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绿。”
进来的人儿稍呆,垂着脑瓜碾着碎步到了方了跟前,“奴婢在。”
“人呢?”
人?“……襄夫人?”
他湛眸微眯,“你的方子还有旁人?”
瘦波折肩头瑟了瑟,嚅嚅回道:“襄夫人仍在睡着。”
“用过膳了?”
“喝了一碗羹。”
“去伺候着罢。”
“……是,奴婢……告退。”告别了。
走至门前,退进廊柱的阴影内,忍不住回眸,又望那个置身八方簇拥中的男人。
“左丘家主对襄夫人如此疼爱,这可真是要让咱们云国的女儿们痛哭一场了。”有相交不坏者出言笑侃。
“这算得什么?银川奢家的千金国色天香,过了今儿的大年之夜,明年开春无俦尽享齐人之福时,还不知又要惹出多少痴情泪。”
廊柱后的人儿胸腔一轰。
“银川奢家的女儿作了左丘家主的夫人,这必将成为我朝佳话,传颂千古……”
他不否认,不制止,寒玉般的俊脸上,不见任何波动。左丘府是什么样的府第,若非已然确准无疑,谁敢在这里随意谑谈呢?
原来,好事将近。
她苦笑,垂睫忍下眶际的酸涩,脚下不再停留,远离了这方本不属于自己的天地。
她启步的刹那,奁丘无俦的深厉眸光扫来。
“左驭。”
“家主。”
“跟上垂绿。”这丫头明明受了指派不得离她半步,怎会只身来此?

四十、只因满园春无辉(上)
“东西拿了么?”风昌南郊,湛黑夜林内,夜行衣的扶宁在她抵临的刹那,问。
扶襄颔首,扑入无边黑暗。
“襄!”扶宁追上她,“你方向错了。”
“我在那边山下的农家寄养了两匹快马。”
“何时放的?”
“初到云国时。”
扶宁摇首啧叹,扶襄还是扶襄,未雨绸缪,步步为营,她还以为……若那样,怎还会是扶门四使之首?
大年三十,农家一家老小在厅堂内其乐融融,两人径直拔门入户,在马槽上放了银两,牵马投入了深沉夜色。
纵马并驰时,扶宁问道:“我们还是按老路线么?”
“向东,穿过桐城,到达越、云交界千巉岭!”
浓夜方始,两人两骑,默然驰骑,马蹄声击在扶襄一早规划的退路上,响亮的令人心悸。
桐城虽称“城”,也只是一个大了些的镇子,并没有几户常住人家,整府城郭是一处商贾交流互贸的集市,昼夜城门不歇,攘若白日。年节前夕,各国商贾犹是要趁这等时节赚个盆满钵盈,人来人往中,不难通过。
到达桐城前,两人换上了马鞍下的男衫,是商人惯 有的对襟长袍,扁平小帽,将换下来的衣裳、食物及盘缠撑成偌大包裹充作货物,牵马前行,交了城门的岗卫十两银子,果然轻易过了关。
东方露白时,千巉岭遥摇在望。
一夜纵驰,坐骑累了,马上人也略觉疲意,速度放缓了下来。
扶宁向眺眺远方,再觎了眼后方,咕哝道:“我总觉左丘无俦不会如此轻易放你走。”
扶襄没有搭话。
“师父常说,以阿襄之智,当世匹敌的也不过两三人,这两三人里,第一个便是左丘无俦,他……”
“他来了。”
疾行中,马儿忽然嘶鸣,一双前蹄高扬,若非马上人骑术精湛,怕早已滚落尘埃。

“没有想到,我的瞳儿将马骑得这般好。”
寒嗓入耳,扶襄心弦苦颤。
四面人马似乎是由平地钻出,倏忽间包抄上来,最中央黑甲黑马者,正是左丘无俦。她这是第二回见他的戎装作扮,且是近眼相看,较平日贵气王侯的华丽装束,少了慵懒闲谑,添了凌厉杀气,素日披散的发束归拢在泛着幽微光泽的黑金头盔内,一只如活物般的金色悍隼缀在迎风招展的玄色披风上,而他的眸,亦如那悍隼一般,闪着狩猎烈芒,噬锁住了她。
她在马上微微揖首,“恭祝左丘家主新年安好。”
“新年若安好,本王的瞳儿不在府中锦衣玉食,何故到这荒山野岭?”
“左丘家主不也在此?”
“本王在此,是因为你在此。”
“我若不在此,此刻便在您的大牢里了。”
左丘无俦眼底紫澜骤起,“扶门梅使,本王似乎低估了你。”
垂绿的武功高过左驶,性子亦机敬聪透,乃自己悉心栽培的心腹中的佼佼者,却未能拦她分毫。
甩手将一物掷地,他道:“打开这匣的初刹,本王尚以为冤枉了你。里面的东西你伪造得极是成功,不但笔迹毫无二致,连那印鉴亦几可乱真。不得不说,你给了本王一份很大的惊喜。”
她默然晌久,问:“左丘家主既早知扶襄来历,为何未及早拿下扶襄问罪?”
“本王想看看你要玩些什么,不可以么?”他眉挑讥冷,唇谑薄凉。“原来委身本王,曲意承欢,要得只是一张形同废纸的矿图?本王尚以为,你的身子应当更有价值才对。”
她早早便知两人有一日会站上敌对位置,却不曾料到恁早便须面对这个男人的言刀语锋,刀刀剔骨,锋锋割腑。
“若非阁下权势熏天,扶襄又何须入府承欢?”她淡道。“阁下从来不在扶襄的算计中,委身于敌也从来不是扶襄的谋事手段。”
委身于“敌”?他笑意愈盛,眸色愈冰。“倒是本王以权压人了么?”
她沉静迎视,“左丘家主想要一个他国质女的侍土,无非是信手拈来。扶襄纵算不想从,又能如何呢?况且……”
她顿了顿,淡淡笑开,“于扶襄来讲,能够堂而皇之地走进左丘府,的确是天赐的机会。”
他也回这一笑,“在看着本王一步步为你所诱,一步步走进你的算局中,感觉如何?”
“并不好。”
“哦?”他状若不解。“如何个不好?”
“扶襄一度以为物件不在左丘家主左右,曾极为失望不甘。”
很好,这一份坦白他竟然在此一刻得到了。
“于是,你指使扶宁带来南苏开,成意激怒本王,送你出府?”
“无倚爱舞成痴风昌城内人人皆知,你在伎坊以舞惊人,是为了引他前去观瞻以便你套听消息?”
“就连中了‘魅骨香’,也是你的算计么罢,算计本王必定会心软施救,重新将你接回身边?”

四十、只因满园春无辉(下)
左丘家主的连声逼问,她本是一概不否,听到最后一则,却轻摇螓首,“倒是左丘家主高估了扶襄。”
事至此,她无须避讳自己做过的,也没有必要担承与己无关的,这个人,她既不想欠,也不想愧,从此楚河汉界,愈是分明愈好。
“成意激怒阁下被逐出府有之,以舞引左丘二少前来有之,但扶襄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左丘府,那个地方,从来不是扶襄能够久留的。”
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么?畏诺不见,淡然不再,一双美眸毫无退避的与他短兵相接,镇定到让他以为自己身后的数十名精卫好手已作灰尘消散,自若到让他以为自己不是那个震慑诸国的左丘无俦。
这许多时日,她实实在在和自己唱了一出好戏。
“所以,操纵着越国公主与本王周旋,引本王错认你的身份,一步一步引起本王的注意,只是想与本王结一场露水姻缘?”
这话不可谓不刻薄,她面不改色,道:“阁下应该很清醒地晓得并非每个女子都愿意献身于阁下。”
“仍是本王的强取豪夺?”他唇扬讥讽弧度。“如此还真是委屈了你。想来,你在偷看本王时,眼中那几分似乎隐藏不住的迷恋也是假的了?”
她颊上血色迅即隐退。
他大笑,冬日原野的寒风中,黑发野性飞扬,披风肆意蓬张,风吹之下,几绺发不时拂碰上他的眉沿,让那两道幽冥般的视线隐隐现现,一身的狂放,又一身的孤绝。
“……扶襄确定曾人左丘家主的风采倾倒。”他笑声方歇,她细语道。“左丘家主正是深知这一点,方会在得悉了扶襄身份后仍暂且按兵不动。您是想看扶襄能否因着对阁下的倾倒放弃肩头使命罢?”
好利落的回击。
她对他有情,他早已察知,以此为刃,足以刺到她的软处,也如愿得中。而她坦认不讳,也平静的告诉他,纵然对他有情,也不曾为这情放弃了一个细作的职责。
这个小女子,好,好得很。
“既然本王在你心中左右也是恶霸,不如你猜猜本王现下会如何待你与你的同伴?”
需要猜么?骄傲如他,狂放如他,如何能够容忍背叛?是以,她默然以对。
“不求本王么?不为自己,也不为你这位同伴试上一试?或许本王当真会网开一面?”
她覆眸。
“倔强呢。”他叹息。“或者,你留下,本王放你的同伴走?”
她蓦地扬睫。诚然,左丘无俦这话绝不可能,但他这样说的目的又何在?仅仅为了戏弄?
“不信么?本王可以说一遍,你和那样东西留下,你的同伴可安全离开。”这一次,他用得是肯定句式。
她细致的柳眉蹙拢出不解,“为什么?”
“本王高兴,不可以么?”他眼尾上挑,几分谑意几分不羁。“今儿是年节初一,本王不喜杀生。本王还可许诺你,回去,待你一如从前。”
这些话,无论真假,她想,过去近一载的牵绊缠绕,那些个无从躲藏的情思迷恋,终归未枉。
她低唤:“无俦。”
他眸光一紧。
“那时,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是么?”他声音仍是不屑,眼底的紫意却稍敛淡了,唇畔的谑色也浅了少许,不由放柔了声。“你带着东西快些过来,本王改变主意前,你这同伴尚有一条生路,迟了……”
已经迟了。她闭了闭眸,道:“那样东西,早打另一条路走了。”
此话一出,左丘无俦震愕。
一直不曾插话的扶宁也花容讶异。
“从左丘二少的寝室找到它的当夜,扶襄即造好了伪件将真件换下,左丘家主该明白风昌城内不会只有我和扶宁两个越国细作,此刻或许它已到了莫河城。扶襄包裹中的,不过是另一份伪件。”
“……好,好,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沧!”他越是盛怒,越是灿笑,俊脸为杀气薰染。“好一个扶门梅使!”
“两国为政,各为其主,左丘家主见谅了。”
“那么……”他两眶紫光浓聚,死死锁住她清秀容靥。“你认为本王将要如何处罚你?”
“阁下欲如何处罚扶襄并不重要,重要得是——”她挺直了脊背,迷朦美眸猝然亮若时晨星。“左丘家主,云国的安王爷,您须记得一事。”
他瞳心漩出一簇讥冷。
她定在他面上,一字一字道:“您曾败在扶襄手上。”
今后的岁月中,任他妻妾满堂,美人如云,仍须记得,有一个女人,曾打败过他。这个女人,从未归属过他的满园春色,但,打败过他。

四一、楚河汉界心无垠(上)
“本王要得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似乎是沉默了一辈子之久,他终于道。声音暗沉,似是被浓墨泼就。
“胜利,从来看得都是谁笑到最后,瞳儿,想要打败本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忽又笑开。“就如现在,你可想好了从本王眼前全身而退的法子?”
她也回之嫣然,“左丘家主的谍报显然搜罗得不够齐整,王爷并不真正了解扶门,也不真正了解扶门的暗卫,抑或,您从未了解扶襄。”
他姿态闲怡,一脸的“请指教”。
她欠首,“如左丘家主所愿。”
得到示意的扶宁忽然扬手,一枚石子由指间弹出。
左丘府诸精卫严阵以待,却不料石子似是失了准头般径自向地面落去,没入原野的枯草之内。

他眯了眸,盯着那石子的去处。
“……王爷!”左驭惊呼。
不怪随他南征北战的属下斯样失态,他亦不无惊愕,原来平地无物的旷野,骤然耸起数道巨石,将他隔绝其内。
“你做了什么?”他问,问那个已经不在视野内的小女子。
“一些不入流的奇门阵法,左丘家主见笑了。”这条退路是在赴云国之际便已经设定好了的,怎会毫无准备?
“你以为如此就能逃得开本王?”
“权且一试。”
“景隆!”
“属下遵命。”
人不见,声相闻,一呼一应,被隔离各自在的诸精卫一气的穿梭行走,有聚集之势。
她双后十指齐捻,数枚石子并出,各落应落之处,地势又生改变,将渐聚起的左丘府精卫再度分盘割踞,各拘一所。
“家主,属下……”景隆愧不能言:自己通晓的那点奇门之术在这阵势中竟似蚍蜉撼树。
“本王的枕边人竟如此了得,难怪不甘屈居妾室了。与本王回去,给你一个侧夫人之位如何?”
谑笑之语缥缈传出,抵达耳际。惹得扶宁掩口笑道:“这位左丘家主到了这个时候对阿襄你犹贼心不死,感动罢?”
她唇线抿紧,又以两枚石子变了阵势。
扶宁讶道:“阿襄想困死他?为我越国除去这天字第一号的心腹大患么?”
“走!”她执鞭策马,直往千巉岭奔驰。
若果左兵无俦能够如此轻易被困死此处,又怎会是左丘无俦?她也只能绊他一时,为自己博些时间罢了。
砰声巨响,灰尘吸张,白马玄袍的轩昂傲影穿出迷障,宛若索命修罗般追来。
“瞳儿何必急着走,让本王见识你的更多本事不好么?”
“天呐,这人果然不是人!”扶宁吱哇大叫。
扶襄回头望了望,举鞭击中同伴马股,“你先走一步!”甩手再掷。
岂料,那枚擦出指尖的石尚在半空,即被身后的男人以缕脉气击个粉碎。
紧随其后的几枚皆是如此命运。
此刻的男人,与披风上的隼已化身一体,胯下良驹在傲视群伦的骑术骑策之下,两人间的距离急速消失,紫眸所噬,以便有前方的猎物,近了,更近了,再差一步,他就能将亡想逃脱生天的狡兔攫回臂中……
索性弃马离鞍,向猎物扑捉过去,后者倏然不见。
轰!
前方,十数乱木凭空堆起,形成阻隔。
他切齿,宽剑斜撩,剑气滚涌如浪,摧得屑沫飞扬。
扶襄手心汗湿,不敢发一丝声响,藉阵法向目标疾行。
“瞳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呢。”
她心臆遽沉:他是想……
“投火!”他喝令。
冬时的荒原野草干燥无水,遇火即燃,且转瞬便成燎原之势。
如果不想葬身火海,扶襄惟有无所遁形,心气浮动中,一角衣衫被男人眄入眸角,后者唇欣冷哂,身势待起——
“阿襄,这边!”一骑青骢马扬蹄驰来,马上人衣红如火,向她伸出如雪长指。
“岩?”既惊且喜,握住那只手,被带入一个温和熟稔的怀抱。
一骑两人,在浓烟滚滚的背景之下,御风般离去。
“瞳儿!”
男人裂帛般的嘶喊追魂索至耳谷,她乏力阖眸:别了,无俦!

 

扶襄 四一、楚河汉界心无垠(下)
一月之后。
越国历较之云国历早了十日,是以扶岩在越国的大年三十动身,在云国的大年三十现身。他早早即到了云国,一直在暗中佐护,扶襄、扶宁离开那日,他因一些私事晚走了一步,所幸终是及时赶到,将她们成功接回。
据那日,已过去了整整一月。
这一月里,扶襄发现自己多了一项本事——
发呆。
所谓的发呆,是脑中空白无一物,却会定着目光对着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待醒觉后,一大段的时间已经逝去,却不知方才看了什么,又想了什么。
这便是自云国返回后作下的毛病。
思念么?并不。
痛楚么?并不。
发呆时的感觉,竟是毫无感觉。很奇怪的感觉,不是么?
“阿襄,方才你不是有弹琴?我们几个还想站在门外听你弹完再进来,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
先是阿粤一蹦一跳地进了门,扶宁与扶岩趋步相随。
她从琴前离座,“这时你们不该在宫里么?怎么过来了?”
今日宫里有一场宴会,他们随师父进宫吃酒,按理到晚间才能见人。
扶宁先倒了杯茶饮上一口,道:“如那种戴着面具说话的地方,咱们的师父最喜欢,将他老人家扔在那里就好,咱们才懒得多待。”
扶岩深瞥了眼扶襄苍白的小脸,暗叹了口气,笑道:“阿宁这话倒说的妥帖,师父最是喜欢在热闹喧哗地方……”
“卖弄风骚。”扶粤嘴快接话,不屑地撇撇小嘴道。“尤其是莫河城的中老美妇出没的地方,咱们的师父这风骚卖弄得最为卖力。”
扶襄笑出声来。她自是晓得这三位同门特意赶回来只是为了陪她,她又何妨配合?至少能让这几个真正关怀自己的人心中宽慰些。
“阿襄。”扶岩在她身边坐下,大掌抚她头顶,眼中心疼满满。“若不想笑,就不要勉强。”
“岩……”
“如果需要陪伴,我们便在这边。如果想一个人静静呆着,也可以告诉我们。若是连在亲人面前还不能随兴而为,便枉负‘亲人’的这个‘亲’字了不是?”
她颔首,弯唇浅笑,眼中波光柔溢,“我记得我们好久不曾下棋舞剑。”
“好提议!”扶粤欢声大叫。“师父今早还说扶宁的武功又见长了,正好现下有机会,扶宁,你可怕与本姑娘比剑?”
扶宁轻嗤,“怕,怕呢,是怕你不敢!”
一对少女说打便打,已跳到院中对打起来,一妍丽,一娇媚,一黄衣明艳,一绿裙曼妙,两人皆是绝色,打得煞是飘逸好看。
扶襄、扶岩相视一笑,各持了黑白,设局对弈。
“宫宴上,有大臣提到云国的左丘家与银川奢家有联姻意向。”
她捏着白子的双指未有任何停顿,觑准一处空档落下。
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叶国、原国都已向云国发了联姻国书,而这位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仍是左丘无俦。”
“承让了。”她低笑,连吃三子。
“当然,我们云国也不甘于落于人后,群臣皆力劝王上选一位容貌才情俱佳的公主攀结左丘府。”
她目注棋局,好似兴味盎然,“我要赢了……”
“阿襄。”扶岩沉唤。
她手指一僵。
“譬如有良医具知诸方药,自疾不能救。阿襄聪慧无比,却无法参透自身的迷障么?”扶岩嗓若三月柔风,徐徐拂过耳根。“无论左丘无俦如何英雄盖世,阿襄你仍是阿襄,你不是那些被父兄拱手送上的女子中的任何一个,那些女子能忍也必须忍的,你忍不下,也无须忍。”
忍不下,也无须忍。将指尖中的白子重重落在对方阵营中的虚弱之点,她笑靥绽若春花,“阿岩,你输了。”

扶襄 四二、从此萧郎是路人(上)
譬如有良医,具知诸方药,自疾不能救。
譬如贫穷人,日夜数他宝,自无半钱分。
面前的《华严经》卷,这两处为墨所勾,久久注视之下,看似又在发呆,竟是视之有物了。
阿岩是个谨慎的人,今日是点拨,也是在提醒什么罢。虽然身处扶门,仍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多少年来,这已成了他们如呼吸一般存在的习惯,深入骨髓。
然而……
到底是什么事呢?
“主子,贞秀太后宫里来人,请您进宫。”
这个时候?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回小婢,“我稍后便到。”
贞秀太后自然不是当今王上的生母。据闻,今上得以在诸多王子中脱颖而出进而登上大位,乃贞秀太后鼎助已甍太后运筹谋策之果,今上不忘旧恩,太后去后,封贞秀太妃为贞秀太后,居万寿宫,主理六宫事务。除此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扶门的真正掌舵人。
春华殿。殿内正位上,一袭藏青绣凤翱祥云图案宫装包裹下的贞秀太后,华贵自是不须赘言。扶襄并非首次与之谋面,而这一回,猝不及防与一双深不可见的美眸相遇,竟是一凛。
“扶稷,你是怎生选的徒弟,怎个个都是这般晶莹剔透的美人胚子?”头顶,传来贞秀太后的含笑诘问。
扶稷立下阶下,满面肃敬道:“微臣想,既然这些徒弟们要常在太后面前伺候,自然要寻些过得去的来为太后养眼。”
贞秀太后但笑未语,凝眸将殿央的小女子细细打量。
她向以温和示人,投来的目光不见任何压迫,但无端的,在这双目光下,扶襄萌生了掉头疾走的逃意。好在,打量的目光并未久留,听头顶和悦声问:“这趟云国之行,很是辛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