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德苏会在接下来几周瓜分德国。”
“那之后呢?”
“几小时前英国和波兰签署了一份新的条约。英国向波兰做出承诺,如果波兰受到攻击,英国就将伸出援手。”
“英国能做些什么呢?”
“先生,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英国的陆海空三军对德国入侵波兰根本无能为力。”
“格斯,你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总统问。
伍迪知道父亲的机会来了。格斯好不容易才把总统的吸引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少有地得到了参与国政的机会。伍迪优雅地交叉起手指。
格斯的上半身略微朝总统那边倾斜。“我们不想让下一代再像我们一样卷入到战争中去了。”罗斯福的四个儿子都在二三十岁的壮年。伍迪突然明白了父亲带他来的原因——他想让总统想起自己的儿子们。格斯缓缓地说:“我们不能让美国的青年再去欧洲送死,维持世界和平不能光靠美国。我们需要建立一支世界警察。”
“你想怎么样?”罗斯福饶有兴致地问。
“国联不像世人们想象的那么不堪。二十年代国联解决了芬兰和瑞典以及土耳其和伊拉克之间的领土纷争。”格斯扳起指头数起来。“国联制止了希腊和南斯拉夫对阿尔巴尼亚的入侵,劝说希腊撤出了保加利亚,还派出一支维和部队化解哥伦比亚和秘鲁之间的敌对。”
“你说的没错,但30年代……”
“国联没有能力对付法西斯主义的横冲直撞。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我国议会拒绝加入,国联自成立起就能力有限。到现在为止,美国还游离在国联之外。现在,我们需要由美国所领导的加强版国联。”格斯顿了顿,又说,“总统先生,现在放弃和平还为时尚早。”
伍迪屏住呼吸。罗斯福点了点头。伍迪知道,这是总统的习惯动作,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罗斯福很少在公开场合反对别人的意见。他不喜欢造成对峙的局面。格斯曾经对他说过,你必须千万小心,别把总统的点头视为默认。伍迪没敢看坐在身边的父亲,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紧张。
总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发话了:“我想你是对的。”
伍迪按捺住喜悦的心情。总统同意了父亲的提案,真是太了不起了!他看了看格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快说服总统。
格斯想赶紧把自己的提议落实下来。“这样的话,能让我和科德尔·赫尔以此为基础起草一份计划吗?”
“赫尔有好多事要做,你去找韦尔斯吧!”
萨姆纳·韦尔斯是内阁的助理国务卿。他做人浮夸而又野心勃勃,伍迪知道父亲不怎么愿意和这种人合作。但他是罗斯福家的故交——在总统的婚礼上,韦尔斯是新郎新娘的花童。
无论如何,格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麻烦。“我会尽力与他合作好的。”他说。
“还有别的事吗?”
总统显然是在给他们下逐客令。格斯站起身,伍迪跟着站了起来。格斯问:“先生,您母亲最近还好吗?我听说她待在法国。”
“昨天她乘船回来了,感谢上帝,她一切都好。”
“这真是太好了!”
“感谢你专程前来,”罗斯福说,“我非常珍视和你的友情。”
格斯说:“您能这样讲,我真的很高兴。”他和总统握了手,伍迪也和总统握了握手。
接着,他们便离开了。
伍迪希望乔安妮还没走,但她已经不见了。
走出白宫的时候,格斯对儿子说:“我们去喝杯庆功酒吧。”
伍迪看了看表,下午五点。“行,我们这就去。”他说。
两人前往第十五大街近第六大街的老埃比特餐馆。餐馆里装饰着彩色玻璃窗,绿色羊绒地毯,大铜灯和打猎的战利品,显得富丽堂皇。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参议员、众议员及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助理、说客及记者们。格斯叫了杯不加冰块的马提尼,为伍迪点了杯啤酒。伍迪笑了:父亲没有替他点马提尼。尽管他不喜欢,但也许他想要一杯呢——虽然在他看来,马提尼和琴酒没有什么区别——伍迪只是希望父亲能问一问他的想法。他举起杯子对父亲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祝贺。”
“我这是为了世界和平着想。”
“你的说法很有说服力。”
“罗斯福不会被任何人说服。他是个自由主义者,但同时也是个实用主义者。他知道自己无法尽善尽美。他会挑能够成功的事情去做。新政是他现在的第一要务——让失业者重回工作岗位。他不会做与之相抵触的任何事。如果我的提案惹恼了他的支持者,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份提案。”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没得到最终的胜利。”
格斯笑了笑。“我们走出了关键的第一步。但你说的也对,我们的确还什么都没得到。”
“很遗憾,总统让韦尔斯跟你搭档。”
“我倒不这么看。萨姆纳的确更有影响力,他和总统比我亲近得多。但萨姆纳是个很难把握的人,很可能把我的提案引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伍迪把视线抛向餐厅的另一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猜猜谁来这了,我早该想到他也会来这。”
格斯循着伍迪的视线看了过去。
“你看到吧台边和几个戴帽子的家伙,以及和金发女郎在一起的人了吗?那是格雷格·别斯科夫。”和往常一样,虽然穿着一身很贵的衣服,格雷格看上去却很糟糕——他的丝绸领带很皱,衬衫露在腰带外面,奶白色的裤子上粘着一团烟灰。但他身旁的金发女郎却崇拜地看着他。
“是他啊,”格斯说,“你经常在哈佛见到他吗?”
“他主修物理,但我不大在教授身边看见他——上学对他来说也许过于枯燥了吧。我倒经常在《猩红》报社看到他。”《猩红》是哈佛的校报,伍迪为报纸拍照,格雷格为报纸写专栏。“今年夏天他在国务院当实习生,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估计是新闻办公室,”格斯说,“和他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是报社的记者。穿棕色西服的是《芝加哥信使报》的记者,抽水烟的是克利夫兰《诚实商人报》的记者。”
伍迪看见格雷格像和老朋友交谈一样和两个记者密谈,他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凑着对方的耳朵说着什么,然后又拍拍另一个人的背,似乎在表示祝贺。两个记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放声大笑,似乎真的很喜欢格雷格,伍迪很羡慕格雷格这方面的能力。这对政治家很有用——尽管称不上必须:格斯就没有这种呼风唤雨的能力,但他仍然是美国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
伍迪说:“不知道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黛西怎么看待这场战争。黛西现在在伦敦,她嫁给了一位英国的贵族。”
“准确地说,她嫁给了菲茨赫伯特伯爵的儿子,我和菲茨赫伯特伯爵恰好非常熟悉。”
“布法罗的所有女孩都妒忌她,国王参加了她的婚礼。”
“我还认识菲茨赫伯特的妹妹茉黛——茉黛是个真正完美的女人。她嫁给了德国人沃尔特·冯·乌尔里奇。如果不是沃尔特捷足先登的话,我本有机会把茉黛娶到手的。”
伍迪惊讶地竖起了眉毛,格斯很少这样说话。
“当然,那是我和你妈妈相爱以前的事了。”
“那是当然。”伍迪微微一笑。
“希特勒取缔社会民主党以后,我就再没有沃尔特和茉黛的消息了。希望他们都好。如果发生战争的话……”
伍迪发现战争的话题把父亲拖入回忆之中。“至少美国不会参战。”
“上次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格斯转变了话题,“最近你有你弟弟的消息吗?”
伍迪叹了口气说:“爸爸,他不肯改主意。他不想读哈佛或其他任何大学。”
这是杜瓦家的一个难题。查克说,满了十八岁他就要加入海军。没有大学学位的他只能是一个普通士兵,没机会当上将校。地位显赫的杜瓦夫妇对此非常失望。
“妈的,这小子完全考得上大学。”格斯说。
“国际象棋我就下不过他。”
“我也一样。他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不爱学习,他只爱划船。他满心想的都是出海游玩。”说完这句话,伍迪低头看了看表。
“别顾忌我,快去约会吧。”格斯说。
“我还不急——”
“快去吧。她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姑娘。赶紧走啊!”
伍迪笑了。父亲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爸爸,谢谢你。”说完他站起身。
格雷格·别斯科夫正巧也在这时离开,和伍迪并肩离开餐馆。“伍迪,你还好吗?”格雷格和蔼地问,走出餐馆以后,两人又恰巧走向同一个方向。
伍迪曾经想为格雷格在戴夫·罗赫事件中的不光彩表现好好教训他一顿。但时间已经平息了他的怒气,事实上该为那事负责的是列夫·别斯科夫,而不是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格雷格。尽管这样,伍迪还是不想对他客气。“我很喜欢华盛顿,”他沿着眼前这条宽阔的巴黎式大街往前走,“你呢?”
“我也很喜欢。另外,他们很快就对我的名字不再惊讶了。”看到伍迪探询的目光,格雷格说:“国务院里尽是些名叫史密斯、法贝尔、扬森、麦卡利斯特的人,名字和我类似的科辛斯基、科亨、帕帕多普洛斯几乎找不出一个。”
伍迪意识到格雷格说得没错。美国政府由极小的精英团体组成。以前他为什么没意识到呢?也许是因为学校、教堂、哈佛大学也都是这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格雷格说:“不过他们很开明,让我这样一个能说流利俄语的富家子弟加入到他们中间。”
这话听上去是在炫耀,但伍迪从格雷格的口吻里听到了怨气,看来格雷格在国务院也遭了不少罪。
“他们觉得我父亲是个强盗,”格雷格说,“但他们不怎么在意,大多数富人的祖上都有一个强盗。”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华盛顿啊!”
“正相反,我不会去任何其他地方。这里是美国的权力中心。”
伍迪觉得格雷格很傲慢。“我来这是因为这里有我想做的事,能创造出我所期待的变化。”
格雷格笑了:“那还不是和我一样——你想要的也是权力吧。”
“嗯。”伍迪其实并没有这么想过。
格雷格问:“你觉得欧洲会发生战争吗?”
“你在国务院当实习生,这事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话不错,但我实习的地方是新闻办公室,那里只有提供给记者的胡编乱造。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多。”
“我也不怎么清楚。我刚才去见了总统,他给我的感觉是他也不太清楚。”
“我姐姐黛西就在欧洲。”
格雷格的语气变了,看来他是真的在为姐姐担心。伍迪连忙安慰他:“嗯,我知道。”
“如果战争中发生轰炸的话,妇女和儿童也很难幸免。你觉得德国会轰炸伦敦吗?”
伍迪只能诚实回答:“我想他们会的。”
“我希望她能回来。”
“也许不会发生战争。去年,战争一触即发时,英国首相张伯伦就捷克斯洛伐克问题与希特勒达成了协议。”
“最后关头的叛卖。”
“是的,他同样也会在最后关头抛弃波兰——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格雷格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了话题:“你要去哪儿?”
“去乔安妮·罗赫的公寓,她晚上要办个聚会。”
“我听说了。我认识她的一个室友。不过她没有邀请我去,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她住的房子——哦,我的天哪!”格雷格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步。
伍迪也站定下来。格雷格正呆呆地望着前面。循着他的视线,伍迪看见一个漂亮的黑人姑娘正在第五大街上行走。她和他们年纪相当,嘴唇肉感诱人,让人有想亲的冲动。她穿着一身女佣的朴素黑裙,但头上的俏皮小帽和脚上的漂亮靴子给人一种时髦的感觉。
她也看见了他们两个,和格雷格双目对视了一会以后,她马上转开了视线。
格雷格说:“杰姬?你是杰姬·杰克斯吗?”
女孩没有理他,而是沿着街面继续朝前走,但伍迪看得出她内心很痛苦。
格雷格说:“杰姬,是我,格雷格·别斯科夫!”
杰姬——如果真是她的话——没有答话,但她看上去几乎要哭了。
“杰姬——或许叫你的真名玛贝尔会好一点。你应该认识我的啊!”站在人行道中间的格雷格张开手臂,做出恳求的手势。
女孩绕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然后继续朝前走。
格雷格转过身。“等一等!”他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四年前你突然不告而别——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平时的格雷格可从不这样,伍迪想。在高中和哈佛大学,格雷格面对女孩都从容自如。现在他的样子却非常灰心:茫然,痛苦,几乎要绝望了。
四年前,伍迪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女孩就是丑闻的女主角吗?丑闻就是发生在华盛顿。这个女孩无疑就住在这里。
格雷格奔跑着追了上去。一辆出租车停在街角,一个穿着无尾礼服的男人下了车,站在路沿上把车费递给出租车司机。杰姬跳上车,使劲关上了门。
格雷格跑到车窗边,隔着车窗对女孩说:“和我谈谈,可以吗?”
穿着晚礼服的男人对司机说:“钱不用找了,”接着便离开了。
出租车开走了,格雷格怔怔地看着女孩渐渐远去。
格雷格缓缓地走回到伍迪站着的地方。“我真的闹不明白。”他说。
伍迪说:“她看起来吓得不轻。”
“她害怕什么?我从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伤害。我爱她还来不及呢!”
“我想她是在害怕一些别的事情。”
格雷格似乎想使自己振作起来。“对不起,”他说,“这和你无关,抱歉朝你发脾气了!”
“没关系。”
格雷格指着几步之外的一幢公寓。“乔安妮就住在那里,”他说,“祝你玩得高兴。”然后就走开了。
伍迪带着困惑的心情走到乔安妮住的公寓门口。他很快忘了格雷格的情事,想起自己和乔安妮的事情来。乔安妮还喜欢他吗?今晚也许还不能接吻,但至少可以提出约会。
这是幢没有配备门卫和行李搬运工的普通公寓。大堂里的住客单上显示罗赫和斯图亚特以及费舍尔住在一起,斯图亚特和费舍尔可能是与乔安妮共用一套公寓的两个姑娘。上了楼梯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带礼物——他原本应该带糖果或花束过来的。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回去买些东西,但又觉得随意些会比较好。他按响了门铃。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打开了门。
伍迪说:“你好,我是——”
“进来吧,”她没听他的名字就交代起来,“饮料在厨房里,食物在客厅桌子上,不过我想已经不多了。”说完她转身就走,显然是觉得这样的招待已经足够了。
狭小的房间里到处是吸烟喝酒的人,他们的大嗓门超过了留声机里的乐声。乔安妮先前对他说“几个朋友”,但围在咖啡桌前讨论欧洲危机的至少有八到十个年轻人。他有点失望:公寓里这么多人,让他很难有机会向乔安妮展示自己的成熟。
他四处查看,寻找着乔安妮。他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高大,视线越过这些人的头顶寻找着,但哪里都没有乔安妮的踪影。他拨开人群,这时,一个棕色眼睛的丰满姑娘过来和他搭话:“高个儿,你好,我是戴安娜·塔夫娜。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找乔安妮。”他说。
她耸了耸肩。“祝你好运。”说着便走开了。
他走进厨房。噪声小了一点,但乔安妮并不在厨房里。他想,既然来了,就先在这里喝一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宽肩膀男人正在摇鸡尾酒调制壶。他穿着褐色西装,淡蓝色衬衫,戴着一条深蓝色领带,他不像是个酒保,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威士忌在那儿,”他对厨房里的另一位客人说,“你自己去拿,我在为想喝鸡尾酒的客人调制马提尼。”
伍迪问他:“这里有波本酒吗?”
“给你,”男人递给他一瓶,“我是贝克斯福特·罗斯。”
“我是伍迪·杜瓦。”伍迪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波本。
“冰桶里有冰。”贝克斯福特说,“伍迪,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参议院的实习生,你呢?”
“我在国务院主管意大利科的事务。”贝克斯福特开始把调制好的马提尼分发给众人。
显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伍迪想。这个男人的过分自信让他有一丝恼怒。“我在找乔安妮。”
“她应该就在附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伍迪觉得这方面他可以高贝克斯福特一筹。“哦,我们是老朋友了,”他轻飘飘地说,“事实上我很小就认识她了,我们在布法罗是青梅竹马。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贝克斯福特抿了口马提尼,满意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伍迪。“我和乔安妮认识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他说,“但我想,我肯定比你更了解她。”
“怎么会呢?”
“我准备娶她。”
伍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你俩要结婚了?”
“没错。是不是非常棒?”
伍迪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乔安妮知道吗?”
贝克斯福特笑了,他同情地拍了拍伍迪的肩膀。“她当然知道,并同意和我结婚,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贝克斯福特显然猜到了伍迪对乔安妮的感情,伍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祝你们幸福。”他无精打采地说。
“谢谢你,现在我必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伍迪,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贝克斯福特离开了。
伍迪放下手中没喝的酒。“该死。”他轻声骂了句,然后离开了公寓。
九月第一天,柏林又闷又热。一身是汗的卡拉·冯·乌尔里希在烦躁中醒来,被单在半夜里因为热早已被她踢掉了。她透过卧室的窗往外看,低空中密布的云层像个罐头盖一样把柏林封得密不透风。
这天对她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甚至可以说能决定她的人生走向。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她和妈妈一样具有菲茨赫伯特家的黑头发和绿眼睛。卡拉比方脸的母亲漂亮。茉黛称不上漂亮,但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卡拉的母亲能让遇到的每个男人都爱上她。卡拉却恰恰相反,循规蹈矩,根本不懂得调情。她知道许多其他十八岁女孩吸引男人的招数——媚笑,弄紧上衣凸显她们的胸部,挽起头发,把睫毛弄得很长——但卡拉觉得那样会让她很不好意思。茉黛当然不会像无知女孩那么张扬,但那些男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
今天卡拉更不想表现得过于性感。相反,她想给人留下聪明、能干和感性的印象。她穿了一条长到小腿的栗色裙子,脚上穿着便鞋,扎了两根女仆式的小辫。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女学生:保守,平淡,一点都不招摇。
家人醒来以前,她就穿好了衣服,然后帮厨房里的女仆艾达准备好了早饭。
接着,卡拉的哥哥埃里克也下楼来了。埃里克这年十九岁,和希特勒一样留着修剪好的黑色小胡子,他支持纳粹,这种态度激怒了家里所有人。他和最好的朋友,纳粹党人赫尔曼·布劳恩一样,在柏林夏洛蒂医科大学就读。冯·乌尔里希夫妇付不起他的学费,但他获得了大学提供的奖学金。
卡拉向夏洛蒂医科大学申请了同样类型的奖学金。这天,校方将对她进行面试。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她就能进入夏洛蒂医科大学就读,进而成为一名医生,如果失败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纳粹的掌权毁了乌尔里希夫妇的生活。沃尔特不再是德国议会的议员,在社会民主党和纳粹党之外所有其他政党被宣布为非法后,他失去了工作。沃尔特只有从政和外交方面的经验,其他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他靠给有几个朋友的英国大使馆翻译些德国报纸上的文章勉强挣几个钱。茉黛原先是左翼杂志的知名记者,但德国的所有报纸杂志早就禁止刊登她的文章了。
卡拉对家里的近况感到心碎。她深爱着这个包括女仆艾达在内的家,尤其对以前在政治上充满干劲,现在却失意潦倒的父亲感到悲伤。让人痛心的还有母亲茉黛,这个战前的英国女权领袖如今却要为挣几个马克教钢琴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