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亨利以深沉的口气说:“早上好。”
小乔把拇指从口中放下,回了一声:“早上好。”然后他就转过身,离开了卧室。
“糟糕,真糟糕。”露西说。
亨利溜下床,自己的脸对着她的脸,他吻她,双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她把他推开。“看在上帝分上,别这样了。”
“为什么?”
“小乔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又有什么?”
“他能说出来的,你知道。迟早他会和戴维讲出什么来。我可怎么办?”
“无所谓。这有什么要紧?”
“这当然要紧。”
“他就是那种状况,我看不出这有什么要紧。你不应该感到内疚。”
露西突然意识到:建立婚姻,需要忠诚和责任感,它们之间的复杂纠葛,亨利简直一点也不懂。任何婚姻都是这样,她的就更与众不同。她说:“事情并不那样简单。”
她下了床,过了楼梯平台,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急忙穿上了自己的内衣、毛衣和长裤,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把亨利的衣服全毁了,只好让他穿戴维的衣服。她找到了内衣和袜子,一件针织衬衣,一件无领无扣的套衫,最后——就在衣柜底下——找到一条裤子,裤管没有剪,缝得好好的。这期间,小乔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
她拿着这些衣服,到了另外那间卧室。亨利已经在浴室修面。她对门里面叫着:“你的衣服在床上。”
她下了楼,给厨房的炉子生了火,平底锅里放满水在烧。她决定煮鸡蛋当早餐。在厨房的洗涤槽那儿,她为小乔洗脸,梳头发,穿衣,这一切动作都很迅速。她说:“今天早上你很安静。”她说得很高兴,可是小乔没有回答。
亨利下了楼,坐在餐桌旁,动作那么自然,好像多年来他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露西见他穿着戴维的衣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她递给他一个鸡蛋,把面包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小乔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爸爸死了吗?”
亨利看了孩子一眼,没有说话。
露西说:“别说傻话了,他在汤姆家里。”
小乔不去理她,冲着亨利说:“你穿了我爸爸的衣服,还和我妈在一起。你现在要当我爸爸?”
露西喃喃道:“毛孩子,嘴里……”
“昨晚上你不是看到我的衣服了吗?”亨利问。
小乔点点头。
“那好,那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借你爸爸的衣服穿。等我有了自己的衣服,我就还他。”
“我妈妈呢,你也还吗?”
“那当然。”
露西说:“小乔,吃蛋吧。”
孩子坐下来吃早饭,显然很高兴。露西望着厨房的窗外,说:“今天小船不会来了。”
“你高兴吗?”亨利问她。
她对他看看。“我不知道。”
露西并不感到饿。小乔和亨利吃早饭的时候,她只喝了一杯茶。吃完以后,小乔到楼上玩去了,亨利清理餐桌。他把那些瓷器餐具往洗涤槽里堆的时候,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戴维会伤害你?我是指动武力?”
她摇着头。“不。”
“你应该把他忘掉。”亨利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你本来就想和他分手。至于我们的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为什么还要担心呢?”
“他毕竟是我的丈夫,这就有点说不过去。尽管他这样的丈夫一直是……尽管是那样……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有权力使他丢脸。”
“我认为,你有权不去担心他是不是丢脸。”
“这样的问题,不能从逻辑上解决。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感受问题。”
他以双臂做了个姿势,表示作罢。“我最好开车到汤姆那儿去,看你那位丈夫是否要回来。我的靴子呢?”
“在起居室。我去替你拿一件外衣。”她上了楼,从衣柜里把戴维往日的骑服取出来。这是件灰绿色花呢衣服,腰身紧,口袋饰着斜盖,漂亮典雅。衣服的肘部那儿,露西还缝上了两块皮,是为了保护衣服。这样的骑服再也买不到了。她把衣服拿到起居室,见亨利正在穿靴子。他已经系好左边的带子,又在把受伤的右脚小心地往靴子里套。露西跪下来帮忙。
“肿已经消了。”她说。
“这讨厌的脚仍然疼痛。”
右脚的靴子套好了,但是鞋带没有系。他们取下了鞋带,亨利站起来试了试。
“挺好的。”他说。
露西帮他穿外衣,肩膀那儿紧了一点。她说:“多余的雨衣可没有了。”
“那我身子又会被淋湿的。”他把她拉到身边,猛烈地吻她。她搂着他,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
“今天要小心开车。”她说。
他面带笑容,点着头,吻她——这一次是短暂的一吻,然后出了门。露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车棚那儿。她站在窗前,听到他发动引擎,见到他驾车开上了稍稍隆起的斜坡,终于看不见了。他一走,她感到一阵轻松,但心里仍然空荡荡的。
她开始整理房子:铺床叠被、清洗餐具、收拾打扫,可是干这些事总是提不起精神。她心神不宁,为自己的日子怎么过而顾虑重重。想到那些原地兜圈子的老一套的家庭争吵,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思。她再次发现,住这幢小屋会得幽闭恐怖症。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有战争,有英雄事迹,有形形色色的百万众生。她想置身于那种世界,见识新思想,看看大城市,听听音乐。她打开收音机——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举动,新闻广播只能增加她的孤单感。有关意大利的战争新闻;定量配给制度稍有缓和;伦敦那个用匕首作案的凶手仍然没有被捕获;罗斯福发表演说;桑迪·麦克弗逊开始演奏管风琴;等等。露西关了收音机,广播里的一切都不能触动她,她并不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她恨不得放声大叫。
她一定得走出这幢房子,尽管外面天气恶劣。这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出逃……小房子的石墙虽然不是她的牢狱,但有个象征总比没有强。她上楼去叫小乔,好不容易让他丢开那些士兵玩具,把防水衣裹在他身上。
“为什么要出门?”他问。
“看看船是不是来了。”
“你说过,今天小船不来了。”
“以防万一。”
他们把黄灿灿的防水帽戴在头上,帽带子系在腮帮下面,跨出了门。
风很猛,刮过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扑打在身上一样。露西连身子都站不稳,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一时间,她的脸像在水盆浸过了一样,湿淋淋的。露西帽子外面的头发软塌塌地粘在面颊上,还粘在雨衣肩上。小乔又是叫又是喊,高兴得不得了,在泥浆里蹦来蹦去。
他们沿着悬崖顶到了海湾口那儿,只见下面的巨浪滚滚扑来,在峭壁和海滩上撞得粉碎。只有上帝知道有些海底植物在水下有多深,可是风暴竟把它们连根拔起,又把它们一堆一堆地抛到沙滩里,遗弃在岩石上。浪涛滚滚,千变万化,母子俩看得那么专心,像是入了迷。他们已有多次这种体验。大海似有催人入眠的魔力,连露西也说不清他们默默注视了多长时间。
这一次他们从入迷中醒过来,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东西。一开始,只是浪谷上什么有色彩的东西在闪动,但转瞬即逝,她连它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看清楚。隔得那么远,它又那么小,她立刻就怀疑是不是真看到了什么。她仔细寻找,但再也看不见了。她两眼转向海湾,看看小码头,看看漂浮物,只见那些漂浮的东西一会儿被海浪推聚在一起,一会儿又被冲得七零八落。她想等风暴停了,一有好天气就和小乔到海边,看看大海究竟带来了什么珍宝,还要拾些样子古怪、五颜六色的石子,捡些来路神秘的木板碎片、大海贝以及弯弯曲曲、生了锈的小金属片。
她又看到那种色彩在闪烁,比上次近多了,那东西在浪谷里滞留了好几秒钟。是黄灿灿的颜色,和他们那些雨衣的颜色一样。她透过雨帘仔细辨别,可是还没等她看清,那东西就消失了。正如潮流要把任何东西卷进海湾一样,它也在把那东西带得越来越近。潮流会把卷进的杂物丢在海滩上,就像一个人把口袋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
大海又把那东西卷到了浪尖上,这是那个神秘之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闪现在她的眼前。她看清楚了:它的确是一件油布雨衣。亨利昨天回来时,身上没有穿雨衣,可是雨衣怎么会漂到了大海里?海浪席卷了小码头,把那件东西抛在斜坡上一些潮湿的木板上。露西发现:这不是亨利的雨衣,因为穿雨衣的人还在里面。在恐怖中,她一阵气喘,可是那喘息声被风吹散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听到。他是谁?从哪儿来的?又是轮船事故吗?
她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可能还活着。她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她欠下身来对小乔的耳边大声叫喊:“待在这儿——别动——别乱走。”说完就跑下山坡。
跑到坡中间,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原来是小乔跟在她后面。坡道又窄又滑,行走十分危险。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把孩子搂在怀里。“你这小调皮,叫你待在那儿等嘛!”她看看那个人体,又看看悬崖顶的安全地带,踌躇了片刻,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她看出来,大海随时会把那东西卷走。因此,她抱着小乔继续下坡。
一个小浪头覆盖了那东西,浪头消失以后,露西已接近那儿,看清了那是一个男人。经过长时间的海水浸泡,那人胀得变了形,这说明人已经死了。她对他无能为力,也不想以她和儿子的生命来冒险去救一具尸体。她正要回转,忽然心中一惊,觉得那泡肿的面孔有些眼熟。她对着尸体发愣,目光茫然。她在竭力回想,这尸体和她记忆中的什么人相似。在突然一刹那间,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人的面孔。恐惧悬在她的心头,令她目瞪口呆,浑身无力,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她小声嘀咕着:“不,不是戴维,不是!”
这时,她不顾危险,往前走去。又一个小浪扑到了她的腿上,橡胶靴子里灌的全是泛出泡沫的威海水,她没有理会。小乔在她怀里动来动去,要看前面的东西,她对着他耳朵边大叫:“不许看!”还把他的脸掩在肩上。小乔哭了。
她跪倒在尸体旁,在那可怕的脸上抚摸着。是戴维,毫无疑问是他。他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她心存一念,迫切地想要绝对确认这一点,就把雨衣的下摆揭起来,果然看到那残缺的双腿。
人死了,可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过去,在某种意义上,她但愿他死去,但是她对他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她感到内疚,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不贞会被发现。悲哀、恐惧、解脱感,这些情绪一古脑儿全压在她的心头,就像小鸟在她的心里飞来飞去,没有一只肯栖息下来。
她就想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只是又一阵浪袭来,浪头还很猛,把她冲得身子一飘,还灌了她一大口海水。她仍然把小乔紧紧抱在怀里,坚守在斜坡上。浪头过去以后,她站起来,拔腿就跑,离开了这贪得无厌的大海。
她往悬崖顶一带走去,连头也不回。渐渐地,小屋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看到屋子外面停放的吉普车。亨利已经回来了。
她仍然抱着小乔,猛然东倒西歪地往小屋那儿跑,热切希望亨利来分担她内心的痛苦,希望得到他的拥抱和宽慰。她的喘气成了不连贯的哽咽,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挂在她的脸上。她跑到小屋的后门,冲进了厨房,把小乔放下来,动作很鲁莽。
亨利挺随便地说了一声:“戴维决定还要在汤姆那里待上一天。”
她呆呆地望着他,头脑里难以置信地茫然一片。接着,她已经明白了,却依然难以置信。
是亨利害死了戴维。
一开始,这个结论就像猛击在她胸上的一拳,弄得她一阵阵剧痛。但霎时间,前前后后的事实都摆在她的面前:渔船遇难、他那么喜爱的形状怪异的小刀、翻了的吉普车。新闻公布的伦敦匕首凶杀案件——这一切突然都联系在一起了,就像一箱锯屑被扔到空中又落下,几乎不可能地聚积起来。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样子。”亨利笑着说,“他们在那儿很忙。不过我承认,我并没有希望他回来。”
汤姆。她应该到汤姆那儿去。他会有办法,保护她和小乔,等警察到来。他有狗,还有枪。
她把恐惧暂时抛在一边,此刻她为亨利感到悲哀和痛心。她对他那么信任,几乎爱上了他。现在很明显,她想像中的他不复存在。他并不是个热情、健壮、体贴别人的人,而是个猛兽。他杀害了她的丈夫,却坐在那儿喜笑颜开、不动声色,编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她竭力让自己稳住别颤抖,牵着小乔走出厨房,走过客厅,出了大门,走进吉普车。她让小乔安坐在自己身旁,开始启动引擎。
但是亨利已到了那儿,一只脚踩着踏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拿着戴维的枪。“到哪儿去?”
如果她现在开车走,亨利说不定要开枪——这时候他竟然把屋里的枪带在身旁,是什么直觉在提醒他呢?她自己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可是她不能让小乔冒这种风险。她回答道:“把吉普车开过去。”
“那也用得着小乔帮忙?”
“他喜欢乘车。不要查问我了!”
他耸耸肩,向后面退去。
她对他看了一会,就见他穿着戴维的骑服,握着戴维的枪,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想,如果她就直接把车子开走,他是否真的会对她开枪。就在这时,她回忆起来她刚见到他时,就觉得他内心冷酷。那种残酷和无情,会使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她心灰意冷、终于倒了车,开进车棚。安排停当后她走出车棚,和小乔一起回到小屋。她不知道怎么和亨利交谈,当他的面该如何做;还有,如果她真的还没有暴露自己,那么她已经知道的真情又该怎样掩藏呢?
她束手无策。
但是,车棚的门她并没有关。

 

第三十二章

 

“大副,前面那地方就是。”舰长说着就放下望远镜。
大副透过大雨和海浪盯着前方。“照我看,那不是理想的度假胜地。长官,你说是吗?简直是不毛之地。”
“的确是。”舰长是个传统式的海军军官,满嘴的花白胡子。第一次大战时,他就和德国海军打过仗。对大副那种浮华的夸夸其谈,他已经学会了采取宽容的态度,因为那小伙子后来完全出乎意料,竟然成了一名无可挑剔的好水手。
那个“小伙子”已经年过三十,以这次大战的标准,可以算是有阅历的水手了。但是,舰长那宽容的说话方式他可没有在意。驱潜快艇正顺着巨浪驶向了高峰,在浪尖上平稳了一下,接着又落入浪谷,他扶着栏杆使自己站得很稳当。
“长官,目的地已到,我们干什么?”
“绕着小岛航行。”
“好啊,长官。”
“注意观察一艘德国潜艇。”
“天气这么恶劣,海面一带不大会出现潜艇——就算有,也不能看到,除非离得很近。”
“今天晚上,风暴将会停息——最多刮到明天。”舰长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
“你这么看吗?”
“可以肯定。”
“是不是凭水手的直感?”
“凭天气预报。”
驱潜快艇绕过海岬,他们就看到小海湾以及那小码头。海湾上方,悬崖顶上耸立着一幢房子,很小,方方正正的,好像在弯着腰与风暴抗衡。
舰长指着那儿,说道:“只要有可能就派一队人去那儿。”
大副点着头说:“派人去也未必……”
“怎么啦?”
“绕小岛航行一圈,要花大约一个小时。”
“那又怎么?”
“那么,除非我们运气好,时间巧,地点也正巧,才能碰到,否则……”
“否则德国潜艇浮出海面,把人接走,又潜人海里,我们连浪花也看不到。”舰长把大副未说的话补充完。
“正是这样。”
舰长点燃了烟斗。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上能这么做,说明他经过了长期的磨炼,点烟很有经验。他先喷了几口烟,接着就很带劲地吸了一口。“我们到这儿来不是做什么推理。”他说着就从鼻孔里喷出了烟。
“长官,引用这个对我们可不合适。”
“为什么?”
“那话是指轻骑大队①的一次著名的冲锋。”

①轻骑大队(LishtBrigade):指18世纪在克里米亚与俄国人交战的一支英国骑兵部队。该队有600人,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勇敢作战。虽然有三分之二的人阵亡,但他们占领了敌人的火炮阵地。被誉为英国的英雄部队。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舰长把烟从口中喷了出去,“我看,这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一点优势。”
小岛的东端那儿还有一幢小房子。舰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见到房子上有发报天线,天线很大,看起来像是专业的无线电发报机用的。他大声叫着:“斯帕克斯,看能不能和那儿联系,用皇家观察部队的频率试一试。”
快艇驶过去,看不见小屋了,无线电发报员报告说:“长官,没有回音。”
舰长答道:“斯帕克斯,好了,这没什么。”
在阿伯丁港口海岸警备队的快艇上,坐在甲板下面的水手们正在玩赌注为半个便士的21点①,一边在思索他们为什么那么笨,好像总是不明白上级要他们在这时候随时准备出发的意图。

①21点(Blackjack):最流行的坐庄纸牌游戏。玩者力争取得21点的总牌点,或比发牌人更接近21点,但绝不能超过。一般使用52张一副的纸牌。

“要牌。”杰克·史密斯说。他本人比他的名字更有苏格兰特色。
远离伦敦家乡的胖子艾伯特·帕里什,雅号“苗条”,给了他一张“J”。
“涨裂②。”史密斯说。

②涨裂门(Bust):行话,指超过21点限额而失败。

“苗条”在收他的赌注。他故作惊讶:“一个半便士,但愿能让我花一辈子。”
舷窗里边凝结了许多小水珠,史密斯把它擦了擦,朝外看着,只见港口的船只来来往往,很繁忙。“看那些水手慌慌张张的样子,你还以为我们要去该死的柏林,而不是‘风暴岛’。”
“你难道还不知道?盟军这次进攻,我们就是先头部队。”“苗条”出了一张10点牌,自己摸了一张“老K”。他说,“有谁是21点,否则我就赢了。”
史密斯说:“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是个逃兵?要我看,这是宪兵的事,与我们无关。”
“苗条”一边洗牌,一边说:“要问他是什么人,还是我来告诉你——是个逃跑的战俘。”
一阵哄笑。
“算了吧,你们别听我胡说。不过,一旦我们把他抓到,可得注意听他的口音。”他把扑克牌放下来,接着问了个问题,“注意,常去‘风暴岛’的是什么船?”
“就那条杂货船。”有人做了回答。
“这么说来,他要回到大陆,惟一的办法就是乘那条杂货船。宪兵只要等着查理如期开往小岛再回来时,等他一下船就把他逮住不就得了,何必要我们在这儿坐等天晴起锚,还要风风火火地跑到那边呢。除非……”为了引起注意,他停顿一下,“除非他还有其他办法离开小岛。”
“那有什么办法?”
“比如有一艘德国潜艇。”
“荒唐。”史密斯说。其他人只是哈哈大笑。
“苗条”又发了一圈牌,这一次史密斯赢了,其他人全输。“苗条”说:“我赢了不止1先令了。我看,我还是回到德文郡,待在那个漂亮的小别墅里。那家伙我们肯定抓不到。”
“就那个逃兵?”
“是战俘。”
“为什么抓不到?”
“苗条”对头上拍拍,说:“要转转你的脑袋瓜子。想想看,风暴一停,我们在这儿,德国潜艇在海湾的海下,那儿离小岛近。你们看,谁先到达小岛呢?还不是那些德国人。”
“既然这样,我们干吗这么做?”史密斯问。
“艾伯特·帕里什,这是因为发号施令的人赶不上你那么精明,落得被你笑话了!”他又发了一手牌,“下赌注吧。你会发现,我说的完全正确。哎呀,史密斯,那是多少?1便士?戈布里梅,别疯疯傻傻的,我同你说,我敢和你五比一打赌,我们从岛上回来时两手空空。谁愿打赌?十比一怎么样?呃,怎么样?十比一?”
“没人同你打赌,”史密斯说,“发牌。”
“苗条”在发牌了。
空军中队长彼得金·布伦金索普(他曾多次想把“彼得金”简化为“彼得”,可是不管怎么改人家总是知道)死板板地站在地图前,对屋里的人说:“我们飞行的队形以三架为一组。一旦天气允许,第一组三架飞机立即起飞。目标是——”他用教棍指着地图,“在这儿,‘风暴岛’。到了那儿要低空盘旋,花20分钟侦察德国潜艇,20分钟以后返回基地。’他稍停片刻,接着说,“在座的都有逻辑头脑,现在可以推算到:为了使侦察不间断,第一组三架飞机起飞20分钟以后,第二组三架飞机一定要准时起飞,后面的机组照此类推。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