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圣徒给忘了。
在教堂的最东头,在主教的座位之外,是早期英格兰殉道者阿道福斯圣徒的石头坟墓。墓里的木棺中盛着圣徒的遗骸。坟墓的盖子定期开启来展示棺木。如今阿道福斯不似当年一度那样备受崇敬了,但过去,病人只要触摸一下他的棺木,就会奇迹般地恢复健康。圣徒的遗体可能是一座教堂中最吸引人之处,能促进敬神和朝拜活动。由于能带来极大的权益,修士们从别的教堂盗窃圣骨的事尽人皆知,说来确实可耻。菲利普已经计划好恢复人们对阿道福斯的兴趣。他必须救遗骸。
他需要有人帮忙,才能抬起墓盖,移出棺木。司铎也应该想到这点的。但四下都不见他人影。刚从寝室中出来的修士是雷米吉乌斯,那个高傲的副院长助理。他反正不能不干。菲利普朝他叫了一声,说:“帮我抢救出圣徒的遗骸。”
雷米吉乌斯的浅绿色眼睛畏惧地看着起火的教堂,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菲利普沿东走廊进了门。
菲利普在里面站住了。他才刚跑出去没多久,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了。他感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想到了烧着的沥青,他知道顶木准是涂了沥青来防腐的。尽管烈焰熊熊,似乎仍有一股冷风,烟从屋顶裂开的洞口中逸出,而大火又把冷空气从窗户中抽进教堂。这种自下而上的空气流动煽动了火势。燃着的灰烬雨点般落在教堂的屋顶,好几块较大的木头,在屋顶上烧着,看来像是随时会落下来。在此之前,菲利普一直担心修士的安全在先,而修道院的财产为次。但这时他第一次为自己担心,他迟疑着没有往那地狱中再多走几步。
他等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而如果他想得太多,他就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了。他拉起他的袍裾,叫了一声:“跟我来!”就跑进了甬道。他躲闪着地上的小火,准备随时会被落下的横梁砸成肉饼。他把心提到喉咙口,往前狂奔,似乎紧急得要厉声尖叫。突然,他到达了另一边的甬道的安全地带。
他在那儿停了一会儿。甬道是石头拱顶,没有着火。雷米吉乌斯紧跟在他身边。菲利普让烟呛得一个劲儿喘气和咳嗽,横穿甬道只在转眼之间,但让人觉得比子夜的弥撒还要长。
“我们会死在这里的!”雷米吉乌斯说。
“上帝会保佑我们的,”菲利普说。他跟着就想:那我还怕什么?
现在不是讨论神学的时候。
他沿着甬道前进,转过角落,进入了圣坛,一路始终靠着侧面的通道。他感觉得出从木制修士席位吹来的热气,那边的火正猛烈地烧着,他感到一阵失落;那些席位造价都很高,表面有漂亮的雕花。他不再去想这事,集中考虑眼前的急务。他跨上圣坛,跑向东端。
圣徒墓在教堂后面的中间,是位于一个低座上的一个大石匣。菲利普和雷米吉乌斯得抬起石盖,移到一边,再把棺木从墓中提出,搬到甬道里,而他头上的屋顶正在解体。菲利普看着雷米吉乌斯,这位助理的绿色的金鱼眼吓得大睁着。由于雷米吉乌斯,菲利普反倒把自己的畏惧隐藏起来了。“你抬那头,我抬这头,”他指了一下说,不等对方同意,他就跑到了坟墓边。
雷米吉乌斯紧跟着他。
他们站在两头,抓住了石头盖子。他们一起用劲向上抬。
石盖纹丝不动。
菲利普这才明白,他应该多带几名修士来的。他没有停下多想。已经太迟了,如果他跑出去叫人,等他回来时甬道可能就无法通过了。但他又不能把圣徒的遗骸撇在这儿不管。落下的梁木会砸碎石墓;里面的木棺和遗骸就会起火,烧剩的骨灰会随风飘散,这将是可怕的亵渎和大教堂巨大的损失。
他有了一个主意。他绕到坟墓的一侧,招呼雷米吉乌斯站到他旁边。他跪下去,把两手放到石盖的伸出的边缘处,用全力向上掀。雷米吉乌斯照他那样,和他一起使劲,石盖抬起来了。他们慢慢地把石盖一点点抬高。菲利普不得不先站起一条腿,雷米吉乌斯也学着他;接着,他们俩都站直了。把石盖竖起一侧之后,他们又用劲一推,石盖便翻了个身,落在了墓另一侧的地面上,摔成了两半。
菲利普往墓穴里看了一下。棺木保存良好,木头显然还很结实,铁把手也只有表面失去了光泽。菲利普站在一头,弯下腰去,抓住了两个把手。雷米吉乌斯在另一头做着同样的动作。他们把棺木抬起了几英寸,但棺木比菲利普预计的要重得多,过了一会儿,雷米吉乌斯松了手,说:“我抬不动了——我比你岁数大。”
菲利普强压下怒气。棺木可能沿边包了铅。但他们既然打裂了石头墓盖,棺木比原先更容易着火了。“过来,”菲利普对雷米吉乌斯看,“我们来把它立起来。”
雷米吉乌斯绕过坟墓,站到菲利普身边。他们每人握住一个突出的铁把手,用力往上掀。这一头相对容易地抬了起来。他们把这一头抬到高出墓顶,然后两人一侧一个向前走,边走边举棺木,直到全然立住。他们停了一会儿。菲利普意识到他们抬起的是棺材的小头,这样圣徒现在倒立着了。菲利普默默地致歉。他们周围不断有小块的燃着的木头落下来。每当有几个火星落到雷米吉乌斯的袍子上时,他都要发狂地拍打,直到火星不见了为止,而且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悄悄地畏惧地抬头看一眼燃着的屋顶。菲利普看得出来,那人的勇气正在迅速地衰竭着。
他们把棺材歪着,靠在墓的内侧,然后再稍稍一压。棺材的大头离开了地面,在墓边上来回错着向上抬;后来他们放下手,棺材的另一头也落到了地面上。他们又把棺材调了个头,重新立起来,这次大头朝上了。菲利普想,圣徒的遗骸在里边来回摇动,简直跟碗里的骰子一样了;这是我所做过的最近于亵渎罪的事情了,谁教我们没别的办法呢。
他俩每人握住大头的一个把手,把立着的棺材斜着朝前拖到相对安全的甬道里。棺材的铁角在夯过的地面犁出了一道浅印。他们快要到甬道时,一块屋顶,带着冒火苗的木头和烧红的铅皮,刚好落在已经搬空的圣徒的坟墓上。那砰然巨响震耳欲聋,地面被砸得直颤,石墓被砸成了粉末。一根大梁跳了一下,碰到了棺材,但没砸到菲利普和雷米吉乌斯,不过却震得他们没握住棺材的把手,把棺材脱了手。这对雷米吉乌斯可太可怕了。“这是魔鬼干的事情!”他歇斯底里地叫着,跑开了。
菲利普几乎跟着他。果真今夜有魔鬼在这里的话,谁也说不上还会出什么事。菲利普从未见过魔鬼,但他听过很多见过魔鬼的人的故事。但修士们是受教对抗撒旦的,而不应趋避,菲利普严厉地告诫自己。他放眼向前打量了一下甬道的顶,坚定了一下自己,抓住棺材把手往前拖。
他总算把棺材从落下大梁的地方拖了出来。棺木被砸了些瘪坑,也裂了几处,但并没有散架,万幸。他又拖了一段。一阵燃着的余烬雨点般地落在他的四周。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火苗里是不是有个两脚的活物在那里幸灾乐祸地手舞足蹈,或者那只不过是烟柱?他又低下头看,发现他的袍裾已经起火。他跪下去用双手扑打着火,把烧着的地方平放在地面上,火立即就灭了;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可能是燃着的木头的哔剥声,也可能是魔鬼的嘲笑声。“阿道福斯圣徒保佑我,”他喘着气说,又握牢了棺材的把手。
他拖着棺材在地上一英寸一英寸地前进。那魔鬼有一阵离开了他。他没有抬头看——最好别盯着魔鬼。最后,他到了甬道里面,觉得安全了一些。他后背生疼,被迫停下来,直了直腰。
到最近的一座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那座门还在南甬道那边呢。他不确定能不能把棺材一路拖到那儿,而整个屋顶还不会落下来。也许这正是魔鬼在巴望的事情。菲利普禁不住又抬头看了看火苗。就在他看着的时候,那烟似的两脚活物躲到了一根黑漆漆的梁木的背后。菲利普想,他知道我走不到门那儿。他往甬道前边看去,不由得想抛下圣徒,顾自逃命——这时他看到米利乌斯兄弟、白头卡思伯特和建筑匠汤姆,三个实实在在的人正在跑来帮他。他的心高兴得加快了跳动,霎时间他不敢肯定屋顶上一定有魔鬼了。
“感谢上帝!”他说。“帮我一下,”他毫无必要地又补充了一句。
建筑匠汤姆用评价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烧着的屋顶。他似乎并没有看见任何魔鬼,但他说:“咱们得尽快办完。”
他们每人抓住一角,把棺材举到了肩上。即使四个人抬,也还是够重的。菲利普叫了一声:“走!”他们沿着甬道尽快地走着,人人都在重压下直不起腰。
他们到了南甬道后,汤姆叫着:“等一等。”地面上烧着小火,而更多的燃着的木屑不停地落下。菲利普透过缝隙看去,试图找出一条穿过火焰的路径。在他们停住的这一会儿,教堂西端开始隆隆作响。菲利普满怀恐惧地抬头看去。隆隆声变成雷鸣声了。
建筑匠汤姆莫测高深地说:“太不结实了,跟另一个一样。”
“什么?”菲利普叫着。
“西南塔楼。”
“噢,不!”
雷鸣般的巨响更大了。菲利普惊恐地看着,教堂的整个西端像是往前移动了一码,似乎给上帝的手推了一下。十多码的屋顶掉进了中殿,那落地的一撞不啻地震。跟着,整座西南塔楼眼看着就崩塌了,像滑坡一样滚进了教堂。
菲利普惊呆了。他的教堂就在他眼前土崩瓦解了。即使他能找到钱,也需要几年才能修好。他该怎么办呢?这座修道院该如何维持下去?王桥修道院难道就此寿终正寝了?
其余三人迈步向前,棺材在他肩上一拽,他才算清醒过来。菲利普随着大家往前走。汤姆在火焰的迷宫中挑着路往前走。一个正烧着的木棍落到了棺材顶上,所幸它滑到地面上而没有碰到他们任何人。过了一会儿,他们到了对面,穿过门洞,走出教堂,进入了户外的寒夜之中。
教堂毁于一旦,对菲利普的刺激太大,他自己虽然脱离了险境,却毫无轻松之感。他们沿着回廊快步走到南边的拱门,穿了过去。当他们远离教堂那组建筑之后,汤姆说:“这儿可以了。”他们谢天谢地地把棺材放到冰冻的地面上。
菲利普喘了好一会儿气。在这段停顿时间里,他意识到这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他是副院长,他掌管这里。他下一步该怎么办?证实所有的修士全都平安脱险大概是明智之举。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了腰板,看着其余的人。“卡思伯特,你留在这儿,看好圣徒的棺木,”他说,“其余的,跟我走。”
他带着他们绕到厨房背后,穿行在酒坊和磨坊之间,走过绿地,到了客房。修士们、汤姆的一家人和大多数村民在周围一堆堆站着,一边用压低的声音谈话,一边大睁着眼睛望着起火的教堂。菲利普先看了一眼教堂,然后才对他们说话。那景象令人心痛。整个两端成了一堆废墟,大火苗从残存的屋顶中直冲云霄。
他移开他的目光。“大家都在吧?”他大声说,“如果你能想出有谁不见了,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有人说:“白头卡思伯特。”
“他在看着圣徒的遗骸。还有谁?”
再没有谁了。
菲利普对米利乌斯说:“把修士们点一点,弄确切些。连你我在内,应该是四十五个。”他知道米利乌斯是信得过的,就把这件事排除出脑海,然后转过来对着建筑匠汤姆。“你全家都在吗?”
汤姆点点头,指了指。他们正靠着客房的墙站着:那女人,那大孩子和那两个小孩子。那小男孩害怕地看了菲利普一眼。菲利普想,这对他们可是一次骇人的经历。
司铎坐在装珠宝的箍铁的盒子上。菲利普已经把这事忘了,他看到它完好无损,心里放心了。他对司铎说:“安德鲁兄弟,阿道福斯圣徒的棺材在食堂后面。找几个兄弟帮着你,把它抬到……”他想了一会儿。最安全的地方恐怕是副院长的居室了,“抬到我的住所去。”
“到你的住所?”安德鲁抗辩地说,“遗骸应该由我看管,而不应该由你。”
“那你就该保护着它们搬出教堂!”菲利普勃然大怒,“照我的话做,别再多嘴!”
司铎不情愿地站起身,满脸怒气。
菲利普说:“赶快,快,不然我此时此地就撤你的职!”他转过来,背对着安德鲁,问米利乌斯,“多少人?”
“四十四,再加上卡思伯特。十一个见习修士、五位客人。每个人都算进去了。”
“这可太好了。”菲利普看着那凶恶的大火。他们居然都活着,而且没有一个受伤,简直是奇迹。他明知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他忧心如焚,顾不得坐下休息。“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该抢救的?”他说,“我们已经把珍贵的东西和圣徒遗骸救了出来……”
那个年轻的司库阿伦说话了。“书怎样办?”
菲利普唉了一声。当然啦——那些书,都放在会议室隔壁东回廊的一个橱柜里锁着的,以备修士们在学习时间取用。要是把这些书从橱柜里一本一本地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可就危险了。也许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可以把整个书橱搬到安全地带。菲利普往四下看了一圈。司铎已经挑走了五六个人去安排棺材的事,他们已经走到了绿地。菲利普另外挑了三个年轻修士和三个大些的见习修士,要他们跟他走。
他又沿原路返回,穿过起火的教堂前面的空地。他已经累得跑不动了。他们从磨坊和酒坊中间穿过,绕过厨房和食堂的背后。白头卡思伯特和司铎在指挥大家移动棺材。菲利普带领着他的一组人沿食堂和寝室中间的小路,走到南拱门,进入了回廊。
他可以感到烈火的热气。大书橱的门上有摩西的像和经文石刻。菲利普指点年轻人把书橱向前倾,抬到肩膀上。他们扛着书橱绕过回廊到达南拱门。别人继续朝前走,菲利普停下来回头看着。烧毁的教堂的惨状让他心里充满悲哀。这时烟减少了,但火苗更旺了。整个伸展出来的屋顶都已不见踪影了。就在他看着的时候,十字交叉点上的屋顶下垂了,他知道下一步就是掉下来。跟着就是一声前所未有的断裂的轰响,南甬道的屋顶塌了下来。菲利普感到身上似乎都疼了,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在燃烧。过了一会儿,甬道的墙似乎是要往回廊这边坍倒了。菲利普想,上帝啊,帮帮我们,这儿就要倒了。随着石头墙壁开始摇撼、散裂,他意识到是要倒向他这边,赶紧转身就跑;但他还没迈出三步,有个东西砸到他的后脑,他便失去了知觉。
对汤姆来说,熊熊烈焰烧毁了王桥大教堂倒燃起了他的希望之火。
他隔着绿地观望着从教堂的废墟上窜人空中的巨大火苗,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这意味着工作!
从他睡眼惺忪从客房中出来,看到教堂窗户里闪着暗红的火光那时起,这个念头一直深埋在他心底。在他督促修士们脱离险境,冲进起火的教堂寻找菲利普,抬着圣徒的棺材出来这全部时间里,他的心中一直充溢着不光彩的愉快和乐观。
这时他有点时间思考了,在他看来,他对于一座教堂遭到火焚,本不该高兴;但他接着想到,没有一个人受伤,修道院的值钱东西也没有损失,再说教堂本来也已老得摇摇欲坠;又何必不高兴呢?
年轻的修士们扛着沉重的书橱,穿过绿地回来了。汤姆想,现在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得到保证由我来重建这座教堂。而向菲利普副院长提起这件事的时间就是现在。
然而,菲利普并不在扛书橱的修士的中间。他们走到客房,把书橱放到地上。“你们的副院长呢?”汤姆问他们。
那个最年长的惊讶地回过头看。“我不知道,”他说,“我还以为他在我们后边呢。”
大概他留在后边观察火势了,汤姆想;但是也许他遇到了麻烦。
汤姆没有再耽搁,立即跑过绿地,绕过厨房背后。他希望菲利普平安无事,不仅因为菲利普是一个好人,而且还因为他是乔纳森的保护者。要是没有菲利普,可就说不上小家伙会怎么样了。
汤姆在食堂和寝室间的小路上发现了菲利普。副院长坐得直挺挺的,样子很茫然,但是并没有受伤,汤姆总算松了口气。他扶他站起来。
“一件东西砸着了我脑袋,”菲利普昏昏沉沉地说。
汤姆的目光越过他望去。南甬道已经倒进了回廊里。“你还活着已经万幸了,”汤姆说,“上帝一定对你有所期望。”
菲利普摇摇头,清醒一下。“我有一阵子失去了知觉。我现在没事了。书呢?”
“他们已经搬到客房里了。”
“咱们回到那儿去。”
汤姆搀着菲利普一起走。汤姆看得出来,副院长并没有受伤,但是他心情太坏了。
等到他们回到客房时,教堂的火势已开始减弱了,火苗也矮下去了一些;然而汤姆看到的面孔反倒清晰了,他有点吃惊地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
菲利普又开始安排事情了。他告诉司厨米利乌斯给大家熬粥,又要白头卡思伯特打开一桶烈性葡萄酒,好让大家暖暖身子。他命令在客房里生起火来,让年纪大的修士们进去避寒。天下起了雨,风吹着雨点,寒气逼人,烧毁的教堂里的火苗很快就熄灭了。
大家都忙起来以后,菲利普副院长独自离开客房,向教堂走去。汤姆看见了他,就跟了上去。这是他的机会。如果他把握得好,他可以在这里工作上几年。
菲利普站住脚看着教堂的两翼,对那堆废墟频频摇头,如同他的生命就埋在那废墟里。汤姆默默地站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菲利普又沿着中殿的北侧朝前走,直到墓地。汤姆和他一起走着,察看着坍塌的情况。
中殿的北墙依然未倒,但北甬道的圣坛的一段北墙已经塌了。教堂还有个东头。他们绕过那头,看南翼。大部分南墙已经坍塌,南甬道已倒进了回廊里。会议室依然挺立着。
他们走到甬道回廊中东走廊的拱门。他们让一堆坍下来的石料挡住了。那儿看上去乱七八糟,但汤姆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得出:回廊的走道损坏并不大,只不过压在了坍下的废料中了。他翻过乱石,往教堂里边望去。在圣坛正背后,有一部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地下室就在修士席位的下面。汤姆往里面细看,研究着地下室上面那片石头地板上有没有裂痕。他没看到有裂痕。地下室完好无损,这可是个好机会。他现在先不告诉菲利普,他要把这消息留到关键时刻。
菲利普这时已经绕到了寝室的背后。汤姆快走几步赶上他。他们发现寝室没坏。再往前,他们发现其他建筑也没受多少损伤:食堂、厨房、面包房、酒坊。菲利普或许为此感到些许安慰,但他仍旧阴沉着脸。
他们在坍毁的两端,就是刚才出发的地点,结束了巡视,他们已经绕着修道院转了一圈,两人谁都没说话。菲利普深深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魔鬼干了这事,”他说。
汤姆想:他的时机到了。他深吸了口气,说:“说不定是上帝干了这事呢。”
菲利普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讲?”
汤姆小心地说:“谁都没受伤。书籍、值钱的东西和圣徒遗骸全都保全了。只是教堂给毁了。也许上帝想要一座新教堂呢。”
菲利普笑了笑,表示怀疑。“我想上帝想让你来重建。”他还没有晕到看不出,汤姆的思路可能是替自己打算。
汤姆坚持自己的观点。“也许是吧,”他固执地说,“反正不是魔鬼在教堂失火的当夜把一位建筑匠给派到了这里。”
菲利普把目光移开。“不错,这里会有一座新教堂,但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而与此同时我该做什么?修道院的生活怎么继续下去?我们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敬神和学习嘛。”
菲利普深深地绝望了。这时恰恰需要汤姆给他以新的希望。“我儿子和我可以在一星期之内把回廊清理出来,供你们使用,”他说,尽力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的内心感觉还要有信心。
菲利普吃惊了。“你能吗?”但接着,他的表情变了,重新露出了振奋不起来的样子,“可是我们用什么做教堂呢?”
“地下室怎么样?你们可以在那儿祈祷,不好吗?”
“行——完全可以。”
“我有把握地下室损坏不大,”汤姆说,这差不多是真的,他差不多有把握。
菲利普盯着他看,似乎他是慈悲天使。
“不用花很长时间就可以从瓦砾堆中清理出从回廊到地下室楼梯的道路,”汤姆接着说,“那一侧的教堂大部分完全毁掉了,说起来挺怪,这反倒侥幸了,因为这意味着再没有崩落灰泥的危险了。我要察看一下还没倒的墙,也许要在一些地方撑一下。然后,每天都要检查一下有没有裂缝,即使这样,遇到刮大风,你们还是不要进教堂。”这一切都非常重要,但汤姆注意到菲利普没有听进去。菲利普现在需要汤姆告诉他一些提神的情况。要投其所好才能让他雇用。汤姆改变了腔调。“找你的年轻修士给我搭下手,我可以在两星期之内把一切理顺,让你们能够大体上恢复修道院的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