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里克·费米大约四十岁。他个子矮,鼻子小,没多少头发。观察惊人的科学实验时,费米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穿着一件背心,外面套着大衣。上午,他下令实验开始。
他下令技师在反应堆里只留一根操纵杆。格雷格问:“一下子拿走这么多吗?”他觉得这么做似乎太猛了一些。
站在格雷格身边的科学家巴尼·麦克休说:“昨天晚上我们就拿过这么多,反应堆运行得非常好。”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格雷格说。
矮胖的大胡子麦克休在格雷格的嫌疑名单上排得很靠后。他是个美国人,对政治没有兴趣。他身上唯一的可疑之处,是他的妻子——她是个英国人,这不算一个优点,但因此叛国似乎也不大可能。
格雷格以为操纵杆的进出需要一种复杂的装置,实际上比他想象得要简单。技师循着一个靠着反应堆的扶梯攀爬上去,爬到一半时用手将操纵杆从反应堆里直接取出来。
麦克休告诉格雷格:“我们本想在阿尔贡森林做这个实验的。”
“那是哪儿?”
“在芝加哥西南二十英里处,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会造成任何破坏。”
格雷格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你们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在五十七街的市中心做这个实验?”
“雇来的建筑工罢工了,我们只能自己建。这样一来,反应堆就不能离实验室太远。”
“你们想把芝加哥所有人的命都搭进去吗?”
“应该不会出这种事。”
格雷格原本觉得不会有事,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费米正监视着一台报告实验各个阶段射线水平的监视器。他下令把最后一根操纵杆拿出来一半,显然实验最初几个阶段都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了。
项目组准备了一些安全措施。如果射线强度升得过高的话,一根悬挂在反应堆上的加重杆会自动落下。为了防止加重杆失灵,一根用绳子系在过道栏杆上的横杆会将其取代,一个看上去很傻的年轻物理学家拿着把斧子站在栏杆旁,在危机来临时会把绳子割断。
项目组的最后一招,是安排在房顶附近的三人敢死队,他们站在建造房子时留下的电梯平台上,拿着大罐硫酸镉,准备在射线强度突然失控时,像浇灭篝火一样倒在反应堆上。
格雷格很清楚,中子的数量会在千分之一秒内成倍增长。费米说增长的速度没那么快,可能要好几秒才会成倍增长。如果费米的判断正确,那实验就没问题了。如果他的判断错了,那么拿着罐子的敢死队和拿着斧子的物理学家就会在眨眼间汽化。
在格雷格耳中,滴答声趋于平稳。他急切地看着拿计算尺的费米。费米看上去很开心。格雷格想,费米这样很自然,如果发生不测的话,厄运会降临得非常快,在场的人来不及想任何事就会随着反应堆的爆炸而灰飞烟灭。既然这样,还担心什么呢?
滴答声的频率变慢了。费米笑了笑,命令技师再把操纵杆拉出来六英寸。
更多的科学家穿着冬天的厚重冬装——大衣、帽子、围巾和手套——登上了台阶。格雷格对安全措施的匮乏感到吃惊。没有人检查这些科学家的证件——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为日本效命的间谍。
在这些人中,格雷格认出了早已名声在外的齐拉特。莱奥·齐拉特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圆脸,有一头厚重卷曲的头发。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原子能可以把人类从苦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看到原子能将用于战争,他的心情很复杂,但为了世界的永久和平,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加入了这个项目组。
操纵杆又被拉出来六英寸,滴答声的频率更快了。
格雷格看了看表,这时是十一点三十分。
突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跳了起来。麦克休说:“该死。”
格雷格问他:“发生什么了?”
“哦,我明白了,”麦克休说,“射线的强度触发了安全机制,放下了紧急操纵杆,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米大声宣布:“我饿了,大家吃午饭吧。”他的意大利式英语非常难懂,格雷格听成了“我是匈牙利人,我们去午摊吧”。
这时候他们怎么还能想着午餐呢?但没人跟他争辩。“谁都不知道实验需要多久,”麦克休说,“也许要整整一天,趁可以去吃饭的时候,赶紧去吃吧。”格雷格被他们不紧不慢的态度急坏了,气得直想大吼大叫。
所有的操纵杆被重新插进了反应堆,锁进其既定位置。然后所有人都离开吃饭去了。
大多数人去了芝加哥大学校园里的餐厅。格雷格买了个烤奶酪三明治,坐在名叫威廉·伏龙芝的物理学家身旁。大多数物理学家都穿得很不讲究,伏龙芝却与众不同,他身着一套绿西装——扣眼、领衬、肩垫、肘垫和袋盖,都用棕色麂皮缝制。在格雷格的嫌疑人名单中,伏龙芝排得很靠前。他是德国人,但在30年代中期去了伦敦。他反对纳粹,但不是共产党——他是个社会民主党人。他娶了个搞艺术的美国女孩。吃饭时,和伏龙芝聊了一阵后,格雷格觉得没理由怀疑他:他似乎很喜欢住在美国,除了事业,对其他都兴趣不大。但谁也说不清,一个外国人内心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吃完午饭,格雷格站在废弃的体育场上,看着千余个空旷的坐席,想到了乔治。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有个儿子——甚至对玛格丽特·科德里都保密,即便他很享受和她的亲密关系——但他想告诉自己的母亲。
不知为何,他感到非常骄傲——除了简单地让杰姬受孕之外,他什么都没为这个男孩做过,但他还是感到骄傲。他尤其感到兴奋。他似乎在开始某种冒险。乔治要长大,要学习,要改变,将来还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格雷格会一直守护着他,观察着他的成长,为他取得的成就而高兴。
下午两点,科学家们重新集合。走道里,监视仪器的科学家大约有四十来人。实验被小心地重置到了他们饭前的状态,费米不时过来看一眼仪器上的数字。
过了一会儿,他说:“把控制杆拉出来十二英寸。”
滴答声变快了。格雷格期待声音像上午一样逐渐平稳下来,但那种效果并没出现。滴答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发展成持续不断的咆哮声。
格雷格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描笔式记录器,这才意识到射线强度已经超过了计数器的最大值。好在计数器的数值范围是可调的。随着射线强度的增大,数值范围也不断扩展。
费米举起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反应堆到了临界状态。”接着,他笑了——却什么都没做。
格雷格想尖叫,该死的,赶紧关掉吧!可费米仍然在不紧不慢地看着描笔式记录器。费米的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链式反应发生了,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让反应发生了一分钟,接着又是一分钟。
麦克休喃喃地说:“我的上帝啊!”
格雷格不想死。他的理想是当上参议员。他想和玛格丽特·科德里一直腻在一起。他想看到乔治上大学。我的人生还没过完一半呢,可不能现在就死,他想着。
最后,费米命令把控制杆推回反应堆内。
计数器的滴答声慢下来,最后完全停止了。
格雷格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麦克休欢呼雀跃。“我们证明了这个理论,”他说,“链式反应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它是可控的。”格雷格说。
“是的,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点更为重要。”
格雷格笑了。从哈佛的经验看,科学家都是如此:对于科学家来说,理论和现实无异,世界在他们眼里无外乎是个不甚精确的模型。
有人从草编篮里拿出一瓶意大利红酒和几个纸杯。科学家们每人都喝了一小口。这是格雷格不愿成为科学家的另一个理由:他们连找乐子都不会。
有人让费米在草编篮上签字。他在篮子上签了字,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技师关掉监视器。人们互相道别,陆续离开。格雷格留到了最后,观察着这些人。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过道里只剩下他、费米和齐拉特三个人了。他看见费米和齐拉特,这两位伟大的科学家正在热烈握手。齐拉特是个圆脸胖子,费米是个瘦小的矮个儿。看到他们,格雷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劳莱和哈代。
接着,他听见齐拉特说话了。“我的朋友,”他说,“我觉得,这将成为人类历史上黑暗的一天。”
格雷格琢磨不透:齐拉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格雷格希望父母能接受乔治。
这不会很容易。突然被告知有个隐瞒了六年的孙子,他们一定会紧张不安。他们也许会很生气。除此以外,他们还可能会轻视杰姬。但他们没有立场摆出倨傲的态度,格雷格苦笑——他们自己就生了个私生子——而这个私生子就是他,格雷格本人。但任何人遇上这种事都不可能保持理智。
乔治是个黑人,格雷格不确定这件事对父母的影响会有多大。在种族观念上,格雷格的父母还算开明,不像他们那一辈的大多数人,都把黑人称为黑鬼,但如果知道家里有个黑人血统的孩子,他们的想法也许就变了。
格雷格觉得,父亲可能比较难沟通,因此他决定先去找母亲谈一谈。
他趁圣诞节的几天休假去了布法罗母亲的家。玛伽在城里的高档住宅区有套面积很大的公寓。她一个人住,但有一个厨子、两个女仆和一个司机。她有一个装满了珠宝的保险箱和两个停车库大的衣柜。可她没有丈夫。
那天晚上,格雷格和母亲在公寓里一起吃了晚饭。他穿了件无尾礼服取悦母亲。“我喜欢看到你穿得有板有眼的。”母亲常说。他们吃了鱼汤、烤鸡,以及格雷格小时候最爱吃的桃子派。
“妈妈,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女仆倒咖啡的时候,格雷格紧张地对玛伽说。他生怕母亲听了会勃然大怒。他自己不害怕,只是为乔治感到担心。他琢磨着,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感觉——相对于担心自己,更为儿女的成长和发展忧虑。
“什么好消息?”她问。
母亲近些年胖了不少,但四十六岁的她还是很耀眼。即便曾出现过几缕白发,她也让理发师巧妙地遮掩了。这天晚上,她穿着黑裙子,戴着钻石项链。
“非常好的消息,但我觉得也许会让你有点吃惊,请听了之后千万别发火。”
玛伽抬了抬眉毛,但什么话都没说。
格雷格从无尾礼服的衣兜,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乔治骑在一辆红色自行车上,车把上有一根丝带。自行车后面有一对使自行车不致侧翻的稳定轮。男孩看上去非常开心。格雷格跪在他身边,很自豪的样子。
格雷格把照片递给母亲。
玛伽审视着照片。过了一会儿,她说:“这辆自行车是你送给小男孩的圣诞礼物?”
“是的。”
她抬起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有个孩子了?”
格雷格点了点头。“他叫乔治。”
“你结婚了吗?”
“当然没有。”
她扔下照片。“天哪!”她怒气冲冲地说,“别斯科夫家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了?”
格雷格非常失望。“为什么要这么说?”
“又一个私生子!又一个独自把孩子养大的母亲!”
格雷格意识到,母亲把杰姬当成了年轻时的自己。“妈妈,我当时只有十五岁……”
“你为何不能和别人一样呢?”她厉声说,“以耶稣之爱的名义,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什么不好吗?”
格雷格低下头:“我没做错。”
他感到非常羞愧。在这之前,格雷格一直把自己视为始终被动的一方,甚至是落入父亲和杰姬圈套的受害者。母亲却没这么看。她说得没错。
他想都没想,就和杰姬上床了;杰姬告诉他,不用担心避孕的问题,他也就没多问;杰姬离开后,他又不敢直面自己的父亲。没错,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但既然到了可以和女人上床的年龄,就要承担因此造成的后果。
玛伽还在发脾气。“你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吗?‘爸爸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在这儿睡觉?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上黛西家去玩?’还有,上学以后别人叫你小杂种,你打过的架。该死的帆船俱乐部拒绝接纳你为会员时,你是多么生气啊!”
“我当然记得那些事。”
玛伽狠狠地往桌上砸了一拳,水晶玻璃杯晃了晃。“那你怎么能让另一个小男孩再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两个月前,我才知道他的存在。爸爸赶走了这孩子的母亲,最近我才和他们重逢。”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杰姬·杰克斯,是个女演员。”说着,格雷格拿出了另一张照片。
玛伽叹了口气。“很漂亮的黑人姑娘。”她平静了一些。
“她本来想当个女演员的,但我想,乔治的降生使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玛伽点了点头:“孩子比其他生活上的打击,更能让女人放弃自己的事业。”
在母亲眼里,女演员必须和对她的事业有帮助的男人上床,才能真正获得提升,格雷格想。她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呢?思考了一会儿,他释然了,在遇到父亲时,母亲只是一个夜总会里的驻唱歌手……
他不愿意走这条路。
玛伽问:“圣诞节,你送了她什么礼物吗?”
“一份医疗保险。”
“很聪明,比毛毛熊好多了。”
格雷格听到过道里传来脚步声。父亲来了。格雷格赶在父亲进门之前匆忙问母亲:“妈妈,你愿意和杰姬见一面吗?你愿意接受乔治当你的孙子吗?”
玛伽用手捂住嘴:“老天,我竟然当奶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还是高兴。
格雷格凑近母亲,对她说:“我想让爸爸认这个孩子,请您帮帮我!”
玛伽还没来得及回答,列夫就走了进来。
玛伽对列夫说:“亲爱的,今天过得还好吗?”
他坐到桌前,看起来很暴躁。“所有鸡毛蒜皮都要向我汇报,能过得不好吗?”
“可怜的,你吃饱了吗?我可以马上为你做份煎蛋卷。”
“随便吃点就行了。”
乔治和杰姬的照片就放在桌子上,但列夫没有注意到。
女仆过来说:“别斯科夫先生,你想要杯咖啡吗?”
“不用,谢谢。”
玛伽说:“拿瓶伏特加来,等一会儿说不定别斯科夫先生要喝酒。”
“好的,夫人。”
格雷格注意到母亲对父亲的一喜一怒非常关切。这也许就是列夫在这儿,而不是在奥尔加那儿过夜的原因。
女仆回来时端着一个银质托盘,里面搁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小酒杯。列夫依然喜欢用苏联人的方式喝温热的烈酒。
格雷格说:“爸爸,杰姬·杰克斯——”
“怎么又提她了?”列夫生气地问。
“是的,因为她的一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列夫竖起耳朵。别人知道的事情他都想知道。“怎么了?”
“她有个孩子。”说着,格雷格把照片推到桌子那头。
“是你的吗?”
“孩子今年六岁,你认为呢?”
“她瞒得倒是很好。”
“她非常怕你。”
“她以为我会做什么,把那孩子煮了吃吗?”
“爸爸,我不知道——你很容易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列夫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你学得也不赖!”
列夫指的显然是格雷格用剃刀吓唬格拉迪丝那件事。也许我的确擅长恐吓人,格雷格想。
列夫问:“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照片?”
“我觉得,你也许会想知道自己有个孙子。”
“一个只想抓住有钱人的小演员生的孙子吗?”
玛伽说:“亲爱的!别忘了,我也只是个一心想嫁给有钱人的驻唱歌手。”
列夫非常生气,他瞪着玛伽。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去评判杰姬·杰克斯。”
格雷格和玛伽看着列夫,对他突如其来的谦逊感到不解。
列夫说:“我也一样。在娶了老板的女儿奥尔加·维亚洛夫之前,我也不过是个来自彼得堡贫民窟的小人物。”
格雷格看了一眼母亲,发现母亲不易察觉地耸了耸肩,似乎在说: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列夫又看了一眼照片。“除了肤色,这孩子和我哥哥格雷戈里几乎一模一样。真是太奇怪了。我还以为这些皮肤黑黑的家伙都长得差不多呢!”
格雷格激动地问:“爸爸,你愿意见他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见你的孙儿吗?”
“当然可以。”列夫拔掉瓶塞,往三个杯子里倒了伏特加,然后分别把杯子递给玛伽和格雷格,“顺便问一声,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乔治。”
列夫举起酒杯:“为乔治干杯。”
三个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 * *
战时生产局(War Production Board),又称战时生产委员会,是二战时期美国的一个政府机构,于1942年1月16日成立。?莱奥·齐拉特(Leo Szilard,1898—1964),美国物理学家。二战后,齐拉特不再从事核物理研究,不断主张禁止核战争。1959年,他获得和平应用原子能奖。?恩里克·费米(Enrico Fermi,1901—1954),美国著名物理学家,被誉为“中子物理学之父”。1938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美国原子能委员会专门设立了“费米奖”,以表彰为和平利用核能作出贡献的各国科学家。?从1936年到1944年,纳粹政权制定了一系列种族歧视的法案,它们被统称为《种族法》。?华盛顿红皮(Washington Redskins)是美式橄榄球联盟历史上的老牌劲旅之一,1932年在波士顿成立。?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是同盟国部队(盟军)于1942年8月7日和1943年2月9日期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区的关键战役,以保护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的运输航线,也是日本从战略优势走向劣势的转折点。?斯坦·劳莱(Stan Laurel,1890—1965)和奥立佛·哈代(Oliver Hardy,1892—1957),是著名的美国喜剧组合。在1927年到1951年的合作中,两人联合参演了107部喜剧电影、短片,名噪一时。?林可可制作。??
|流血的季节|第十五章
1943年,伦敦
在一条狭窄的上坡山路上,行进着一队绝望的逃亡者,走在队尾那人正是劳埃德·威廉姆斯。
他气息平稳,对这样的山路习以为常。他已经翻越过好几次比利牛斯山了。他在自己的登山帆布鞋上绕了好几圈绳子,以防在山路上打滑。还在蓝色工作服外面套了件厚实的大衣。虽然现在阳光很好,但等他们到了高海拔,太阳也落山了,气温会降到冰点之下。
队伍中有两匹强健的马、三个本地人,以及八个疲惫而满身泥污的逃亡者,人和牲畜都带着很多行李。逃亡者中有三个美国飞行员,他们驾驶的B-24“解放者”轰炸机在比利时坠机,这三人幸免于难。队伍里,还有两个从斯特拉斯堡战俘集中营里逃出来的英国军官。剩下的三人,一个是捷克共产党员,一个是带着小提琴的犹太女人,还有一个神秘的英国人,叫沃特米尔。在劳埃德看来,这家伙很可能是个间谍。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历尽艰辛。这是旅途的最后一段,也是最艰险的一段。一旦被德国人抓到,他们就会遭受严酷折磨,还要交代沿途帮助过他们的每一个人。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特蕾莎。对于不习惯爬山的人来说,这一路非常艰苦。他们必须一路小跑,躲避敌人。劳埃德发现,有特蕾莎这个娇小的漂亮姑娘走在前面,大家都走得飞快,生怕跟不上她。
山路逐渐平缓、宽阔了,他们走进了一片空地。突然,有人用德国口音的法语对他们大喊:“都站住!”
队伍随即不动了。
两个德国兵从岩石后面冒出头来。他们各拿着一杆毛瑟手动栓式步枪,这种枪可以装五发子弹。
劳埃德的手伸向大衣口袋,里面装着一把鲁格九毫米手枪。
逃出欧洲大陆变得越来越难,劳埃德的工作也愈加危险起来。去年年末,德国占领了整个法国南部,他们根本没把傀儡政权——维希政府放在眼里。德军在西班牙边境设立了纵深十英里的禁区,此刻,劳埃德一行人就在这个区域内。
特蕾莎用法语对德国兵说:“先生们,早上好,一切都顺利吗?”劳埃德很了解特蕾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恐惧。劳埃德暗暗祈祷,德国兵千万别注意到特蕾莎的这种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