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见过黎二少,也只是听说过,此时不知道叫什么好,干脆顺着军队的规矩来。
黎二少接过馒头,看了看黎嘉骏。
黎嘉骏介绍:“鲁大头,鲁大爷的儿子,他……当初也去了江桥,是被运回来的伤员。”
黎二少点点头,忽然问:“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
他问的鲁大头。
鲁大头一怔,他迟疑了一下,摇头:“刚听到是气的,可,这是没办法的,怪你们,不厚道……不公平的……”
黎二少啃了口馒头,默默的坐到了边上。
黎嘉骏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像大家对待马占山的心情一样,明知迁怒,还是意难平,明显作为降兵回来的黎二少也一样,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黎嘉骏自己都有点调和不了群众的感觉,她给二哥吹了吹米粥,递过去,二哥没接,他三两口咽进了馒头,才拿了米粥大吞了一口。
才三个月,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了。
那个逼格很高文质彬彬的海龟青年,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黎嘉骏觉得理所当然,却又酸涩难当,她坐在二哥身边,玩着指甲默默的看他一连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粥,才长嘘一口气,问她:“我的房间还在么?”
黎嘉骏朝上扬了扬下巴,黎二少拍了拍她的肩膀,上楼回了房。
楼下一片沉默。
“黎小姐,您去跟黎长……少爷说说,咱们没别的意思的……”鲁大头很不安。
“你以为他被你们打击了?”黎嘉骏没跟上去,自己收拾了黎二少吃完的碗筷,“他自己过不去那坎儿。”
黎二少这番回来,仿佛是一个客人那般,黎嘉骏招呼一下他动一下,没事就坐在最边上,听着几个老太太聊天,无论黎嘉骏怎么挑拨招惹,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大家都很无奈,在场论文化,最高的就是黎二少,真要辩论,黎嘉骏都辩不过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放他一人在那儿种蘑菇。
就在他到的第二天,马占山新政府的任命书就下来了,黎二少有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是马占山参谋团的一员,要他即日上任,可黎二少没去,他继续消沉的种蘑菇。
第四天的时候,一个军官前来拜访,他自称丁贺,是黎二少的战友,来劝他上任,黎嘉骏讲他带到了黎二少的房中,他进去没多久,两人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给我滚!”黎二少怒吼,“我不想看到你!”
“这事儿怎能怪我!黎嘉文你未免太过分!”丁贺的怒吼。
“你敢用你老娘的命发誓你不知道将军的计划?!你敢用你儿子的命发誓你真不知道谢参谋的去向?!你清楚得很!所以你死活调过来!你他妈的就是怕死!你就想投降!你还拖着我!”
“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死了!也比这样好!”黎二少的哽咽着怒吼,“死了也比这样好!我他妈都瞧不起我自己!你滚!”
“黎嘉文,老子当你是兄弟才拉你一把……”
“滚!”碰!什么东西被砸到门上。
“你知不知道将军多器重你?!”丁贺还不放弃,“看看你这一大家子,你这么绷着对谁有好处?!都已经这样了!你装什么娘们!怎么不都是个活!?那么多兄弟都想开了!怎么就你想不开!你他妈还是个读过书的!你书读哪去了?!”
“滚!”黎二少什么都不多说,只剩下这么个字。
“黎……”丁贺还待再说,黎嘉骏唰的打开门,见他正背对着门,想也不想伸手狠狠的一扯,大叫:“叫你滚你瞎啊?!滚!”
丁贺被扯了一个趔趄,他回头看了看黎嘉骏,无奈的退出门外,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忍气吞声似地道:“你是黎家妹子?我知道,你俩都是有文化的,文化人总容易钻个牛角尖,世事是在变的,骨气不能当饭吃,你们可以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自个儿,但我回来,我全家都吃上饭了,只要能让他们活,我就算出门被人吐唾沫星子,我也高兴……”他看向黎二少:“兄弟,咱是降了,但你想想,咱有没有对不起父老,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对得起自己!”说罢,他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黎嘉骏目送着丁贺离开,转身看黎二少,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仿佛虚脱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忽然抱住头,先是低声的哭,直到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黎嘉骏吓了一跳,连忙关上门,跑上去抱住他的头:“哥!哥你咋了?!”
“骏儿!”黎二少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孩子,“骏儿!哥该怎么办?!”
“……”
“他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什么?知道什么?”
“谢参谋走的时候,问过有没有人愿意跟……”黎二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将军想降了……我不知道谢参谋要继续打……但我猜得出来……可我没敢深想,我没敢,丁贺以为我不知道,我,我应该知道的……我怎么能不知道的……”
他捶打着自己的头,痛苦的皱着整张脸:“我犹豫了,骏儿……我怕了……我想回来……所以他一拦,我就不跟了……骏儿……我瞧不起自个儿,求求你,求求你也瞧不起我,我没法儿,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呜呜呜的哭泣。
黎嘉骏手忙脚乱的阻止黎二少自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团乱麻,二哥力道极大,她拼尽力气也争不过,只能双手包住他的头,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哥,哥你冷静点,你别打了冷静点!”
她以为只是战争后的一点阴影,或者是投降后的自尊心受损在作祟,她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渊源,这让她怎么劝?!她能怎么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自己在家憋了四天都没想通,她怎么帮他想通?!
“哥,你停下来,我们好好说,成不?”她语无伦次地叫,“哥,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你参军前难道不知道东三省肯定掉吗?!你自己不是说尸山血海堆不出个胜字儿吗?!早知今天你当初不还是上了吗?!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啊!可我眼看着你去当兵,我没拦着你啊!明知道你要么死,要么降,我自作自受看着你走到今天,你现在这样子,你让我怎么办?!我也跳楼去算了!我也不想活,都怪我!都是我没拦着你!害你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我就是这个垃圾我看着你要死不活的……”说着,她放开黎二少,反手抽起自己来,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这一掌黎嘉骏完全没留手,把自己抽得晕头转向,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她本来利落抬起的左手在抽第二下之前犹豫了,太疼了,脸都木了,好想原地打个圈,眼前都一片金星,她缓过神,心想要做就做到底,咬牙准备第二下,立马就被二哥抓住了手腕。
他转头看着黎嘉骏的脸,心疼的脸都挤成一团,看起来比黎嘉骏自个儿还疼,他抬手想碰碰她的脸,又不敢,只能颤颤巍巍的问:“你干嘛呀?疼不疼啊!”
黎嘉骏泣不成声:“疼死我了!”
“……”黎二少无话可说,想骂也骂不出来,最后只能认命的站起来,擦着脸跑出去,楼下一阵骚乱后,他拿着药箱跑上来。
敷药的时候,黎嘉骏龇牙咧嘴的,只觉得自己小时候得猪头风脸都没那么肿,黎二少低沉的给她擦着凉丝丝的药膏,半晌才骂了句:“蠢死了!”
“比你好!”黎嘉骏回击,“有事儿也不说,你想憋出精神病来?”
“……”黎二少似乎不想再说了,刚才鲁大头拿了水盆毛巾上来,他顺势擦了把脸理了理头发,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刚才犯病的成了黎嘉骏,从头到尾就她一个人倒霉,她心里简直要吐血,抓心挠肝的想让黎二少不开心,揪着问:“你说谢参谋走,是什么事儿啊?他难道没跟来?”
黎二少擦药的动作顿了顿,这时候他已经平复了一点,面无表情道:“当初马将军想投降,谢总参不同意,两人大吵一架,谢总参就要走,马将军没拦着……”
“他要走?走哪儿去?”
“找不投降的。”黎二少扯了扯嘴角。
“还有没投降的?!”黎嘉骏一愣,“现在?”
“恩,还有,还有很多。”黎二少咧咧嘴,“很多人得知将军要降,都自立离开了,盘踞在几个小地方,打游击,总之不投降。其中,苏炳文将军兵最多,抗日最坚决。”
“这个名字好熟悉……”
“当初谢总参给张少帅推荐两个暂代黑龙江主席的人选有俩,一个马将军,还有一个就苏炳文。”黎二少哼笑了下,“少帅选了马将军。”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总参连夜走后,被日军抓住了。”
“啊?!”黎嘉骏有不好的预感,她想到那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在马占山没到的时候,力挽狂澜守着黑龙江,结果现在……
黎二少拍拍她的头,安慰似的说:“日军得知他要去投靠苏炳文,就让他去劝降,他答应了,然后跑到苏将军那……就没有然后了……”
“……噗!”总感觉让谢大大去劝降的日军很蠢萌肿莫办!

第36章 溥仪来了

黎二少一旦想开还是好青年一枚,无论后面如何计划,马占山那儿的工作总不能直接翘,他去上班,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弄到去北平的票。
没错,此时不撤,更待何时,黎嘉骏还好,对黎二少来说这儿简直就是一个伤心地,既然找不到大哥又活着过了冬,还不卷铺盖奔北平去留着干嘛?!
但黎二少心里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处心积虑抛下独木难支的马将军很不厚道。
马将军投降当然是迫于无奈的,他答应日军的前提就是黑龙江自治,本来他还想倡议东三省联省自治,结果号称同为东北四巨头的其他三个队友完全不给力,日本人自然是得意的呵呵,他们先忽悠的马占山投降上任后,翻脸就不认人,各种看谁无耻的过谁的戏码。最后竟然还逼着众人同意承认满洲国,扶持溥仪登位。
联省自治自然是泡汤了,意识到黑龙江都可能不保,气不过的马占山死活跑回齐齐哈尔,就是为了至少把黑龙江弄成一方净土。
可是,日本人虽然在谢大大的事上卖了个萌,但大事上,何曾蠢过?等马主席回到黑龙江省,这个黑龙江,早就不是大明湖畔的那个了……
这次马占山身边,被贴身安排了一个日本顾问,任何政令下达,都得日本人点头,这样的省长,当的真没意思。
而最让黎二少不忍的,却是马占山投降的事传出去后,他远在上海的儿子发来了断绝书。
从此不认他这个父亲,断绝父子关系。
马占山只有这一个儿子。
那一晚,这个在战时再艰难都没流过一滴泪的铮铮铁汉,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他一心追随的将军,现在,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黎嘉骏都懂,但是感觉好心塞,她总不能说自家二哥汤姆苏吧,可这时候确实很想给他找点药,实在不行打昏带走,她不想再刷东三省了,这个副本的Boss得十多年后才倒,她在这儿耗着绝对会抑郁症的……
可就在她和二哥墨迹着准备行李的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成了压断东三省的稻草。
满洲国建立。
溥仪来了。
黎嘉骏:“……卧槽!都忘了还有这事儿!”
她对这个是真没什么感触,试问一个不知道沈阳叫奉天,不知道黑龙江曾经的省会是齐齐哈尔的纯南方狗,即使知道满洲国这事儿,她能随时提取当常识用吗?她可能还没深切体会过满洲国意味着什么……高中考试考过?就算考过,也绝对不是重点!
其实很多人都还懵着的,接受不了的比比皆是。
……论一个国家的建立需要几天?
二月十六号马占山几个巨头刚在沈阳在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的“主持”下同意迎接溥仪为“满洲国”的执政,三月一号满洲国就成立了,三月九号溥仪也从天津赶来到位了!
这不是建国,这特码是赛跑吧!
全国人民都震惊了,东三省的更别说了,刚还听个信儿当乐子呢,转眼霸王就上弓了,没两天孙子都有了!
黎嘉骏把盛京日报甩在黎二少面前,一点溥仪的脸,一字一顿:“走!还是不走!”
黎二少沉默了一会,抹了把脸:“走!”
终于下决心了,黎嘉骏表示很欣慰,她开始热切的打听起去北平的办法来。
黎二少自然是主力,他站得高看得远,很快就得知现在往南的火车都还在严打阶段,有价无市,寻常小官都别想弄到。
这并不意外,黎嘉骏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春天快到了,吴家人丝毫没回来的意思,她就帮着几个老人晒被子补衣服换床罩,顺便还Get了缝被套的技能。
其实直到艾珈妈妈那一辈,女孩子出嫁前还有着缝被套的习俗,黎嘉骏在这个春天终于成为了女人,就被几个老太太揪着学女红。黎嘉骏颇为好奇,她的动手能力不差,很快就上手了,还顺便把黎二少那些破衣烂衫都缝了一遍。
黎二少则一边工作一边找关系弄车票,没两天真的结识了交通部的人,只可惜大家平级,都是小虾米,帮不上忙。
本来这事儿也急不得,兄妹俩本身也没到混熟社会的地步,对于那些人情世故饭局交情都还是雏儿,嫩得出水,一番斟酌讨论之下,还是觉得得用钱砸出两张人情票。
其实天天见到马主席,直接仗着共患难的情意讨两张票简直就是洒洒水的事,可惜,别的都能求,对于现在的马占山,唯独任何与上路有关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提的。
日本人严密监控着,就怕马占山反水。
黎嘉骏对此嗤之以鼻,都光杆司令一个了,还能往哪儿反,他以为过家家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二哥却不置可否,开始拿着兄妹俩的“车票基金”四面折腾,几次请客应酬后,不知怎么的,好像一夜找到了突破口,近几日开始频繁的出入一些会所,有时候要大半夜才回来,没几天就频繁到夜不归宿。
问他去哪,他说跟着马主席去应酬,而有时候,他也确实被总参部和司令部的车接送着。
要说疑惑和担心那是必然的,但他每次喝醉都会有军官开车带回来,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两个日本军官,黎嘉骏当然不相信二哥当着这些人还敢鬼混,但当偶尔有一次帮醉的人事不省的二哥擦脸,发现半个多月将养后这个公子哥居然有点帅回去的趋势,看着时不时送他回来的那些军官,还有隔三差五就有人往吴宅的门房送各种礼物,指名道姓给黎二少……黎嘉骏就有点不好了。
#总忍不住担心二哥卖身求票肿么破!#
她老问二哥到底是干些什么,他要么说是给马将军做随行翻译,要么是参谋部聚会,有时候一身香粉气回来了,黎嘉骏就很囧,感觉问深了像个深闺怨妇,她又不是原装的亲妹,在这个某方面讲比现代还开放的年代,质问亲哥是不是去女票什么的到底过不过头她也拿捏不准,等真问出来了,黎二少却不觉得有什么,说什么沙龙总要女人作陪,她一个小姑娘不要管太多……
黎嘉骏愁啊,她都想跟踪了,可偏偏外头太乱,黎二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出门,鲁家父子有时候出门回来也都时不时说着哪里又有闺女被糟蹋了,那些鬼子多么禽【兽】什么的,让黎嘉骏一个半大姑娘光听听就心塞,是她催着黎二少去找关系弄票,总不能因为二哥可能夜生活丰富过头而叫停吧,只能憋着一口气闭关修炼似的宅在家里,每天看看报,看看书,打扫打扫屋子。
转眼已经三月见底,家里一下子病了三位老人,凳儿爷更是直接起不来了,于是每日看报看书成了每日把屎把尿,万幸灶房阿婆没倒,否则她真要忙得抹脖子了,鲁大头除了日常工作,隔三差五的要出去取药,这时候什么都短缺,药房总是缺这缺那的,他一有空就跑过去候着。
所以这一天下午,黎二少突然打电话来让鲁大爷帮忙熨一下房里一件西服,说是下午要回来换,偏偏鲁大爷腿疼,鲁大头出去买药,就只能黎嘉骏去了,好在裁缝店就在百米远的街角,并不远,老人们就放行了。
难得放风,黎嘉骏并不开心。
街头还是很冷,对她来讲依然不宜出行,但同样是冰冷的空气,院子中的和大街上的就是不一样,似乎更加透彻和清爽,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枯树的枝杈从墙头伸出来,顺着枝头就只能看到淡蓝色的天空,像是蔚蓝色被盖了一层冰,朦朦胧胧的。
就好像现在鳖闷的心情一样。
曾经的好战友突然独自行动了,而且死死的隐瞒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黎嘉骏清楚的意识到黎二少还是把她当成了一朵应该呵护的娇花,全家都没有告诉他她当初刀抹脖子的壮举,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明白就算她告诉他这件事,听到他耳朵里也会有种幼稚赌气的感觉,更有可能激发他更强的保护欲和歉疚感。
怎么做都不对,黎嘉骏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黎二少忽然没事儿人一样的递给她两张车票,她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一块都是有钱人的住宅,走过这个街角才有一块小商业区,差不多是附庸这块地方诞生的,所以一直到出了巷子,她才看到了陆陆续续的行人,裁缝店就在不远处,蒸腾着热气。
裁缝师傅正在那儿干活,看到她,招呼了一声:“熨衣服啊?”
“嗯。”
“小姑娘眼生,哪家的?”
“街北吴家的。”
“哦!知道知道,那您,急用?”
想到黎二少说的,傍晚要来换衣服,黎嘉骏点了点头:“五点钟要穿。”
“那成,先给您弄下,还好手头的活儿不急。”裁缝师傅拿过黎嘉骏手里的西服,摸了摸,“哎哟,好料子,不便宜吧?”
……天知道哪儿来的,黎嘉骏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棉布袄,她自从从沈阳出来,就再没穿过暖色系的衣服,得亏今天出门她还要点脸,否则就是平时干活穿得粗布棉袄了。
裁缝师傅忽然问:“吴家的公子回来了?”
“不,表亲暂住。”黎嘉骏言简意赅。
“哦哦,我说呢。”裁缝师傅把西装摊平,一边干一边唠嗑,“那个表亲,不会是姓黎吧?”
黎嘉骏有些奇怪,犹豫的点点头:“是啊,姓黎……怎么了?”
裁缝师傅笑了,但笑容却很渗人,他停下手,叠好了西装,双手捧着塞到黎嘉骏怀里,道:“那抱歉类姑娘,咱店小,伺候不起黎长官的衣服。”
黎嘉骏愣住了,她有种很空茫的感觉,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为什么?”
“哟,小姑娘,没啥的,就是小的手生,黎长官了不得的人啊,他的衣服,烫坏了我可赔不起,要不,您拿回去?日本裁缝手艺那才好,往南拐个弯就有个店了,您报上黎长官大名儿,铁定接待您,成不?”说着,他双手轻缓的推着,把黎嘉骏推出了店。
黎嘉骏有种被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觉,她脸颊发烫,但更多的是头晕,脑子里一团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踉踉跄跄的出了店,被门槛狠狠的绊了一下,裁缝连忙扶住她,连声道:“唉哟姑奶奶,您可别磕坏喽,这破个皮儿,小的可怎么跟黎长官交代呐!”
他声音很大,看似对黎嘉骏说,其实已经在嚷了:“哎我说你这小丫头长得可水灵啊,是黎长官屋里头的?听说黎长官还有个妹子,咱可从没见过啊,是要金屋藏娇不成?也对,黎长官一表人才,妹子肯定不差,拾掇拾掇送给皇军爷爷,好处大大的有啊!”
黎嘉骏被推着,听着,只觉得这人说的话比直接扇她一掌还疼,疼得她直哆嗦,她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就一哽,只觉得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他都不会想听,而她……确实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抱着西装,唯恐抱松一点,就被人看出她在发抖。
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他们看着黎嘉骏走出去,表情千奇百怪。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朵。
“……颠颠儿的去给日本爹贺寿……”
“恨不得给人磕头喊爹……”
“找了个日本女表子做姘头,坐着日本人的轿车招摇过市的……”
“……听说还来者不拒的,贪得无厌……什么都要……”
“还占了人家的房子……”
“吴家人多好的人家……”
“……臭不要脸……”
黎嘉骏静静的听着,她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挺起胸膛,她眼睛酸的睁不开,只觉得整张脸都不是自己的,完全绷成了一块板,露不出任何情绪,她想拨开人群走出去,可还没伸出手,一阵刹车声响起,人群忽然噤声了,好像被导演喊了NG似的迫不及待的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