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能从彼此举止态度中窥见对伽罗的心意,寻常以君臣的身份禀报安排各项事宜倒不觉得,此刻都到了伽罗香闺附近,气氛就有些微妙。
谢珩抬步入内,斜睨着他,“事都办完了?”
“回禀殿下,事情已经查明,属下已去刑部知会过了。”
“韩先生那边怎么说?”
“让属下明晨再去刑部看看。”
谢珩颔首,见伽罗半揭锦被像是要起身行礼的样子,遂朝岚姑递个眼神,道:“免了吧。”
岚姑在东宫呆了半年,从端午那晚谢珩抱回伽罗起,仿佛就有了点谢珩“心腹”的意思。南熏殿里照顾伽罗饮食起居的事情都是她来,偶尔谢珩有事吩咐,目光不瞧那些侍女,只找岚姑。岚姑盼着伽罗能在东宫不受欺负,自然顺从谢珩,久而久之,倒成了习惯。
这回岚姑也是不作他想,未待伽罗起身,便扶着她坐了回去。
伽罗礼虽免了,口中却不偷懒,“拜见太子殿下。”
病中带了点鼻音,更增柔润娇弱之感,叫人听着心软。
“听战青说你病了,过来瞧瞧。”谢珩踱步近前,见她面色稍带憔悴,眼神也不似平常有神,猜得是昨晚莽撞带她出去时闯的祸,怜惜之外,又有些愧疚,“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休养两日即可痊愈,多谢殿下关怀。”伽罗回道。
谢珩觑着她,看她垂目低眉,明显是躲避的意思。
昨晚的事确实是他失察。以他的身强体健,哪怕光着膀子去郊野溜达一圈,再往水里泡上半个时辰,也未必会受半点损害,却低估了伽罗的娇弱——深秋夜冷,少女身子娇贵,即便有披风罩着,逆风疾奔时也必会受寒。
他觉得愧疚,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提起旧事,只好道:“是我失察了。”
伽罗知他所指,头脑中的昏重尚未退却,加之勾起昨夜翻涌的心绪,只闷闷的“嗯”了声,没再多说。只是鼻子里又觉得微微发痒,像是要打喷嚏的样子。她此刻面朝粥菜,要跟谢珩对答,实在不想背过身去来个响亮或者沉闷的喷嚏,只能吸吸鼻子,竭力忍耐。
屋中于是安静了一瞬。
气氛不算太好,她有意回避,他总不能此时穷追不舍。
桌上还放着清粥小菜,未到东宫各处摆膳的时候,那自然是杜鸿嘉拎来的了。
再耽搁下去,等粥菜凉了吃下去,对她更不好。
谢珩顿了一顿,决定打个退堂鼓,“没事便好。药藏局每晚都有侍医值夜,若觉得不适,尽管派人召来。”知道伽罗肯定又要客客气气的道谢,连那机会也没给她,紧接着道:“手头还有事,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伽罗如释重负,偷偷揉了揉鼻子。
谭氏不远不近的跟着,送谢珩往外走。
南熏殿毕竟是东宫的地盘,太子都走了,杜鸿嘉身为下属,不太好多留,遂告辞离去。
他俩才出门,背后便传来个被帕子捂住的闷声喷嚏,带着短促软糯的尾音。
谢珩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
次日前晌,谢珩回到东宫,去昭文殿的路上,顺道拐来南熏殿瞧瞧。
伽罗吃了药嗜睡,在屋里面眯着,听见外面谢珩跟岚姑的说话声,当即往下一溜,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动作之快,仿佛被老鹰追捕时窜回洞里的兔子,利落迅捷,半点不像病中的人。
谭氏原本在旁边翻书,听见动静抬头,不过眨眼之间,就见伽罗已然阖目平躺。
他愣了下,不明白伽罗这究竟算什么反应,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回头见了是谢珩,只好起身行礼。
谢珩问及伽罗病势,谭氏如实相告,当然没戳破伽罗装睡的事。
而伽罗也装得很像,眉头微蹙,呼吸平缓,微微侧向里面。
谢珩站在榻边,瞧了片刻,示意谭氏留步,自回去了。
他一走,谭氏便到了榻边坐着,戳了戳伽罗的肩头,“他走了。”
伽罗不应,忽然掀起锦被,将整个人埋了进去——她此刻才回味过来,刚才的反应着实过于激烈了。心中怀着鬼胎,暂时还不好意思跟外祖母解释,只能当个鸵鸟。
好在谭氏没有穷追,自笑了笑,依旧回桌边看书。
到傍晚时谢珩又来探望,这回伽罗倒是没有装睡,不过也差不多——耷拉的脑袋,闷重的鼻音,无精打采的双眸,仿佛病得半点也不想说话。
谢珩也没多打搅,吩咐侍女放下粥菜,依旧走了。
伽罗照旧吃饭,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也不似平常话多。甚至杜鸿嘉来看她的时候,她也似闷闷不乐,迥异于从前见到杜鸿嘉便欢喜的模样。
谭氏在旁瞧着,便知伽罗一夜未归又染了风寒的背后,必定有内情。
否则以伽罗的性情,即便病中身体不适,也不至于时常走神,对谁都提不起精神。
——她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必定跟谢珩有关!
不够毕竟心疼外孙女的身体,谭氏虽然担心,见伽罗不肯透露,也未多问,免得让她费心费神,加重病势。待次日前晌阳光好时,瞧着伽罗风寒渐愈,陪着伽罗出去走了走,也半个字没提那晚出宫未归的事。
此时皇宫之内,端拱帝可就不像谭氏这样温柔体贴。
紫宸殿内,瑞兽常年吐香。
端拱帝坐在御案之后,瞧见谢珩应召而来,搁下朱笔,靠向椅背。
许是过于操劳之故,他须发间的花白更加明显,不过有成群的太医伺候,精神倒是很好。那双精光奕奕的眼睛看向谢珩,带着点审视玩味,不是平常的慈和君父之态,却显得威严。
谢珩阔步进去,端然行礼,“拜见父皇!”
端拱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将谢珩瞧了片刻,“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报朕的吗?”
“儿臣刚才去了刑部…”
“除了徐坚的事!”端拱帝打断他,将双手撑在桌案,摆出个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我只问东宫的事,有什么要回禀朕?”
谢珩心中突的一跳,面不改色,“东宫一切如常,昨日韩先生…”
“一切如常?”端拱帝再度打断他,脸色蓦然沉了些,“朕的太子险些在京郊遇刺,刺客虽然落网,幕后主使却逍遥法外。储君遇到这样的事,你说一切如常!”他在桌案上闷闷一拍,显然是强压怒气。
谢珩面色微动,当即撩起衣袍,跪地道:“儿臣幸未有损,怕父皇担心,故未禀报。”
端拱帝冷哼了声,“起来回话。”
他本就性情沉默冷厉,从前有发妻婉言劝慰,还能摆出慈父的温和之态,对谢珩兄弟悉心教导,将乐安公主捧在手心。自惠王妃遇刺,他痛失爱妻却难以报仇,又遭睿宗皇帝冷落打压,及至后来夺嫡失败,性情日渐沉冷。淮南那数年,浓浓阴霾下,性子愈发阴沉多变,莫说朝臣,就连至亲的谢珩,也未必能猜中心思。
谢珩知他怪罪,并未立刻起身,“儿臣令父皇担忧,自知有罪。”
“你的罪行不是叫朕担忧,而是瞒而不报!”端拱帝瞧着谢珩,心情复杂。
当年他夺嫡时,不止兄弟阋墙,父子也有罅隙,睿宗皇帝没少在他周围安插眼线。他这儿的风吹草动,很快便能传到睿宗皇帝耳中。如今他居于帝位,膝下唯有谢珩这个独子,他又上了年纪,没打算动摇储君,对谢珩十分信任,几乎没在东宫插手。
谁知放任的结果,就是眼前这样的事——
太子在京郊遇到刺杀,他这个当皇帝的,竟然过了三日才知道消息!
当时的震惊、诧异、担忧,悉数化为对谢珩的不豫,至此时,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殿里静默片刻,端拱帝才缓了口气,“查得如何?”
“刺客来自锦州的月神教,虽没吐露幕后主使,但敢对儿臣出手的,京城里没几个人。”谢珩起身,抚平衣衫,“锦州的祸患,此时还无法可解。徐坚的案子已让父皇费神,儿臣不愿让父皇再添烦恼,所以处置了那几个刺客,没声张此事。”
“哼。”端拱帝轻笑了声,神色缓和了些许,却还是沉着脸死盯谢珩。
谢珩对上他的目光,却觉头皮一阵发麻。
果然,端拱帝立马就提到了他真正想暂且隐瞒的部分。
“朕听说,你忙里抽空去别苑,还带了个女子随行?”端拱帝见谢珩没否认,续道:“你那眼高于顶的臭脾气,连姜瞻的孙女也没看上,带的是谁?”
谢珩手藏于袖,五指微握。
既然查问得如此详细,端拱帝不可能没问同行的是谁,再瞒无益。他深吸了口气,迎着端拱帝的目光,缓缓道:“是父皇之前见过的,傅伽罗。”
“她?”端拱帝没露半点意外之色,只淡声道:“西胡使臣一走,我险些忘了她。转眼半年,你让她查的事情,查明白了?”
“有些头绪,但还未彻底查明。”谢珩道。
端拱帝目光更沉。
“东宫手腕雷厉风行,令多少人敬畏,这事却办得如此迟缓?”端拱帝语含讥诮。
而这讥诮背后的怀疑,谢珩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父皇的性子,但凡起了疑心,必会深究到底。既然察觉有异,必然会强势介入,将这半年东宫的事情悉数查明。想要隐瞒,已无可能,迟早要坦白的事,终得有挑明之时。
谢珩默了片刻,决定不再虚与委蛇,避开长命锁的事,直指要害,“儿臣之所以带傅伽罗去别苑,是因为——儿臣喜欢她。”见上首端拱帝的讥诮僵在脸上,郑重道:“深思熟虑,真心实意。”
八个字清晰分明,端拱帝心中的猜测被坐实,勃然变色。
“放肆!”他猛然拍案起身,许是过于激动,身子微晃了晃。
震怒下的厉声斥责在空旷殿内尤为清晰,谢珩几乎能看到端拱帝额头猛然凸起的青筋。多年仇恨压在心中,端拱帝有多恨傅玄和高探微,恐怕连谢珩都想象不到。花白的须发颤抖,端拱帝盯着谢珩,脸色转为铁青,双目阴云密布。
勃然怒气如黑云压来,几欲摧城。
谢珩不闪不避,不露丝毫怯色,缓缓跪在地上。不像退让,反倒像是坚定心意。
端拱帝扶在案上的双手已握成拳头,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儿臣喜欢傅伽罗。”谢珩端然跪地,脊背挺得笔直,“恳请父皇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憋喷嚏的感觉太难受了!!可恶的谢珩居然还故意赖着不走QAQ
多年后谢珩阅至此,微微一笑,那声软糯的阿秋仿佛还在耳边~
第46章
端拱帝的脸色难看极了, 震怒之下没法站在原地, 几步走至谢珩跟前, 铁青着脸道:“傅玄的孙女,高探微的外孙女, 她的身份,你不知道?”
“儿臣知道。儿臣对傅玄和高探微同样深恨,但那些事都跟伽罗无关。昔日的恩怨自有其主,当年傅良绍在外为官, 半点不曾参与,更勿论傅伽罗…”
“闭嘴!”端拱帝胸膛起伏, 忽然拧眉,捂着胸口退了两步, 咬牙怒目, 两颊泛红。
谢珩面色微变。
父皇的身体他是知道的,早年在淮南的时候,就因肝气不调,易躁易怒。这些忍辱负重, 以全然颓败的劣势谋划安排,费尽心思, 着实耗损精神, 极力收敛的郁气也尽数积在身上,愈发伤肝。御医先前也提过, 父皇肝气郁结,不宜过忧过怒, 然而朝堂上诸事繁重,徐公望之辈又屡生事端,哪能真做到不忧不怒?病势只见加重,不见痊愈。
此时他手捂胸口,显见得是被气得肝疼。
谢珩再硬的性子,也不想气坏龙体。
意识到方才确实用力过猛,他心中愧疚,忙缓了神色,起身扶住端拱帝,取过案上茶杯送到端拱帝唇边,“父皇息怒,先喝口茶。”
这茶也是御医配的,意在调肝理气。
端拱帝瞪着他,恨也不是,骂也不是。
最懂事的长子早已亡故,谢珩性格随他,孝心忠心都有,就只是脾气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父子俩处境艰难,不宜徒生罅隙,一味的针尖对麦芒,更无益处,恐怕谢珩一鼓作气,反会将他气晕在这里也说不定。
端拱帝缓了良久才收敛怒气。
“你的母妃,死在傅玄和徐公望手上。你的兄长,死在高探微手上。”他瞧着谢珩,眼中苛责稍收,“你今日说过的话,朕念你是一时糊涂,暂不计较。今日的事就此打住,你回去想清楚了,再来回朕。”
“儿臣已经——”
“回去再想!对着你母妃和兄长的灵位,仔细想!”端拱帝控制不住怒气,厉声打断。
谢珩顿了顿,没再火上浇油,“儿臣遵命。”
“那个傅伽罗呢?把她囚禁在东宫的那个东西…”时隔数月,又是盛怒才过,端拱帝没能想起来缘由,索性跳过去,“你查不清,朕亲自来查。立刻召她进宫,朕要亲自审问!”
谢珩俯身拱手,“她如今抱病,还请父皇宽限两日。”
“是吗。”端拱帝怒而冷笑,将谢珩审视片刻,盛怒过后思绪渐渐清晰,恢复原本的严厉尊贵姿态,挥手道:“朕知道了。姜瞻那里想必有了进展,你替朕去一趟,问明情况,尽快解决。”
他忽然放过伽罗,令谢珩稍觉意外。
但此刻显然不是能抗旨的时候,娶妻的事可缓一点筹谋,父皇的病势却不容雪上加霜。
遂应命告退。
端拱帝看着他的身影走出门外,脸上愈发阴沉。他坐了片刻,神色渐渐凝重,起身出了紫宸殿,命内监摆驾,往左银光门而去。出了这道门折而向北,经过东北侧的宫苑,便是去往东宫的方向。
行径仪秋宫时,原本缓缓行进的龙辇,忽然停住。
端拱帝尚未睁眼,身侧侍奉的内监已上前道:“皇上,是公主殿下。”
英娥?这么不巧。
谢英娥不止是他膝下独女,更因长相随了年轻时的惠王妃,格外得端拱帝爱护。先前在紫宸殿里生出的怒气在见到乐安公主时消了不少,他瞧着笑吟吟过来行礼的乐安公主,声音缓和了些,“何事这么高兴?”
“贵妃娘娘跟我讲了些趣事。”乐安公主盈盈行礼,“父皇不是去仪秋宫吗?”
端拱帝摇头,正想吩咐起驾,忽然想起先前乐安公主曾去过东宫,随口道:“我记得你先前去过东宫,可曾见到罪女傅伽罗?”
“见到过。”
“如何?”
乐安公主一怔,不明白他是何意。不过她也能看得出来,父皇今日心绪欠佳,甚至很坏,见到她也没露半点笑容,说话还硬邦邦的。遂斟酌着道:“儿臣只见过她两次,看她还不算太坏。不过——”她犹豫了下,决定卖皇兄个面子,“从前她帮过我。”
端拱帝没吭声,默了片刻,叫乐安公主自回宫去,吩咐起驾。
乐安公主恭送,看他的龙辇缓缓行过红墙夹峙的宫廊,最终拐向东北边。
她觉得很意外。
父皇龙体欠安,尤其回京后诸事劳累,费心费神,早晚都需太医请脉调理。他性格阴沉,平常多是在紫宸殿处理政事,或是独坐苦思,连御花园都甚少踏足,更不可能去北苑,想必是去了东宫的方向。然而他寻常有事,也都是召皇兄过来禀话,从不去东宫。
方才他又特地问起傅伽罗,难道…
乐安公主心里微微一跳。
皇兄待傅伽罗好,她是知道的。父皇深恨傅家,她更清楚。
倘若叫父皇发现本该被囚禁的傅伽罗却被皇兄礼遇,安置在南熏殿住着不说,还派了侍女嬷嬷伺候,必定龙颜大怒。那怒火不止会冲着傅伽罗,还会波及“欺君罔上”的皇兄。
她可不想皇兄再被傅伽罗拖后腿!
乐安公主心里突突直跳,亲自赶过去显然来不及,也未必有用,稍加思索,便吩咐长随身边的女侍卫唐瑶,“走近路去东宫,找皇兄或者战青都行,就说父皇要…要去南熏殿,让他们准备接驾!”
唐瑶依命,当即抄近路赶过去。
*
东宫内,战青奉命回来取东西,恰逢杜鸿嘉有事要禀报谢珩,遂一同往外走。
还未走至光化门,就碰见了乐安公主身边的唐瑶。
唐瑶跟战青相似,也是陪着乐安公主一道长大的,因武功不弱,侍奉乐安公主又格外精心,遂得了个女侍卫官的身份,由从前的婢女一跃而成女官。她跟战青自然是熟悉的,见面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压低声音道:“公主派我来递话,皇上要去南熏殿,请太子殿下接驾。”
战青一怔,“皇上要去南熏殿?你没听错?”
“公主亲口吩咐!”唐瑶笃定。
战青跟杜鸿嘉面面相觑,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说皇帝驾临东宫视察太子学业政务,实属稀松平常,但因谢珩办事太让人放心,端拱帝又忙碌,这半年从未来过东宫。如今不止破天荒的来了,还直奔南熏殿,必定不是好事!
唐瑶递完了话,怕碰上端拱帝泄露了通风报信的事,一拱手,拐入旁边的甬道。
杜鸿嘉和战青皆不知紫宸殿内的事,第一反应,自然是掩饰。
——该囚禁的囚禁,该审问的审问,决不能露出礼遇之态,免招龙颜震怒。
杜鸿嘉当机立断,“我去南熏殿,你去找殿下?”
“皇上的态度,你我都知道。傅姑娘还在其次,高家那位老夫人…”战青看向杜鸿嘉,言下之意自明。
杜鸿嘉当然会意,“老夫人我会暂时安排在北侧看管。”
“好!”战青朝杜鸿嘉拱手,匆匆走了。
杜鸿嘉来不及感谢战青的仗义相助,当即飞速赶往南熏殿。到得那里,伽罗跟谭氏正在廊下逗弄阿白,伽罗裹着披风,沐浴阳光,瞧着风寒痊愈了不少。
他哪敢耽搁,上前低声说了情况,又道:“殿下在皇上跟前说的,是囚禁伽罗,审讯老夫人。东宫嘴严,南熏殿又没旁人来,消息没漏出去算是万幸。但今日——”他面带歉然,向谭氏道:“还得委屈老夫人,先避避风头。”
谭氏倒不见慌乱,当即起身,由杜鸿嘉安排人,绕偏僻小道前往北侧。
杜鸿嘉又将南熏殿的侍女嬷嬷遣往别处,让伽罗暂时进了偏殿,只留岚姑照应。
等他步履如飞的赶往嘉德殿时,端拱帝的龙辇才姗姗来迟。
嘉德殿两侧是左右春坊的衙署,东宫属官及宾客平常皆从此处往来。端拱帝既然来了,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先在此处走了走,见属官皆恪尽职守,要紧的事上对答如流,才算放心。末了,单独召韩荀近前,“太子带回来的那个傅伽罗,在何处?”
韩荀对端拱帝,比对谢珩还要忠心,恭敬回道:“据臣所知,暂时安排在南熏殿。”
“还有之前进京的那个高家老妇呢?”
韩荀如实道:“她的事情,殿下安排战青审问,臣不知情。”
他位居太子詹事,职在统东宫三寺十率府的政令,知道伽罗的住处,是因先前伽罗去昭文殿时碰见过几次,韩荀留了意。谭氏进东宫却是悄无声息,韩荀只是听战青依例向他禀明过此事,旁的却不知情。
端拱帝颔首,扬声道:“战青呢?”
“回禀皇上,战将军随殿下外出,尚未归来。”杜鸿嘉恭敬回答。
他跟战青分居左右卫率,负责谢珩日常随行护卫,端拱帝是认识的。
端拱帝遂问他谭氏的事情,杜鸿嘉只以正在北侧僻处看管回答。
这答案端拱帝还算满意,遂召来家令,前往南熏殿,杜鸿嘉自觉随行。
…
南熏殿离嘉德殿颇远,抬龙辇的内监走得小心,行进颇慢。这间隙里,岚姑已将南熏殿内外,稍稍收整了一番——伽罗在正殿的日常用物大多藏起,少数搬至侧殿,那只拂秣狗也暂时被抱走,只剩两人在此。
好在伽罗虽住了半年,毕竟没将这里当自家地盘,留下的起居痕迹并不多。
岚姑这样想着,心里暗自庆幸。
伽罗却半点庆幸不起来,甚至当外祖母被带走,侍女遣开,岚姑忙碌掩饰时,心中忽然浮起悲哀。抛开谢珩照拂殊遇下的华美表象,此时冷清空旷的偏殿,才该是她这个仇家之女该受的待遇——甚至能让她住在南熏殿,都算是格外恩宽了。
谢珩的照拂承诺皆难作数,这个天下,这座东宫,最终主宰的,还是满腔旧恨的帝王。
这才是真真切切,必须面对的现实。
本就存了寻机离开的心思,此刻,愈发坚定。
风寒已经痊愈了不少,八月底的天气,虽有艳阳高照,风却是冷清的。
伽罗换了件花色淡雅的烟青色披风,站在侧殿门口,收紧衣领,抬头瞧着朱墙外飞翘的屋檐。刚进入东宫的时候,谢珩待她还颇冷淡,等闲不肯给好脸色,南熏殿的侍女们虽奉命恭敬,心思如何,却无人知晓。
彼时她也曾这样站在廊下,瞧着东宫的庄重屋檐,蹲兽铁马,暗自出神。
不同的是,那时前路希望渺茫,她孤身一人,唯有表哥和岚姑可做依靠。
此刻,却仿佛能看到另一条路延伸出东宫,出京城,直至远处。
虽然不算宽敞坦途,却总归让人期待。
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谢珩。
晨雾孤舟中的默然对视,灯笼红廊下的夜游散心,鸾台寺后山的明媚风景和弯月湖水,南熏殿里的朝朝暮暮,中秋花灯下的陪伴守护,暗夜冷风里炙热的吻,和满目流萤中的温柔声音、宽厚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