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好说。”桃公子浅笑着落下这句,便扬手唤来一位脂粉浓重的妇人。

那妇人见了他,忙甚是熟络的迎了过来,直扑倒他身上,上下其手的谄笑道:“哪阵风把少主人给吹来了?”

说罢,她又朝着身后侍立的婢女横眉竖眼的斥责道:“下作的东西!少主人来了,也不知支应一声,若是怠慢了,也是你担得起的。”

姜怜心被这妇人方才的柔情蜜意惹得一身鸡皮疙瘩,又为她高超的变脸技能深深叹服,正满心的起毛,却见桃公子仍旧一脸温雅笑意,满脸坐怀不乱的从容道:“别的也就罢了,你只把碧芙唤来,与我兄弟酌上两杯。”

那妇人先是应了,却又回过身来吞吞吐吐道:“少主人真的只要碧芙?她不过是个过了气的花魁,只怕伺候不好两位。”

桃公子便又暖然一笑,对那妇人道:“我兄弟正是对她慕名而来,你唤了她来便是。”

在桃公子迷幻人心的笑意和柔情似水的语调中,妇人总算恭敬的应允了。

待她转身出了雅间,姜怜心则不禁看着桃公子于心下暗自叹服,桃公子当真好脾气,俨然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温雅风度。

“桃公子似乎和这里的人很熟?”

为了打破雅间里忽然安静下来的尴尬,姜怜心随意寻了个话头说来。

桃公子却甚为谦逊的说道:“这灵犀阁原也是我家里的产业,故而熟络些。”

“你是说,你是这灵犀阁的老板!”姜怜心不可置信的圆睁了双目。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位桃公子的来历竟比她想象中更厉害。

面前的锦衫男子却只是略点点头,继续微笑着与她对酌。

待见到那位碧芙姑娘时,姜怜心总算隐约明白所谓伺候不好是个什么意思。

早就听闻青楼里的姑娘是陪客人喝花酒的。

既然找人喝酒,就必然要尽兴,需得相谈甚欢才好。

可这位碧芙姑娘自踏进屋子里就一直挂着冰山似的一张脸,竟让人隐约找到些画末的影子。

话说回来,若论容貌,碧芙姑娘却称得上上佳。

除去那双眸里浓重的哀怨之气,眉眼都是少见的秀丽,尤是那周身散发的气度,直教人觉得她应是常伴于琴棋书画的闺秀。

记得那些掌事们说过,青楼女子都是沦落风尘之人,然而眼前这位却如何看都与风尘无关,反而十分的风雅。

姜怜心正满心的赞叹,却听得碧芙姑娘不冷不热的说道:“不知公子要饮茶还是饮酒?”

她于是向碧芙挪近了两步,而后扮作一副纨绔模样道:“既不饮茶也不饮酒,小爷我今日是来听故事的。”

听她这样一说,碧芙果然露出一脸茫然表情,姜怜心于是加深脸上笑意,又添上一句:“关于碧芙姑娘和赵欢的故事。”

不出所料的,这个故事很长。

故事的开头则要追溯到十八年前。

那时赵欢还只是个穷书生,偏生多管闲事,救了那家门败落,几乎冻死街头的孤女,正是碧芙。

两人一个行善,一个报恩,又都是豆蔻年华,耳病厮磨间情愫暗生,便私自许了终生。

后来穷书生要上京赶考,却又苦于无钱,碧芙不忍见他壮志难酬,竟瞒着他坠入风尘,赚得的银钱都供了他读书。

赵欢进京后没有考取功名,却结识了世代经商的江锦宏。

两人一见如故,成就莫逆之交,姜锦宏更将他视为生意上的左膀右臂。

回到江南后,姜锦宏又与赵欢的妹妹一见倾心,两家结成秦晋后,姜锦宏则对他更加信任。

赵欢一时飞上了枝头,第一件事就想到了苦苦相守的女子,可是当他抬着百箱彩礼去向碧芙求亲时,却被她拒之门外。

败兴而归的他并不知道街头巷尾对他们两人的议论,也不知道碧芙几乎哭瞎了双眼。

她已是风尘女子,又怎么配得上年轻有为的赵掌事。

后来赵欢在姜锦宏的撮合下迎娶了富商千金,然而他心下却从不曾将碧芙忘却。

这些年来虽不曾相守,他却也对她十分照拂,这也是为何那碧芙已然过气,却还能安坐灵犀阁一席的原因。

自屋子里出来后,姜怜心很是惆怅。

她颇费心思的来到灵犀阁,寻到碧芙姑娘,却只听到个风花雪月的故事。

纵使她绞尽脑汁的相问,关于赵欢生意场上的勾当,碧芙姑娘却不肯透漏一个字,只道她全然不知。

想来碧芙姑娘对赵欢一往情深,也难怪如此。

姜怜心只得唉声叹气的出了门来,却在走廊里遇上相候多时的桃公子。

“事情办得如何?”

桃公子温雅的声音似乎能缓解心下的负面情绪,姜怜心渐渐平静下心绪,无奈的朝他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侧头间,她才发现原是身旁的那个雅间落了好大的缝隙未关,而那古怪的声音便是自缝隙中飘出来的。

姜怜心下意识的凝神细听。

但闻得似乎是一男一女,那男的喘息得急促,女的不时发出零碎的低yin,似痛苦又似愉悦,还伴着些其他的声音,说不清是什么,但有些像下人们做错事时掌嘴的动静。

姜怜心霎时皱起了眉,不明所以的向桃公子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桃公子被她问得愣了愣,继而又换做一脸惯有的温雅笑意,伸出手来引着她至门边。

他说的话亦甚是循循善诱:“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七章 :人作怪还是鬼作怪(三)〔小修)

那条缝隙中,刚好可窥得屋那头的床榻。

但见其上锦被翻腾,赤着身子的一对男女正以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纠缠于锦被间。

看动作的激烈程度,有些似打架,只是这打架干嘛要在床塌上,又为什么要褪了衣衫。

姜怜心愈看愈疑惑,她转过头去本想向桃公子请教,却被那贴着她唇瓣掠过的薄唇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呼出声来,又被他及时的伸手捂住。

因方才一道趴在门上窥伺,不知不觉两人就陷入了如此暧昧的情状。

桃公子一手撑着关好的半扇房门,一手覆盖她的樱唇,贴得极近的距离将他呼吸间的香气都渡进了她鼻息。

也不知他熏得什么香,凭的好闻至极,令人如坠花海,仿佛置身于三月的桃林。

望着只差半寸就要贴到她脸上的薄唇,姜怜心下意识的挣了挣。

桃公子便松了覆在她唇上的掌,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姜怜心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只是方才他掌心的温润似还残留在唇上,竟有些酥麻。

“他们…可是在打架?”

姜怜心实在尴尬,便忙着寻找话题。

不想那桃公子却浅笑着摇了摇头,方才覆在她唇上的那只手又塔在了她的肩头上。

他缓缓的又凑近了些,直叫姜怜心胸口的跳动陷入混乱,才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行的是男huan女爱之事,也是夫妻之事,若自修道上来讲,则是双/修之术。”

桃公子解说得甚为详尽,然而姜怜心自小无人教导,哪里懂得什么是男huan女爱,什么是夫妻之事。

尽管如此,桃公子说话的语调却十分蛊惑,还携着一丝意蕴深长。

柔软的声音传进耳中,仿若棉柔春风,撩动得心尖上的肉直痒痒。

还有顺势喷撒在颈项间的阵阵潮湿气悉,一时间竟让人烧红了脸。

姜怜心紧张得不敢动弹,僵持许久后,终于忍不住伸手欲将那桃公子推开,却被他抢先一步伸手往回一拽,她整个人便都落进他怀里。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

她于是诧异的回头,才发现方才她站过的地方正躺着一个摔得粉碎的花盆。

抬头朝楼上望去,原是那走廊里摆着的一盆兰花,不知怎的落了下来。

这时,屋子里的那对鸳鸯也受了惊动,正起身推门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桃公子拉了姜怜心便往楼梯处跑去,下到底层大堂。

停下脚步时,姜怜心还后怕的扶着胸口喘息。

桃公子却依旧云淡风轻,温雅的对她道:“在下不才,一日内救了姜兄两遭,姜兄可该赏脸,与我痛饮三杯?”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姜怜心自然无从推拒,便由着他重开了一个雅间,两人直饮到日阳西沉。

自灵犀堂出来时,姜怜心已然醉得通透,被两名仆从驾着,才勉强回到姜府。

至府门前,三五仆从正陪着画末在门口张望,见得醉意熏熏的家主归来,一个个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唯有画末不悦的蹙了眉。

“小白…你怎的在此候我?”

一见那白衣翩跹,姜怜心顿时绽出满脸笑容,睁开正扶着她的两个侍从,朝他扑了过去。

画末不曾答她的话,略一闪身,姜怜心便扑了个空。

她又岂肯就此罢休,摇晃了两遭,却又转个方向往他扑去。

画末未想到她竟敢继续纠缠,一时来不及躲避,这一遭就被她得了手。

姜怜心握紧了入手的一片衣摆,顺势把身子的重量依在了他的身上,满脸都是得逞的痴笑。

画末面上不悦更甚,杵在一旁的众仆从似也感觉到逐渐变低的气压,皆敛目垂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整个夜空中都回荡着姜怜心满载醉意的笑声。

“还不快把家主扶进去。”

画末以清冷的语调对众仆从吩咐,俨然是对那一团压在身上的重物忍无可忍,正急于脱手。

仆从们得了管家的命令,慌忙上前去扶家主。

怎料他们才触上她的衣角便被两手一挥,大力的推开。

她一面伸出手臂往画末的脖子上搭,一面嚷嚷:“我要小白驮,才不要你们扶…”

画末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侧头以眼神示意仆从们继续方才的动作。

奈何姜怜心今日多饮了不止三五杯,正将酒疯撒得厉害,任谁也不许近身,只一味的拽着画末不放。

仆从们试了几遭均无果,只得胆战心惊的望着画末无奈道:“白管家…这…”

说话间,他们似乎瞧见了白管家额际逐渐暴起的青筋。

姜怜心见画末许久都不动手驮她,便索性绕道他身后,勾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背脊往上攀。

嘴上更是拉高了音量喊道:“我都和你结了契约,让你吸了我的生气…你驮我一下怎的不行…”

语调中竟满是怨毒与委屈。

就在仆从们以为白管家可能要把家主扔到街上去时,却出现了极其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画末似极隐忍的闭了闭眼,而后竟蹲下/身子,由着姜怜心伏到他的背上,而后驮着她往姜府内行去。

仆从们自然不敢再参与家主与管家间随时可能爆发的激战,只远远的目送他们进入主院,却都立在门外,不敢踏进一步。

以画末的修为,驮着姜怜心自府门前行至寝屋里本不是难事,奈何那姜怜心伏在他背后也不肯老实,一路上手脚不停,嘴上还又唱又闹。

好不容易到达床榻前,画末却在她的一阵折腾中功亏一篑,被她拖累着跌倒在地。

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当雪白的衣袖沾上灰尘,画末终于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又被她忽的勾住脖颈一扯,两具身躯刹那间紧紧的贴到了一起。

感受到凡人肉身独有的暖意,画末的身子忽的一僵,竟连方才的怒意也抛到脑后。

姜怜心却未曾察觉他的异样,正撅了嘴凑到他脖颈跟前,嗅着好闻的墨香,还怨怼的数落着:“还没到地方呢…你怎的就放我下来了…”

饮酒之后的人就是这样,前一秒钟还提到的事情,下一秒就都忘了。

记忆都是飘飘忽忽的,仿佛还在那灵犀阁里和桃公子畅饮。

忽然间,姜怜心又想起走廊里窥见的那一幕。

说到修道,画末不也是修道之人。

她便趁着这酒后的迷糊劲儿,将始终盘桓在脑袋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双/修之术…”

说完这句话,那酒意便愈发的袭上心头,姜怜心只记得两眼一抹黑的最后一刻,压在身上的那只妖明显的颤了颤。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姜怜心极不情愿的撑起身子,却因脑中残留的混沌感重新跌了回去,只是那床榻怎的柔软了许多。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一双勾魂摄魄的吊梢眼映入眼帘。

她本想闭了眼再迷瞪一会,却忽然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猛的再次睁开双目,才发现近在咫尺、略显憔悴的瞳眸里尽是阴寒戾气。

姜怜心顿时慌了神,同时又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她的双手与双脚竟都纠缠在画末的身上,俨然是压得他不得动弹的姿态。

此刻的姜怜心深觉,相比对自己贞/操的担忧,她更有一种近乎五雷轰顶的恐惧感。

从画末的眼神里她也看得出来,他现在很生气,后果非常严重。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床榻上下来,绞着衣摆,胆战心惊的看他。

或许是因为被她压了整晚,画末起身的时候显得颇有些费力。

当看到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一丝不乱的雪白衣袖,已然如腌制过的白菜那样皱在一团,连绸缎般顺服的发丝也落魄的垂了两丝于鬓前,姜怜心彻底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的凶险。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眼睁睁看着他逐渐逼近的身躯,俨然像是孤狼与猎物的对峙。

随着背脊触上墙壁,她终于退无可退,只能绝望的等待来自于他的宣判。

当尖细的指甲逐渐逼至她近前,姜怜心颤抖着闭上双目,却觉得脖颈间蓦地一凉,继而那只掌越收越紧,一点一点压迫着她的呼吸。

姜怜心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却又畏惧于他的淫威而不敢动弹,只得两手握上他的腕,仿佛无言的哀乞。

“你若再敢喝得烂醉回来,就休怪我食了你的精魄,毁了你的肉身!”

画末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逼出了这句话,阵阵阴寒之气沿着与她相触的掌心直冻到她的心里。

此刻的姜怜心就算想要应允或是哀求也都毫无办法,她只觉那扼住命脉的掌就像一把枷锁狠狠的锁住她的呼吸,连同意识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丧失于此时,那只掌却猛然松开。

当久违的空气终于回归于身体,姜怜心只顾抚着火辣的喉间大口喘息。

当她终于平复下来,看到负手侧立于她面前,尚且余怒未消的画末时,心下顿生怨怼,一时竟情难自禁,蹙了眉低声埋怨道:“不过是遇上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又同是经商之人,便多饮了两杯,何至于此。”

怎料画末忽的转过身来,以可削骨破髓的凌厉眼锋投向她道:“这么快就忘了陆子洵的教训?你怎的还不开窍?越是看似美好的东西,越是和善之人,就越有可能带来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这一连串的斥问直说得姜怜心无言以对,只得垂首默然绞着衣摆。

第七章 :人作怪还是鬼作怪(四)

别过画末的姜怜心心下甚不是滋味,明明她才是家主,可怎的这姜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副画末当家的情状,就连她也不得不时常受他教诲。

“不就是喝个酒吗?哪有这么多大道理?”

她边小声嘀咕边往府外去,参加赵欢等几位重要掌事的议事。

这件事她有意瞒着画末,便是希望自己在生意上可以多一些说话的机会,莫要处处受他摆布。

闷闷不乐的姜怜心刚行至大门口,却见两名衙门里的捕快正往姜府过来。

想起自己在牢狱之中时这些人的嘴脸,姜怜心更是不待见,于是冷了一张脸,不等他们开口便道:“哪里的风把官爷给吹来了,只是姜某没有记错的话,那陆子洵的案子应该已经了了,也不知是牢狱之中,在下打点诸位的少了,还是你家县老爷闲得慌,邀我去饮茶?”

那其中一名捕快知晓姜怜心不悦,忙露出一脸谄笑:“不敢不敢,谁不知姜家是江南大户,也是我们县老爷的护官符,那案子当然与姜小姐无关,正因为如此,我们老爷才迟迟拖着不肯发落,为的就是给您洗脱冤屈呐。”

姜怜心自然知晓他这些都是唬鬼的混话,只甩袖冷哼了一声,也懒得同他们争辩。

两位捕快显然还赶时间,见她情绪稍缓,便急着将来意说明。

“我俩今日前来,是奉县老爷之命提醒姜小姐,进来金陵城中连日有命案发生,凶手尚未归案,还请姜家上下加强防范。”

“命案?”

听罢捕快的话,姜怜心想起那名诬陷她的陆姓男子之死,不由的蹙紧双眉。

她上前一步,还欲问得详细些,街上却不知从哪里忽然蹿出许多孩童,纷纷往姜府门前投掷石子。

姜怜心慌忙闪躲,那两名捕快也忙帮着守门的小厮一道驱赶孩童。

孩童们顽劣,众人又怕伤及无辜,不得以与之纠缠了许久方才终于将那些孩童自姜府前驱走。

事毕,见姜怜心并无受伤,两名捕快便齐齐向她拱手道别,继而向其他人家通告信息。

待姜怜心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然行远,便也只得作罢,只略吩咐了下人打扫门前满地的石子,便继续向府外行去。

说来自那日在灵犀阁差点被马车撞上之后,姜怜心便觉得自己的运势一落千丈,总是好好的就遇上些巧事。

比如行在路上莫名其妙的滑倒,路过市集时险些被打翻的油锅泼到,停在屋檐下时几遭差点儿被花盆给砸中…。

又好比今日,早上才被画末训斥了一番,待到与重掌事议事时被所提之事又屡屡被众人驳回。特别是那个赵欢,竟然故意趁着她失意时雪上加霜,提出由他自己完全担负手下商号的盈亏,只在每年年末向家主上缴一定数额的盈利。

这俨然就是要分家的意图啊。

赵欢竟然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毫不掩饰的昭示着他欲夺姜家家产的图谋

姜怜心十分生气也十分沮丧,分明自当上家主后她尽心竭力,其成果也是有目共睹,可为何偏有这许多人孜孜不倦的来拆台。

但姜怜心也不是轻易被打败之人,她仅凭着一己之力,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掌事的支持,拼尽全力与赵欢相抗,护卫姜家的家业。

于是这次议事便持续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当姜怜心在明枪暗箭中舌战群儒时,她竟有些想念画末的刻薄。

若是他在此,她或许不必如此辛苦吧。

至日落十分,赵欢亦透彻的领悟到姜怜心态度的坚决,终于在众人对她仍持续的围攻中略摆了摆手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待众掌事散去,姜怜心独自一人在那座位上呆坐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以至于那随行的侍从唤了她几遭才终于记得起身回去。

只是她才撑着身子自座椅上起来,眼前却是一阵晕眩,想来是这一日始终精神紧绷,议事期间连茶水也并不记得饮一口,这才透支了体力。

侍从正想上前搀扶,却被姜怜心抬手制止。

“无妨,我自己可以。”

她边说着,重新稳了稳身形,扶着桌角站直了身子,而后缓步往街上行去。

倦了一日的身子明显有些虚弱,连踩在地上的脚步也是软绵绵的,姜怜心明显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正抬袖擦拭额际不断冒出的冷汗,欲转过身去同仆从说,却觉方才还十分明亮的夕阳,忽然黯淡下去。

待到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候,那双腿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伴随着意识的失去而逐渐软倒下去。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上还酸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强烈的灼烧感渗透进骨髓深处,却又卷裹着阵阵寒意惹得肌肤发紧。

姜怜心下意识的蜷缩了身子,总觉身上的棉被还不够暖,却又裹着身子里的那把火不得解脱,于是愈发难受的皱紧了双眉。

这般煎熬的感触,直到一片清凉覆上她的额际才终于得以缓解。

姜怜心渐渐清醒了神思,缓缓睁开双目,正触上一副宛若谪仙的俊美容颜。

如同堕落于深渊的人获得救赎,姜怜心拼着身上为数不多的气力,朝着那白衣仙人伸出手去。

仙人的目光微滞,终于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沁人心脾的凉意一触上掌心就让人贪图更多,姜怜心拼命的握紧了那只掌,生怕他会离自己而去。

“且不必忧心,不过是突发了热症,褪下去就好了。”

听到熟悉的清冷语调,姜怜心才彻底清醒了神思,意识到正坐在床榻前的那位并不是仙人。

“回白管家的话,散热的药已经煎好了。”

丫鬟的声音自帐外传来,画末于是起身与那丫鬟又交待了些别的事情,待重新回到床榻前时,手上已多了一碗汤药。

被他扶着坐起身来的姜怜心倚靠在床头,目光紧锁在几乎与白皙手指融为一体的雪瓷碗上,不由的蹙起双眉。

光闻那味道就知晓,这碗药必定难饮至极。

奈何随着画末倾身靠近,他却端着药碗自其中舀起一勺,移至薄唇间吹两遭,便递送到她的唇瓣边。

姜怜心在这世上活了十六载,虽然时常被鬼魅纠缠,可身子却是极好的,莫说得什么大病,便是普通的风寒也极少得上身。

就连兰馨嬷嬷都说亏得她好养活,否则被这般弃在偏院里,还不知能否活到成年。

所以,对于吃药这种事情,她十分的不习惯,不仅不习惯,还十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