被徐庶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忽然意识到,刘表和黄祖的关系,也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密切,牢不可破,他们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尔虞我诈的暗斗。
尤其这次刘璟去柴桑陶家参加寿辰,请假二十天,刘表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恐怕这里面隐藏着刘表的一种心机。
刘璟点了点头,“当然有任务,伯父让我此行细看江夏。”
如果说刘璟这次邀请徐庶去柴桑,仅仅是出于一番好意,那真的是有点自欺欺人了,徐庶是何许人,刘璟能不知道吗?
在三国演义中智谋高绝,不亚于诸葛亮,只可惜被曹操抓住了弱点,才华无法实施,成为三国中最大的遗憾。
在历史上,徐庶也是因为母亲被俘,不得不去曹营效力,但因为他曾追随刘备的缘故,终身不得重用,郁郁而终,也算是三国中的悲情人物,刘璟见到徐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决定不让历史悲情重演。
此时荆州人才济济,北方名士汇聚襄阳,却被本土士族排斥,大多不得重用,只因刘表有粮米接济,才留在荆州。
徐庶也是一样,从他衣着打扮来看,他确实混得不如意,甚至可以说穷困潦倒。
但士人自有清高处,徐庶再穷困潦倒,也不至于因为陶湛的邀请,就去给陶家老爷子拜寿。
毕竟陶家是商人,和陶家之女聊聊天,交为友人还可以,但要让他出面去陶家拜寿,被其他士子知道,他是要被耻笑。
徐庶也自有他的想法,实际上,若不是刘璟邀请他,徐庶万万不会去柴桑,他宁可和崔州平去博陵,连魏延都看得出刘璟是一只将一鸣惊人的天凤,难道徐庶会看不出吗?
徐庶最初考虑投靠刘表长子刘琦,成为刘琦的幕僚,但刘琦和刘表一样,只是表面上重视北方士族。
他骨子里还是倚重荆州大族,交往这么几年,从未替任何一个北方士族安排职务,令徐庶也对他失望了。
正是在荆州的冷遇,崔州平和石广元都已决定返回北方寻找机会,而徐庶却因机缘巧合,成了刘璟的朋友,徐庶便有了对自己前途的考虑。
徐庶又微微笑道:“人人都说州牧和黄祖交情深厚,可以共天下,可事实上,州牧最忌惮之人,恐怕不是蔡家,而是这个黄祖。”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双方便已心知肚明了,刘璟拱手笑道:“愿和元直兄温酒详谈,恳请赐教!”
徐庶摇了摇羽扇,眯眼笑了起来。
船舱里,小包子哼着小调,像一只筑巢的小麻雀,正忙碌地收叠刘璟的衣服,这时,刘璟和徐庶走了进来,刘璟笑道:“小包子,给我和徐公子温一壶酒,再要几盘小茶来!”
“好!”
小包子清脆地答应一声,像只小鸟般地飞走了,刘璟和徐庶靠窗而坐,面对小桌,汉水的波光浩淼尽收眼底,令人心胸开阔。
刘璟给徐庶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凉茶,微微叹息道:“其实上次我在武昌县杀了黄逸,我便感觉伯父和黄祖的关系有点微妙,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和睦,直到昨天晚上,伯父忽然来找我,我才知道伯父对黄祖的怨念。”
徐庶犹豫了一下,“公子,这话告诉我合适吗?”
刘璟一笑,“我和元直兄肝胆相照,共谋孔明姻缘,现在又坐在同一艘船上,怎么不合适?”
刘璟这番话说得风趣幽默,徐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一点点疑虑一扫而空,他起身深深施一礼,“公子以诚相待,元直愿洗耳恭听。”
这时,小包子拎一只食盒进来,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放在桌上,笑嘻嘻道:“一只风鸡,一盘酱羊肉,一条烩鱼,还有几样蔬菜,公子肯定不够,我再去做几张羊肉馅饼。”
“够了!够了!”
刘璟摆摆手笑道:“你再去给我们煎一壶茶,晚上我请徐先生教你认字。”
小包子欢欢喜喜答应一声,跑出去了,徐庶望着她背影笑道:“这个小包子倒也挺可爱。”
刘璟摇摇头笑道:“你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一大早我和她开玩笑,说她若不听话,半路就把她送回樊城,所以她一心要表现自己有用。”
徐庶指着刘璟笑道:“你呀!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
“没事,逗逗她玩,一路上也很开心。”
两人喝了一杯酒,话题又转回正题,刘璟沉吟一下道:“伯父告诉我,江夏军已俨然成为黄祖的私军,三年来,数次调江夏军来襄阳,黄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却。
而且江夏水军中的十八名牙将都是黄祖心腹,借口和江东军作战有功,将他们一一提拔上高位,伯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夺回江夏的军权,甚至杀了黄祖,也在所不惜。”
徐庶这两日也考虑过黄祖之事,他举杯微微笑道:“其实黄祖的弊端就在于世家占郡职,黄氏家族是江夏第一大族,黄祖的族人、门生以及私兵、家奴,加在一起何止万人,振臂一呼,江夏响应,在加上黄祖身为江夏太守,掌控江夏官场多年,使黄家势力得以无限制地膨胀,一般而言,这种世家掌控郡职最为朝廷所忌,十几年前的豪强割据无不是根源于此。”
刘璟眉头一皱,“既然后果严重,州牧为何还要这样重用黄祖,以致形成今天尾大不掉的困局?”
“这里面有三个原因,第一便是州牧和黄祖私交甚笃,当年州牧平定荆州得到了黄祖的全力支持,包括现在州牧要坐稳荆州,也需要黄氏家族的支持。
和其他荆州世家一样,州牧和黄家已形成了利益一体,尤其曹操虎视南方,江东蛇窥荆州,所以无论是投桃报李,还是稳定荆州,州牧都不敢对黄家和世家轻举妄动。
第二是特殊原因,孙坚便是死在黄祖的手上,所以江东和黄祖有世仇,任何一人都可能投降江东,惟独黄祖不会,所以州牧便决定让黄祖守江夏,而江夏又是江东军西进荆州的门户,唯有黄祖守江夏才能让州牧放心。
第三,黄祖以世家来守江夏,一呼万应,江夏人无不拼死效命,江东军屡攻江夏不下,也是这个原因,这也算是世家占郡职的唯一优势,偏偏被州牧看上了,黄祖为了保护自己家族在江夏的利益,当然会拼死抵抗江东军。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是弊大于利,黄祖已经快成为一方割据诸侯,所以州牧最后才会忍无可忍。”
徐庶一番话分析得十分透彻,令刘璟暗暗赞叹,不愧是高明之人,竟把江夏的利益格局完全看透了,刘璟沉思片刻,又问道:“那我该如何夺取江夏之军,完成伯父交给的任务?”
徐庶拾起羽扇摇了摇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黄祖在江夏经营已久,势力极深,公子初到江夏,力量薄弱,切不可急进,当徐徐图之,先站稳脚跟,与黄祖虚而委蛇,逐步瓦解,待时机成熟,一击可破之。”
刘璟点了点头,起身施礼,“元直兄教诲,可谓金玉良言,刘璟受教了。”
坐船一路南下,这天中午,船只抵达了荆城镇,这是进入江夏的第一个集镇,需要在这里补充粮食和蔬菜,大船缓缓靠岸。
“公子,我和船婆去买点果蔬!”码头上,小包子远远地向大船挥手喊道。
刘璟负手站在船头,笑道:“去吧!别贪玩误了船。”
刘璟远远望着小丫头跟着做饭的船婆一蹦一跳地上了山坡,手中还摘了把野花,与其说她去买果蔬,不如说她想去逛逛。
在船上憋了两天,小丫头早没有了初上船的兴致,天天数手指头,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到柴桑。
“这一带可不安全!”
徐庶慢慢走上前,眺望远处一面高约百丈的悬崖,悬崖如刀削,后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有些担忧道:“这一带民风彪悍,盗匪极多,小包子可要小心一点。”
不等刘璟回答,旁边船老大笑道:“徐公子说得不错,这一带是有一股盗匪,为首头子号称江夏左王,听说也是襄阳人,武艺很厉害,聚集上千人,黄祖几次派人剿匪都失败,不过公子放心吧!他们一般不会来江边,靠江两百步内,都是锦帆贼的地盘,他们山水不犯江水,就在上面的集市上买点东西,只要不出市集,一般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