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招安的事。」她该高兴了吧?
「真的?」她喜出望外。
「令夫赵君山?」妻子看到他回去,也是这表情吧!
年已二十七的凌云衣娶的是他恩师的女儿,两人自幼就认识,从小吵吵闹闹到长大,是对叫人好笑又好气的
欢喜冤家,生有二子一女,因其女肖姑,最得他宠爱。
「是。」君山做了什么?
没等她开口问,凌云衣面色微愠。「他抢了我的功劳,徐豹的脑袋是我的,他抢先一步砍了。」
君山杀了徐豹..果然如她所预料的,情急之际,他一定会舍一人救众人。「你都几岁了还摆出一副被抢走
水晶糕的样子,你又不爱吃,只想霸着不给别人..」
「因为家姊最爱水晶糕。」他要留下来给她。
「可她还不是吃不到,每一次都被捏碎了..」啊!她好像说多了,本想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相认。
「你..」是我姊吗?他很想这么问。

太过强烈的熟悉感,若是不看她的脸,不去在意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和眼神,简直是他记忆中的姊姊,她是
家里唯一会动手打他的人,可是打了之后最心疼的人也是她,抱着被打的他直落泪。
可是姊姊死了,是他迎回她的棺木,是他亲眼看她葬在祖母身旁,也是他哭灵了三日,将姊姊的牌位捧入凌
家祠堂,她是第一个未嫁的凌府姑娘受家族香火供奉。
女子死后是不能入自家祠堂的,但他们父子三人力排众议,不惜自家被除族也无所谓为要胁,只为让凌翎死
后有个安身之地。
「将军,砍下徐豹的人头的那个年轻人来了,他说要和你谈谈招安一事,平息干戈..」一名参将在帐外回
禀,声音宏亮有力。
「让他进来。」他也想看看这名性情酷似他姊的女子的丈夫是何品性,长相如何?
「通化子弟赵氏君山见过凌将军..」咦,容儿也在?
「你不是叫赵逸尘?」瞧见他乍见妻子的讶异神情,凌云衣忽生一丝不悦,像是自己的姊姊被陌生男子抢
走,身为小舅子的刁难向来最难过,刻意让他站着不给坐。
「逸尘是草民的名,字君山。」
你怎么在这里?赵逸尘用眼神询问,担心妻子受到他的牵连。
有个让人不放心的徐芸儿被囚在兵营,谁知道她那张没把门的嘴会说什么,就怕她看到谁就咬谁,胡扯一
通。
皇甫婉容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神情,意思是要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她来兵营只是为确保万一,给他多争取些
时间。

「嗯!君山,好字,君子见山,说山是山,说山亦不是山,山是山,山却不见君子。」
他暗喻字是好字,可惜人不是好人,枉费了君子品德,连山都不见容于小人。
「君子在山,山亦容君,天地万物皆有灵性,或千年,或瞬间,尽在人心。」我是走错过路,但我能及时回
头,天养万物自有包容,心境清明便能坦荡荡,无愧天地。
凌云衣目冷的一抿唇。「徐豹是你杀的?」
「是的。」他目光清正的直视。
「大难来时自相残杀?」他故意说成匪徒内部争斗,二当家为了自保杀死大当家,好夺其位。
「不,是徐豹一意孤行,不肯听劝,意欲引发两方的以死相拚,为免无谓伤亡,只好绝义以成仁,担下骂
名,以全成千上百条的性命。」他不杀人,就会死更多的人。
「好个绝义以成仁,倒是成全了你忧国忧民的仁风,为了保住更多的人只好以杀止杀,让领头者再也开不了
口,无法带头为祸。」果然是读书人,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徐豹该杀,却不该由我来杀,我与他有兄弟之义,杀他,我心中有愧,但是不杀他,会连累更多不该死的
妇孺,他们罪不致死,也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只是不幸被掳来,或是生在哮天寨,人未老已先毁了一生。
「这是你的脱罪之词吧!你怕山寨被灭会扯出你是寨中之人,所以假仁假义的先一步将徐豹斩杀于剑下,好
换取自己的一条命和功名。」若是招安,以他在寨中的地位,少说是个参将或中郎将,从五品。
「凌将军要再打吗?」看出他对自己的恶意,赵逸尘直接开门见山,问他愿不愿意招安哮天寨。
「你在威胁本将军?」凌云衣语声含着怒意。

自从攻破第二道天险后,到了第三道天险最为艰险,谷底有冷风灌起,一到入夜便冷得人浑身打颤,才九月
竟有如十二月寒冬,崎岖不平的山路凝满薄冰,人马难行。
因此久攻不下,战况胶着,这也给了哮天寨与官兵谈判的空间,目前是休兵状态,看两方的头儿能谈出什么
结果。
「不敢,小民只是就眼前的状况寻求解决之道,相信将军也急着赶回京城,和妻儿喝碗腊八粥。」八月十五
是错过了,起码能回去过个年,一家围炉守岁。
说到守岁,赵逸尘若有似无地朝妻子一瞟,他失忆的三年多从未陪过妻子,她和孩子定是过得凄楚万分吧!
思及此,他对妻子的怜惜又增了几分。
不过他以为没人注意的小动作却被凌云衣瞧见了,身为武将的他双眼锐利如鹰目,不放过任何细微处,一发
现他漠不经心的小动作,莫名地心火很旺,想找个人烧。
「把哮天寨灭了也来得及返京,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只需一天一夜。」他当然不可能烧山,火是最不受控
制,万一风向转了烧了不该烧的,回京后他也吃罪不小,甚至撤职查办。
闻言,赵逸尘轻轻笑道:「将军可记得去年三月,兵部丢失约五千斤的火药,至今尚未寻回?」
凌云衣骤地身子一直,「哮天寨抢的?」
「说是也不是。」赵逸尘故弄玄虚。
「说明白。」他脸色很难看。
「是兵部自个儿内神通外鬼,从中挪走了五千斤火药,秘密运往关外,我们当是走商的商人,见车轮陷得极

深,以为是大肥羊,因此出动了五百人劫车,没想到白跑一趟。」他们要的是金银。
「火药在哪里?」凌云衣口气凶恶。
「呵..将军可得感谢我,庆幸徐大当家不识火药,只当是一般的爆竹,便将此事交由我处理,为防万一,
我将它藏在一处极隐密的地方,只有我和几名兄弟知道地点。」赵逸尘端起妻子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呢?」他讨厌现在这种感觉,受制于人。
赵逸尘笑得如云破月出,桃花挂枝。「我们可以来谈谈招安的事吗?」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嘴角那抹笑真刺眼。
「想想只要五百斤火药的威力,三万人马的兵营便会夷为平地,根本用不到五千斤,多方便。」他的意思是
不要逼他用上火药,必要时同归于尽,黄泉路有神武将军作陪。
顿时脸色黑如锅底的凌云衣气得直瞪眼,「火药归我,寨中的财物收归国库,你那边清点清点,要入营的送
上名册,写上籍贯、年岁、姓名和专长,以及在寨里的地位,其他依其意归族,或另外授田,从此耕读商牧皆
可。」这是他的让步。
「一半。」
「一半?」他挑眉。
「哮天寨解散后,兄弟们也要银两过活,若是阮囊涩空,还不是再一次逼他们走回原路。」日子过不下去只
好去抢。
凌云衣低头思忖了一下。「好,可以,但你不能私下隐匿财物,占为己有,否则..」

「将军若是进县城打听打听,便会知晓草民并不缺钱,赵府虽非首富,但也是地方望族。」尤其他有个很会
赚钱的妻子,她一年赚的银两抵得上通化县三年的岁收。
「没人赚银子多。」凌云衣讽刺。
「可也有人嫌银子硌手,往床底下扔,扔到最后觉得床难睡,原来是银子太多,满出来了。」皇甫婉容像是
若无其事的自言自语,只是不小心说得太大声。
「你闭嘴,我没问你..」等等,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小时候做过的傻事?凌云衣吼完之后才惊觉不对劲,倏
地扭头,错愕和惊骇在俊美的脸上交错,久久没法散去。
「凌将军,拙荆一向有自说自话的毛病,多有得罪请别见怪,不过她胆子小,请凌将军别吓她,你雄壮威武
如打雷的嗓音太大声了,草民怕一惊之下手抖就抖去个几十斤火药当消遗。」他的妻子容不得人吼她。
凌云衣当下很不是味道的撇嘴。「她胆子小?本将军还没看过比她更胆大妄为的女人,单枪匹马闯到兵营,
扬言要见本将军,还敢代夫出面说要朝廷招安,要救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这玩笑话本将军一点也笑
不出来。」
听到妻子冒险救夫,赵逸尘先是担忧,见她毫发无伤地朝自己一笑,心口溢满蜜一般而双瞳放柔。「草民的
妻子也是被逼急了,情急之下不顾身娇体弱,硬是忍着惊惧,为草民奔波,只盼草民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
会。」
「敢和本将军叫阵的人身娇体弱?赵君山呀!赵君山,你是眼睛长偏了还是根本瞎了眼?本将军若是说跑马
一百里赢了本将军就放过你,她肯定一把将本将军拉下马,抢了本将军的马纵马奔驰。」其剽焊性子不下于突
厥女子。
赵逸尘无可奈何的一耸肩,「将军,草民以前干的是土匪,夫唱妇随,她只好委屈点,和草民做对土匪夫
妻。」

「你..你们,给我滚——」凌云衣气到忘了说本将军。
「那招安..」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名册写来,我让人退兵,快马上奏朝廷。」遇到这对可恶至极的夫妻,真是他凌云衣的天煞日。
赵逸尘满意的一笑,眼露柔情的扶起坐着的妻子。「和凌将军闲聊真愉快,有空到寒舍坐坐,草民泡上等好
茶一谢将军厚恩。」
「滚!滚!滚!看到你虚伪的言行,本将军会忍不住往你身上练剑。」好处尽得了还来捅他一刀。
「是,草民夫妻就要走了,不会再来打扰。」想必他也不想看到他们夫妻俩,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和奸商打
交道,不吃亏也难,何况是一次两个奸商。
「走走走,不用招呼。」见了就烦。
第十六章 各自奔向好前程
凌云衣吩咐参将将人送出兵营,没事别让两夫妻入营,他们很危险,危及社稷,闲人莫近。
「一一,要乖喔!」
皇甫婉容走过凌云衣身边时,不自觉地喊出这句话,他顿时如遭雷击般地僵住,两眼瞠大。
「等等,你先别走,我还有话问你。」他拦下皇甫婉容不让她走。
「将军还有事?」赵逸尘脸色冷肃的护住妻子。
「我找的不是你,你出去。」他一推,却推不动,这才惊觉赵逸尘的武功不低,甚至有可能高于他。

「草民的妻子要跟草民一起离开,谁也不得为难她。」在护妻这一事上,他展现出十足的霸气。
「你..」
凌云衣本打算以势压人,以多胜少,以他军中留营的人数,不怕制不住人,但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件事。
「君山,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你。」这蠢弟弟应该也看出端倪了,他一向不算太笨。
「无妨吗?」他轻抚妻子眉心。
皇甫婉容但笑不语。
「好吧!我在外头等你,别耽搁太久。」他信任的眼神让人打心眼里窝心,她轻拉了他手指一下。
「嗯,很快的。」她也怕节外生枝。
赵逸尘一出营帐,凌云衣已迫不及待朝皇甫婉容走近。「你到底是谁?」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喊他一一,每回那人要出门总会在他耳边低语——一一,要乖喔!姊姊很快就回来。从无
例外,直到她被宫中挑上,成为和亲女史,这句话成为绝响。
「你认为我是谁呢?」皇甫婉容笑问。
「你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总之,绝无可能。」想起已逝之人,他喉头略带哽音。
「一一,姊姊不是教过你要听从心底的声音,虽然我们十几年没见面,可是姊姊还记得你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大哭声。」他哭得满脸是泪,跌倒了又爬起来追着车跑。

「你..你真的是..」他眼眶红了。
「别说出来喔!一一,姊姊也不知怎么回事又活过来了,还是活在别人的身体里,这事若让外头的臭道士知
晓,姊姊也不用活了。」他们会把她当妖魔附身给烧了。
「我知道了..」在皇甫婉容面前,凌云衣变回只有十岁的小男童,对胞姊十分依赖。
「一一,乖喔!别哭,也别告诉爹娘,他们为我操心一辈子了,我不想让他们的晚年过得不舒坦。」比父母
早死便是不孝,她无颜再见爹娘,只能遥望和思念。
「嗯!」他眨着眼,快速地把眼泪眨掉。
「一一,要勇敢,你已经是大人了,姊姊不能再做你的姊姊,我走了。」她笑着转身,头也不回。
姊姊..凌云衣在心里喊着,伸手想拉住她,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她已经不是他的姊姊了。
不过,真好,姊姊还活着,虽然她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但活着就是好事,会再见面的。
「出来了?」帐外,赵逸尘上前握住妻子的手。
「本来就没什么事,瞧你大惊小怪的,凌将军不过是问我一位故人的事,这才多聊了几句。」故人已杳,难
再寻觅,日后隔着千山万水,相见无期。
「容儿真是交际广阔,三教九流皆可为友。」他暗指远在突厥的哈里,相隔三千里也迢迢来见。
她故作无奈的一叹,「没办法,谁叫我是要赚钱养儿育女的生意人,不拉些关系,等我那个当土匪的丈夫回
来,我和孩子都饿死了。」
「容儿,我不会再忘记你,我记得你的眼,你的味道,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是。」他很怕,怕失去她。

皇甫婉容眉间一媚的反握他大手。「说得这般情深意切,我都要感动了,你偷吃了几口蜜?」
「不及你的唇儿甜。」赵逸尘笑睨着妻子,看着那张嫩白脸儿,连细细的绒毛都令他百看不厌。
娇颜微酡。「又哄我。」
「是真心诚意,不如我们回府里就试试,让我尝尝你的嘴儿是否抹了蜜,让我尝得满口甜。」想着她柔馥的
娇躯,他的身子就热了,嫌军营离城里太远,不能让人如意。
「赵君山,你又没脸没皮,这里可不是咱们院子里..」真是的,脸忍不住红了,怪难为情的。
「干这种事不用脸皮,只要你别喊累。」真要好好磨磨她的体力,太差了,摆弄个两回就哭箸喊不行。
「你..」
「沈见山,沈见山!你杀了我爹,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父亲报
仇..」
木头框起的囚笼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里面拚命要挤出身子,她的十指脏污,面颊削瘦,满是污泥的脸
看不出长相,对着走过囚笼的赵逸尘尖声咆哮,口出恶言。
「咦,她是谁?」看来有几分面熟。
「徐芸儿。」徐豹死了,她也差不多完了。
皇甫婉容一愕,「她怎么变成这样?」
「咎由自取,不用理她,如果不是她,哮天寨不会败得这么快。」他目光一冷,不愿再提,对徐大当家他还

是有些许愧疚。
赵逸尘扶着妻子,离了营区。
「阿姊..呜——呜——」
高大壮硕的粗犷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不住地用蒲扇般的大掌往脸上抹泪,伤心的模样令人好生不舍。
可是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即使再离情依依,该来的总会来,挥手道别,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哈里,你已经是英勇的草原之狼,不能再任性了,北方有属于你的责任,你必须回去,马娜和孩子在那里
等着你。」她也舍不得,但不得不放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可是阿姊,我不想离开你,我把你当亲阿姊一样的养着,你什么也不用做,整天纵歌放羊就好,我给你盖
比这里更大、更宏伟的屋子,像..像皇宫,大得你都找不到边..」
哈里还没说完,一道颀长的身影挡在两人之间,面容和煦地宛如春风拂过三月的桃花枝头。
「你阿姊有我照顾着,不劳费心,山高水远的,小心回程凶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乐于不用再接
待你。」
赵逸尘腰上忽地一疼,低头一瞧,是妻子刚收回的手。
又不是仇人,说什么胡话,你就那么希望他一路不顺吗?皇甫婉容小有不悦丈夫的敌视态度,要他稍微让一
下。
赵逸尘以眼神无声回道:很难,抢人妻室如掘人祖坟,势不两立,至死方休,他没当场将人砍死已经很厚道
了。

「你哪里好了,还当土匪,差点连累了阿姊,在我看来很不可靠。阿姊以前说过,皮相好的男人不要相信,
他们只会花言巧语、哄骗女人,说得天花乱坠把女人骗得晕头转向,好任他们随意摆布。」他阿姊真可怜,没
嫁到好儿郎。
哈里这话一出就让人发窘了,皇甫婉容面容一讪地往后退了两步,表示和他不熟,而赵逸尘则一脸兴味看向
妻子。
「容儿,你认为我皮相好?」他笑得风和日丽,百花盛开。
「呃,还..还不错。」是太好了,每回从街上走过,有不少未嫁的姑娘假意昏倒在他面前。
君子如玉,令人向往。
「看来你还算满意喽!我不用自毁容貌了,夜里为夫的好好疼你。」花言巧语吗?他认为直接剥光比较省
事。
闻言,皇甫婉容轻轻将手往小腹一放,仿佛这儿有个她还不想告诉他的秘密,暗自拈花微笑。
「喂!滚开,别再跟我阿姊说悄悄话,我都要回突厥了,我要和阿姊多说一些话。」铁塔似的男人「砰」地
一站,地面好似摇晃了一下。
「哈里,听话,早点启程,不然赶不上明年的春祭,马娜会怨死你的。」在草原部落,百花节是情人的节
庆,不论已婚未婚都会围在一起跳舞,男子赠花,女方接受,以示此情长长久久,永志不忘。
「阿姊,我..我舍不得莹姐儿,莹姐儿,你是不是要哈里舅舅留下来陪你玩?」他的小蜜糖儿,越看越喜
欢。
被奶娘抱着的莹姐儿大眼蓄着泪,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地。

「哈里舅舅,哈里舅舅..莹姐儿要哈里舅舅,坐高高,陪我玩,莹姐儿长高了,我要哈里舅舅..」
跟着哈里玩久了,莹姐儿也会说几句突厥话,她最后一句就是用突厥话说的,把哈里喜得笑得见牙不见眼,
树一般壮实的身体就要往莹姐儿身边靠,伸出两只粗壮的手臂要抱。
但是他的热情很快就被浇熄了。
「莹姐儿,你既然这么喜欢哈里舅舅,那么你跟他去突厥好了,不过那里没有爹和娘,也没有会给你糖吃的
哥哥,只有臭烘烘的牛和羊,你一出门就会踩到马黄金..」
阿姊,没这么骗小孩的,牛羊也不怎么臭啊,而且他学汉人盖了大屋子,不住帐篷了,哪有可能踩到马粪,
你太忽悠人了。
哈里一脸像吞了十只苍蝇似,要哭不哭的抿着厚唇。
不过小孩子很单纯,还是被骗了。
只见莹姐儿慢慢的爬下奶娘的身子,文雅秀气走向她的哈里舅舅,坚强又勇敢的握起他一根粗指。
「哈里舅舅,我会去看你的,等我长大后,我到突厥找哈里舅舅玩,你答应我的小母驹别忘了,我要骑
马。」和臭烘烘的牛羊一比,想了一下的莹姐儿还是决定留在爹娘身边。
小女童很任性的,喜欢的人事物可以一变再变,因为她有一对好爹娘,以及爱她的人,她在宠爱中笑着。
「莹姐儿..」连你也抛弃哈里舅舅了。
「哈里,你有完没完?整个车队都被你耽搁了,再不启程天黑前可到不了下一个城镇,你敢阻止我发财,我
掐死你!」遍地是黄金的突厥,我来了,快打开大门迎接。

被招安之后的哮天寨约剩下一千五百人,有八百人自愿入营,包括四当家水闲庭,他职称校尉,底下领着一
百多名兵,一开始磨合得有些辛苦,但渐入佳境,已能适应军中生活。
水闲庭的父亲本是一方官员,当年因被诬陷贪污收贿而全家被判斩首,他是唯一逃出来的人,他想博取功名
好找到证据,替父洗刷罪行,找回家族的昔日荣光。
而其他的人有的准备回家,有的则是留下来继续跟着放弃封官的赵逸尘,寨里的女人、小孩也不少,因此皇
甫婉容在胡阳大山的山脚下盖了一座「慈幼堂」收容他们。
不过不是白养着,而是教他们谋生技艺,她有毛草铺子,所以让女人们硝制皮毛,缝制成皮衣,自给自足的
赚取生活所需银钱,而她的首饰铺子、药材铺也需要学徒和跑腿的,教好了孩子她也就不用发愁了,日后有自
己的人手。
如果对香料有兴趣,她也会请师傅来教,香料师傅最难得,一百个学徒里不见得能出师一个。
骆青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行商了,常常在赵府进出,他一见皇甫婉容每次一进南北货就很快的赚个盆满钵
溢,打劫都没她生财快,他看了好不眼红,很想来分一杯羹。
这一次他决定跟哈里走一趟关外,有地头蛇带路,他不怕被骗或走错路,货的好坏和价钱高低有哈里在一边
盯着,那是稳赚不赔,他乐得挖金去,发誓要成为本朝第二富商。
第一他让贤给皇甫婉容了,她非常爱赚钱。
骆青这回也带了三百人的车队,都是哮天寨的兄弟,赵逸尘将他们组合起来编成护镖队,来往南北两地。
「走了、走了,别婆婆妈妈了,老子赚银子去,你再哭丧着脸,人家会以为你阿姊府上有丧事..啊!呸呸
呸..说错了,是喜事连连。」那个老妖婆还没死,熬着呢!
「阿姊..」呜呜呜——

骆青用吃奶的力气把壮硕的哈里拉上马,自个儿倒是脸面一红的朝后一喊,「嫂子,把浅草留着,等我回来
就娶她。」一说完,他咧嘴傻笑,扬鞭向路的尽头奔驰而去。
站在皇甫婉容身后的浅草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见人,被姊妹们好生取笑一番。
「没想到我的丫头要嫁人了,准备一副嫁妆了。」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她重生快两年了。
「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嫁妆?」赵逸尘搂着妻子,取笑她要媳妇熬成婆了,丫头当女儿嫁。
她娇嗔的一横眼,「君山,你心里有没有话要问我?」
只要他问,她会试着说明。
「你想说,我就听。」意思是不说也无妨,他相信她。
她笑了,又柔又美,散发母性的慈光。「嗯,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有关陪公主和亲到突厥的凌女史所有故
事。」
「好,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她一直陪着他。
「唉!没想到是水四带走徐芸儿,他看得住她吗?」会带她走,就怕她为了报仇找上赵府,闹得不得安宁。
徐豹虽是土匪头子,但对底下的兄弟还算是有情有义,他对水闲庭有收留之恩,因此在他死后,水闲庭也收
留无处可去的徐芸儿,收了她的鞭子,让两名粗壮的婆子陪同左右,以免她又闹出事来。
「别管其他人了,你几时才要告诉我这里多了一块肉。」大手温柔的往她小腹一覆,轻轻抚摸。
她一讶。「你知道了?」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师父说这一胎不论男女他都要收了做徒弟。」
皇甫婉容无奈的笑笑。「他怎么还不死心?你叫他师父他不收,我不想拜师他整天在我耳边叨念,现在把主
意打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他呀!我无言了。」
「他就是个老小孩,咱们也不缺他那一口酒,就由着他蹦跶吧!」反正没坏处,多个人护住孩子。
「只能这样了。」她苦笑。
「那边布置得怎么样?」赵逸尘指的是谢氏和赵逸风夫妻。
「差不多了。」软刀子呀!要慢慢磨。
送别了友人,夫妻俩沿着堤岸慢慢走,两岸的芒草长得一人高,开出白色的芒草花,雪白一片。
悠悠制作
天是湛蓝色,人的心是平静的。
岁月静好。
一年后——
「你..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你们都走了,留下这座空宅子有什么用..」
披头散发的赵逸风像个疯子似的赤着脚,两眼通红的奔出来,对着正在让人上行李的男人大喊。
他没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彻底,也没预料到亲大哥会下手这般狠,一刀割进肉,闷不吭声的安排好一切,让
他傻傻的以为胜券在握,整个赵府都是他一个人的,不会有人来抢,他赢了。

现在赵宅真的是他的了,可是他却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的大哥所作所为,他几乎一无所有了..
「这不是你们母子想要的吗?我给你们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要的全都到手了,该知足了。
「不对,我要的不是这样,你们好狠,真的很狠,全拿走了,一丝一毫也不留下..」
赵逸风双手朝天一握,却什么也没有,全是空的,空的..他不惜杀了至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再狠有你们母子狠?不过为了一点家产而已,你们买凶欲置我于死地,连我的妻小也不放过,在我『尸骨
未寒』前就急不可耐地赶他们出府,我都懒得去数从我回府后你们二房给我们长房使过多少绊子、下过几回
毒,连老招式都用上了,命人尾随其后欲一刀结束我的性命..」
若非他会武,妻子又通医理,他们不知死过几回了,如今哪还能站着说话,笑看别人的狼狈。
「那你们为何不去死?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弄死你们长房,你们早该死得一乾二净了,没有你,我就是
嫡长子..」只差一步,一小步,他便得偿所愿了。
「住口,孽子,你说够了没?」听到儿子大逆不道的话,被柔姨娘扶着的赵老爷气得大吼。
「爹,你先上车,我和他聊一会儿,不会有事的。」赵逸尘轻声柔语的搀扶父亲上了青帷大马车。
一年前,长房提出分家,他们也不因长房之故多得,不分嫡庶分成三份,庶弟那一份先由长房代管,等赵逸
霖成年后再交由他自理,每年的出息皆归三房所有,庶女赵嫣然的嫁妆也由长房出。
虽然没得到全部财产,谢氏和二房小有不满,不过还是勉强的接受,分家不分居,仍一起住在大宅里,吃用
都归公中,他们一文钱也不用上缴,还常拿用府里的东西。
这些都是小事,长房全然不看在眼里。

论起做生意,谁能比得上皇甫婉容,在她有意无意的「良性」竞争下,赵逸风分到的七、八间赚钱铺子竟一
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从原本的盈余到后来的月月亏钱,几乎经营不下去。
于是他挖东墙补西墙,一间间的铺子从他手中卖掉,不到一年光景,他竟连一间铺子也留不住。
而这段期间,赵逸尘发愤图强,考上一甲第七名,在京城凌丞相的相助下,一个新进进士补进六品的翰林修
撰,举家搬到京城。
凌云衣还是没能守住口风,凌府二老和兄长晓得皇甫婉容便是死去的女儿凌翎,一家人又是欣慰,又是欢喜
的哭了好久,赵府在京城的五进院宅子便是凌丞相出资置办的,人尚未到京城,他已喊出要收皇甫婉容为义
女。
傍着出了一位丞相,一位正三品官员,一位神武将军的凌府,赵逸尘一家还能不风光吗?所以他接了老父和
姨娘们,以及庶弟、庶妹到京里享福,由二留下,守着宅子。
皇甫大人的任期已在去年六月到期,考绩为优,八月调回京城任职吏部侍郎,其中也有凌丞相手笔,他爱屋
及乌的将女儿在意的人都调往京城,往后几户人往来也方便。
小秀才皇甫苍云在凌云峰的举荐下进国子监就读。
皇甫婉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很好,就连浅草也嫁给在外奋斗了一年的骆青,唯独谢氏和二房过得不好,
手头紧不说,还受到亲朋嘲笑,笑他们害人不成反害己,得了报应。
「知道你娘为什么偏瘫,口齿不清,一开口口涎就流个不停,每日被头痛折磨得痛不欲生,那是因为我妻子
在她的小佛堂里,那个她爱不释手的双耳掐丝香炉中放了不少毒粉,和熏香一起点燃,毒性不强,不会致死,
只会日日夜夜的折磨她,直到她死的那一日。」
「你..你好毒..」赵逸风惊骇得双目圆睁。

「比不上你们母子,不过是回报一二而已,至少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你们留下一口吃的,只要不遇到大旱和
涝灾,你们还是能活得下去。」这是他仅剩的兄弟情。
赵府还有几百亩土地,光靠地里的出息能维持府里一年的开支,只是宅子里的主子不能再像以往招朋引友,
夜夜笙歌的过着富足生活,昔日锦衣玉食、仆婢如云的日子不会再有。
「君山,该走了。」
看着妻子从马车内探出的柔白娇颜,心头一柔的赵逸尘转身上了马车,将抱着小儿子的妻子抱在怀里。
「容儿,有你真好。」
皇甫婉容一笑,依偎在丈夫怀里,她也觉得,有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