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跟你自己讲吧,”威廉说着,用马刺踢了一下马,放它一路跑到前头。
他跑出四五十码之后,又放慢了速度。菲利普不清楚,这年轻人会不会消了气,还和他并辔骑行,但威廉没有这样做,从那时起他们一直都是各走各的路。
菲利普感到焦虑甚至有点沮丧,他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控制。他在温切斯特让沃尔伦·比戈德主宰了,此时又让威廉·汉姆雷把他引向神秘的旅途。他想,他们都要操纵我,我为什么要任凭他们这样呢?是我做主的时候了。但眼前除了调转马头回温切斯特之外,他无能为力,而那样做也无非是种徒劳的姿态,于是他继续跟在威廉后边,阴郁地看着威廉的马臀,瞧着它纵跳着向前。
中午以前,他们到达了主教宫殿所在的山谷。菲利普想起年初到这里来的情景:战战兢兢地怀揣着致命的秘密。从那时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威廉驰过了宫殿,接着上了山。路变窄了,成了田间小径,菲利普知道,这条小路不通什么重要的所在。他们接近山顶时,菲利普看到正在建一些房子。快到山顶时,他们被一条看似新近挖掘的人工堤岸拦住了去路,菲利普被一种可怕的怀疑惊住了。
他们转过身,望着那道堤岸,找到了一个小缺口。他们穿过缺口,在堤岸里面是一条干枯的壕沟,这一段是填平的,为的方便人们往来。
菲利普说:“这是我们要来看的吗?”
威廉只点了点头。
菲利普的猜测证实了,沃尔伦在建一座城堡。他无话可说了。
他踢马向前,穿过壕沟,威廉跟在后面。壕沟和堤岸包围着山顶,壕沟的内侧,一条厚墙已经修到了两三英尺高。城墙显然尚未竣工,从其厚度来判断,应该是很高的。
沃尔伦在修建一座城堡,但工地上并没有工匠,也看不见工具,没有一堆堆的石头和木料。在短期内做了大量的工作,然后就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沃尔伦没有钱了。
菲利普对威廉说:“我想,毫无疑问是主教在修建这座城堡。”
威廉说:“难道沃乐伦·比戈德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宫殿附近修城堡吗?”
菲利普感到痛心和耻辱。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沃尔伦主教想要夏陵伯爵采邑,利用它的采石场和木料来修建他自己的城堡,而不是大教堂。菲利普不过是个工具,王桥大教堂的失火,刚好成了方便的借口。他们的作用就是激起国王对宗教的虔诚,将伯爵采邑赐给沃尔伦。
菲利普这时看到了沃尔伦和亨利眼中的自己:既天真又屈从,被人引向屠宰场时还要微笑地点着头。他们把他看得太准了!他曾经信任和听从他们,甚至还勇敢地微笑着忍受他们的轻蔑,只因为他想他们在帮助他,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欺骗他。
他为沃尔伦的肆无忌惮感到震惊。他想起了沃尔伦看着大教堂废墟时眼中的那种伤心神色,菲利普当时看出了沃尔伦深深扎根的宗教虔诚。沃尔伦大概以为,在为教会服务中,虔诚的目的使不光彩的手段也合理化了。菲利普从来不这么认为。他想,我绝不会照沃尔伦对我那样对待他。
他以前从未认为自己容易轻信,他想不通自己在哪一步走错了。在他看来,他任凭自己被人唬住了——亨利主教和他的丝袍,温切斯特及其大教堂的宏伟,铸币所的成堆的银子,肉铺里大块大块的肉,以及要见国王的念头把他吓昏了头。他忘记了上帝透过丝袍看到的是有罪的心,唯一值得珍惜的财富是天堂里的珍宝,连国王也要在教堂里顶礼膜拜。他感到别人都比他有权势得多、聪明得多,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真正价值,中止了他的批判功能,让他对自己的上司深信不疑。对他的报酬就是欺诈他。
他又看了一眼细雨濛濛的工地,然后调转马头往回走,他感到受到了伤害。威廉跟在后边。“怎么样,修士?”威廉嘲笑着说。菲利普没有回答。
他回想起他曾经帮助沃尔伦成为主教。沃尔伦当时说:“你想让我帮你当上王桥的副院长,我要你帮我当上主教。”当然啦,沃尔伦没有说出主教已经死了,因此那种承诺似乎有点空泛。而且看来,菲利普为了确保在选举副院长时获胜,就非得答应他不可,但这全部是借口而已。实情是他应该把选择副院长和主教的事交在上帝手中去解决。
他当时没有做出虔诚的决定,受到的惩罚就是他得和沃尔伦主教斗争。
当想到他是如何被轻蔑、被歧视、被操纵和被欺骗的时候,他十分气恼。服从是修士的美德,但在修道院之外,却自有其弊端,他痛苦地想着。权力与财富的世界要求一个人必须有防范、有要求、有主见。
“那两个撒谎的主教愚弄了你,不是吗?”威廉说。
菲利普勒住了马。他气得体若筛糠,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威廉,“闭上你的嘴,孩子。你在讲上帝的神圣教士。你要是再说一个字,你会遭火焚的,我向你保证。”
威廉吓得脸都白了。
菲利普踢马前进。威廉的轻蔑提醒了他,汉姆雷一家把他领来看沃尔伦的城堡,用心叵测。他们想挑起菲利普和沃尔伦之争,以确保那个有争议的伯爵采邑既不归副院长,也不归主教,而归珀西。好嘛,菲利普也不会受他们操纵的,他已经让人摆布够了,从今以后,他要左右他人。
这倒是蛮不错,可是该做些什么呢?如果菲利普和沃尔伦吵翻,珀西会得到那片土地,如果菲利普不吵,沃尔伦就会得到。
国王想要什么呢?他想帮着建成新的大教堂,国王总是想做这类事情的,以便在今后的生活中使他的灵魂受益。但他也要奖赏珀西的忠诚。古怪的是,他并没有特殊的压力非要取悦更有权势的两位主教不可。在菲利普看来,也许有个两全的方案,可以解决国王的难题,让他自己和珀西·汉姆雷都高兴。
这时,主意有了。
这主意让他很高兴。如果他和汉姆雷一家结成同盟是谁也意想不到的——正因此,说不定还能奏效。两位主教对此毫无准备,他们会措手不及的。
这可是个令人兴奋的转机。
但是,他能和贪得无厌的汉姆雷家人谈成一笔交易吗?珀西想要夏陵的沃土和伯爵的头衔和指挥一支骑士队伍的权力及荣誉。菲利普也想要那片沃土,但他并不想要头衔或骑士:他对采石场和森林更感兴趣。
妥协的方式开始在菲利普的头脑中成形,他开始想到还没有丧失掉一切。
经过这一番历练,现在又取得了胜利,该有多么甘美啊。
他怀着越来越激动的心情,考虑起对付汉姆雷一家的办法。他决定不去扮演恳求者的角色,他要让他的建议无懈可击。
等他们回到温切斯特,菲利普的斗篷已经湿透了,他的坐骑也变得烦躁起来,但他认为已经有了答案。
当他们穿过西门的门洞时,他对威廉说:“咱们见你母亲去。”
威廉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会马上去见沃尔伦主教呢。”
毫无疑问,里甘事先已经对威廉讲过菲利普会去见沃尔伦。“用不着跟我啰嗦你的想法,孩子,”菲利普干脆地说,“把我带到你母亲那儿去好了。”他感到面对里甘夫人已经胸有成竹,他采取守势的时间太长了。
威廉向南拐,带着菲利普来到城堡和大教堂之间,一条名叫金街上的一所房子。那住所很大,石头墙砌到齐腰高,上面是木架顶。里面是个大门厅,四下分布着许多套间。汉姆雷一家大概在这里落脚,许多温切斯特市民把房子租给来拜见国王的人。如果珀西成了伯爵,他在镇上就会有自己的住房了。
威廉把菲利普引进一间前室,里面有一张大床和一处地炉,里甘正坐在火边,珀西则站在她身旁。里甘抬起头来看着菲利普,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马上就平静了,说:“喂,修士——我没说错吧?”
“你其实大错特错了,你这蠢女人,”菲利普板着脸说。
她被他那气愤的腔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对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效果很得意。他用同样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你自认为你可以挑起我和沃尔伦的争论。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如意算盘吗?你是个狡猾的刁妇,但你并不是这世上唯一能动脑筋的人。”
他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她明白了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因此正气冲冲地想着下一步。他趁着她还没想好,步步进逼上去。
“你失败了,里甘。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老老实实地坐等最好的希望,等着国王的决定,就看明天上午他的情绪来碰运气了。”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她不情愿地说:“那另一条呢?”
“另一条是我们做成一笔交易,你和我。把那个伯爵采邑在我们之间瓜分一下,什么也不给沃尔伦留下。我们私下去见国王,告诉他我们达成了一项协议,不等主教的反对,就获得他的恩准。”菲利普坐到一条板凳上,装出一副随便的样子,“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实际上别无选择。”他眼睛望着火,不想让她看出他有多紧张。他想,这主意会打动他们的,有把握获得东西总比可能毫无所获要有分量得多。但他们贪心得很——他们可能愿意做一次通赢或通输的赌博。
珀西先开口了,“瓜分那个伯爵采邑,怎么分?”
他们至少是感兴趣了,菲利普舒心地想。“我所提的瓜分建议十分慷慨,你要是拒绝,除非是发疯了,”菲利普对他说。他转过脸对里甘,“我愿意把最好的一半给你们。”
他们看着他,等他详加说明,但他不再说话。里甘说:“最好的一半,你指的是什么?”
“什么更值钱——可耕地还是树林?”
“当然是可耕地。”
“那好,你们就要可耕地,我要树林。”
里甘眯起眼睛。“那样你就可以得到盖大教堂的木料。”
“不错。”
“那牧场呢?”
“你们愿意要什么——牧牛场还是放羊地?”
“牧牛场。”
“那我就要山上农场和羊。你们喜欢市场的收入呢?还是采石场的收入?”
珀西说:“市场收——”
里甘打断了他。“要是我们要采石场呢?”
菲利普知道她已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想从采石场得到盖大教堂的石头。他明知道她并不想要采石场,市场省力又赚大钱,他满有信心地说:“不过,你不会要的,对吧?”
她摇了摇头。“不错,我们要市场。”
珀西想做出他吃了一惊的表情。“我需要树林来打猎,”他说,“一位伯爵应该打打猎的。”
“你可以在那里打猎,”菲利普马上说,“我只想要木材。”
“这还可以,”里甘说。她同意得太快,菲利普还没有开心够。他感到一阵焦虑,他是不是不自知地出让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她干脆没有耐心在细节上扯皮?还没等他想充分,她已在接着说了:“假如我们在逐条研究巴塞洛缪旧产业的文件和契约时,发现有些土地我们认为是我们的,而你认为属于你,那该怎么办?”
她定下心来讨论这些细节,菲利普更确定她打算接受他的建议。他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冷冷地说:“我们得在仲裁人上取得一致。亨利主教怎么样?”
“一个教士?”她说话时又带出了她惯有的那种轻蔑,“他会秉公办事吗?不。夏陵的郡守怎么样?”
菲利普想,他也不会比主教更公道的;但他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让双方都满意,于是便说:“同意——但有个条件,如果我们对他的决定有分歧,我们就有权提交给国王。”这样应该是足够保险了。
“同意,”里甘说;然后她瞥了珀西一眼,又补了一句:“如果我丈夫乐意的话。”
珀西说:“同意,同意。”
菲利普知道他已接近成功了。他深深吸一口气,说:“如果这个总体建议一致同意了,那么——”
“等一等。”里甘制止了他,“还没有一致同意。”
“但我已经把你们要的所有东西都给了你们了。”
“我们还可能得到整个伯爵采邑,不用瓜分。”
“那你们也许什么都得不到。”
里甘迟疑了。“如果我们当真同意了,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办?”
菲利普早已料到这一步。他看着珀西,“你能设法在今夜见到国王吗?”
珀西面露难色,但他说:“如果我有个正当理由的话——可以。”
“到他那儿去,告诉他,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要求他明天早晨将这协议作为他的决定予以宣布。让他放心,你我双方会声明对这一决定感到满意。”
“要是他问起两位主教是不是已经同意了呢?”
“就说没来得及给他们看。提醒他,是副院长,而不是主教要建大教堂。意思是,只要我满意,主教也会的。”
“宣布这项协议时,要是两位主教抱怨,又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可能呢?”菲利普说,“他们假装只是为了大教堂的资金问题才要求得到伯爵采邑。沃尔伦也难以因为他如今不能把钱移作他用而提出异议。”
里甘咯咯一笑,菲利普的狡黠打动了她。“这计划不错,”她说。
“有一个重要条件,”菲利普说着,紧盯着她的眼睛,“国王必须宣布,我的那份属于修道院。如果他不把这一点说清楚,我会要求他说的。如果他说成了别的——主教管区啦,祭司啦,大主教啦,什么的——我就全盘否定这个主意。我不希望你在这一点上含糊其辞。”
“我明白,”里甘说,有点不大痛快。
她这一气恼,使菲利普疑心,她在利用这个主意,向国王提请一份略有不同的协议。他很高兴他在这一点上毫不妥协。
他站起身准备走,但他想在他们的契约上盖个印章之类。“那么说,我们都同意了,”他说,声音里明显地带着暗示,“我们有了一个庄严的契约。”
里甘轻轻点头,珀西说:“我们有了一个契约。”
菲利普心跳加快了。“好的,”他严肃地说,“明天上午在城堡再见。”直到他离开房间,他一直面无表情,但他走到黑暗的街道上,他放松了自我控制,让自己咧开嘴,胜利地笑了。


晚饭后,菲利普忧心忡忡地入睡了。半夜里他起身做早祷,然后躺在草垫上睁着眼,不知第二天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觉得斯蒂芬国王应该赞成这一建议,该建议解决了国王的难题,让他既有了一位伯爵,又有了一座大教堂。他不敢说沃尔伦会不会故意刁难,尽管他对里甘分析得振振有词。沃尔伦可能会找个借口反对这样安排。如果他脑子转得快,他可能会争辩说,该协议没有为一座他所向往的、给人深刻印象、令人肃然起敬的装饰华丽的大教堂提供资金。国王可能会被说服,重新予以考虑。
天快亮的时候,菲利普突然想到另一种危险:里甘可能出卖他。她可以和沃尔伦做一笔交易。要是她向那主教提出同样的妥协呢?沃尔伦会得到他修建城堡所需的石头和木料。这种可能性惊动了菲利普,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巴不得能够亲自到国王那儿去,但国王很可能不会接见他——反正,沃尔伦也许会听到风声,变得怀疑起来。不,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来防止被出卖的风险,现在唯一可行的是祈祷。
他一直祈祷到天明。
他和修士们一起用早餐,发现他们的白面包不如粗面包耐饿;但即使如此,他今天也不能吃得太多。他早早就赶到了城堡,尽管他明知道国王不会在这一时刻接见任何人。他走进大厅,坐在一个石头墙座上等候。
房间里慢慢挤满了廷臣和请愿的人。有些人衣着鲜丽,里面是黄色、蓝色或粉色的紧身衣,外面的斗篷上镶着毛茸茸的边。菲利普想了起来,那本著名的《末日审判书》就保存在这座城堡的什么地方。可能就在楼上那个厅里,就是前天国王接见菲利普和两个主教的地方,菲利普当时没有注意,他太紧张了,很多东西都没看到。王室的宝藏也在这里,但那大概在顶层,在国王卧室上的拱顶里。菲利普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周围的环境所唬住,但他决心再不受其震慑了。这些衣着考究的人,这些骑士、老爷、商人和主教,不过也是人,很多人也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何况,他们都是到这儿来为自己谋求什么的,而他,菲利普,来这里却是为了上帝的利益。他的使命,还有他肮脏的褐色袍子,把他置于其他请愿的人之上,而不是之下。
想到这里,他鼓起了勇气。
当一个教士出现在通向楼上的楼梯上时,房间里激起一阵紧张的涟漪,人人都希望这意味着国王就要接见了。那名教士和一个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就又上了楼。那卫兵从人群中叫出了一名骑士,那骑士把他的剑交给卫兵,就上楼了。
菲利普自忖,国王的文书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古怪生活啊。国王当然需要担任文书的教士,不仅仅做祈祷,而且还要做大量涉及王国管理的阅读和缮写。除去这些教士,没有别人能够胜任此职,那些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非神职人员都不能这么快地读书写字。但国王手下担任文书的这些教士是谈不上过什么圣洁生活的。菲利普本人的弟弟,弗朗西斯,就选择了那种生活,为格洛斯特的罗伯特工作。菲利普想,我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一定问问他,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
第一个请愿的人上楼之后不久,汉姆雷一家到了。
菲利普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没有立刻朝他们走去,他不想把他们结盟的事弄得尽人皆知,时候还不到呢。他目光集中地盯着他们,研究他们的表情,努力猜测他们的想法。他认为威廉抱着希望,珀西有点焦躁,而里甘板着脸像是绷紧的弓弦。过了一会儿,菲利普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悠闲样子,站起身,穿过房间,客客气气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珀西:“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怎么样?”
“他说他要在夜里想一想。”
“为什么么呢?”菲利普说。他感到失望和气恼,“有什么可想的呢?”
珀西耸耸肩。“问他去吧。”
菲利普被激怒了。“那,他看上去怎么样——高兴,还是怎么着?”
里甘回答说:“我猜他喜欢这个主意,使他摆脱了困境,但觉得有点不放心,因为解决得太轻而易举了。”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菲利普仍然心烦意乱,斯蒂芬国王为何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呢?“我们最好别再多谈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不想让两位主教猜疑我们大伙反对他们——起码在国王宣布他的旨意以前不成。”他有礼貌地点了下头,走开了。
他回到他的石头座位上,打算把这段时间消磨在考虑计划实现后的工作上。修建新教堂多快就能开始?这要看他能多快从他的新产业上得到现金。会有很多羊的,夏天他就有羊毛出售了。一些山上农场要租出去,大多数租金至秋收后就可以拿到了。到秋天可能就有足够的钱,雇得起一名看林子的和一个采石匠,开始开采木料和石头了。与此同时,壮工可以开始挖地基,由建筑匠汤姆督导。明年的某个时候大概就可以开始砌石头了。
这是个好梦。
廷臣们以惊人的速度上下楼梯,斯蒂芬国王今天工作得很快。菲利普开始担心,国王也许等不到两位主教到来,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去打猎了。
他俩终于来了。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菲利普慢慢地站起身。沃尔伦显得有些紧张,但亨利只是有些厌烦。对亨利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需要支持他的主教同仁,但结果如何对他无关紧要。然而,对沃尔伦来说,结果将对他修建城堡的计划起决定作用——而城堡只是沃尔伦向权势攀爬的一步。
菲利普想不出该怎么对待他们。他们曾经想骗他,他现在想埋怨他们,告诉他们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欺瞒勾当;但那样一来,就会惊动他们注意有些事情正在进行,他想让他们毫不怀疑,以便国王签署了那项协议之时,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他便不动声色,客气地微笑着,其实他用不着费这番心思,他们完全不正眼看他。
不久,卫兵们就叫他们了。亨利和沃尔伦先上了楼,菲利普跟着他们,汉姆雷一家走在最后。菲利普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斯蒂芬国王正站在壁炉前,今天他看上去有一种更加干脆利落和公事公办的神气。这样倒好,他会对两位主教的唠叨没有耐心。亨利主教走到壁炉边,站到他哥哥身旁,其余的人排成一行,站在房间中间。菲利普感到手疼,原来他的手指抠进了掌心,他强迫手指放松。
国王跟亨利主教低声说着话,别人听不见。亨利皱起眉头,也用别人没法听到的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交谈了片刻,然后斯蒂芬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弟弟。他看了看菲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