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不曾想她如此阵仗竟是问这样一句,便也应道:“自然不假,老夫正是占得此事才下山来捉妖的。”
“所以,道长就想到利用赵欢的恶念饲养鬼灵,再借鬼灵的力量对付小白,事成之后赵欢作为鬼灵之主要除掉鬼灵并非难事。”姜怜心继续说着老道不曾说出的部分,每个字句都咄咄逼人:“可惜那赵欢的恶念超出了道长的估计,竟致使鬼灵力量大增,甚至噬主。”
老道士陷入沉默,显然是默认了她的推测。
姜怜心却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反而伏下/身子,以额触地,以无比诚恳的语调道:“小白日后是否会成魔我并不知晓,但我十分确定,若是眼下不解开禁制,那鬼灵即刻就会成魔,霍乱人间。”
待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仿佛在等待着老道士的决定。
同时,那鬼灵的力量也已到了不可抵御的地步,一击之间便将矶元和老道士弹出丈许,二人皆倒地吐血不止。
鬼灵刚自道咒中解脱出来,便将目标转向了离他最近的姜怜心。
矶元与画末都满面焦急,奈何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受道法禁制,皆来不及赶去相救。
感受到逐渐逼近的杀意,姜怜心却仿佛全然无惧,也不躲闪,也不哭泣,只是面向老道长,再次伏身,以额触地。
老道长叹一声,终于不忍,挥手解开了对画末的禁制。
命悬一线的姜怜心只觉眼前白雾一闪,接着身子便似什么捞了起来,落地的时刻却被人稳稳接住。
“小白…”她下意识的低喃,抬头却看到矶元焦急的脸。
“家主可还好?”矶元关切相问。
姜怜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因害怕而颤抖,身子则彻底瘫软下去,再没有一丝力气,却仍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意:“我没事。”
话虽这么说,然而当她听到打斗声传来时,却又担心起画末来,拼命强撑着往那边看去。
画末正与鬼灵斗得激烈,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
逐渐恢复些过来的老道士也加入其中,与画末联手相抗。
或许是因为鬼灵尚且成形不久,或许果然如矶元所说,画末千年道行,世间少有鬼怪能敌,经过许久的颤抖之后,那鬼灵终于现出不敌之势。
画末与老道士自然不给他喘息之机,趁此难得时机,轮番对其发招,如此下来,那鬼灵竟被打的魂飞魄散,化作浮尘随风而逝。
一场苦战终于尘埃落定,姜怜心望着仍立在杀伐之地的画末,但见他一袭白衣都染上戾气,阴寒的竟让人觉得他果真就要成魔。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画末,她却没有恐惧,反而有种难以名状的疼痛自心底升腾。
她挣扎着欲向画末那边挪去,却被矶元自身后死死锢住腰身,阻止她的动作:“先别过去,他妖性被激发,眼下只怕认不得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都有可能。”
此时的姜怜心满眼都是那白衣的身影,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低头便在矶元的手上狠咬一口。
矶元吃痛放手,她便趁着这间隙爬将出去。
“小白…”
眼前之景逐渐模糊,然而那白衣身影却转身朝向自己。
姜怜心已看不清画末的神情,却仍朝着他所在之处拼尽全力的爬着。
她一次又一次的朝他伸出手,只为渐渐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奈何她早已浑身无力,费尽心力也不过爬出方寸距离。
终于那白衣的身影似觉到她的坚持,竟抬脚向她这边靠近。
最后一幕便定格在那翩跹的衣摆上,不染纤尘的雪白仿佛仙谪,降于九天。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姜怜心竟生出某种奇异的想法:“如若此生注定短暂,倒宁可死在他的手下。”
第九章 :雨后送归魂(一)
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间水牢之中。
冰寒之水萦绕在身际,寒气侵入身体,纵使百般挣扎亦无处可逃。
姜怜心却不愿就这样死去,拼命的守着那最后一口气,总觉得有一个人在水牢外等着自己,只要逃出这水牢就可以见到那个人。
好不容易不再是孤寂的一生,怎能甘心就此结束。
她拼命的挥动手脚,却好似被什么锢住,如何也不得挣脱。
她甚至感觉到那些锁链正拽着她往水下沉去,冰冷的水没过她的口鼻,掠夺了呼吸。
惊恐万分的姜怜心不敢再动弹,生怕胸腹中所剩不多的空气支撑不了多时,然而那等待灭亡的无力感却又格外骇人的敲击着她的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却忽然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包裹上她的身体,托着她渐渐向水面升去。
悬于一线的那颗心仿佛寻到了安宁的处所。
姜怜心渐渐放松下来,由着自己往那温暖之地沉溺下去。
当温软的触感逐渐清晰,她下意识的挪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原非在水中。
都怪那水牢的记忆太过凶残,连梦境都如此逼真,今后莫不会留下阴影吧。
她可不想一睡觉就在梦里把自己泡进冰水里。
姜怜心下意识的腹诽了许久,却忽然意识到周身的暖意在这深秋之际显得着实不合时宜。
本着一探究竟的心态,她于是颇为费力的睁开惺忪双眼,逐渐恢复知觉的手脚也感觉到柔软而又舒适的触感。
她原以为那只是锦被的触感,直到眼前出现那张宛若谪仙般无可挑剔的脸庞时,混沌的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
画末正侧倚着床榻将她拥在怀中,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而那股流窜于周身的暖意正是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断而来。
姜怜心则以画末的一条手臂为枕,脑袋依在他的怀中,一双手更是大胆的环在他的腰上。
不知为什么,嗅着自他怀中散发出来的淡淡墨香,姜怜心觉得很是尴尬。
此刻若是突兀的将双手收回,反而显得她心虚,该如何才能自然些化解此境。
姜怜心暗自于心下琢磨了许久,一时间没有思量出更好的注意,只得闭了眼继续装睡。
“醒了。睡得可好?”
煞费苦心的伪装轻易便被画末揭穿,姜怜心只能不情愿的再度睁眼,假装刚醒转过来,腻着声音“嗯”了一句。
她又顺势收回环在他腰上的一双手臂,翻了个身,自然而然的脱出他的势力范围。
画末见她似乎恢复不少,便也未加阻止,将她安置好后便起了身。
伴着衣摆滑过地面的窸窣声,他很快又回到床榻前坐下,手上却多了一碗汤药。
姜怜心正为画末离开后逐渐失去暖意的床榻而蹙眉,看在画末眼里却当成是她不肯喝药。
画末便现将汤药放置一旁,伸手扶着她坐起身来,才又说道:“这是驱寒的汤药,你身子被寒气所侵,若不及时调理,只怕会落下病根。”
见他那一双玉质天成的手重又将药碗握起,姜怜心认清了一醒转过来就要喝药的事实,这下便真有几分不乐意了,于是别过头去倔道:“先放着,我一会儿再喝。”
“一会儿就凉了。”画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朝那汤药缓缓吹了两口气,便递到他跟前道:“是要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伴着画末不容反抗的威严语调,姜怜心脑中忽然浮现过往他以口与她哺药情形,目光也不由的落在了不远处那两瓣形状姣好的薄唇上。
一时间她只觉双颊发烫,喉间干涩,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继而慌忙自他手里夺过盛着汤药的白瓷碗,咬咬牙便仰头一骨碌迎尽。
姜怜心被苦的直咧嘴,抬手欲擦拭因饮太急而落在嘴边的药汁,却被他制止。
但见画末接过瓷碗放到一旁,又取来一方丝绢亲手,一点点擦净她唇上的药渍。
在他认真的目光下,姜怜心的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她只得尽量避开与他的目光相触,低了头不语,衣摆却已被自己的一双手绞得皱成一片。
也不知煎熬多久,那漫长的折磨才得以结束。
画末收起沾了药汁的丝绢,起身走开。
姜怜心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正抬起头来偷觑,却见他竟又折返回来。
这一次,画末的手上多了一个锦盒。
姜怜心诧异的看着他打开锦盒,自其中取出一枚蜜饯递送到她唇边。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蜜饯,她于是下意识的就着他的手吞咽下去。
随着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虽然逐渐压制了汤药的苦涩,然而最让她介意的却是方才舌尖不小心碰上的指尖,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也莫名的在双颊上灼烧起两团火。
气氛好似变得更加诡异了,姜怜心继续绞着衣摆,觉得应该找些话题聊聊,也好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那个…矶元可有帮你把炼妖石逼出体内…”
姜怜心的目光拂过画末的胸腹,见先前破开空洞的地方已然恢复原状,终于放下心来,便又询问那炼妖石的问题,以表关切。
“此事你不必担忧。”画末的语调甚是清冷,听得姜怜心立时蹙了眉。
她便抬起头来义愤填膺道:“如何不担心,你是我姜府的人,我担心你怎么了?”
说完后她才觉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便只得在他投来的目光中心虚的垂下头。
“我没事的,家主且放心。”画末没有同他计较,只是淡然的添了这一句,可那‘家主’听到姜怜心的耳朵里,却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憋闷。
“没事…就好…”她下意识的喃喃着这零碎的一句话,整个人却都已蔫吧下去。
正在这时,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与矶元一同出现在房门口的还有一个丫鬟,那丫鬟见姜怜心和画末二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正是无比亲密的情状,顿时惶恐的跪地请罪。
“奴婢该死!奴婢本想拦住这道士的,只是他不由分说的往屋里闯,我拦也拦不住。”
姜怜心并未明白这丫鬟何以如此惊惶,便扬了扬手道:“无妨,你先退下吧。”
说罢她又偷觑了一眼画末,见他只是蹙了眉,再没有更多不悦的情状,才对矶元道:“别站在那里了,进来吧。”
那丫鬟才刚退下,矶元便立刻飞扑至姜怜心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家主可觉得好些了?”
姜怜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画末则向他投去狠戾眼锋,骇得矶元忙退开两步,畏缩的说道:“我只是给家主把把脉。”
说罢他又小心翼翼的注视画末面上的反应,见他没有反对,才重新来到床榻前搭上姜怜心的手腕。
默然研琢一番后,矶元却蹙起双眉,露出一脸忧虑之色,继而无奈的叹了叹。
这一系列表情变化看在姜怜心眼里,着实吓了一跳,她忙急切的问道:“怎么了?”
矶元便期期艾艾的答来:“这可如何是好?家主在那水牢中浸得过久,已致寒气入体,只怕日后要落下病根了,可如何是好?”
听了这句,姜怜心心头的巨石才落地,于是反过来安慰矶元道:“不过就是个病根,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何必如此?”
说话间她又无意瞥见画末的表情,却见他双眉蹙得更紧,也不知是不是恼了矶元过于夸张的反应。
姜怜心只得慌忙转移话题,向矶元询问到赵欢的情形。
矶元便收住眼泪说道:“白管家带着家主走后,我已命人将赵欢的尸首装殓,眼下已送回赵府,正等待家主发落。只是…”
“只是什么?”见矶元说话间有吞吐之意,姜怜心急忙追问。
矶元低头叹了叹,才又继续说来:“只是那赵欢的妻子见丈夫的尸首被抬回府上,悲痛之余竟然一头撞在棺木上殉了情,留下个刚会走路的孩童,甚是可怜。”
纵使赵欢生前作恶多端,可听到这样的故事,姜怜心却也十分不忍。
她亦哀叹了片刻,方才对矶元和画末吩咐道:“赵欢说来也是姜家最倚重的掌事,而今他去了,自然不可怠慢,还需办得风光些才好。三日后出殡,我亦会出席葬仪,只是这段时间我身子不好,诸多事务还请二位代劳了。”
“不可!”姜怜心没有想到画末会如此决然的拒绝,却听他道:“三日间你身子如何恢复得过来,本就是寒气侵体,绝不可再出去受风。”
姜怜心为画末的反应惊住,却又莫名的觉得心下一暖,便也随之将那暖意延续至面容笑意之间。
她伸出手去,覆上他搁在膝上的那只手背,而后将微凉的手握住。
画末诧异的低头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转而又抬起头与她对视,入目之处正是她笑得灿若春红的一张脸。
她似与他商量那般轻言道:“你答应过我要助我建立家业,眼下我若不去,必定谣言四起,姜家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如此你怎能不帮我?”
在姜怜心百般央求之下,画末终于收起一脸绝然,沉声道:“好吧,只是一路都要好生保暖,切不可再受风寒。”
得了他的答允,姜怜心高兴的直拍手,而立在一旁的矶元却是满脸的疑惑,他实在没有想明白,这冰山似的白管家是怎么被家主给说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你是我姜府的人,我的人,人…看我们怜心多霸气,小白乃就快从了吧xd;还有矶元呐,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表想了,乖~
第九章 :雨后送归魂(二)
赵欢出殡之日,姜怜心的身子虽不曾痊愈,但也不碍走动,便赶早收拾了一番,准备往赵府赶去。
待丫鬟们伺候着梳洗罢,在屋子里闷了两日的她忙去推开屋门,迫不及待的感受那秋冬交接之际格外柔和的微阳。
两扇玲珑雕花的屋门开启时,果然有馥郁的微阳倾泻进来,但随之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有一身白裳的画末。
落在他身上的阳光,氤氲如雪的袖袍之上,仿佛镀嵌了一层辉华,剔透而又炫目,那些跳动的光斑让原本冰冷而又遥远的他忽然有了一些凡尘之气。
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感触时,姜怜心便忍不住望着他弯了唇角。
画末却忽然皱了眉,伸出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按回屋子里。
“怎的不给家主多添两件衣裳,而今天气寒凉,家主又受不得寒。”
姜怜心仰起头来本想分辨,然而那几个丫鬟却甚是顺从的福身认了错,俨然是已把画末的言语当做是不可违抗的金科玉律,反而她这家主的想法倒显得可有可无。
于是事情的结果就向着不言而喻的方向发展开来。
丫鬟们依照画末的意思,给姜怜心添了件厚些的秋衣,又抱来镶狐裘边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如此还不作罢,甚至暖了个汤婆子递到她手里。
险些就要被裹成个粽子的姜怜心侧头看了看屋外。
好一个阳光璀璨的晴日,真叫她凭的就要生出一身的汗来。
她蹙着眉欲向画末提出抗议,可他却先一步挪至她面前,顿时一阵清幽墨香萦绕上鼻尖,姜怜心的目光便停留在他胸前垂落的如绸发丝上,竟因为忽然加剧的心跳而不敢上移。
一定是因为身子还不曾痊愈,所以脉象也不稳。
她这样想着,正发呆间,却见一双纤长如玉的手朝她伸了过来,先是绕到后颈处替她戴上斗篷的帽子,继而又至颚下帮她系紧绸带。
姜怜心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也好似被这双手牵动着,随着他的动作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似乎畏惧着什么,又好似期待着什么。
他系得很仔细,仿佛系了很久的样子。
待他做完后,姜怜心还陷入在呆滞中,直到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句“走了”,才终于回过神来。
“恩。”她下意识的应了,手上不自知的握紧了汤婆子,拢进袖子里,早就忘了方才意欲申辩的说辞。
跟着画末行至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在门口停着。
画末道她而今身子未愈,见不得风寒,此去赵府的路上便先乘坐马车而行,待到送棺木出殡时,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不得以时再骑马。
“恩。”上车前,姜怜心亦只得点了头应着这一句。
短短两日间,他已将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实在叫她挑不出刺来。
还记得他说过,与过往历任家主结成契约时都不曾这样费心,全都只是因为她无能。
他这样帮她的原因,当真只是这样简单吗
姜怜心胡思乱想的上了车,待车帘落下后,又忍不住在昏暗的光线中抬眼偷偷朝他看去。
画末自上车后便开始打坐,盘腿闭目的,冰雕一样不吭声也不动。
狭小的车身中只有他们二人,气氛却因此而变得更加尴尬。
凝视那副宛若谪仙般清俊的面庞,姜怜心只听到自己鬓发间的朱钗随着车身晃动的声响,而同样嘈杂的还有自方才在府中就没有缓解的纷乱心跳。
好在画末却并没有察觉,始终维持着冰雕似的模样,直到马车在赵府前停稳。
当他掀开眼帘之际,正撞上姜怜心尚且停在他面上的目光。
注意到她忽然躲闪的目光,和手上差点儿打翻汤婆子的慌乱,便忙关切相问:“怎么了?”
早该收回目光的,怎就不小心丢了神思。
姜怜心禁不住在心下自我埋怨,嘴上却吞吞吐吐的寻了个由头:“是汤婆子…冷了…”
她说得甚是生硬,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汤婆子递到他面前,仿佛在说不信你摸。
好在画末并未察觉到她的异状,只是垂了眼眸,目光在汤婆子上停留了片刻,便以惯有的清冷声音道:“冷了就别捂了,受凉反而不好。”
姜怜心慌忙扯出个夸张的笑容,顺从的点了点头。
待画末转过身去,姜怜心便伸手捂着胸口,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缓过神来后,她理了理衣衫,正欲跟随画末的脚步往赵府里去,然而就在她跨步即将踏入门槛时,却在姜府门侧的巷子口瞥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那是个身体瘦削的女子,虽着一身素色麻衣,仍掩不住玲珑的身段,不难想象少艾时万人空巷的绝色容姿。
她带着面纱,未施脂粉的眉眼格外清许,却又盈满忧思,似乎正深陷于某种回忆之中,竟连姜怜心的靠近也不曾察觉。
姜怜心敛步挪至她近前,仿佛不忍打扰她的忧思,继而与她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赵府的青瓦白墙。
隔着那片雪白的墙壁,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又似乎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那或许是这个女子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亦可能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
梦里的少艾还同多年前一样,展露一脸无邪的笑容,着一身清恬的浅衫,与那个思慕的男子携手立于廊下低语,一转眼就是一生。
“既然来了,何不进去上柱香,送他一程?”姜怜心与她一同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
碧芙有些诧异了望了望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随即却又恢复沉默,低眉敛目的喃道:“不了,我这样的身份,怕会污了他的名节。”
姜怜心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如赵欢这样的人,连他自己恐怕都不知名节为何物了,竟还有人如此为他坚守,当真可叹。
“他是个善人。”就在她暗自腹诽之时,碧芙已将那过往娓娓道来:“当年我家门败落,流落街头,他也只是个穷书生,三餐都不能裹腹,却还将我留在身边。卖字画的钱只够买一个馒头,他就省下来给我吃,还骗我说在外边吃过了…”
这本是个烂俗的故事,然而当碧芙眼中浮起泪光时,姜怜心却禁不住心下动容。
她忽然想通了一桩事情,或许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善的一面,或许对于每个人来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自己始终保留着善的一面,只是有的人遇到了,有的人没有遇到而已。
遇到的人就是幸运的,譬如赵欢。
哪怕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哪怕他最终的落得那样的结局,他仍旧是幸运的。
姜怜心十分固执的这样认为,故而也没有在碧芙面前提起半点儿关于赵欢的负面行径。
在姜怜心的百般劝说下,碧芙总算是跟着她一道入了赵府。
然而,当她看到厅堂里躺着的那具棺木时,却终于再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连那香都不曾好好上就扑到了棺木上嘤嘤而泣。
“赵郎…赵郎…阿宛来看你了…”她断断续续的低喃,似乎还唤着当年那个衣袍朴素的穷书生,那个朝他伸出手来,露出和善笑意的恩公。
“你叫什么名字,何以流落至此?”穷书生曾蹲在她身旁,眼睛笑笑的相问。
而她却只顾得大口啃着馒头,连头也不抬的应付了两个字:“阿宛。”
阿宛,阿宛…
后来他总是眼睛笑笑的这样唤他。
再后来,他又同样眼睛笑笑的唤了另一个女人娘子。
可是她没有怪他,而是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那样好的一个人,应该有一个温婉的良家女子相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还有靠得住的娘家扶持。
不该是她这样家道败落,又流落风尘的残花败柳。
以为这样就是结局了。
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他家宅和睦,看着他安享天伦,而后带着满足的笑意离去。
或许她可以走在他前面,纵使离去时没有他相伴,但知道他与自己停留在同一片天地间,看着同一轮明月,就可以很心安。
可眼下,却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