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仆嫂宋妹跑过来连声叫道:“老爷!老爷!外面有人送被褥来了。”
被褥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送来,全部是簇新的上好细麻,有近二十床,他见李清被簇拥出来,急上前施礼道:“我家老爷怕大人夜里睡不好,特命我送些被褥来,他让我转告大人,本来要到码头迎接大人,可临时有公干到南溪县去了,请大人见谅!”
“你家大人是谁?”
那管家急从怀中取出一帖,双手恭恭敬敬递给李清,“我家老爷就是本县的县丞,王昌龄,王大人。”
第三卷 九品芝麻官 第070章 县尉县丞(二)
王昌龄,字少伯,京兆长安人,早年贫贱,年近不惑始中进士。初任秘书省校书郎,后授汜水尉,因事贬岭南,开元末返长安,改授江宁丞,为人铮直敢言,后又屡遭贬谪,现在是义宾县县丞。
李清听说县丞竟然就是唐朝著名诗人王昌龄,他仿佛一脚踏空,半天才茫然接过名帖,一纸素笺上写着遒劲大器的三个字:王昌龄。
他来唐朝已有二载,见过杨国忠、虢国夫人、章仇兼琼、鲜于仲通,都是历史上的名人,可他们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王昌龄’三个字,‘秦时明月汉时关’,自己幼时在父亲怀中呀呀认读的诗,而它的作者竟给自己送来了被褥。
…
夜已经深了,李清赴宴归来,他疑惑重重,唐县尉酒醉后的一句‘唯酸儒皆可杀’,道出了他与王昌龄间的深刻矛盾,是什么原因造成二人之间的矛盾,为什么县令不管,更让李清疑惑的是,唐县尉的几个心腹,个个长相凶恶,竟然不时冒出几句黑道切口,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清刚进屋,帘儿便迎了出来,“公子怎么才回来,有人找你,在书房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
“找我?”自己刚到义宾县,人地生疏,怎么有人找,他突然醒悟,急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问他姓名,他不肯说,只说你知道。”
不待帘儿说完,李清便冲进了书房,一定是他,王昌龄。
李清的书房在客堂旁边,因为没有书架,所带来的书籍只是凌乱堆放,李清推门进屋,却见一人在灯下读书,他头发已经花白,皮肤黝黑,背微微有些驼,若不是身穿白锦袍,李清定以为是哪个乡间老农走错了路。
“李清不知玉壶先生要来,让先生久等了。”他眼一瞥,发现王昌龄看的竟然是《贞观政要》。
来人正是王昌龄,因向朝廷上书土地失控,触怒了权相李林甫,前年从江宁县丞被贬为义宾县丞,刚刚从南溪县赶回,便赶来拜访李清,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得知李清已经被唐胜请走。
听李清称自己为玉壶先生,王昌龄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引用自己的‘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一种含蓄的恭敬,他呵呵笑道:“有人直称老夫昌龄,也有人称少伯,更多的却称老夫王江宁,想不到今天又得了一匪号,王玉壶,委实有趣。”
他起身向李清拱拱手道:“在下王昌龄,本县县丞,这么晚还打扰李主薄休息,实在过意不去。”
“先生客气了,请坐!”
李清见桌上茶已凉,便回头叫道:“小雨,重沏一壶茶来,用我上次买的蒙顶茶。”
片刻,小雨将茶放在桌上,换了旧茶。
李清笑笑道:“这是我从成都带来蒙顶茶,先生请品茗,看看味儿如何?”
王昌龄眼睛闪过一丝亮色,随即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细细茗了一口,连声赞道:“不错!不错!合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这就是蒙顶三品茶中的极品,听说在成都市价十贯一两,且有价无货,李主薄果然出手不凡,此茶我心仪已久,只是囊中羞涩,盼而不得,想不到竟在此处喝到,不枉此行啊!呵呵!”
李清亦笑道:“我囊中虽有银子,但腹中却无学问,这茶被我糟践了,我带有一斤,愿分半斤与玉壶先生,不知可愿笑纳?”
王昌龄大笑,“此等好事上门,我有心推却,但喉咙却不干,收了!收了!”
李清急唤来小雨道:“将我那两瓶蒙顶中拿一瓶过来。”
坐下又问道:“不知先生今夜晚来,有何赐教?”
王昌龄脸上笑容微敛,沉吟片刻道:“李主簿可知我何会收下你的茶?”
见李清不答,他随手取过《贞观政要》,“就是这本书,若我摸到的是一本淫诗艳赋,你就算给我一百斤蒙顶极品,也休想让我收下。”
他又翻到《谏太宗十思疏》一章道:“这下面的第十一思,‘藏民富’是你写的吧!说的很好,说得非常好,一语切中当朝弊端。”
王昌龄放下书,面色凝重,缓缓走到窗前道:“世人皆说开元盛世,一派歌风颂德,焉不知盛世只是官府的盛世,下面却是百姓的苦难,再看看这几年,土地兼并、蓄奴成风,一年比一年严重,长此以往,土地被少数人占有,财富被少数人占用,官府无钱,百姓无粮,早晚必酿成大祸。”
他又叹了口气,冷冷道:“可今上位者,却贪图奢华,好大喜功,就说现在,平定一个小小的部落叛乱,竟耗去了剑南道一半的仓禀,还有大食、还有吐蕃、还有回纥,我大唐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也供不起百万甲兵啊!”
“大人之言虽有理,但也不能以偏概全,李清以为攻打滇东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倒并非好大喜功,是为了阻止南诏东进,养兵虽耗费粮饷,但无兵之国,难过三世,万邦朝拜,又有几个是冲宋襄之仁而来。”
李清突然想到积弱百年的两宋,空有百万兵,也一样被异族所灭,大唐的强盛,就在于它军事的强大,百万甲兵守万里河山,并不为多,关键是它要有相应的经济基础支撑。
王昌龄却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滇东并非是仁义施得太多,恰恰相反,若不是筑城使竹灵倩的残暴,滇东百姓会造反吗?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激起民变,却不知用仁德去安抚,反而诉之以刀兵,我看民心难平,早晚会给南诏白白做了嫁衣。”
李清听他分析犀利,见解独到,心中赞叹,眼睛却盯着他道:“王大人如此妄议今上,不怕李清告发吗?”
王昌龄霍然起身,逼视着李清愤愤道:“我王昌龄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见不平就要说,所以才被一贬再贬,我早已不在乎,大不了回家种田去。”
李清微微一笑,走到门前高声叫道:“小雨,把另一瓶也拿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清不敢再和先生分享这蒙顶极品,全部送给先生吧!”
王昌龄脸色回缓,拍拍李清肩膀笑道:“我只是嘴皮子凶,可做实事却不行,我听说新任主簿原本是成都的一个商人,特地派人去成都打听,回报说去年成都街头爆发一场雪泥商战,当事者就是李大人,好漂亮的手段,老夫自愧不如,老夫很惊讶,也很高兴,你若来,一定能将义宾县的局面打开。”
李清点了点头,“我来义宾县只两个时辰,就有太多的疑问,请先生替我一一解开。”
王昌龄细细地又品了口茶,清了清嗓音方才缓缓道:“义宾县原本也不是这样,它虽不比南溪县,但也交通便利,商业繁盛,可自从来了一个人,这一切都被改变了。”
“是谁!”
王昌龄实在恶心这个名字,转了个弯道:“他就是今天请你喝酒的那狗贼。”
如果李清面前坐的是一个普通的县丞,那他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场狗咬狗的斗争,可对面坐的偏偏是王昌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的王昌龄。
李清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请先生明言!”
“这个人原本是小军官,不知怎么竟巴结到益州刺史李道复,去年授义宾县县尉,他又是本地人,更如鱼得水,一年来势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嚣张,渐成本地一霸,到后来,县里的每个店铺都要向他交月钱。”
李清恍然大悟,难怪这里的东西这么贵,原来还征了附加税,可是他只是个县尉,令、丞、簿、尉,他是最小一级,上面还有刺史,还有节度使、还有朝廷,怎么谁也不管?他心中胡思乱想,王昌龄后面的话却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偏偏我们的县令又是个酒鬼,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酿酒,四个时辰喝酒,那有时间管正事,所有的事情都落在我和此人身上,他若不闻不问,我累点苦点倒也罢了,可他就是见不得我做事,想着法子来坑我,我白天领着乡亲们把桥修好了,他晚上就会派人来将桥拆掉;我办一所官学,他就派流氓天天来滋事,先生打跑了,学生也不敢来,此人,我是恨之入骨,但也无可奈何。”
“那大人为何不培养一点自己的势力对付他呢?”
王昌龄叹了一口气,“他手下有上百个打手,县里谁敢和他斗,上面又包庇他,要不是我有点名气,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说起来李大人可能不信,这个大唐的县尉竟和黑帮有关联,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他有个兄长,据说就是你们成都什么峨眉堂的堂主。”
“什么!”李清霍地站起,失声叫道:“峨眉堂!”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章仇兼琼会将他放到这里来做主簿,原来章仇兼琼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与海家罢手。
第三卷 九品芝麻官 第071章 上任首日(一)
李清到今天才领教了章仇兼琼的老奸巨滑,不可能这么巧,必定是他的有意安排,竟是要他跳出成都在暗处继续和海家斗,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不能点破,靠的是领悟,斗的是心机,李清领悟倒是领悟,可心中却委实不快,他算什么,章仇兼琼手上的一枚棋子么?而他下的这步棋竟让自己毫无退路,就仿佛是过了河的小卒,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又看了看王昌龄,见他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粗糙,为百姓操劳得苍老不堪,浑浊的老眼却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只得暗叹一声,也罢!自己就当一回龙城飞将吧!
…
主薄的职能就相当于现在主管财政的副县长、县委常委,这倒是李清的专长,次日一早,他要去县衙报到,他已经换上簇新的官服,头戴唐巾软裹幞头,内穿裤褶服,身着外套浅青色团领窄袖绣禽袍,用碧色革带系着,上面挂一把短刀,脚蹬乌皮靴,这就大唐九品官的典型官服,李清穿上倒也精神百倍,喜得他在铜镜前左右顾盼,就仿佛要出门的新妇一般。
坐上老余新租来的敞蓬马车,李清精神抖擞地上路了,惹得一路之人惊异,纷纷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李清更是得意,恨不得高举一牌:新任父母官。
离县衙还有一箭地,就见一群光屁小孩欢叫着从里面跑出,其中两个还抬了个特大号的酒葫芦。
义宾县衙门不大,却很破烂,就象后世那些希望小学的前身一般,为砖木结构,朱颜褪尽,一面大鼓吊悬在大门左侧,上面破个大洞,且鼓锤也不知被谁拾去做了烧火棍,李清迟疑一下,确认这座房屋不会突然倒塌,这才拾阶进了衙门,里面光线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旧且断了一条腿,用一根竹棍顶着,又在下面垫了两块砖,仿佛一个三条腿的老头拄根拐杖一般,县令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们的天堂,使李清有一种进盘丝洞的感觉。
“里面有人吗?”
喊了半天,除了另一个李清在答应外,再不见有人出来应承,在李清想象中,官衙应该威严肃穆,两排衙役执棍而立,上面明镜高悬,下面坐一个七品县令,那模样,李清突然想到了柳随风,虽然仪陇县县衙黑了点,可就应该是那股子威风,而眼前的县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香火皆无。
“你——找——谁?”
明镜高悬下突然传来吃力而断续的问话,声音仿佛从地下冒出,诡异得不带一点人间气息,李清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县令的座椅旁立有一老人,少说也有八、九十岁,驼着背,胡子头发灰白,长长的拖着,身上穿的衣服和身后幔帐一般破烂肮脏,而且颜色竟完全一样,仿佛一只变色龙一般,是以李清进来时,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我是新任主薄,想拜访县令大人,不知道老人家可知他在何处?”
老人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县里狗太多,我要守住这个位子。”
“那你是…”
“我是县令他爹。”
李清从县衙走出,仰头望天,天空碧蓝无云,仿佛蓝湛湛的大海,他想长吐一口气,可他吐不出来,他想大吼一声,可胸中着实郁闷,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县衙吗?他突然感到一丝茫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上班,还有他的俸料,又该问谁要去?
“李大人!”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叫。
李清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一个皂衣红袍的衙役从街头奔来。
衙役跑得满头大汗,到了李清近前弯腰喘两口粗气道:“王大人命我来转告,他在码头等候主薄大人。”
李清诧异,怎么会在码头,难到要自己和他去南溪县不成。
“上车!我们一起去。”
不等衙役应答,李清一把将他拽上了车,“老余,去码头!”老余扬起马鞭,马车飞快地向码头方向驶去。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李清笑问道,见此人身材瘦高,两只招风耳颇有特色。
“大人,我姓张,名奕溟。”回答得干脆利落,但眼中却有些紧张。
“呵呵!这名字起得倒不错,”李清也看出他有些不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是有话要问你。”
“大人请说,属下知无不答。”
张奕溟是王昌龄的铁杆支持者,也是本地人,一早县丞训话,要大家全力支持新任主簿,言外之意,李清是自己人。
“这县衙如此破败,你们在何处办公?”
张奕溟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县衙已经名存实亡,大家快一年不进县衙了,现在全县的处理公务有两地,一个是唐县尉的当铺,我们叫它尉所,另一个在码头,是王县丞临时借用协助军方处理公务的地方,我们叫它丞署,每天来找王县丞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可有唐县尉的制肘,要想做点事着实艰难。”
“县里乱成这样,为何郡里不管?”
“管,他们当然想管!”张奕溟冷笑两声道:“他们是想升唐胜做县令,可是他无德无能无功名,又凭什么能当县令,不过…”说到此,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黯然。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滇东战事后,恐怕他们就会找到提升他的借口,支援前敌有功啊!”张奕溟突然激动起来,“可是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王县丞一个人在操劳,他又做过什么?”
“你听谁说要提升唐胜?”
“没有人说,但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谁都能看得出。”
李清诧异地望着他,一个小小衙役竟然也有这等见识,看来这义宾县倒也有些风水,‘张奕溟’,李清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王昌龄的丞署便在码头旁的三间石屋内,一早就被一大群商人和百姓围住,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李清在一旁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李大人,请到这边来!”被百姓包围的王昌龄突然发现了李清,拨开人群,挤过来笑道:“昨晚忘记给你说了,县衙暂时不用,以后都到这里来处理公务,来!来!我早已给你准备好了。”
他拉着李清要进屋,可那群百姓哪里肯干,纷纷拦住去路道:“大人!我们已经来过多次,你今天无论如何要替我们解决此事。”
王昌龄面露难色,拱拱手道:“各位乡亲,此事的原由大家都看在眼里,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一定会为大家解决过河的难处。”
一众百姓也知县丞无奈,又叫嚷一会儿,皆摇摇头叹气散去,王昌龄这才将李清引进屋内,“李大人,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他又从橱里抱出厚厚几大叠文书,重重往李清面前一放,微微气喘道:“大半公务我都替你处理了,这是去年全县人口赋税考校,还得麻烦大人自己操劳统计,最迟三月底前要将结果报到郡里去,千万不可误了期限。”
这几大叠资料若堆起来少说也有一丈高,有每一户的租赋记录,有全县人口统计,有全县土地状况,有全县商税情况,不光统计盘算,还要去一一核对库廪,看得李清眼睛发直,这和他前世每天的工作又有何区别,自己究竟做的是哪门子官。
第三卷 九品芝麻官 第072章 上任首日(二)
“王大人,我难道没个下属么?”
李清见王昌龄的意思竟是要让他亲自动手,不由有些愕然,难道真要让一个堂堂的大唐九品官亲自去拨算盘不成。
“以前的主簿是有两个下属,可均在去年退仕,因为主簿一职空缺,我倒没有再补,本想过些日子再说,不过李大人若急要,我倒可以调两个人过来。”
李清想起颇有见地的张奕溟,便笑道:“那个张奕溟给我,他是本地人,我用得着,另外再找一个书法好、精算计的老吏,有这两人便足矣。”
王昌龄摇摇头苦笑道:“李大人好眼光,张奕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还有什么书法好、精算计的老吏,这样的人就连南溪县都难找,不过李大人运气确实不错,我手上真有这么一个。”
他走到门口,找一个衙役低声嘱咐两句,那衙役领命去了。
“此人姓邵,名天行,老举人,原是县衙替人写状纸的,因字写得好,现在替人抄书为生,偶然也替我捉捉刀,就是脾气又臭又硬,吃软不吃硬,李大人得顺着他点。”
李清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又问道:“适才修桥是怎么回事?听大人的口气,竟似件天大的难事,大人能否给我讲讲,看我能否帮上忙。”
王昌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昨晚我不是给你讲过吗?我白天修桥,那人晚上就来拆桥,说的便是此事,本县七山一水两分田,山势高绝,水流湍急,其中有一条红水河,在本县东北七星山脚下,七星山产一种极品好茶,叫七星茶,有几百户茶农靠采茶为生,也有不少客商去收购茶叶,但无论来去,都要渡红水河,河上本有一座木桥,但突然坏掉,随后河上便出现一条渡船,渡船本也不错,但船家收费奇贵,渡一次就要五十文,后来才知道,这个船家竟是那唐胜的家丁,后来我领百姓们连修了两次桥,都是白天修好,晚上就被毁掉,无奈,百姓和商人若想过河,要么花高价坐渡船,要么走几十里山路去南溪县过河,适才百姓们求我再修桥,我并非不想,但一来手中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二来修了也是被人毁掉,不如不修。”
“大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任他盘剥百姓吗?”
王昌龄一叹:“我上过三次书,皆石沉大海,我又能如何?”
李清想了想笑道:“修桥之事便交给我来办,不要官家出一文钱,二个月内,我保证修一座结结实实的石桥。”
王昌龄喜出望外,但又有一些担忧,“此事就让李大人费心了,只是报表之事也要抓紧,迟了考课时可要记下过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若李大人肯去修桥,这报表就由我来做。”
说着,便走进一人,此人年已过四十,浑身精瘦油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走到李清面前躬身施礼道:“在下邵天行,参见主簿大人。”
李清大喜,他的到来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和这些枯燥的帐表打交道,急回礼笑道:“王大人说邵先生有些脾气,我看王大人此言虚了。”
“王大人并没有说错,若非李主簿肯出头为百姓修桥,这活我绝对不接,我本来就不拿县里一文钱,又不在公人名录中,自然可以不做。”
李清笑道:“邵先生为我做事而误了赚钱养家,我又岂会让先生为难,我自当补偿。”
突然,一阵马蹄声驰近,马上人跳下便大喊道:“李主簿可在这里?”
声到人到,门口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李清见此人光头独眼,认得在昨晚饭桌上见过,人称独眼祝三皮,现任仓曹,是唐胜的左膀右臂,他大步走进石屋,却见王昌龄正与李清并肩而立,不由倒吸口冷气,后退了两步。
“李主簿,我家唐大人有请,请李大人跟我去。”
“呵呵!祝仓曹请转告唐大人,月末就要提交报表,只剩五日时间,等忙完这一阵,我再请他喝酒。”
王昌龄瞥了李清一眼,见他虚于委蛇,心中微微有些诧异,‘难道他还想脚踏两只船不成?’
他是个直性之人,最不善伪饰,故与李清初识,也敢慷慨陈词,痛贬朝政,旧唐书说他‘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倒也不虚,也正是他不知变通,所以平生不得志,最后横死妒吏之手。
祝三皮听了李清的话,也有些疑惑不定,此人昨晚还和大哥称兄道弟,今儿就和酸贼并肩而立,可听他口气又不象忘本,便冲李清拱拱手道:“既如此,我这就回去禀报唐大人,希望李主簿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