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薇淡淡道:“朝颜和殿下生隙,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让我还得盼着她得陇望蜀,仗着几分美貌,一边牵着韩天遥和宋昀的心,一边还和殿下叙着旧情,想方设法毁了我和殿下的婚事?”
宋与泓再耐不住,叱道:“你自己想着作耗生事,何必拖她下水?你几时见她学那些长舌妇说人长短?”
尹如薇冷笑,“她倒是不说人长短,却是直接动手暗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母后寿诞那日,她见母后令你为我簪水晶莲花,故意暗伤表演的猴狲,令你受惊……”
她顿了顿,凝视他依然冷淡的面庞,方才流露一丝挫败,“也许……只是给你一个失手的机会,才好让我知道,只要是她曾得到过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是不是这意思?”
宋与泓叹道:“尹如薇,你可知你哪里不如她?她便是骂人伤人砍人,一样光明磊落,不会掩掩藏藏,更不至于为这点儿女私情做这等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尹如薇便忍不住红了眼圈,“只为她生得比寻常人好些,暴躁凶悍成了直爽大气,骄狂无礼成了光明磊落,连缺点都能越看越顺眼,坏事自然都是别人做的!男人眼里的公平,无非如是!”
涂风愕然,欲言又止。
宋与泓盯着她,“于是,你满心就觉得,她赢得那么多人的尊重和爱惜,都是因为她的美貌?”
尹如薇也觉出自己似乎太过激烈,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或许她的确颇有才识,且文武双全,非我能及。但她心机深沉,如今和韩天遥、宋昀走得又近,早晚是个祸害!”
宋与泓眯眼,“我的王妃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却不知,我派出去的那些人里,有谁会听你的主意?又或者朝颜那些忠心耿耿的凤卫里,又有谁愿意帮你的忙?”
尹如薇哂笑,“若她那里的人真的个个忠心耿耿,我又从哪里知晓花浓别院之事?都别忙,如今既已向韩天遥动了手,朝颜亲自过去追查此事,若查不出眉目便罢;一旦查出因果,便为自保计,他也不得不对朝颜下手。不是个个夸奖朝颜武艺好,谋略高吗?且看看她能不能破解韩天遥出事之谜,将自己也送上不归路吧!”
她睨向宋与泓,“你觉得我心狠手毒也罢,不念旧情也罢,我都打算替我的夫婿除掉这样的祸害。你领情也罢,含恨也罢,都已……覆水难收!”
说罢,她竟不再看他一眼,掉头奔了出去,“砰”地摔上了门。
屋中蓦地一暗,竟有丝丝寒意沁了出来。
涂风打了个寒噤,低低道:“殿下,你看她……她说的有几分可信?”
宋与泓看着那紧闭的门扇,道:“若她能知晓花浓别院之事是我所为,那她所说的便不假。至少,朝颜身边……有极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涂风迟疑了下,说道:“殿下……有一件事,她误解郡主了!当时是我不忿殿下居然要当众为她戴上水晶莲花,故意伤了那猴子,为的是闹出点动静来,显出点不祥的兆头来……谁知她竟怪上了郡主,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宋与泓却已顾不得理会理会这些琐事,只细细梳理着十一身畔那些可能了解详情的亲近之人。
花浓别院出事之际,十一尚未和凤卫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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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变生肘腋(二)
花拳绣腿,了不得比寻常女子矫健些,根本说不上会武艺,当然更比不了十一那样傲视群雄的身手。
聂听岚见他认出自己,大是欢喜,满是尘灰的面庞上顿时绽开微笑,说道:“是我,是我……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泪水滚落,又迅速被她拭去。她咬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向前行着,说道:“此处刚被靺鞨人洗劫过,亏得柱子先将我们藏起……可惜柱子已经……”
扭头再看一眼倒地的那具年轻男尸,她忍不住又落了泪。
韩天遥凝眸望去,眉峰亦是一颤,“你便是遇到了他,才晓得我藏身于此?”
聂听岚道:“小傅他们认得济王部属留下的记号,猜到你应该就在此处,所以在此处已经寻了一两天,恰遇到柱子,总算他还肯信我,将我领来见你……”
韩天遥问:“小傅是谁?”
聂听岚道:“我偷偷潜出,是济王殿下帮我安排了车马,又让小傅他们随行相护。找到你后,他们看我安顿下来,便去寻段清扬和凤卫,一起护你回军营。”
四处都是靺鞨骑兵,仅凭两名侍卫之力,自然难以护送韩天遥回营。此处刚被靺鞨人洗劫过,一时当不至于再有敌兵来袭,在此静候也算得安全。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想法再稳妥不过。
聂听岚说着,又禁不住惊疑地看向韩天遥,“我辗转听闻北境有人向我公……向施铭远密报,说伏击你虽未成功,但已经有别人动手将你害了……柱子说,是村里有人在那边山峰下发现了你,他闻声过去看时将你认出,便谎称是自己表兄将你救回,用山间草药医治了好些日子,才勉强退烧醒了过来。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柱子原是当年聂家一个管事的儿子,平生最敬英雄。
彼时聂听岚和韩天遥相恋,二门内有侍儿,二门外则多亏了这位帮着传递信函消息。后来那管事去世,柱子和母亲带着父亲尸骨回老家,韩天遥厚厚赏了不少钱帛,让他回乡再置些田地,也好成家娶媳妇。再不想柱子老家就在枣阳附近,念着当日之恩,竟救了韩天遥一命。
他原是聂家旧仆,对聂听岚更是熟悉,正因韩天遥伤势发愁,见到聂听岚,简直是天上掉下大救星,自然引来见韩天遥。
只是韩天遥伤到了内腑,一直高烧不退,神智昏沉,后来服下聂听岚带来的上好伤药后更是陷入沉睡,所以聂听岚的到来,靺鞨人的奔袭,以及柱子将他们二人藏入地窖,竟全不知晓。
醒来之时,柱子却已遇害,连尸体都已渐渐冷却。
韩天遥也不答聂听岚的话,只推开她的手,掩着伤处,走到柱子身畔凝视半晌,伸手阖了他怒睁的眼,牵过一件衣衫盖住他的脸。
聂听岚哽咽道:“那些蛮兵太过狠辣,劫掠钱粮不说,还抓健壮男子去军中做苦役。柱子不肯,便被他们砍死了……”
外面传来呜咽之声,有妇人牵着才三四岁的小男孩惊惧地哭泣着从门边蹩了进来。
虽是寻常布衣,倒也齐整干净。这本是个小康之家,却已一夕间折了顶梁柱,无疑是灭顶之灾。
在北魏人南侵的进程里,这样破碎的家庭不计其数。柱子不会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韩天遥低声道:“你们好好安葬他,回头我会亲来拜祭他,安顿你们母子,——只要我韩天遥到时还有命在!”
他转身步出,呼吸在疼痛里很不均匀,却一步一步,踏得缓慢顿挫,依然是一贯的刚硬沉静。
“天遥,你……你不在这里等小傅他们吗?”
聂听岚问着,再不明白韩天遥为何不顾重伤之躯坚持这便离去,却也忙忙拔.出两根珠钗塞在那妇人手上,紧跟着韩天遥奔出,说道:“小心伤口!”
残阳如血,正冷冷地洒于四处是妇孺号啕的村落。
韩天遥举目四顾,眼底也阵阵酸疼。
十一立志驱逐魏人,也和郦清江带她亲眼目睹过这些惨状相关吧?
而她的师兄弟呢?
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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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变生肘腋(三)
遭遇洗劫的惊惧和失去亲人的惨痛里,自然无人留意到他们两人悄然离去。
走出村口,韩天遥抬眼,看向稍远处那座虽然不算高却十分陡险的山峰。
“天遥,柱子说,就是在那座山峰下发现你的……到底谁伤了你?”
聂听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愈发疑惑,“你是从那山顶上摔下来的?窀”
韩天遥素来深藏不露,在朝野内外的声誉,倒有一大半是因其父祖威名。
但他的才识武艺,旁人不知,聂听岚却从小知道。
这几个月韩天遥在外领兵,屡破强敌,也已足见其谋略出众。
花浓别院事发突然,他猝不及防下才吃了大亏;但如今身在战场,随时可能面临强敌,却又为何重伤在身,甚至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
韩天遥好一会儿才低沉道:“没什么,一时不慎,中了他人暗算。”
聂听岚也不多问,顾自走到那边树木上做着标记,“小傅他们必定会带人回来找我们,我们离开,需得留下记号。”
韩天遥禁不住又按向自己胸腹间那处几乎要了他命的剑创,低缓道:“不必做记号,我们自己设法回营。凤卫……不可靠!”
“凤卫不可靠?”聂听岚那萦了轻烟般的黑眸蓦地一闪,却已惊讶万分,“难道是凤卫……这不可能!他们不是特地赶来救你的吗?”
且凤卫和济王向来是一路的,若凤卫不可靠,便意味着济王和济王所派之人很可能也不可靠。
可韩天遥没有答话。
渐沉的暮色里,他的面庞似已被黯淡的夜光笼住,苍白瘦削,黑眸不见半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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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带亲兵出营察看地形,遇到了施氏所派杀手伏击。
在此之前,他已收到济王和十一派人传来的消息,知道近日将有人向他下手;他更知道,凤卫一众高手正在他的附近。
与其说他冒险出营,不如说他是以己而饵,才好引出杀手,和凤卫联手将他们诛除,免得内忧外患,行动处处受限。
杀手果然露面,凤卫果然出手,他们果然成功。
此处距京城有数百里之遥,虽有部分杀手带伤逃逸,料想短期内施氏很难再发动第二次伏击。
领头的人是路过,副手则是济王的心腹段清扬,算来都不陌生。
尤其是路过,既是十一师兄,平时为人也温厚稳健,韩天遥见到他,顿时想起十一来,耳边便是十一难得温柔的话语:“遥,待你出征归来,我们……成亲!”
所谓夫妻一体,十一视同亲人的师兄,韩天遥自然也不能不视同亲人。
故而和路过、段清扬等喝着酒,路过忽请韩天遥借一步说话时,韩天遥再无疑虑,仅带一名亲卫随他来到峰顶,看他笑容暧.昧地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师妹给你的亲笔信。说来也奇,师妹平时那样散漫骄傲的人,给信时居然脸红了……”
韩天遥接信时便不由也有些脸红,不肯看他调侃的目光,低头只顾拆信,看信。
信笺刚展开,他才觉出这似乎并非十一亲笔。
犹未及思量其他,腹中忽然一凉。
近在咫尺的路过,手中利匕如蛇信般狠毒利落地***他胸腹间的要害。
随韩天遥上山的亲卫大惊,喝道:“你做什么?”
他拨刀冲上来相援之际,路过亦已拔剑,一边刺向韩天遥,一边挥袖洒出细碎粉末,正迎上那亲卫的面部。
亲卫剧痛惨叫,已拿手掩向自己眼睛。
就那一瞬的气味和亲卫中毒的惨状,韩天遥已然毛发森然,惊怒叫道:“这是,这是花浓别院……”
便听路过道:“你认得就好。清楚自己的取死之道,也算是个明白鬼!”
路过剑术极高,以毒粉伤了亲卫眼睛后再无后顾之忧,出手迅捷如电。
韩天遥重伤之下,剑都未及拔.出,便被逼得连连后退。
那边亲卫听得不对,辨着他们交战方卫,竟以肉.身做盾,狠狠撞向路过,叫道:“公子,快走!”
路过被撞得一个趔趄,反手一剑刺向那亲卫,同时抬脚踹向韩天遥。
已至陡峰边缘,韩天遥奋力闪避不及,人已摔落山去……
亲卫惨叫声里,韩天遥的伤处似正向胸口蔓延裂展,在心头生生地挖了个窟窿,令冷风无所顾忌地穿梭来去。
渐远渐暗的天光里,他忽想起十一的相救,想起十一治他失明时对处置解药的谨慎,以及救醒他后离开的决绝。
侠义,正直,爱慕……
原来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她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覆灭花浓别院满门的,是她曾统率的凤卫。
至少,也与她的凤卫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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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疮痍的村庄前,韩天遥收回芜乱思绪,手掌按于胸前。
阵阵疼痛,尖锐如刀扎。
小傅等人去找路过、段清扬等,若是领他们找来,多半只会补上一刀,将他彻底了结。
聂听岚担忧地看着他,“胸口……也受了伤?”
他明明是肋下中剑,伤及内腑。
韩天遥黑眸从她面庞扫过,才道:“没有。对了,当日施铭远暗中布置夷灭花浓别院之事,你是不是有确切证据?”
聂听岚一呆,“你想翻案,证明这次刺杀和花浓别院之事都是施家所为?恐怕有点难。”
韩天遥摇头,“我是说,那日.你特地到驿站找我,提醒我小心施铭远,是从哪得到的施氏袭杀韩家的消息?”
聂听岚道:“仿佛是济王那边传来的消息。我听得你无恙,才有些放心。只是他们父子一直不放心你,总要斩草除根。”
她低头踏着地间青草,神色有些窘迫。
除了旧年仇隙,施浩初一心撺掇着父亲将韩家斩草除根,显然还有她的缘故。
韩天遥并未留意她的神色,顾自苦思着,低低道:“其实……你虽在施府,却并未确切听说是施家父子动的手……”
她的消息,来源于济王;换而言之,济王很可能是知情者,芳菲院的夜袭和齐小观的营救很可能是个刻意的阴谋。
十一避世于花浓别院,事前当然并不知晓。
但她知晓凤卫与花浓别院之事相关后,还敢遣凤卫前来枣阳“保护”他,到底……是怎样的居心?
若说真想害他,坐视施氏对他下手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又或者,她和路过早已有所约定,认定路过不会害韩天遥?
聂听岚见韩天遥久久沉默,不由有些不安,“天遥,你……你在猜疑着什么?”
韩天遥回过神来,瞥向她忧心憔悴的面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他抬头望向前方被渐起的夜雾迷蒙了的路,“走吧!天黑了,未必是坏处。”
他辨不清敌人,但敌人也将在这夜色里辨不清他。
韩天遥深深地呼吸,然后压着伤着,一步一步,努力平稳地向前踏出。
聂听岚有些怅惘。
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割舍一切终于来到他跟前,可他醒来后一直神魂不属,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用情之深。
他甚至连到底因何重伤都回避着不曾跟她提及。
可他伤得如此之重,能保下一命已属万幸。变故之下不复少年时的体贴细致,应该也是意料之中吧?
聂听岚定定神,紧走几步去扶着他,“天遥,走慢些,小心牵动伤处……”
可某些伤处,却比那道几乎要了他命的创伤愈发揪痛。
那个已跟他坦诚心事、许诺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
这场针对他的阴谋,她又知道多少?
他以为的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难道只是她的心印到了他心头而已?
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十一等人飞奔而至。
当先那侍卫跳下马来,指着柱子家的院落说道:“在那里!聂家小.姐身边带了最好的伤药,现在南安侯应该苏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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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变生肘腋(四)
十一没有说话,一双清眸透过帷帽前垂落的面纱向四周打量,已有掩不住的焦灼和警惕。
那侍卫这才听到这里那里传来的凄惨哭声,连忙奔了进去,然后看着堂间门板的尸体怔住了。
十一驱马至院门前,探头瞧见门内情形,顿时背上一道寒意陡地升起,惊呼道:“天遥!妲”
飞身跃过去时,她的声音掠在风里,竟已惊恐得变了调窀。
她身份尊贵,沿着驿道一路换马或休息都方便,昼夜兼程之下,不久也已赶到枣阳。
因要行动迅捷,她所带的人并不多。
但目前四处烽火,寻找韩天遥显然并不是人多就能办到的,否则正镇守枣阳的主将赵访,以及听得消息赶来的闻博,领着那么多的兵马,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要想得到确切消息,无疑应该尽快和路过、段清扬等取得联系。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直联系不上路过。
兵荒马乱不假,但凤卫及济王府的部分精英,素来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方法,至少可以让同伴循着暗号找到自己。
可她派人循着暗号走时,却发现暗号一团凌.乱,最终指向不清不楚。
好在他们很快遇到了同样在暗号的指引下一头雾水乱转的小傅等人。
小傅等早到一两天,第一次循着暗号找时,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柱子,待见到韩天遥并安顿好聂听岚,再出来仔细寻找时,却再找不出没头绪。
但能找到十一,等于找到了主心骨,他们竟比联络到段清扬等人更欢喜,立时领了十一等过来,再不料这边已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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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当然不会认为那妇人和稚子围着哀哀哭泣的尸体会是韩天遥。
可相救韩天遥的柱子遇害,韩天遥却不见踪影,自是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也未必出事。
或离开,或在里屋,当然也可能被魏人擒去。
好容易得知韩天遥下落,知道他伤势虽重但应无性命之忧,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可期待的见面却成了眼前的死亡和号哭,那一刻她的心竟似提在了半空,仿佛悬于绝崖之上,一个不慎就能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那妇人正是伤痛之中,突然见十一闪到自己跟前,也不觉惊骇,只是怔怔看她。
小傅忙道:“这也是那位公子的好友。谁害了柱子?那位公子呢?”
那柱子媳妇本是乡间女子,不认得十一,也未必晓得夫婿救回的韩天遥到底是什么人,却还信任夫婿带回的人,听得问起,便又哭了起来:“天杀的蛮人害了我家柱子的命……那公子吃了聂姑娘带来的药,一直昏睡在地窖里,倒是不妨,醒来后便和聂姑娘离开了……”
小傅听得不可思议,“他伤那么重,为何急着离开?蛮人发现他了?”
柱子媳妇摇头,“不知……”
齐小观亦已进来,闻言打量着周围情形,说道:“若是蛮人发现了他,还能容他离开?”
早该趁他重伤之际斩草除根,或将他抓了去和忠勇军讨价还价,兴许还能落些好处。
十一定定神,再去问柱子媳妇她夫婿救韩天遥的经过时,却不比小傅知道得更多,只晓得是柱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受伤“表兄”。猜着柱子也知自己媳妇一介乡下女子,无知无识,只知以夫为天,并不曾说起太多。何况兵乱里四处不太平,带回个把兵灾里受伤的亲友并不出奇,故而也不会有什么人寻根究底。
小傅等二人却还不甘心就这么失了韩天遥和聂听岚的消息,兀自在向那妇人追问,十一已走进那边内室,仔细察看这些日子韩天遥养伤之地。
寻常的乡间屋子,简朴却还干净,只是空气里依然有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韩天遥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但素来爱洁,雅好音律,绝不会有寻常武夫身上那种粗鄙庸俗气息,更不会让自己憩息之处满是腥味,——除非伤得着实太重,才会让空气里这些不洁的气味始终消散不了。
十一坐到木板床上,才依稀闻出棉被棉枕上熟悉的男子气息。
从绍城到杭都,从韩府到琼华园,从花浓别院熟悉的陌生人到缀琼轩共奏琴曲的知心人,他的铭刻就是这般不知不觉,却深入骨髓。
想来他孤身脱险,并未带有行李,离开时自然将随身之物带走了。
十一无声一叹,正待离去,察觉枕下若有物,忙拈出看时,却是一枚鸦青色的剑穗。
用料考究,编织精致,乃是合.欢如意的花纹。
十一从未见韩天遥用过剑穗,但这剑穗显然不可能是农家所有。
柱子媳妇擦着泪走进来,见十一对着剑穗出神,便道:“这是那公子的。本已沾了血,一日.他握着剑,对着这剑穗出神,相公便悄悄解下来令我洗净,今日才晾干了,压在他枕下。大约走时忘了,并不曾带走。”
她顿了顿,又道:“公子临走时说,只要他不死,必会回来拜祭相公,安顿我们母子。”
十一将剑穗收入怀中,淡淡道:“他当然不会死。”
她向齐小观示意,齐小观忙令人取了一包银子来,递给柱子媳妇。
柱子媳妇不识得聂听岚所赠珠钗珍贵,却认得银子,连忙道谢收了,又拉幼子过来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