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肌肤雪白光洁,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乌溜溜的眸子,有着她这个年纪小娘特有的鲜红丰满的嘴唇,穿了一身浅黄色的武士服,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大氅,格外地艳丽夺目。
“我在问你呢?”帝姬长长秀眉一挑,有点不高兴了。
“我们在说这把弓!”
李延庆指了指自己马鞍上的弓,慢条斯理道:“曹兄认出这把弓是他家店里卖的,所以特地来问我。”
“无聊!”
帝姬哼了一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又追问李延庆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在下李延庆!”
“哪个延?哪个庆?”
“延州的延,庆祝的庆,帝姬觉得这个名字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她赌气地撅起鲜红的小嘴,催马向前方奔去,李延庆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摇头,难道大宋的帝姬就这么特别,喜欢管别人的名字?
“帝姬可是对李贤弟的名字感到不满?”蔡鞗催马上前,望着帝姬的背影笑眯眯问李延庆道。
李延庆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不能确定,便问道:“听蔡兄的语气,好像我的名字和她有关系?”
蔡鞗点点头,“是有一点关系,她的封号就叫延庆,延庆帝姬,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一早听到殿下说起你的名字就大发雷霆。”
李延庆的猜测被证实了,这小娘果然就是延庆公主,后来改封为茂德帝姬,叫做赵福金,李延庆想到了历史上她的命运,他心中便涌起一丝同情。
蔡鞗又小声道:“这个帝姬是天子的宝贝,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要用鞭子抽人,李贤弟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李延庆不由看了这个蔡鞗一眼,他感觉这个蔡鞗说得有点夸张了,延庆帝姬刚才的表现最多有点小赌气,但也不至于到大发雷霆的程度,其实李延庆也能理解,就像小姑娘撞衫一样,总会不太开心,假如自己遇到个马延庆、张延庆,心中也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
皇族子弟的狩猎不可能当天返回,也不可能只有二十几名随从陪同,他们抵达狩猎营地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营地内已经扎下了数十顶营帐,一百多名士兵昨天已提前到达准备,李延庆还意外地看见了十几名宫女和宦官,这应该是服侍帝姬的宫女。
队伍的到来使营地内热闹起来,这时,一名侍卫跑来对李延庆行一礼道:“殿下请少君入帐休息片刻,请随我来!”
“多谢了!”
李延庆跟随他来到一座营帐前,侍卫笑道:“这里就是李少君的营帐,请入帐休息,具体狩猎时间会有人来通知!”
李延庆抱拳感谢,侍卫快步走了,李延庆这才翻身下马走进大帐,进帐便愣住,大帐内竟然有个年轻侍女正在收拾物品,侍女回头,连忙上前行万福行礼,“小婢芙蓉参见李少君?”
“你是…”
侍女脸上一红,略有点含羞道:“小婢是王府侍女,小王爷让小婢服侍李少君。”
原来只是王府侍女,不是宫女,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赵楷是一片好意,但李延庆到现在也只习惯了喜鹊,还真不习惯别的侍女服侍,尤其还不认识,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侍女晚上同宿一帐,这里面当然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只是李延庆压根就不想把自己的首次给一个从不认识的女子。
但李延庆没说什么,等会儿他要去找赵楷说一说,把这个侍女带回去,否则他今晚休想睡好。
刚想到这,帐门口便传来了赵楷的声音,“怎么样,这顶营帐李少君还满意吧!”
第0168章 西郊狩猎(三)
李延庆连忙上前见礼,“营帐很好,感谢殿下的安排!”
赵楷给侍女使个眼色,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赵楷这才忧心忡忡道:“前天晚上我和父皇谈过关于女真人的事情了。”
李延庆没有接茬,他人微言轻,有些话他可以听,但不能随便发表意见,他请赵锴坐下,赵楷叹口气道:“父皇斥责我是妄想,他说我有这个精力胡思乱想,不如替他做点实际的事情。”
“实际事情殿下是指什么?”
“有地方官员密告朱勔父子在苏州仿皇宫营造府宅,有僭越之举,养私兵数千,蔡相国也说朱勔在东南动静太大,导致方腊造反愈演愈烈,严重影响到了江南粮食北运,使汴京粮价上涨三成,民间颇有怨言。”
李延庆听出了一点端倪,便笑道:“天子是想让殿下去处置朱勔吗?”
“父皇没有明说,但他给我说这些事情,我觉得父皇不会无的放矢,延庆觉得我是不是该主动请缨去东南?”
李延庆心中略感意外,赵楷竟然向自己问策,难道他没有值得信任的幕僚吗?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殿下问过别人吗?”
赵楷摇摇头,“皇子不能和大臣交往,这是祖训,这种事情我不能随便问人。”
停一下,赵楷又继续道:“正常情况下皇子不能干政,但也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天子主动把事情交给皇子,我劝说父皇不要信任女真人其实已经是在违反祖训了,父皇虽然斥责我胡思乱想,却没有责怪的干政,反而给我详细讲了朱勔之事,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暗示。”
李延庆负手走了几步,他已经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他头脑开始迅速旋转,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便问道:“蔡鞗和殿下谈过这件事吗?”
赵楷一怔,“延庆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刚才我听殿下说起蔡相国,所以就联想到了蔡鞗。”
“蔡鞗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吧!他虽然也是昨天才临时请求和我一起出猎,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为了皇妹,父皇曾答应过蔡相国,将来招他的一个儿子为驸马,这个蔡鞗就像苍蝇一样盯住皇妹了。”
赵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自己皇妹才十岁,只要有出宫机会,这个蔡鞗就会出现在她身边,偏偏他又是蔡京之子,若是寻常侍卫,自己早就下令乱棍打他个半死。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殿下能否让我再想一想?”
赵楷笑了起来,“我并没有让你现在就答复,明天答复也行!”
赵楷也主要是没有人和他商议此事,曹晟虽是他的挚友,但也只是个武人,不懂得这些厉害关系,而李延庆虽然年少,却博古通今,眼光深远,看问题很透彻,令赵楷十分佩服,他便自然而然地将李延庆视为可以商议大事的朋友。
这时,远处传来钟响,赵楷顿时兴奋道:“出猎时间到了,延庆收拾一下,我们出发吧!”
李延庆倒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出帐牵了马跟随赵楷向集合地而去。
“殿下,那个侍女你还是把叫回去吧!”
“你不喜欢她么,那我给你再换一个。”赵楷笑道。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实在不习惯陌生女子服侍!”
赵楷笑着拍拍他胳膊,“等过了今晚就不陌生了,你是我的客人,怎么能没有侍女服侍?”
这时,有侍卫在远处叫赵楷,赵楷便对李延庆笑了笑,快步走了上去,李延庆无奈,赵楷的盛情着实让他有点吃不消。
“喂!书呆子。”
帝姬赵福金忽然出现在李延庆身边,瞥了他一眼道:“有没有想好把名字改掉?”
“我没有想好,要不帝姬替我想一个吧!”李延庆没好气道。
赵福金狡黠的眨眨眼道:“我看就叫李庆吧!又大气又好听,如果你觉得让我改名有失尊严,那我就和你爹爹商量一下,让你爹爹帮你改名,那就名正言顺了,你看怎么样?”
“帝姬应该关心天下大事,这种芝麻小事就不用挂在心上了,操心太多会老得快。”
李延庆懒得理睬她,便牵马向集合地而去,赵福金刚要开口,却见蔡鞗急匆匆向这边奔来,赵福金眉头一皱,“他怎么又来了,真是烦死人,要不要我安静一会儿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或者帝姬给他改个名字,他一定会很喜欢!”
“谁稀罕给他改名!”
赵福金小嘴一撅,挥鞭打马,便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蔡鞗匆匆赶到,望着帝姬远去的背影,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满腔的不满向李延庆发泄而去,“帝姬又找你做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李延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翻身上马向狩猎集合地奔去。
…
狩猎之地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荒野草场上,其中还布满了一簇簇灌木,一条溪水从草原边缘流过,将这片土地分割成草场和森林两部分,皇子和帝姬出猎,安全是第一重要,士兵已经先一步清理过了草场,将可能躲藏在草丛中的野兽悉数赶走,草丛中目前只有野兔、野鸡和野鸭。
参加狩猎的人有二十余人,除了赵楷兄妹和李延庆、曹晟、蔡鞗等三名客人,其余二十人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
众人一字排在旷野的高处,帝姬赵福金格外兴奋,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武士服,披着绣有金边的大氅,手执画眉小弓,胯下一匹漂亮的胭脂马,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参加狩猎,却是她第一次上场行猎,不过她不会骑射,最多停下马射几只野鸡野鸭。
“皇兄,鹿群在哪里?”她东张西望问道。
“别急!很快就会出来。”
这次出猎虽然打不到虎豹这样的猎物,但至少可以猎杀鹿群,众人都在等待森林那边的情况。
这时,低沉的号角声在森林中吹响,森林内顿时金鼓声大作,只见一群群麋鹿从森林内惊慌地奔出,越过浅浅的小溪,向草场上奔来。
赵楷大喊一声“出击!”
二十余人同时出动了,催马向草场上疾奔而去,数十支箭如雨点般向离他们最近的一群鹿射去,几只鹿倒在血泊中,其余鹿群则惊恐地四散奔逃,赵楷大喊一声:“保护好帝姬,大家分散追击!”
四名侍卫和蔡鞗跟随赵福金,其余猎人则分散追击鹿群,李延庆虽然也是第一次打猎,但他表现得极为出色,雪剑疾奔如飞,他骑在马上从容不迫发箭,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有一只猎物被射中,或是肥鹿,或是飞起的野鸭和逃窜的野兔。
“好箭法!”侍卫们都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他们都是识货之人,李延庆箭法的精准和力量强劲,都让他们自愧不如,就连赵楷也有点呆住了。
这时,赵楷一箭射翻了一头大鹿,他心中的斗志也被激荡起来,挥剑大喊道:“大家努力射猎,射得最多者本王给予重赏!”
忽然,森林内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只见从森林内跳出了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它身上插了几支箭,野性大发,咆哮着向草场奔来,森林内也奔出数十名士兵,在后面追赶猛虎,离小溪边最近的十几名侍卫见势不妙,纷纷向两边奔逃。
猛虎窜进了草场,它忽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帝姬赵福金,再次低吼一声,向赵福金扑去,赵福金正在河边不远处休息,她骑马跟不上众人的速度,一赌气索性不跑来,让侍卫去给她找野鸭窝。
蔡鞗找到一个兔子洞,他连忙叫赵福金过来,拔出剑献殷勤地挖掘地洞,赵福金毕竟年少,她也看见了洞中的小兔子,欢喜得直拍掌。
这时,蔡鞗也听见了猛虎吼叫,他抬头四处张望,却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向这边奔来,吓得他大叫一声,丢下赵福金便跌跌撞撞地怆惶逃走。
赵福金刷地脸色惨白,她吓得呆住了,站在草地上一动一动,它的马匹也吓破了胆,稀溜溜一声暴叫,撒腿便逃。赵福金转身奔跑了十几步,脚下却被草根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上,这时,猛虎已经奔至,瞪着血红的眼睛向赵福金扑来,腥风扑面,赵福金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李延庆已从侧面疾奔而至,他侧身一把将赵福金从地上拦腰抱起,救上了自己的马,打马奔逃,四周顿时响起侍卫们一片欢呼声。
猛虎扑了一个空,却愈加愤怒,在后面紧追李延庆不舍。
“抱住我的腰!”李延庆低头喝令。
赵福金本能地死死抱住李延庆的腰,她象小鸟一样吓得浑身发抖,她虽然贵为帝姬,但在危难面前,她和一般的小娘子没有任何区别。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拉弓如满月,拧身一箭向猛虎射去,这一箭力量极为强劲,“噗!”射穿了猛虎的头颅,猛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摔倒在草丛内一动不动了。
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一起向猛虎放箭,猛虎瞬间便被射中了二十几支箭,这时,赵楷惶恐万分,奔来大喊道:“皇妹,你怎么样了?”
李延庆翻身下马,将赵福金从马上抱下,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老虎已被射死,伤不了人了。”
赵福金这才从极为惶恐中回过魂,“哇!”地一声大哭,扑进兄长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蔡鞗一把推开侍卫,冲上前焦急地问道:“帝姬没有伤着吧!”
所有侍卫都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在危难时刻把帝姬丢下,自己逃命,充分暴露出了他胆小、自私的本性。
赵楷冷冷道:“幸得李少君舍命相救,我皇妹无恙!”
“当时…当时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蔡鞗着实尴尬,却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时,赵福金被扶上马,被侍卫们严密保护着回营地去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四下张望,却见李延庆在远处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关切的笑容,赵福金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激之情。
第0169章 西郊狩猎(四)
帝姬险些被大虫所伤,着实让赵楷和一众侍卫心中担忧,他们怎么向天子交代?本来兴高采烈的打猎也因为这个事件而草草收场。
大帐内,曹晟低声对赵楷道:“这件事隐瞒是肯定瞒不住,只能把大事变成小事,把帝姬的危险说成所有人的危险,尽量轻描淡写,天子就不会再追问了。”
赵锴默默点头,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键就在皇妹,他必须和皇妹再谈一谈,只要皇妹肯帮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这时,曹晟又道:“殿下,这个李延庆深藏不露,不仅是文采出众,而且还胆识过人,弓马高强,今天卑职亲眼所见,恐怕皇宫内还找不到一个侍卫的箭法能和他相比,这个人才殿下得握紧了,如果卑职没有看错,此人将来必是殿下的一大助力。”
赵楷沉思片刻道:“李延庆和郑荣泰交情甚密,而郑荣泰又是大哥的小舅子,我不知道他和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殿下不用担心,他来汴京还不到两个月,应该和太子没有任何关系,他和郑胖子都是相州人所以才会认识,卑职很了解太子,以太子的傲慢,他是不屑于和李延庆这种底层人打交道。”
“你说得对,我再去和他谈一谈,他今天救了我的皇妹,无论如何,我都该好好谢谢他!”
…
赵楷从大帐出来,迎面遇到了蔡鞗,蔡鞗满脸沮丧,对赵楷道:“我去向帝姬道歉,她怎么也理睬我,殿下帮帮我去说一说吧!”
赵楷着实瞧不起蔡鞗,明明也只是一个侍卫,偏偏要把自己视为驸马,父皇不过是答应蔡京而已,远远还不到兑现的时候,蔡鞗就开始理所当然地享受起驸马的待遇,他还偏偏看中了自己的三妹,整天纠缠不清,若不是因为他父亲是蔡京,不好得罪,赵楷早就令人把他打得半死了。
赵楷便忍住心中的厌恶,笑道:“帝姬受了惊吓,让她好好休息吧!等时间久了,她渐渐淡忘此事,她就会原谅衙内,这件事急不来,得从长计议才行。”
虽然赵楷没有立刻答应帮他去劝说帝姬,不过他也觉得嘉王殿下的话有道理,这件事还真得耐心等帝姬内心的怒气消退,好在她还年少,自己有的是时间。
想到这里,蔡鞗小心翼翼问道:“这件事如果官家问起来,卑职该怎么回答,殿下都否指点一下卑职?”
“这件事不用隐瞒,据实回答便可!”
“可是…帝姬只是受点惊吓而已,并没有受伤,官家日理万机,朝政繁重,我们还是不要再给他增加负担,这是卑职的想法,请殿下明鉴!”
赵楷心中冷笑一声,他是怕被追究责任吗?把帝姬丢给猛虎,自己跑掉了,给他一万个理由,他也没法交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蔡京不会在父皇面前把事情闹大,也算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衙内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回去时再慢慢商量此事。”
赵楷急着要去见李延庆,他准备打发了蔡鞗便走,蔡鞗却犹豫一下道:“殿下,卑职还有一事,是关于东南不宁!”
赵楷刚走了两步,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惊讶道:“你说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蔡鞗压低声音道:“父亲让我转告殿下,东南形势不稳,官家想选一个皇子去巡视安抚江南,但具体选派谁去,管家还在考虑之中,这是殿下的一个机会。”
赵楷大为震惊,果然被李延庆说对了,蔡鞗这次跟着自己出猎是蔡京的安排,就是要寻找一个机会传话给自己,不容置疑,蔡京是希望自己的去江南,可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赵楷心中充满了疑惑。
…
李延庆平静地听完赵楷转述蔡鞗的转述,两世的经验首先告诉他,不要轻易对一个人进行评价,尽管他怀疑蔡京是两面下注,但在他不知道赵楷对蔡京态度之前,最好还是就事论事,尽量不要涉及到人。
“殿下感觉到了什么吗?”李延庆淡淡笑我问道。
赵楷沉吟一下道:“我有点不安,也有点茫然,或许是我身为当局者的缘故,我看不透这件事,更无法了解其中隐藏的风险或者机会,延庆作为旁观者看到了什么?”
李延庆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太子已经册封,天子为什么还要让其他皇子参与到实际朝政事务?尤其是涉及权力争夺,举个例子说,隋文帝明明册封了太子杨勇,却为什么继续重用晋王杨广,或者说唐高祖已经册封了太子李建成,却又要让秦王李世民掌握军权,殿下想过这个原因呢?”
李延庆不好说本朝,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露骨了,赵楷顿时明白过来,李延庆的意思是指父皇是想给大哥找一个竞争对手。
其实赵楷心中已经有这种想法了,无论才学还是天赋,或者是被父皇宠爱,他都要远远超过大哥赵桓,父皇也不止一次夸赞过他,“吾子可为天下之君也!”父皇的赞誉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宫中人都知道,父皇并不喜欢大哥,否则也不会到前年才册封太子,赵楷心中的权欲之火渐渐被点燃,他忽然回头问道:“那你说我要不要争取这个机会去江南?”
李延庆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只给殿下一个忠告,欲速则不达!”
赵楷愕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个人感悟,有时候太想得到某一样东西,反而得不到,如果不管它,不想它,它反而会悄然来临,这种大事,相信天子会慎重选择,不会因为殿下积极争取就改变想法,也不会因为殿下没有兴趣而放弃,这里面的主导者是天子而不是殿下,殿下不要喧宾夺主了。”
赵楷终于被李延庆说服了,他毕竟出身皇家,从小耳闻目染,对权力斗争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旦当他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这件事自己不能急躁,必须学会等待,说不定父皇只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表现得太急切,野心暴露,反而会引来灭顶之灾。
直到这时,赵楷才完全相信曹晟的判断,李延庆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得力助手,不过赵楷还是比较谨慎,他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困惑不解的疑问。
“我不太明白,各州解元申请太学,最多只能读内舍,延庆为什么特殊,可以读上舍?”
要知道太学对升舍管理极为严格,不仅要经过严格的考试,还要经过国子监和礼部审批后才能生舍,绝不是地方官府能办到,没有权贵帮忙是无法获得升舍的机会,所以赵楷有点怀疑李延庆是得到太子推荐才进了上舍。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赵楷的疑虑,在这件事他必须对赵楷坦诚,一旦隐瞒后被发现真相,恐怕赵楷绝不会饶过自己。
李延庆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在军营射箭获得童贯青睐一事详细说了一遍,赵楷越听越惊奇,童贯居然在自己之前发现了李延庆这个人才,不过童贯和他没有什么利益交集,两人对李延庆的看重不在一个层面上,童贯是想在朝廷里安插棋子,而自己是想在皇宫内获得地位,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径。
更何况赵楷还知道童贯和梁师都一直在宫中明争暗斗,梁师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而童贯却是父皇的心腹,说不定自己还可以通过李延庆这座桥梁和童贯建立某种联系。
想到这,赵楷笑道:“我就说太学怎么破例了,原来是童太尉推荐,这个名额不容易啊!太学一共只发放了七个名额,连我都没有,这个机会你可要珍惜,尽早考上进士。”
李延庆见赵楷并不在意自己和童贯的关系,他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鼓励!”
赵楷又笑道:“这次你救了我的皇妹,我一定要重重谢你,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第0170章 相国蔡京(上)
李延庆最终婉拒了赵楷的重谢,他救帝姬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出手相救,赵楷又和他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由于发生了猛虎事件,原定晚上举行的篝火宴会也随之取消,打猎之行变得索然无味,侍卫们则各自在帐门口架火烤肉,喝酒聊天,李延庆则坐在帐中看书,这时,他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不等他起身,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少君,晚饭送来了!”
“请进!”
帐帘一掀,只见两名宫女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是几大块烤得金黄流油的鹿肉,另一只盘里是一壶酒和大盘新鲜水果,两名宫女将食盘放在桌上,行礼笑道:“这是帝姬给少君的晚餐,希望少君有个好胃口!”
李延庆以为是赵楷送来的晚餐,却没有想到是帝姬送来,着实令他有点意外,他关切地问道:“帝姬情况如何?”
“帝姬还没有从惊吓中完全恢复,情绪有点低落,我们都很感激少君救了帝姬!”
两名宫女再次向李延庆行一个万福,她们是出于真心感激,一旦帝姬出事,不管保护她的侍卫还是服侍她的宫女都要遭殃,也是帝姬无恙,才使他们逃脱一劫。
李延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请转告帝姬,好好吃一顿,再睡一个香甜觉,明天早上心情就会好起来,还有,不要把老虎想得太可怕,把它看作是一只大猫心里就舒服了。”
“多谢少君,我们一定回去转告。”
两名宫女告辞而去,李延庆坐下给自己倒一杯酒,但他刚提起酒壶,却发现酒壶下压着一张叠好的纸条,他心中好奇,连忙放下酒壶拾起纸条打开,纸条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你不用改名了!”
李延庆顿时哑然失笑。
…
入夜,侍女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然她和李延庆同睡一帐,但这个年轻男子始终对她秋毫无犯,当她一觉睡醒时,才发现大帐内只有她一人,同帐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吓得她慌忙起身,走出大帐,却只见李延庆骑马提弓从远处奔来,奔至帐前,李延庆对她笑道:“收拾一下吧!刚刚得到通知,再过半个时候就出发回京。”
“少君要小婢梳头吗?”侍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用了,我住在太学,已经习惯于自己梳头,你自己梳洗,我再去和侍卫们练练箭法,等会儿你自己回去,就不用再请示我了。”
说完,李延庆调转马头向远处奔去,侍女望着他远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少年自始至终在排斥自己,她只能低低叹口气,回帐收拾去了。
半个时辰后,狩猎队伍开始出发返京了,来时只有二十余人,但回去却有一百余人,还多了好几辆马车和驴车,李延庆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他催马上前低声问曹晟道:“曹兄,怎么不见蔡衙内?”
“昨晚他父亲派一个家人来找他,他便直接回去了,他不在最好,帝姬的耳根也清静了不少。”
原来蔡鞗已经回去了,这倒有点出乎李延庆的意料,不过他也能理解,蔡京必然急于了解赵楷的态度,蔡京不愧是老政客,他这么快就嗅到了这件事中蕴藏的重大信息。
这时,曹晟又笑问道:“大家对贤弟的箭法都赞不绝口,贤弟有没有兴趣参加今年的弓马大会?”
李延庆这是第二次听到弓马大会的消息了,着实令他有了兴趣,他便笑问道:“不知参加弓马大会有什么条件?”
“条件倒没有,不过需要有人推荐,如果是州县平民来参加,需要当地官府推荐,开封府民众参加也需要各县官府推荐,军队更不用说了。”
“那太学生呢?”
“太学生是学校推荐,武学、国子学也是一样,不过太学不太热衷此事,上一次太学就没有人参加,如果贤弟有兴趣参加,推荐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代办,不一定要太学推荐,由开封县推荐也可以,怎么样,贤弟有兴趣吗?”
李延庆想了想便答应了,“那就麻烦曹兄了!”
“小事一桩,到时我也会参加,预祝我们俩都取得好成绩!”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一名侍卫奔上前对李延庆抱拳道:“帝姬请少君过去一下。”
“好!我这就去。”
李延庆向曹晟说声抱歉,便调转马头向队伍后面的几辆马车奔去。
“我们几个弟兄都对少君感激不尽!”找了个机会,侍卫低声对李延庆表达了心中的感激之情,若是不是李延庆救了帝姬,他们四人都休想活命了。
李延庆笑了笑问道:“请问侍卫大哥贵姓?”
“在下刘康,京城本地人,若少君以后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我们在京城都多少有点人脉,一定会竭力帮忙。”
“那就先谢谢刘大哥了!”
多个朋友就多条路,李延庆一向喜欢交朋友,在汴京做事讲究人脉,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真有事请侍卫们帮忙。
李延庆跟随刘康来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前,侍卫上前禀报道:“启禀帝姬,李少君来了。”
禀报完,侍卫们都直觉地离开了,把李延庆留在马车前。
车窗上挂着厚厚的车帘,看不见车窗内的情形,只见赵福金在车内轻声道:“李少君告诉我,好好吃一顿,再香甜睡一觉,一早起来心情就会变好,我听了你的话,也照做了,可心情还是不好,你说什么缘故?”
“这…这只是我的个人经验,或许帝姬比较敏感,需要多休息几天。”
“那好吧!我就多休息几天,若心情还是不好,我可要找你算账了。”
李延庆只得苦笑不语,这时,赵福金又道:“皇兄希望我不要向父皇说出遇险之事,我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李少君替我拿个主意吧!”
“如果帝姬说了,恐怕侍卫们都会被重责!”
“他们的死活我不管,我只问你的态度。”
“我个人希望帝姬保持沉默。”
“你不想让我父皇感激你吗?”
“有的事情李延庆还承受不起!”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赵福金才低声道:“好吧!这件事我就听你的意见,回宫后我不会提它。”
“多谢帝姬体谅!”
“李少君先去吧!我有点困了,想休息一会儿。”
“帝姬好好休息!”
李延庆调转马头向前方奔去,这时,车帘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明亮的眼睛悄悄注视着李延庆的背影远去。
不多时,队伍过了惠明河桥,官道变成十分平坦,队伍加快速度向汴京奔去。
…
在内城汴河北岸,有一座占地超过百亩,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这里便是汴京著名的蔡相府,相国蔡京的府邸。
今年蔡京已经七十有一,从外表看,他是一个宽厚的长者模样,长着一对略带喜感的八字眉,两颊肉厚下垂,鼻子硕大,鼻梁高挺,如山峦一样盘踞在脸庞中央,苍老的眼睛总流露出一种温和的笑容,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对他产生信赖。
蔡京尤其善待士子和年轻的官员,给太学生争取最大的福利,给年轻的官员们提薪加俸,因此深得年轻官员和士子们爱戴。
但了解蔡京的人都知道,他善待年轻官员只是因为年轻官员威胁不到他的地位罢了,同时也捞取了美誉。
可一旦谁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他的宽厚就会荡然无存,变得心狠手毒,一直到将对方置于死地,他才肯善罢甘休。
历经两朝,几度沉浮,按理,蔡京早就应该看透人世无常,淡泊名利,可事实上,蔡京的权力欲望随着年纪渐长而更加炽盛,尤其他还遇到一个整天沉溺于书画奇石,不思朝政的天子,权力对他而言,就像一颗返老还童丹,当他手握权力之时,他那颗老迈的内心就立刻充满了青春与活力。
蔡京每天就做一件事:用他那鹰一般老辣深透的目光注视着朝廷内外的每一个人,相权就仿佛他内房中的小妾,不容任何人染指,一旦出现威胁他相位的大臣,他便毫不犹豫下手铲除。
与此对应的,就是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能力和才华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忠诚,只有这样,当他蔡京百年之后,他家族和子孙的利益才能继续得到维护。
蔡京除了观察百官诸僚外,还格外关注官家赵佶的动向,在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官家的一举一动,情绪波动,他都了然于胸,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揣测圣意,使他常青不倒。
最近,蔡京便发现赵佶常常无缘无故向太子发脾气,又发现他开始迷恋道家的长生之术,甚至开始兴致勃勃考虑他的百岁朝会大典仪式,蔡京便精准地捕捉到了赵佶微妙的心理变化,赵佶想把这个天子之位一直坐下去,而太子就成了这个想法的最大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