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了,你说呢。”江鶦缩回手,顺便掖了掖被角,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右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
“你一直留在这里?”虽然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江琮就是希望能听她亲口承认一下。
江鶦淡淡一笑,当时情景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也不过分,江琮病起来总是格外不老实,一碗药洒了七八成才能喂他喝下几勺。
江琮垂下眼帘,只见江鶦裙衫上还清楚残留着泼溅上去的药汤痕迹。
“真可惜,我要是当时醒着就好了,就能看到你为我忙乱慌张的样子。”江琮忽然莞尔,半开玩笑的话语不假思索地飞出双唇。
江鶦一下子抬起眼来看着他,片刻后慢慢地无奈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点也没变。”
江琮笑意更深,目光落到她的肩窝,想也不想就把头靠过去。江鶦微微滞顿一下,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把滑落的被子拉高。以前的江琮并不会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异常,可是也许曾经失去,而且一度绝望地以为再也不会拥有,所以竟生出恍然的错觉,以为这只是梦了千百回的镜花水月,每一个细节都熟悉清楚到足以以假乱真,却在伸出手后碎于无形。
门外突然一阵嘈杂,“圣上驾到——”通传声才到门口,熙瑞前脚就跟着跨了进来,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的江鶦一愣,四目相对,熙瑞也怔住了。
还是江琮先反应过来,“见过圣上。”他嘴里虽这么说,身体却没有行动的意思,依然倚贴着江鶦,缠着她的手不带半分力道,倒让江鶦不忍心把他推开。
第66节: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7)
熙瑞盯着江鶦察言观色一番,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见他们两人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虽然熟知江琮从小娇生惯养的性子,加上姐弟俩感情深醇在王府内外也是出了名的,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但心中不免还是有几分郁结,“朕听说琮弟身体抱恙,现在好些了吗?”
“有姐姐照顾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了。”熙瑞说着目光自然投向江鶦,意思是你也该回去了吧。
江鶦也觉得逗留得过久,赶紧站起来,“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迟些再来看你吧。”
一路上熙瑞闷闷不语,江鶦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叹口气站住了,熙瑞走出老远发觉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才停下来,转头不住地看。
“皇上走那么快,臣妾都要跟不上了。”江鶦缓步走过来。
熙瑞终于忍不住沉下几分脸色,“你回答朕,是不是很想留在这里?”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朕认识你们不是一天两天,江琮对你的感情,朕看得很清楚。”
江鶦定定凝望着他,“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熙瑞被她的反应所迷惑,愠色不见,有些诧异,“你知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不同?江鶦淡淡一笑。蒙蔽其中而生出的恨意,并不会在看清一切后消弭,只能转成深深的昏茫,随时间沉积到不堪承受的那一天。
“回报不了的,只能视而不见,这就是我的回答。”
这时风突然吹起,两人正站在紫藤架下,淋了一身的花雨和幽香,江鶦下意识伸出手来,落进掌心的花瓣细碎残破,在风中好似瑟瑟发抖着,又像一群极力想要振翅远去的小鸟,江鶦垂手,任由它们跌落尘埃。对花来说,在那一刻她是把它们的命运牢牢握在股掌之中的神明,对她来说,谁又是控制这一切的造物?
又是三月三,民间女儿节,有多少稚子就在这一天变成了大人?
三加过后,江琬江琰郑重其事跪于堂殿中央,朝身为正宾的皇后伏拜叩谢。那样深深的一揖,谦恭而疏远,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脸上已经看不到年少时对她的亲昵和倚赖。
次日就是皇后寿辰,国难当前,所有的喜事都蒙上了一层驱之不去的阴霾。盛宴设在懿德殿,丝竹歌舞过了三巡,众主宾脸上的愁色随酒意渐退,在这种时候,最终惘然的只剩下无法醉去的人。
江鶦借口出了懿德殿,由两个婢女陪着,信步在附近闲逛。穿过一处水濂,只听阵阵欢笑传来,顿时令人耳目一新,江鶦举目望去,薄淡的暮色中,两个身影穿梭庭廊,似乎在追逐什么,跑得近些才认出正是江琬江琰两姐妹。
江鶦不由站住,她只知道她们俩也来了筵席,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人,想来是嫌里面太沉闷,自个儿溜出来玩乐了。少女总是对阴郁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以前自己也是如此,每当不能自由呼吸,欢畅奔跑的时候,就会躲开。远远地,去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快乐地寂寞着,并且沾沾自喜。
如今的江鶦只能在咫尺之外,静静看着她们的快乐,庆幸着她们始终如一的童真。
“追到了吗?跑得那么急,掉水里去我可不捞你!”一个声音在微风拂送下飘过池塘,碧玉般的水面起了一丝皱意。
江琬转过头,冲撩帘而出的江琮笑道:“谁像你走得那么慢,蝴蝶早都飞光了!”嘻嘻笑的江琰突然看到江鶦和两个宫婢,顿时正色,拉了拉江琬,规规矩矩地站好施礼,“见过皇后娘娘。”
第67节: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8)
江鶦忽然难过,看着她们年轻得没有一丝忧虑的脸,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拉近彼此的距离。时间和权势像一条河流隔绝了她们,谁也无法淌过去触摸对方。
江琮大笑着过来,一左一右勾住姐妹两的肩膀,“什么皇后娘娘,姐姐都不认得了吗?”
“可是……”江琬为难地看着江琰,父亲教过她们,有外人时不能再姐姐姐姐地随便乱叫,那两个宫婢难道不是外人?
“蝴蝶抓到了吗?”
“哎呀,飞走了!”
江琬怅然地望着墙,江琮接过她手里的网兜,柔柔摸了摸她的头,“说起蝴蝶,有次姐姐穿了一件百蝶穿花的袍子,那些绣蝶足以以假乱真,害我扑到她身上去了。”
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江鶦差一点就不记得。
婢女退下后,江琬江琰不死心地继续扑蝶,亭子里只剩江鶦和江琮对坐,一张石桌,几分暮色,荏苒而去的光阴仿佛开始倒流。
“今天是你的生辰呢,怎么不高兴了?”江琮把装了蝴蝶的锦盒放在桌上,轻轻掀开一条缝,以免它们闷死。
“熙瑞随军出征的诏书已经拟好,明后日就会颁发,战事在即,这也许是他陪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江琮深深凝视着她,“你不认为他会平安回来?”
“我是说最坏的打算。”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想他回来,他就一定能回来。”
江鶦怔了怔,目光慢慢移开,却不知该看哪里。就算熙瑞胜利回朝,然后呢?那又怎样?生活并不会改变,而她也不能奢望此外的更多。
“还是……你想要别的?”江琮轻轻问了一句,尾音如同细石投入湖中,泛开阵阵涟漪,“只要你想,天地我都可以给你。”
江鶦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竟浑然不知心里渴望的是什么,只能懵懵地看着江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对我百依百顺了?”
“我就是喜欢这样。”江琮哂然一笑,有几分孩子的固执和天真。
江鶦开始诧异,对一份他不能得到的感情无休无止地付出,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江鶦懒性上来,沉吟片刻随意笑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替我决定吧。”
江琮思忖一下,忽然拿掉了锦盒的盖子。重见天日的蝴蝶爬上边缘,有的振翅飞去,有的还在徘徊。飞翔的过程像一条斑斓的彩带,江琮的手穿过它们,停在江鶦脸颊,轻轻一拂。
江鶦下意识跟着抬手触摸脸颊,摸到紧抿的意味着忧愁的唇角,忽然明白江琮只是要她开怀。
江鶦在那些腾空而起的绚烂中慢慢微笑起来,哪怕只是一时半刻。蝴蝶用双翅铺就的云彩迅速蒸发,当最后一只飞出了亭子,江鶦一下脱口而出:“我想知道它会飞去哪里。”
“跟我来。”江琮突地拉起江鶦的手,冲出亭子。在蝴蝶经过的路上奔跑,双眼只一味地紧盯着上空,不在乎旁人诧异的目光。理智渐渐模糊,世俗抛诸脑后。不顾一切追逐的已不再是翻飞在墙头与墙头之间那抹斑斓的身影。目之所及,只有天际尽头的云舒云卷,风起风灭,和岁月一同催开宫城里无数寂寞的春花。
转眼奔到宫门附近,蝴蝶早已不见,门前十二队卫兵让江鶦猛然醒过神来,挣脱了江琮的手。
“好了,回去吧。”
跑在前面的江琮回过头,静静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懿德殿附近的园子,空了的锦盒还放在桌上,盖子开着,里面散落着几片失去光泽的断翅。
第68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1)
第三章 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
皇后生辰翌日,圣皇亲征的诏书颁出,那时锦军已经冲破四堂关最后一道防线,战事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披甲当天,皇后随军送出百里。众将士面前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宛若神明一样操纵生死的皇族,仅仅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执子之手,临别在即,江鶦最后一次扶正熙瑞的发冠,他们久久凝望着彼此,脸上虽无血色,却难以掩去再度团聚的希望。
“我一定回来。”
江鶦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双肩,落在皇辇下那些将士身上。
熙瑞忽然把她紧紧拥在怀中,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低说:“答应我,你要和玉书好好活着。”
“我会。”
和这句誓言一起回到朝央殿,江鶦只觉得身心俱疲,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依靠着床柱发怔,这一刻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左右,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身边。
门外内侍低低地交谈着,然后就有帘子撩起的声音传入,江鶦回头看一眼,又意兴阑珊地垂下头去。
江琮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
“你想不想看小玉书?我带你去。我们回清晏的家。”
江鶦心中霎时燃气些微的希望,可又有些迟疑,“朝中……”
“朝中有父王,怕什么,这种时候父王才会分身乏术,没工夫管我们。”江琮固执起来,似乎自己正在做的只是一件溜出去看花那样的小事。
江鶦明知这样风险极大,却抗拒不了重见儿子的诱惑,换了件轻便易于行动的衣服,带上令牌信物就匆匆动身。
马车驶入清晏时,不知是哪一条街巷传来了敲更的梆梆声,已经过了四更,天色转为暗蓝。江鶦毫无睡意,困倦代替了所有知觉将她包围,然而又有一丝隐隐的兴奋在支撑着她,在门口她看到了披着斗篷等在那里的王妃,快要消逝的月色在她身上镀上银光,江鶦跳下马车扑过去,母女抱在一起,很快就泣不成声。
“你父王还在朝中,他并不知情,我们要赶快。”母亲擦去泪水。
她的话让江鶦提心吊胆,此番相见毕竟是瞒着容王成行,万一败露,后果可大可小。
江鶦跟着他们穿过熟悉的路径来到微云斋,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江鶦疾步冲入,将襁褓中的幼婴抱起,脸上半喜半忧,只有泪水滚滚而下。
江琮轻轻在床榻另一边坐下,突然觉得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屋子空到令人恐惧,恍惚中听见江鶦说:“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转世去平凡人家?为什么偏生要投来皇族?还说麟吐玉书是祥瑞之兆,你软弱的爹娘,大难临头了只懂自顾,竟没有一丝能力保护你。”
江鶦语气平静淡和,江琮却听得不是滋味,正想安慰两句,又觉得喉头梗塞。迟疑间江鶦站起来走到窗下,静静望着昏淡的夜色,“快天亮了……不知道熙瑞他到了哪里。”
江琮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站在菱花窗前的背影。纤瘦挺拔,隐隐透出不合时局的孤高。他没有多想就过去轻轻抱住,然后等着她把自己推开。然而出乎意料,江鶦只是半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们在地上纠缠的投影。
“回去吧,被父亲发现就不好了。”
江琮哼笑一声,“被他发现又如何,杀了我吗?”
江鶦一愣,江琮性虽顽劣,总归还不至于在这些大事上忤逆父亲,而容王,杀他自然不可能,处罚却不见得从宽,“你这又是何必,为了我不值得。”
第69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2)
“我愿意。”江琮微笑,“江家欠你太多,这点补偿算得了什么。”
良久,江鶦轻轻叹息:“我累了,想休息。”
“嗯,中午我再来叫你。”江琮松开手臂,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转身出去了。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千里之外的熙瑞,近在咫尺的玉书,还有江琮,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已看不透。
可是到底困倦了,江鶦和衣伏在床畔沉沉睡去,一只手下意识搭在玉书襁褓上,感受他细弱无力的呼吸,渐渐地,梦里簌簌下起灰色的雪。
熙瑞站在艨艟舷畔,望着江中的明月碎了又圆。
分开数日,心已像这水里的月亮,微微的波动都能出现裂痕。
“陛下,江上风大,请赶快入舱内歇息吧。”
熙瑞回头看了一眼随侍的武官,“爱卿觉得朕能活着回去吗?”
武官惊疑道:“陛下何出此言?”
熙瑞一笑,“那换个说法,爱卿觉得有多少人希望朕活着回去呢?”
这时忽而起了一阵疾风,把水里残影剪得更碎,熙瑞痴望江心,唇畔静静扬起,“这世上除了朕最爱的鶦儿,还有谁是殷殷切切盼着朕平安归朝的呢?”说罢兀自又笑,摇摇头回去舱里。
约莫三更时分,气温降到一天之中的低谷,士气也是最为萎靡之刻,前方频频传来的战败消息,已让不少人惶惶难安。
熙瑞执一卷古策,目光久久停留其间,思绪早不知飞去了哪里。烛豆忽然轻摇,风吹进来,等到他觉得不对抬起头时,穴道已被人重重点了一下。
“我不是来杀你的。”来人在他背后开口。嗓音微沉,语调平缓淡定,“我从锦营来,不过,只是为了私人之事找你。”
熙瑞慢慢点一下头,表示已经镇定,可以倾听来意。
“你是锦人,家住京城琴梗堂,父母双亡,你自小就被带入宫里,以圣国质子的身份抚养到七岁,这是你进宫之前,你父母留在你身上的东西,现在归还给你。”
一只手越过肩头,把一块折叠起来的丝帕放在案上,“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替锦帝告知。”
熙瑞直视着桌上物件,喉头一点点紧涩。
舱外响起脚步声,是值更的士兵,手指尚有余劲,若要弄翻油灯引人注意,相信并非难事。
可来人却不惊慌,更没有离去或躲藏的迹象,熙瑞正欲动手之际,忽然听身后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该来的,你若死了,她该有多伤心。”
熙瑞一怔,被这句话中的柔情惊住了。等到回过神来,脚步声已远去,顿失求救机会。
那人突然话锋一转:“我了解你的处境,现在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离战事,平静度日,你若同意,就点一下头。”
熙瑞却只是沉寂。良久,轻缓摇头。
有人在等他回去,而且,他答应了的。
身后那人显然有几分意外,跟着静默片刻,突然抬手解了熙瑞穴道。手臂擦过身前时,青色衣袖轻拂脸颊,有清冷凛冽的气息。
行动已无障碍,熙瑞迟疑着,想要回头去看看那人的容貌。有着微沉嗓音的青衣男子,不知为何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回过头去,背后却是空空如也,让人怀疑刚才只是梦境一场。
熙瑞拈起丝帕打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在柔软的绸缎上留下脆硬的痕迹和触感,帕子一角用丝线工整绣了一句小诗。
第70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3)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覆盖绣诗的血迹则写着“壬辰年四月廿三,诞幼子齐隐于寒山寺”的字样。
熙瑞反复看了数遍,慢慢合拢丝帕,望着跳动的烛豆懵懵发起怔来。
和王妃一起用罢午膳,江鶦回到微云斋,还没踏进门,就听到格格的笑声。江鶦一直挂念的心顿时松下来,放轻脚步过去,见江琮拿一支巨鹫的白色长翎正在逗孩子玩,玉书挥舞着胳膊抓来抓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天伦景象。
江琮听见身后有动静就回过头来,手下却没有停,“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要多说一会儿话,就自作主张来替你看着玉书,你不介意吧?”
江鶦慢慢走过去,“我怎么会介意。”
玉书看见她,笑得更开心,一手抓着长翎,一手朝她伸来,江鶦抱起孩子,一眼扫过江琮,忽然说:“你抱过他吗?”
江琮一愣,“嗯?没有啊。”那次清越轩会面仿佛一个疙瘩梗在心头,让他下意识地不去触碰玉书,所以自进门以来一直都只是坐在床沿逗弄。
江鶦柔和一笑,“要不要抱抱他?”说着,把孩子递来。
江琮微微诧异之余,赶紧小心翼翼接过,玉书被换了怀抱却不抗拒,依然笑哈哈地对着江琮,一种奇异的感情涌上心尖,温柔而又熟悉,江琮有些恍然,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就这样对瞪,江鶦瞧他郑重其事的神情和手上轻柔的劲道,简直像捧着易碎的玉器、不,是比玉器还珍贵的物什,忍不住哂然一笑,正想取笑他两句,江琮忽然浑身一颤,把玉书塞回江鶦怀中,江鶦吃了一惊,下意识抱紧玉书,转头要问,却见江琮一边咳嗽着一边冲出门去。
玉书被吓得大哭不止,江鶦哄了一阵也不见效果,加上心里挂念匆促离去的江琮,忍不住烦躁起来,所幸婢女跑来接手,她才得以脱身。
急急追出去,外面早已不见江琮人影。商略宫,静虑堂,海棠院,一切一切他习惯去的所在都找不到,仿佛凭空蒸发了一样,江鶦心里焦乱,脚步越见急促,跑经西半庭的一闲阁,倏然抬头发现江琮坐在曲廊的美人靠上,这才松了口气。
江琮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后微微笑了,“我吓到玉书了吧。”
“你是怎么了,连我也吓了一跳。”
江鶦仔细端详,见他一贯苍白得不见血色的面庞此刻竟又隐隐透出几分青灰,心中骤紧,“身体又不好了吗?”
“我是什么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常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呢?觉得如何?”
“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江琮支颐,懒懒笑了笑。
江鶦在他身边坐下,定定望着他的脸,良久轻轻叹气,“你以前不舒服,并不会躲开我。”
江琮笑道:“今非昔比,你是做母亲的人了,再朝你撒娇成何体统?”
江鶦愣住,想不出什么话来对答。时光像一条大河带走了过去,那些相依相偎的甜蜜被冲成散碎的剪影,偶尔浮沉记忆之中。
耳畔久不闻声,江琮抬眼一瞥,见江鶦一脸淡淡哀愁,忍不住笑,“是怎么回事,以前悲春伤秋的好像一直是我,如今风水轮流转,换人来惆怅了不成。”
江鶦轻瞪他一眼,正要开口,一个宫中装扮的内侍在家奴带领下匆匆穿过垂拱门,一路疾步朝二人走来,“可算找着世子和娘娘了!王爷在京城大发脾气,要二位赶紧回 呢。”
第71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4)
江琮懒然道:“就说我在养病,上不了路。”
内侍瞥了一眼江鶦,神态倨傲,“王爷说,世子不回去不要紧,娘娘乃国母,离宫万万不可。”
江琮突然震怒,“够了!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不满意就杀了,一了百了!”
那内侍仗恃自己所传的是摄政王旨意,料定无人敢违,被江琮一通雷霆吓得跪在地上,“我等做奴才的也是无奈,还望世子开恩,别让小的难为。”
江鶦一声轻叹:“他说得对,我是该回去了。”
江琮急道:“出都出来了,进京必定受制于人,你想再脱身就难了。”
江鶦深深看他一眼,“玉书有母亲照顾,我很放心。我是一定要回宫的,我答应了熙瑞,要等他回来。”
每一个字轻柔而决绝,江琮默默体味着那些语调中透露出来的义无反顾,万千思绪只化作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回去。熙瑞回来以前,我替他守着你。”
从春初到盛夏,再到凉秋,仿佛白驹过隙,眨眼瞬间。
版图博大的圣国被战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京城畿辅一带宁谧安详,繁华如诗,依然有夜夜笙歌。那些毫无生死观念的贵胄子弟的梦里,一定不知道他们驾着花灯漆船畅游的芙蓉江的另一头,成千上万的尸体正浮沉其中。
船舰上放出一只小舟,缓缓靠岸,圣皇熙瑞在几个近身侍卫陪同下登上江畔散心,原本水土不服的身体,几个月下来已经慢慢习惯了船身的颠簸,只是心底深处始终不能释怀,仿佛这动荡的江水就是他起伏的命运,有时汹涌,有时又是那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