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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在手枪送到陶德杭特先生手中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决心要中止这个计划了。他注视着那把令人不悦的杀人武器,心想自己幸好及时恢复了理智。
那是在周五的早晨。
而就在第二天傍晚六点一刻,艾菲像往常一样整理好《水星晚报》,放在托盘里准点送至图书室。陶德杭特先生手还没碰到报纸,目光就触及了头版的新闻标题。接下来的半小时,整个宅邸一片混乱。
“上帝保佑我们。”格林希尔夫人对艾菲气喘吁吁地喊道,彼时她们刚收拾好了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的热水、冷敷布、碳酸氨溶液、白兰地、冰块、点滴、脸盆、毛巾、花露水、热水瓶、毛毯、烧过的羽毛等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是这两位手脚慌乱的女人,刚在危机时刻为了拯救嘴唇青紫、面色惨白的主人而搬出来的。
“上帝保佑,我还以为要没救了。”
“我以为他就这样走了呢,”艾菲情绪激动不已,她尖叫着,“哦,他看起来真是糟糕透顶,天哪,糟糕透顶。”
“艾菲,”格林希尔夫人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安置在一张小小的厨椅上,“去餐厅橱柜里帮我倒一茶匙白兰地。我需要白兰地。”
“没关系吧?”艾菲一脸疑虑。
“他不会在意的。”格林希尔夫人说道。
艾菲在门口转过脸来说:“刚刚他醒过来的时候,竟然没让我们打电话叫医生。本来我还以为他一醒来就会死命要打电话给医生呢,不是吗?”
“最近他是有些不大一样,”格林希尔夫人点了点头,用一只手扇着保温壶口的热气,“我自己已经注意到了。”
“是啊,自从那晚茶会他好长时间都没说话。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最近,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看书了。看起来,有时候他就干坐在那儿几小时,指尖对碰着想事情。唉,你不知道,当我走进房间时,看到他那个样子,真是吓死人了。你不知道他盯着我的那副样子。我有时候想——”
“行了,艾菲,赶紧去给我拿白兰地。陶德杭特先生可不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身体不适的人。”
陶德杭特先生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当场死亡。但现在,他感觉已经好多了,动脉瘤也没什么问题,但脑海中那种震惊还依然留存。他迫不及待地顺着报纸标题读了下去。
内容只有一段,非常简单,那位正从事于环球出版公司改组工作的全美效率专家,E.P.费舍曼先生,就在环球出版公司大厦楼下的旗舰街被一辆卡车撞死。彼时他刚用完午餐。他是当场死亡。
四天之后,当时的情况就已全部讯问理清。
费舍曼先生不是一个人。他的同伴是一个就职于环球出版公司的年轻人,名叫班尼特,他们刚一起共进午餐回来。
费舍曼先生和班尼特看起来当时正在横穿旗舰街,班尼特的位置更靠近来车的那一侧。当时有一部公交车正靠站,班尼特看到卡车冲了过来,便后退躲了回去。估计是他的身体遮挡了费舍曼的视线,因此费舍曼先生并未看到卡车冲过来。当时,费舍曼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继续往前走着。班尼特抓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卡车当时的速度并不是非常快,班尼特也稍微警觉一些,因此他便逃过一劫。
公交车司机也证实了班尼特和卡车司机的证词。他亲眼目睹了这起交通事故的完整过程。他认为费舍曼注意到了卡车之后,曾试图往前冲,而不是往后退。公交车司机自己也曾目睹过别人有相同的反应:这些人都认为,向前冲比往后退更安全。他觉得费舍曼只能怨自己。
结果,判决下来了,费舍曼被判交通意外死亡,其他所有人都无罪。
陶德杭特先生在图书室里全神贯注研读着这篇简短的报道。这件事如此直白,如此寻常,陶德杭特先生居然还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应该。不过当他看到第一眼标题的时候,他就相信不管解释和证词如何,费舍曼绝对不是死于意外。那只伸过去拉他的手……根本不是要拯救他。这只手没有拉他,而是推了他。
陶德杭特先生懊恼地不停自责。
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的软弱,他亲手把这个正派的年轻人班尼特变成了凶手。当费舍曼被撞死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一把手枪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而这把手枪本来就打算是用来对付费舍曼的。如果不是因为枪的主人那么没用、那么懦弱,年轻的班尼特也不会终生背负谋杀者的沉重十字架了。他,陶德杭特先生,本来能够拯救他的,却可耻地失败了。
陶德杭特先生双手抱着自己的秃头,为自己的无能呻吟了很久。
为什么陶德杭特先生会那么肯定年轻的班尼特当时将费舍曼推向了卡车,这点已经无法解释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那么想过。
而事实上,陶德杭特先生的判断完全正确。
04
费舍曼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尽管很自责,但陶德杭特先生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了一些自私的解脱感。他并没有打算杀掉费舍曼。他并不想杀任何人,尽管那些人真的非常讨厌。他不是那种能成为杀手的人。陶德杭特先生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去,他只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这种宽慰感真是令人沮丧,不过幸好,还有别的值得慰藉。毕竟,陶德杭特先生最希望拥有的还是宁静,现在他终于可以享受了。虽然最终没有做这件事,但至少他已经摆过了姿态。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当这种解脱感逐渐滋生,陶德杭特先生甚至对于意大利和德国的事都安之若素了,他打算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人世。
现在,生活看起来真是太宁静了。陶德杭特自己欺骗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居然傻傻地幻想自己会做些大事。然而到最后,当一个人越幻想自己会做些大事,他就会发现自己越失望。他会发现,一直以来的努力,最终会被一长串的琐事所轻易取代。这就像是一个跳高选手,他跑了老长的一段路,当到达跳高栏杆前,发现高度不是六尺,而只是六寸。
然而,尽管现在的生活很平庸,却恰好适合休养生息。陶德杭特先生变得不再那么易怒,他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白天的时候,他又坐在自己习惯坐着的花园里,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开始改善了。
“看来那还是有好处的,我是说上次的发作,”艾菲对格林希尔夫人说,“他真像变了个人一样。”
“嗯,我们还是希望他别再发作了。”格林希尔夫人虔诚地说。
总之,长话短说,就是陶德杭特先生以前一直上上下下的心情,现在终于平静了下来,生活也回到了过去那种舒缓的节奏。以前那些骚扰他平静内心的奇思妙想和奇怪欲望,都已经平息了下来。然而不久,意外又再度降临在陶德杭特先生身上,将他从这平静的生活中一把拖了出来。这次转折不仅影响了他剩余的短暂生命,还改变了其他几个人的全部生活。
这事发生在克里斯蒂拍卖行上。陶德杭特先生有个爱好,就是偶尔去瞧瞧世界上的珍宝在人和人之间易手。这次的拍卖品是一只十七世纪的大银碗。这只大银碗自打一出生,就一直被安置在北安普敦郡的某个偏僻的小教堂里。跟所有的古老英国塔一样,这个小教堂的英国古塔也濒临崩塌。当值的教区牧师认为对于教堂来说,一座坚固的塔楼远比一个银碗重要得多,因此在得到批准之后,便打算开始拍卖银碗,把金属变成水泥。
陶德杭特先生在学校里曾经有个朋友,名叫弗雷德里克·斯莱特斯。陶德杭特先生每每向别人提起这个人,都会以一种颇为不屑的口吻提到“那个叫斯莱特斯的家伙”。陶德杭特先生这种对斯莱特斯先生的刻意的贬低源自一种担心别人误会他在高攀的心理,仿佛他一提到斯菜特斯先生,就好像是在向别人宣传自己认识这个大人物似的。因为斯莱特斯先生是写小说的,而陶德杭特先生认为他的小说写得非常好。虽然公众并不这样认为,只有很少人听说过斯莱特斯先生的名字。所以,陶德杭特先生的贬低行为可能确实很符合他内心的想法,但实际上,收效甚微,是没必要的。
弗雷德里克·斯莱特斯和陶德杭特先生偶尔会在对方的家中用餐,所以他们也不可避免地会在那儿遇到陌生人。那些陌生人转身走出大门之后,在陶德杭特先生的记忆中,这些人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陶德杭特先生对于名字、面孔的记忆力,实在是差到家了。但是他却发现,别人对于他的记忆,却比他自己对于别人的记忆要清晰得多。因为在拍卖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当他正兴奋地观察着厚厚绿毛垫上的大银碗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并主动跟他搭话。而就当陶德杭特先生倍感困惑的时候,对方又再度提醒了他,告诉他去年他们曾经在斯莱特斯家里见过一面。
“费洛威!”陶德杭特先生以一种精心伪装出来的热情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望着身旁这位胡须整齐的矮个子男人说,“我当然记得,当然啦。”事实上,听到这个名字,再跟这张胡须整齐的面孔联系到一起,他确实产生了某些印象。
他们讨论了碗上的斑点,接下来又转向一个早期的乔治王时代的茶壶。
陶德杭特先生的脑海中逐渐涌现出一些回忆的片段。费洛威,没错。这位一定是尼古拉斯·费洛威,那本——叫什么来着?——《迈克尔·斯塔维尔的救赎》还是什么类似的可怕的书名,还有一系列同样怪异的书名。那些通俗的玩意儿,他的书陶德杭特先生一本都没有读过。但是,他确实记得曾经见过这个人,而且挺喜欢他的。或者他是在认为费洛威应该不会比他写的书还要糟糕。他的身上环绕着一股文雅的气质,这种毫无浮华的气质在通俗小说家身上并不多见。斯莱特斯曾经提到过费洛威,他说他虽然成功了,但并没有被宠坏。对了,这个人不还称赞过自己在《伦敦评论》上的评论吗?没错,陶德杭特先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是的,费洛威是个好人。陶德杭特先生一点也不介意跟费洛威共度这接下来的一小时。
陶德杭特先生和费洛威互相打量着对方。“打算竞拍什么?”他俩同时发问。
“你先回答吧。”陶德杭特先生建议道。
“我?哦,不,”费洛威目光含糊地瞥了他几眼,“我只是来看价格的,我——我碰巧对这个很感兴趣。”
“对价格很感兴趣?”
“哦,嗯,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你呢?”陶德杭特先生窃笑着。他喜欢搞一些装模作样的幽默,没事干就喜欢耍别人一把。他会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出一堆荒谬的话来,受害人看起来如果越相信他,陶德杭特先生就会越加仔细地继续编故事。所以除非跟他很熟,否则你很难看出陶德杭特先生什么时候是在说真话,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
“嗯,”陶德杭特先生现在变得非常严肃,“我想我是看中了那个凯尔切斯特大碗。那个,你知道的,如果价格最终不会狂飙到太高的话。”
很明显,费洛威相信了陶德杭特先生恶魔般的恶作剧鬼话。他以一种毫不掺假的崇敬目光注视着陶德杭特先生。
“你爱收藏吗?”他问道,那声音里透着尊敬,就像BBC的播音员在朗诵诗歌一样。
陶德杭特先生挥着他干巴巴的手爪。“哦,是的,只是收藏点东西。”他谨慎地回答着。陶德杭特先生曾经通过拍卖入手过一个银质糖罐和奶壶,这就是他家中的乔治三世茶壶,因此他认为自己非常有资格这样回答。
“啊!”费洛威若有所思,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继续在拍卖场内转悠。
陶德杭特先生的兴趣被挑了起来。费洛威听说了他是收藏家之后,表现明显不一样了,然而他却非常突兀地迅速结束了这一话题。陶德杭特忍不住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另外,那一声“啊”也是奠名其妙,他仿佛是要把这一话题暂时搁置在暂存架上,等之后有机会再提及。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搞不明白对于费洛威来说,自己是否是一个收藏家为什么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
很明显,陶德杭特先生认定了费洛威自己就是个收藏家,并希望与他交换一些小道消息;但就算是这样,看起来还是非常奇怪,他并没有立刻接过话题来。
陶德杭特先生有许多精巧的鬼点子,他能够在拍卖中喊出一些绝对安全的报价,这样费洛威才会更加相信他编造的故事。当竞拍价格达到六千英镑的时候,他表示这已经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决定放弃竞价。
费洛威点了点头。“这是好大一笔钱啊!”他说。
他的口吻使得陶德杭特先生突然转过脸来望着他。他音调中的羡慕之情令人吃惊。这个人是不是有某种复杂的拜金主义情节,抑或是他来此处就是为了享受倾听那一大笔钱从别人口中喊出的激爽感觉?而身为一个像费洛威这样的通俗小说作家,收入应该非常不错,一年怎么的至少也有一万英镑吧。陶德杭特先生觉得愈发古怪了。
接下来的事更加古怪,当两个人最终散步在街头的时候,费洛威居然开始非常露骨地打听陶德杭特先生的家境状况。陶德杭特先生并未说出任何可能会对自己形成不利局面的话,然而他依然在此话题上自娱自乐了起来。他狡猾地将自己在里奇蒙德的产业夸大了四倍,他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对世界经济也许有些影响力,他的朋友除了金融巨头之外,还有商界贵族和富豪男爵什么的。陶德杭特先生在此大书特书自己的恶作剧才能,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玩火。
陶德杭特先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次的恶作剧谎言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其实,如果他能早点知道,也不会在这儿自娱自乐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如果他没有沉迷于这种幽默之中,就能避免之后的那一连串大麻烦。也许,他也能够平静地走完一生——就像之前他所期望的那样——而不会遭遇到那种不得安宁的死亡,也不会进入死囚牢房了。他永远都不会……陶德杭特先生最终还是吞下了苦果。
命运的车轮,随着同伴的一个问题而轰隆滚动起来。
“你现在有事吗?”费洛威问道。陶德杭特先生并没有判断出这是他脱身的好机会。如果当时他坚决宣称自己有个重要的约会,必须马上离开,那样他还有的救。然而,就像其他掉落命运陷阱的倒霉蛋一样,他回答了一句:“没什么重要的事。”
“也许你愿意来我家喝杯茶?我——我的公寓就在附近。”
陶德杭特先生的愚蠢只让他看到了更多自娱自乐的消遣机会。
“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很乐意。”他礼貌地回答道。
就这样,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陶德杭特先生一踏进费洛威的公寓,就发现自己对他之前的所有评估都是错的。他疑惑地环顾着房间。不,他之前根本无法想象费洛威居然用中国刺绣来装饰钢琴,并且在电话旁摆放了一个穿裙子的娃娃。费洛威是个身材矮小而仪容整洁的男人,浑身充满男子气概。没有人会怀疑他居然有这样的品位,这明显是女性化的口味嘛,陶德杭特先生震惊了。
这间公寓绝对富丽堂皇。陶德杭特先生在这间房间里坐立不安。这房间窗口宽敞,能够将整个公园尽收眼底。对于这栋面积颇大的宅邸来说,这样的视野算得上相称。而在直直通往前门的宽敞大厅那儿,陶德杭特先生一眼就看到了两条宽大的走廊,走廊旁各有五六扇门。这地方的租金恐怕非常吓人吧。即使是一位通俗小说作家,要撑起这样的场面,恐怕也吃不消吧。
正在深思之时,陶德杭特先生惊讶地发现他的主人跟一位英俊的年轻人一起回来了。
“这是我的女婿,”费洛威说,“文森特,你喝过茶了没?”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面相很沉着的年轻人,现在看起来颇为窘迫。
“还没,我一直在等——你。”最后一个字之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就摇铃吧。”费洛威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
接下来,屋里一阵沉默。
陶德杭特先生想到,如果费洛威既然连女婿都有了,那他肯定已经结婚了。这样的话,屋内的女性品位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即使如此,费洛威夫人的品位还是有些可怕,而且费洛威居然任由她把家装饰成这副模样,就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费洛威一直盯着地毯,他忽然抬头望着他女婿——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抬头看,因为他女婿比他高了足足四英寸。他是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年轻人,在陶德杭特先生看来,他就像是一个阿波罗太阳神那样的美男子。
“珍有没有人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位年轻人并没有将望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我没看到她。”他简洁地回答道。他斜靠在壁炉上,点燃一根烟,摆出一种轻蔑的挑衅的姿态,
陶德杭特先生并非敏锐的人,但他意识到了房子里的空气中凝结着不对劲的味道。很明显,这两人间有种深深的敌意。不管这位珍是费洛威的妻子还是女儿,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女婿就会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
费洛威似乎意识到了这种情绪。“你公司放假了吗,文森特?”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尖锐。
年轻人傲慢地瞪着他说:“我碰巧来这儿有事。”
“真的?为飞驰父子公司办事?”这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
“不,是私事。”年轻人的回答相当简洁。
“是吗?那我就不再细问了,不过,我跟陶德杭特先生……”
“好吧,”年轻人粗鲁地打断了他,“我正打算离开。”
他朝陶德杭特先生简单地点头致意后,便大步离开了房间。费洛威没精打采地跌坐在椅子里,抚着前额。
陶德杭特先生越发窘迫了,他说了一句蠢话:“刚刚这个年轻人好英俊。”
“文森特?是啊,我想是的。他是位工程师,就职于飞驰父子公司。那是家专营钢结构的大公司。他好像在飞驰水泥部门上班,表现虽然算不上卓越,倒也还算称职。他是我大女儿的丈夫。”费洛威再度用手擦拭了一下前额,仿佛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说出这段介绍来。
陶德杭特先生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恰好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仆从门口端着茶走进来。女仆身穿黑色短丝裙,她像个音乐歌舞剧女郎一般,穿着缀花边的围裙,还戴着一顶色彩斑斓的帽子。
“茶,先生。”她的语气颇为粗鲁。
“谢谢你,玛丽。”费洛威无精打采地回答。当女仆退回到门口旁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哦,玛丽,我在等一通巴黎打来的电话。你接到的时候就立刻来喊我去听。”
“是的,先生,明白了。”女孩迈着优雅的小碎步离开了房间。陶德杭特先生还期待她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来一个芭蕾舞的旋转。
陶德杭特先生斗胆问了个问题:“我想,我是否有荣幸能见到尊夫人?”
费洛威透过茶壶看着他说:“我妻子在家呢。”
“在家?”
“在北方。我家在约克郡,我还以为你知道的。”费洛威阴郁地说道,又机械一般地倒了杯茶。在他女婿离开之后,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忧郁之中,“你要加牛奶和糖吗?”
“麻烦你,先加一小块糖,然后再倒茶,最后再放入少许牛奶,麻烦了。”陶德杭特先生将整个过程精确地说了出来。
费洛威无助地望着托盘说:“我很抱歉,我已经先倒茶了。要紧吗?”他困惑地望着摇铃,不确定是否需要用人过来换个新杯子。
“没关系,没关系的。”陶德杭特先生礼貌地回答道。但是他对于费洛威的印象,自从他踏进房间开始,便一路下跌不少。这是一个不知道先放糖再倒茶的男人,这一点甚至比他允许妻子用刺绣装饰钢琴,或是允许女仆穿得像个唱戏的还要糟糕。
“不,”他继续说道,“我真不知道你的家在北方。那么说来,这算是你在伦敦的落脚点喽?”
“呃,某种意义上来说,”费洛威看起来有些窘迫,“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儿并不是我的公寓,或者这么说吧……反正,每次我来伦敦的时候,都住在这儿,也就是说,我在这公寓里有一间卧室。你知道的,我经常来伦敦出差,生意上的事,或者——或者其他什么事。我还有两个女儿,也住在伦敦。”
“哦,明白了。”陶德杭特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紧张地向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费劲解释这些呢。
“你知道,我的小女儿目前尚未结婚,”费洛威开心地继续说道,“我想我最好还是来看看她,我妻子也这样想。”
“当然了。”陶德杭特先生附和道,谜团在他心中继续膨胀。
“舞台,你知道的。”费洛威心不在焉地大嚼刚刚他狂舞着的那一小块黄油面包。
“哦?你女儿是位演员?”
“菲莉西蒂?不,我不觉得她是。至少,我不确定。她以前是,当然是。但是现在她退出了。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她不打算再演戏了。但这之后,我都没见过她。”
若不是陶德杭特先生有着良好的教养,他现在很可能忍不住瞪大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这个家伙精神有些不正常,而他不喜欢疯子。他感到越发不自在,所以尽管他很讨厌吃冰蛋糕,还是伸手拿了一小块。
当他正在寻思如何脱身的时候,费洛威忽然用完全不同的语气说话了:
“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幅精致的小油画?就是在那幅大劳伦斯之后开始拍卖的。人们说那是奥斯塔德家族的作品。但我觉得画风不像。如果这幅画是早期弗兰斯·哈尔兹的作品,我也一点不会感到惊讶。我本该拍下那幅画的,如果我出得起价钱。”
陶德杭特先生像是被一阵猛烈的旋风刮过,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
“当然啦,我记得,”他撒了句谎,“哦,是多少钱来着?”
“二——二十四英镑。”
“哦,是啊,当然了,对。真有趣。好像是这个价格。”陶德杭特先生像是被雷劈到一样,他寻思着像费洛威这样收入的人,怎么可能会买不起一幅二十四英镑的油画。刚才光顾接话,没注意到这一点,这也太令人惊讶了。
两个人就美学和价值又谈了十分钟,费洛威也一百八十度转弯,成为了一位博学的鉴赏家。他的语气也愈发坚定果断,不再像之前那么有气无力了。
这时,传来一阵微弱的电话铃声,费洛威一脸期待地侧过身去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