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后背的那只手却渐渐游移向上,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摩挲,轻重起伏如同心绪涌动。
“殿下?”伽罗撑着他的腿,稍稍坐直身子。
回答她的是谢珩并不平稳的呼吸,伴随愈来愈紧的怀抱。
即便身周黑暗,伽罗还是尝试仰头,想瞧瞧谢珩的神情。谢珩却扣得更紧,将下颚抵在她发髻间,低声道:“别动,让我抱着。”醉后声音不似平常清朗,带着种仿佛强自压抑般的情绪,落进伽罗耳中。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是为了我父亲的事吗?”
谢珩没作声,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虽说已预想过今日之事,然而真的亲眼看到傅良绍,想到他将是岳丈时,谢珩心中依旧五味杂陈。酒入肠中,纷乱头绪涌入脑海,叫人头昏脑涨,唯有抱着她的时候,那些叫嚣的念头才渐渐退散,心里空悬的某处,也渐渐安定。
他要娶的是伽罗,旁的所有人,都在其次。

白鹿馆内,谭氏和傅良绍对坐在桌旁,桌上蜡泪层层堆叠,几乎燃到尽头。
满室烛光里,谭氏神态慈和,傅良绍皱眉沉默。
“事情始末,就是如此。”谭氏将那几乎见底的茶壶提起,给傅良绍斟了一杯,又将面前茶杯斟满,“起初我也不信,觉得太子善待伽罗,或许是为那枚长命锁,后来才知殿下胸襟,并非我所预想的那般狭隘。他对伽罗的好,我也看在眼中,当日答允从鹰佐手中救你,恐怕还是看着伽罗的情分居多。这回千里迢迢从洛州赶来,虽不全然是为伽罗,但他的心意,却明白无误。而伽罗虽有许多顾忌,却也有意随他回京。”
傅良绍依旧沉默,烛光下的脸半明半暗。
关乎伽罗的身世,南风早年曾跟他提过,但谢珩的所作所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当年惠王妃被刺,固然非他所愿,却也是既成事实,即便他曾为此与傅老太爷争执,也于事无补。傅家跟端拱帝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后来淮南高家的作为,傅良绍也有耳闻。是以最初听说伽罗在谢珩手中,又是谢珩安排救他时,傅良绍已认定,这些出乎意料的作为,必定是跟长命锁有关。
在虎阳关养伤时,傅良绍固然感激谢珩救命之恩,却也筹划过,倘若谢珩收留伽罗是图谋那枚长命锁,在感念恩情之外,他当如何妥善应对。
然而此刻,谭氏却将他诸般揣测筹划尽数推翻。
谢珩喜欢伽罗吗?
是何时开始?又有几分?倘若谢珩是从北上议和途中起意,按谭氏所言,从八月里谢珩表露情意算来,也不过短短六个月而已。
这样短的时间,能够令谢珩放下旧日仇怨,不惜违背端拱帝的圣意、舍弃与世家联姻稳固朝纲的诸般好处,执意求娶伽罗?
傅良绍当然知道,女儿生得娇美,性情又好,令人一见倾心并不意外。
但那是谢珩。
经历诸多挫折后,同端拱帝合力扭转颓势,返回帝京入主东宫的谢珩。
他身居东宫之位,甘愿背负骂名去议和,又以不算太多的银钱,在劣势之下逼退鹰佐,这份心性胆气,就令人敬佩。更勿论千里之外石羊城中的安排筹谋,京城中对徐公望的步步紧逼,那位的悍勇铁腕,哪怕只是听谭氏口述,也令傅良绍敬重。
这样一位皇太子,显然不是色蒙心窍,鲁莽行事之人。
那样短的时间就情根深种,非卿不娶?
关乎女儿终身大事,傅良绍思来想去,终究不敢深信。
但女儿的心意,却不能不顾及。
傅良绍对烛沉吟半晌,才缓声道:“倘若太子是真心求娶,伽罗也有意于他,没有阻拦的道理。即便皇家艰难,我也当拼尽全力,护持伽罗。”
谭氏颔首,“这大半年里,伽罗过得很艰难,太子能追过来留住她,实在不容易。南风已不在人世,尊府又是那样的情形,伽罗的事,就看你的意思。趁着太子还未回京,你若想问得清楚些,想来以他的诚心,不会作伪。”
“唉!”傅良绍重重叹了口气,“这半年,伽罗全仰仗您照顾。”
“我也难做什么,能安然活在这里,还是太子看着伽罗的情分网开一面。”谭氏笑了笑。上了年纪的人,熬到此刻早已困乏,但事关要紧,在傅良绍做决定之前,还是想尽量把事儿商议周全,遂道:“明日你若拜见过殿下后,就该拿主意。倘若不允,我带伽罗回西胡,从此天各一方。倘若要回京城,往后的路怎么走,还需慢慢筹划。”
她的意思,傅良绍当然明白。
“傅家愧对太子和皇上,如今又被问罪,更是门庭悬殊。倘若这般糊里糊涂地回去…”傅良绍沉吟,瞧向谭氏的神色,见她眉目也微微皱着。
“太子对你和伽罗有恩不假,尊府的老太爷做的事也不假,但伽罗却不该为此受委屈。”谭氏站起身来,在屋中缓缓踱步,活动筋骨,“以当今皇上对尊府的仇恨,你即便回京,这五六年内,怕是难以翻身,于伽罗难有助益。我的打算,是在太子和西胡国相之间牵根线,若能促成两国结盟,伽罗的处境,便能顺畅许多。”
这事儿谭氏方才也提过,西胡国相的身份,也令傅良绍诧异。
大夏、西胡、北凉的形势他自然清楚,倘若真如谭氏所谋划的,于公于私都有益处。
他微微沉吟,见谭氏身子微晃,便起身扶着。
半晌,傅良绍才道:“您的意思,倘若应允了此事,伽罗也不能即刻回京?此刻回去,唯有太子照拂她,终究势弱。咱们该等西胡国相驾临,亲自带回京城?”
“既然要回,就风风光光的回去!”谭氏精神虽疲累,腰背却如常硬挺。
傅良绍似被她所鼓舞,亦缓缓颔首。
“这事我会斟酌。夜深了,您的身子骨经不得熬,还是该早些歇息。”傅良绍送她往外走,见岚姑已取了斗篷守在门口,待谭氏捂严实了,送她至住处,才冒寒而回。
一夜辗转反侧,将谭氏所言细细咀嚼回味。
即便如谭氏所言,谢珩对伽罗情意深重,伽罗也心悦于他,傅良绍仍旧犹豫。
对于端拱帝的为人,傅良绍比谭氏和伽罗更清楚许多。当初他与永安帝争储君之位时,傅良绍虽未参与,对京城的动静,却颇有耳闻,每每回京述职,也跟端拱帝打过交道。后来他被困淮南,却能趁着虎阳关大败、皇帝及亲信朝臣皆被掳走的机会,迅速回到朝堂重掌权位,这背后的事,值得细细琢磨。
永安帝御驾亲征时自认为绝无失败的可能,却在虎阳关溃败,落入敌手。
这其中的关窍,更是令人费解。
傅良绍当日在丹州为官,御驾亲征的大军经过时,因傅玄和兄长陪驾在侧,他也探得些消息。据傅玄所说,永安帝之所以决定亲征,是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说北凉内斗得厉害,又经了灾荒,虽瞧着风平浪静,其实百姓流离、军力疲弱、异心四起,国力已然空虚。
这封密报永安帝未向旁人透露,只同随驾亲征的近臣隐晦提过,随即以夺回几十年前被北凉占据的城池为由,率军亲征。
在傅良绍看来,永安帝虽算不算圣明,却不是轻敌冒进的性子。当时会亲征,必是笃定北凉内乱,有可趁之机。
谁知情势骤转,永安帝的数十万大军,会在鹰佐的铁蹄下溃于一旦?
恐怕直至被俘,永安帝都难以相信,“内乱积弱”的北凉会有那样强悍的战力。
傅良绍被困石羊城时,曾见识过鹰佐治下的严整军队,绝非先前所说的疲弱。而至于所谓内斗,各国朝堂素来有之,据曹典、蒙旭等人后来探得的消息,当时北凉内斗并没到密报所说的地步,甚至所谓灾荒,其实也不严重。
在虎阳关养伤的那段时日,因蒙香君的关系,他跟蒙旭也议论过此事,得知当时北凉朝堂并无异常,并非故意作态,诱永安帝来征。
那么,那封让永安帝信心满满的密报就显得格外可疑。
傅良绍当时也探问过所谓密报来处,就连傅玄也不清楚,只猜测是永安帝埋在北凉的信重眼线所奏。
如今回过头来想,傅良绍隐隐觉得,那密报恐怕是诈报。
——不管是端拱帝收买了所谓的信重眼线,抑或是他李代桃僵,那封密报所言不实,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永安帝为密报所惑,亲征被俘,消息传回京城不久,他的两位皇子便先后伤心而亡。
天底下哪有那样巧合的事情?
而当时京城朝堂,对于北征密报的事毫不知情,只当是永安帝为收复城池而冒险轻进,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群龙无首之下,迎端拱帝回京登基,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知道那封所谓密报的,唯有永安帝和随驾亲征的近臣,不可能泄露到京城,纵有朝臣对两位皇子的死暗中起疑,也只能感叹天家无情,猜不到别处。
这般情势下,端拱帝将太上皇隔绝在虎阳关外,迅速收回朝堂权力,皇位便能稳固。
倘若傅良绍揣测得没错,北征的事果真有端拱帝的影子,那么此人手腕之隐蔽周全,心机之阴狠毒辣,着实令人胆寒。
即便谢珩心胸宽广,诚心护着伽罗,在端拱帝那般阴狠心机下,伽罗又能走多远?
甚至于谢珩不知端拱帝的阴狠,在端拱帝暗里搅弄风云、挑起事端后,那一腔赤诚爱恋,又能延续多久?
前路之艰险叵测,令傅良绍不寒而栗。
但谢珩的赤诚,伽罗的迎难而上,又令傅良绍心生不忍。
捧在掌心的明珠,身藏宝藏的阿耆后裔,傅良绍当然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女儿跟前,令她得偿所愿,与配得上她的知心人厮守。
心中揣测推断,犹豫不定,回过神时,外头天光早已大亮。
傅良绍一夜未睡,拿凉水洗了脸,精神恢复不少。
昨日来得仓促,虽已谢恩,到底仓促。此刻又有伽罗的事掺在里头,傅良绍梳洗过后,简单用了杜鸿嘉命人送来的饭食,正要去紫荆阁拜见,却见清寒晨风中,谢珩踏着刚挪到白鹿馆的红色日影,往这边走来。
他穿的是家常玄色衣裳,乌金冠束在顶心,昂首阔步,挺拔端贵。
傅良绍忙到门口跪迎,被谢珩单手扶起。
比起昨日的冷淡尴尬,这态度简直可称为和善,傅良绍姿态恭敬,请谢珩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岳丈女婿纠结了一宿,微醺晚睡的伽罗此刻还在梦里~hiahia
第77章
傅良绍与谢珩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才开门出来。
而后, 径直去往谭氏住处。
伽罗这会儿已用完了早饭, 去父亲那里时听说谢珩在里面,遂折道而回, 往韩伯岳那里瞧了瞧,见他只是闷头坐着,遂带着他四处走动散心,而后往谭氏这里来。
客舍专供往来贵客所用, 虽不算宽敞,笔墨纸砚却都是齐备。伽罗怕韩伯岳独自觉得孤苦, 加之心里有事,亦取了纸笺铺好, 坐在韩伯岳对面, 各自习字。
外间里谭氏和岚姑围坐在熏笼旁,正给衣裳熏香。
待谢珩亲至,馆中仆妇禀报,谭氏也没打搅两个孩子, 同岚姑匆忙迎出去,便见谢珩和傅良绍一前一后地站着, 各自神色肃然。
她请入屋中奉茶, 就听谢珩道:“伽罗呢?”
“正在里间,同韩小公子习字。”谭氏回答。
谢珩闻言, 目光便往内间瞧过去,被锦绣帘帐遮住视线。
客舍与寝居毕竟不同, 除了最里面盥洗睡卧之处,别处都是相似陈设,无需过于避嫌。他目光停驻片刻,起身踱步过去,掀开帘子一瞧,就见伽罗和韩伯岳对坐在南窗下,正专心写字。
两人都是侧脸对着他,认真专注,并未察觉动静。
伽罗半个身子都藏在案后,唯见锦衣娇艳,高挽的青丝间珠钗垂落,嫣红欲滴的珠子衬在耳畔,格外秀致。她的对面韩伯岳也是紧抿着唇,对照书帖,一笔一划缓缓临摹,神态中少了前几日的悲苦。
谢珩没出声,看了片刻,便悄然掩上帘帐,旋即回到桌畔,道:“去紫荆阁细说。”
这自然是要说关乎伽罗的事情了。
谭氏同傅良绍对视一眼,见那位眉头虽皱,却轻点了点头。
看来,傅良绍并未执意反对。
到得紫荆阁,听谢珩和傅良绍说了前情,谭氏才明白,傅良绍虽未反对,却终究心存忧虑,并未立时答允,反将话题从伽罗引到戎楼。
他被困石羊城大半年,虽被囚禁,同鹰佐虚与委蛇时,也稍能窥出鹰佐的处境,继而推测北凉王的心思——鹰佐骁勇好战、贪财好色的性子承自北凉王,在云中城未能讨得太多好处,遂死扣着太上皇和掳走的朝臣,打算狠赚一笔。甚至他还同傅良绍提起,倘若傅良绍将长命锁及所藏宝藏拱手相送,他能立时放太上皇归去,助傅家再振旗鼓,位极人臣。作为报答,大夏每年以银两布匹纳贡即可。
这些话傅良绍当然不会和盘托出,但鹰佐的贪婪和隐秘野心,却已昭彰。
那是一群盘踞在虎阳关外的饿狼,随时可能铁蹄南下,侵扰掳掠。蒙旭纵然勇猛善战,如今国力尚且疲弱,却也经不起后患无穷的战事。
与西胡结盟,前后挟制震慑北凉,令其不敢轻动,便成了一条各得惠利的法子。
傅良绍虽对谢珩知之不深,从谭氏转述和云中城、洛州战事中,也能稍窥他的性情——即便有着跟端拱帝一样冷肃沉稳的性情,胸怀抱负却截然不同。且伽罗已将长命锁托付给谢珩,傅良绍自然盼望谢珩能成为明君,不辜负南风一族百年守护。
哪怕戎楼不是伽罗的外祖父,傅良绍也原尝试,自请皇命,前往游说。
他愿意牵线结盟,为国分忧,谢珩求之不得,遂暂时不提伽罗婚事,只商议西胡的事。

此刻再提起结盟的事,在场三人都有此意,很快便商议定了——
由谭氏先修书,傅良绍亲自携书前往西胡拜望戎楼,谢珩回京后尽快禀明皇上,若得皇上允准,由礼部、鸿胪寺安排人手,亲自前往西胡商议。若西胡无意,傅良绍可及早递回消息,若西胡有意结盟,谭氏笃定能请西胡国相亲访京城,两国结盟。
商议罢了,谭氏话锋一转,“而至于伽罗…”
她声音一顿,傅良绍会意,道:“伽罗年纪有限,贸然回京无人照料,怕会处境艰难。殿下用心赤诚,确实出乎微臣所料,微臣自然也盼望有情之人终成眷属。但请殿下见谅,伽罗此刻,还不能跟随殿下回京。”
谢珩端坐案旁,端肃如常,“为何?”
傅良绍站起身来,向谢珩拱手道:“微臣府中已被查抄,这是圣意裁决,能留下府中女眷性命,微臣已铭感大恩。伽罗是傅家女儿,血脉牵系,不会变改,回到京中,仍旧会惹皇上恼怒。微臣的愚见,不若留她在洛州暂住,倘若结盟的事有了眉目,待西胡国相驾临时,再携她回京。”
由西胡国相亲自带到京城,伽罗的身份,自然会与此刻截然不同。
即便仍旧是傅家孙女,但由国相撑腰,京城上下乃至父皇的态度毕竟会稍有差别,谢珩也愿意伽罗风风光光地回去,挺直小蛮腰,出入宫廷、行走京城。
只是结盟之事不知何时才能谈成,才将她捉回身边,难道就此分离?
谢珩沉吟,皱眉道:“你是怕伽罗受委屈?”
“不瞒殿下,微臣确实有此顾虑。”傅良绍恭恭敬敬,却没半点退让的意思,“昔日大错已经酿成,微臣愧疚惶恐,唯有效尽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才能报答殿下恩情。倘若皇上见责,再重的惩罚,微臣也甘愿领受。但伽罗无辜,不该平白被牵累。微臣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有殿下照拂,她此刻回京,怕是仍旧会无端受委屈。”
这无端的委屈,自然是指端拱帝先前的恐吓了。
谢珩脸色不太好看,却不得不承认,傅良绍所说的话不是多虑。
他沉吟不语,傅良绍已跪地道:“倘若殿下当真有意于伽罗,恳请殿下,能够为她着想几分。”
此刻商议事情,并非君臣身份,谢珩神色一动,抬手扶起傅良绍。
眼前这两人都是伽罗最亲近的人,虽有旧事横亘,从此事看来,他们愿意促成与西胡结盟的事,也是想将功折罪,稍稍化解当日仇怨。固然其中有为朝政考虑之说,归根结底,也是想给伽罗寻个助力,让她能安然进入东宫。
谢珩沉默半晌,才缓声道:“就依你所言。”
傅良绍忙感恩道谢。
谢珩似是自嘲,“是我强人所难,傅大人何必言谢。宋敬玄虽已拔除,洛州恐怕尚有余孽,不可掉以轻心。老夫人和伽罗依旧住在白鹿馆中,方便照看,如何?”
“白鹿馆紧邻衙署,严密防卫之下,必无不妥。”傅良绍含笑。
事情就此议定。
*
谢珩定于腊月十三启程回京,安排行程时,却是朝行夜宿,连同蒙香君在内,所有人骑马回京,尽量不在路上耽搁。
既然如此安排,那摆明就不是跟伽罗同行了。
而李凤麟和姜氏因洛州初定,不打算回京过年,伽罗必定也不会与他们同行。
战青和杜鸿嘉听到如此安排,相顾诧异。
只是这样古怪的安排,当然不好直问谢珩,待出得厅门,战青想着杜鸿嘉是伽罗的表哥,遂悄声问他是怎么回事。
杜鸿嘉满面茫然。
自那回射猎时窥破伽罗的心意,又见伽罗早晚给谢珩包扎伤口,即便夜深也未避讳时,杜鸿嘉便知道,伽罗应是决心不再逃避谢珩。及至傅良绍到来,谢珩亲迎亲访,种种迹象,都仿佛是伽罗要跟随回京的架势。
他心里终究难过,这几日虽常往傅良绍那里去,同他说傅老夫人和傅良嗣、傅良雍等人的下落处境,却半个字都没敢提伽罗去向的事。
此时满腹疑惑,同战青走出不远,没忍住,折道往谭氏住处去了。
到了那边,果然见伽罗和韩伯岳也在那里。
韩伯岳显然也是刚得到要回京的消息,同伽罗站在廊下,拽着伽罗的衣袖,似在恳请。伽罗则坐在廊下朱栏,身后银红披风曳地,握着韩伯岳两只手,似是在哄他。走近了,才听到她的柔声宽慰,“…等过阵子,姐姐还是会回京城,到时候再陪你练字好不好?”
“可我还是想跟姐姐同去。”韩伯岳低垂着头,难为情似的。
杜鸿嘉走路脚步轻,听得韩伯岳恳求,心里也似期待答案般,顿住脚步。
伽罗却只拍了拍韩伯岳的小肩膀,“姐姐留在这里是有事。等事情办完,必回京城去看你,不骗人。”
韩伯岳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自幼长在军营,韩林固然是慈父,终究是武人心思居多,周遭或是年长的军官,或是十七八岁的新兵,每日操练完了累得半死,往来粗豪直率,甚少有人似伽罗般,软语柔声安慰。他固然性子倔强硬气,终究才失去父亲没几天,谢珩端贵威仪难以亲近,周遭又是武官侍卫,几日相处下来,不自觉对伽罗生了几分依赖心思。
伽罗瞧着他,察觉其意,低声道:“是怕去了京城,没人照顾是不是?”
韩伯岳咬了咬唇,迅速摇头,过了片刻,又老实道:“爹爹不在,叔叔哥哥们也不在…”
“不怕。”伽罗温声,“回到京城,太子殿下会照顾你。他还说,会派人将你姑姑和姑父接回京城,陪着你。其实——”她压低声音,说小秘密似的,“太子殿下虽然瞧着有点凶,待人却很好,不必怕他。”
韩伯岳犹豫抬头,“真的吗?”
伽罗挤挤眼睛,笃定点头。
韩伯岳毕竟已懂事了,看得出她是故意哄他高兴,不由一笑,旋即抬目,看到杜鸿嘉。
伽罗随他目光回身,见杜鸿嘉孑然站在院里枣树下,忙起身道:“表哥过来也不出声!”
“想听你们说悄悄话,却被伯岳发现了。”杜鸿嘉露出笑容,上前揉了揉韩伯岳的脑袋,道:“傅姐姐虽不能立时回去,我却跟你同行。到了京城,我带你玩好不好?东宫那片校场里有很多厉害兵器,街市上也比这里热闹,保管你会喜欢。”说着,专挑京城里有趣的事说给韩伯岳听。
他自幼长在京城,又性格顽劣,无所不为,这么些年,早将京城各处的有趣去处逛得齐全。对着七岁孩童,杜鸿嘉最知哪些能吸引人,将诸般精致奇巧的金木玩具说给他听,渐渐勾起神往,最终令韩伯岳面色转晴。
对未知好奇期待取代了忐忑,甚至连丧父的悲痛都解了不少,韩伯岳最终恢复了初见时的皮猴模样,立在廊下,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不信问你傅姐姐。”
韩伯岳遂看向伽罗,见她点头,这才肯信,一扫来时的犹豫,爽快走了。
杜鸿嘉这才问起伽罗的打算,伽罗如实说了,又请他回京多照顾韩伯岳。
“他那儿不必担心。”杜鸿嘉对朝堂的事比伽罗清楚许多,“韩林将军是殿下扫平洛州隐患的关键,若不是他决意投靠,殿下未必能放心安排。更别说小相岭上,殿下是靠着韩林带兵坚守,才能得到黄将军搬兵来援,这份功劳,实在不小。”
伽罗有些好奇,“功劳到底多大?”
“宋敬玄被俘,洛州得以安定,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没了兵权倚仗,自然会有忌惮。韩林所做的,不止是忠君事主,以少敌多守护殿下性命,更是为皇上和殿下扫除许多隐患。他的这份赤胆忠心,堪为文武百官的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