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戈德利曼。”
“长官,阿伯丁的皇家观察部队要和你说话。”
“好的。”
又一个声音传来,那是个年轻人在说话:“长官,我是阿伯丁皇家观察部队的。”
“知道了。”
“你是戈德利曼先生吗?”
“当然是。”我的天,这些军人真能磨时间。
“长官,我们刚刚呼叫到了‘风暴岛’……那不是我们部队的固定观察员,是一个女人——”
“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还没有,长官。”
“这是什么意思?”戈德利曼又生气又焦躁,但他竭力在控制自己。
“她只是……是这样的,长官,她在哭。”
戈德利曼犹豫了片刻。“能不能让她和我通话?”
“可以,请稍等。”接着就是一阵喀嚓声和嗡嗡声。过了一会,戈德利曼听到一个女人在哭泣。
他问:“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哭泣声还在继续。
那位年轻人又转过来说:“长官,她的开关如果不调到‘接收’位置就听不见你说话——啊,她已经调到‘接收’位置上了。请接着说吧。”
戈德利曼说:“喂,年轻的夫人,我话说完以后,就说‘回话’,这时,你就要把开关调到‘发射’的位置,和我说话。你说完了也要说一声‘回话’。明白我的意思吧?请回话。”
那边的女人说话了:“啊,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个明白人了。我明白。请回话。”
戈德利曼口气温和,说道:“那好。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我说吧。请回话。”
“一个男人因为船失事到了这儿,那是两天——啊,不是,是三天前。我以为,他就是在伦敦持匕首杀人的凶手。他杀了我的丈夫和我们的牧羊人。现在他就在屋外,我这里还带着个孩子……我已经把窗户钉死,还对他开了枪,在门上设了栓,把狗放出去咬他,可他杀死了狗。他试图从窗户进屋,我用斧头砍了他。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快来吧。请回话。”
戈德利曼把话筒遮住,面色惨白。“天啦……”但给她回话时,他又振作起精神,“你一定要设法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的水手,海岸警备人员、警察和其他各类人员正在去你那儿的途中。但是风暴不停,他们不能上岸……现在希望你做一件事。至于为什么要你这么做,我不能向你说明原因,因为我们的讲话可能有人偷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绝对有必要……你听明白了吗?请回话。”
“明白。请讲。请回话。”
“你必须把发报机毁掉。请回话。”
“啊,不行,求求你……”
“一定要毁掉。”戈德利曼说。但接着他意识到:她还在“发射”位置上说话。
“不行……不行……”接下来是一声尖叫。
戈德利曼说:“喂,阿伯丁,出了什么事?”
那位年轻人回答说:“长官,发报机还处于‘发射’状态,可她没有说话,我们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刚才她在尖叫。”
“对,我们也听到了。”
戈德利曼在犹豫。过了一会,他问道:“那边的天气现在怎么样了?”
“长官,在下雨。”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是在同你随便聊天,”戈德利曼说得很严厉,“我是问风暴有没有停息的迹象?”
“长官,刚才那一会儿稍有些减弱。”
“很好。那个女人一旦说话,就立即接到我这儿。”
“长官,一定照办。”
戈德利曼对特里说:“只有上帝知道,那姑娘在那儿会经受什么样的——”他轻轻拨动着电话的叉簧。
上校两腿交叉着,说道:“她要是把发报机给毁掉,那么——”
“那么我们就不管她的死活?”
“我没那个意思。”
戈德利曼对着电话:“给我接罗塞斯那儿的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惊醒了,他注意听着动静、外面,天已经亮了。紧急起飞室里,大伙儿都在听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听到的只有:寂静。
落在铁皮屋顶上的鼓点一般的雨声已经停止。
布洛格斯往窗户那儿走,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东方地平线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大风突然停了下来,大雨也渐渐成了毛毛细雨。
飞行员们开始穿外衣、戴头盔、束紧鞋带,还点燃了最后一支香烟。
高音警报器响了,飞机场上空响起了嗡嗡的声音:“紧急起飞!紧急起飞!”
电话铃响了,那些飞行员都不管,只顾挤着出门。布洛格斯接过来:“谁呀?”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们刚刚与小岛取得了联系。他杀死了两个男人。那女人此刻正在尽力对付他。但是,她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雨停了,我们正要起飞。”布洛格斯说。
“要火速,弗雷德。再见。”
布洛格斯挂上了电话,就找自己的飞行员。查尔斯·考尔德伏在《战争与和平》上睡着了。布洛格斯猛推他:“快醒醒,你这个瞌睡虫,快醒醒!”
考尔德睁开了眼睛。
布洛格斯恨不得揍他一顿。“快起来,快点,我们要起飞,风暴已停了!”
飞行员挺身站了起来,“太好了!”
他跑出门。布洛格斯连连摇头,跟着出了门。
救生艇扔进水里,就像手枪射击一样,发出砰砰的响声,水面上激起宽阔的V字型浪花。大海不可能平静下来,但在这有遮挡的海湾里,有经验的水手驾驶一条坚实的小船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舰长说:“大副,开始行动。”
大副与三个水兵都站在栏杆旁,他的手枪放在防水枪套里。他对水兵说:“出发。”
四个人下了舷梯,登上救生艇。大副坐在船尾,三名水手撑开桨,划了起来。
舰长注视了一会,看着小艇稳稳当当地向小码头驶去,然后才回到驾驶台,命令驱舰快艇继续绕着小岛巡航。
快艇上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甲板下玩21点的游戏便停了下来。
“苗条”说:“我看情况有了变化。上上下下的颠簸并不厉害,几乎平稳不动,真的。这倒使我的头晕得要命了。”
水手们谁也不听他的,大家都忙着上岗位,有的一边走,一边扣紧救生衣。
发动机一声吼叫,小艇微微震荡起来。
甲板上,史密斯站在船头。他在船舱里已度过了一天一夜,此刻正享受着清新的空气,连飞溅在脸上的水沫子也使他感到高兴。
快艇出了港以后,“苗条”走到他身边。
“我们这又出航了。”“苗条”说。
“我早就知道要拉铃的。”史密斯说,“为什么?你知道吗?”
“请指教。”
“当时我手里拿着一张‘A’①和一张‘老K’。庄家的牌是21点。”
①“A”(ace)有空军王牌驾驶员的意思,这里指出发。
沃纳·希尔少校看看表:“30分钟了。”
沃尔少校点点头,问道:“天气怎么样?”
“风暴已停,”希尔回答得很勉强,他本不想把这个情况向别人透露。
“那我们应该浮出水面。”
“你的人如果在岛上,他会给我们发信号。”
“舰长,靠‘如果’赢不了战争。”沃尔说,“我坚决要求,立刻浮出水面。”
德国潜艇停在船坞那儿,这时沃尔的上司和希尔的上司正在激烈地争吵。沃尔的上司赢了。希尔虽然是潜艇的舰长,却被明确告知,下一次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就不能否定沃尔少校的严正要求。
“6点,准时浮出水面。”他说。
沃尔再次点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别处。
第三十七章
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接着就听到像燃烧弹在爆炸:
轰隆隆……
露西放下了麦克风。楼下出什么事了。她提起一支枪,赶忙往楼下跑。
起居室着了火,只见地板上一只破罐子里在冒火。亨利用汽车上的汽油做成了类似炸弹的东西,汤姆的地毯绒毛本来就磨光了,那火舌已越过底板舔到了三件古老的家具质地疏松的表面。火烧着了一个羽毛垫子,正在向天花板上蹿。
露西抬起垫子,从破碎的窗户向外扔,还烧伤了手。她把外衣脱下来,铺在地毯上,用脚踏着来扑火,然后又拾起来顺手搭在绣花的靠椅上。
又听到玻璃哗啦一声响。
响声来自楼上。
露西一声尖叫:“小乔!”
她丢下了外衣,赶忙冲上楼,进了前面的卧室。
费伯正坐在床上,把小乔抱在膝上。孩子已经醒了,在舔着拇指,睁着大眼睛,正如每天早上一样。费伯抚摩着孩子蓬松的头发。
“露西,把枪放到床上吧。”
她双肩松了下来,按他说的做了,木然地说:“你翻了墙,从窗子钻进屋的。”
费伯放下小乔。“到妈妈那儿去吧。”
小乔跑过来,她抱起了他。
费伯把两支枪都收拾好,往发报机那儿走。他的右手夹在左腋下,外衣上露出大片的血渍。他坐了下来,说道:“你伤了我。”然后,他就把精力集中在发报机上。
发报机里突然传来了人声:“‘风暴岛’,请说话。”
费伯拿起麦克风:“喂!”
“请稍等。”
稍停片刻以后,出现了另一个声音。露西听出来就是伦敦那人,他曾要她毁掉发报机。他会对她感到失望了。只听他在说:“喂,我是戈德利曼。能听到我说话吗?请回话。”
费伯回答:“听到,教授,我听到你在说话。最近可见到什么漂亮的大教堂?”
“什么?你是——”
“是我呀,”费伯笑着说,“你好哇。”话音一落,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就好像演戏收了场一样。然后他动作熟练地调拨着发报机的频率。
露西转身离开了房问。一切都完了。她无精打采地下了楼,走进厨房。现在她无事可干,只等他来把她杀死。她跑不了——他显然明白她已精疲力竭。
她看看窗外,风暴已经停息。狂风呼啸变成了和风劲吹。雨也停了,东边天很亮,这将是阳光普照的一天。大海呢——
她眉头一皱,又认真看看。
呀,不好,海上有一艘潜艇。
把发报机毁掉——这是那人说的。
昨天晚上,亨利咒骂时用的是外国语……他还说过:“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祖国。”
另外,他处于昏迷状态时,还说过什么:在加来那里等待的是一支影子部队……
把发报机毁掉。
一个人待在渔船上,带一筒胶卷底片干什么?
她一直认为:他的神志始终清醒。
潜艇是德国的潜艇,亨利是德国的特工人员……间谍?此时此刻,他肯定是通过发报机与那艘潜艇联系……
把发报机毁掉。
她没有权利放弃斗争,现在她既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更不能放弃斗争。她知道该干些什么。她很想把小乔放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清楚,这将使她忍受难以想像的痛苦,可是要那么做时间不允许。亨利随时会找到他的频率,那就为时已晚——
她一定得毁掉发报机,可是那机子在楼上,亨利待在那儿。他有两支枪,准会送掉她的命。
她知道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端了一把汤姆厨房里的椅子,放在房间中央,然后站到椅子上,举起手把灯泡扭了下来。
她下了椅子,走到门边拉了开关。
小乔在问:“换灯泡吗?”
露西爬到椅子上,踌躇片刻,毅然将三个手指头插进带电的灯座里。
只听砰的一声,她一阵剧痛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费伯已经在发报机上调到了他需要的频率,并把开关拨到了“发射”位置。他正要拿起麦克风发话,忽然听到了响声,接着调谐盘上的灯也灭了。
他顿时满脸怒气。她断了电路,整个房子都断了电。她竟然还有这个能耐,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先前那会儿应该杀掉她才是。他究竟中了什么邪?在碰到这个女人之前,在杀人上他从来就不手软。
他拿起一支枪,下了楼。
孩子在哭。露西躺在厨房门口,昏了过去。费伯看了看椅子上方的空灯座,皱着眉头,很惊讶。
她断了电路,用的是手。
费伯叹着:“我的万能的耶稣基督啊。”
露西睁开了眼睛。
她全身疼痛。
亨利持枪俯身看着她,问道:“切断电路为什么要用手?为什么不用螺丝刀?”
“我不知道能用螺丝刀。”
他摇着头,说:“你这个女人,真叫人不可思议。”说着,他就把枪举起来,枪口对着她,但接着又放下了。“真该死。”
他看了看窗外,吃了一惊。
“那儿你看见了?”他问。
她点了点头。
他心里一阵紧张,站了一会就往门口走,发现门已经钉死了。他用枪托砸碎窗户,爬了出去。
露西站起身子。小乔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腿。她浑身无力,抱不动他,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向外面看去。
他正向悬崖那儿跑。德国潜艇仍然在海面上,离岸边半英里左右。他已经到了悬崖边,翻身爬下去了。他是要游到潜艇那儿。
她一定要阻止他。
天啦,不能再……
她爬出了窗户,不顾孩子在哭叫。她在追他。
到了悬崖边缘,她卧倒往下面看,只见他正处于她和大海之间的位置。他抬头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会又继续往下爬,速度更快,快得像是在孤注一掷。
她本来想爬下去追他,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即使把他抓住,她也没有能力制止他。
她身子下面的那片地面有点松动,她赶忙往后退,担心土一松会让她摔到悬崖下面。
她因此而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用双拳捶打着有石块的地面,地面似乎又松动了,还露出一道裂缝。她一只手扶着悬崖边缘,另一只手插进裂缝,用劲扳动,就见一块西瓜大的石灰石滑开了。
她往下面看,看准了他的位置。
她仔细对准,把石头扔了下去。
石头落下的速度好像很慢。他看到石头滚来,赶快用臂膀挡住脑袋。她觉得石头似乎砸不到他。
石头从他头边几英寸的地方往下滚,击中了他的左肩。他用左手支持着,但似乎没有支撑得住,手一松,身子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本来就受了伤的右手摸索了一下,想抓住什么支持自己。接着,他好像身子前倾,离开了峭壁,双臂摇摇晃晃,后来两只脚也从悬崖上狭窄的凸出部分滑落,身子在半空中悬着,终于像石头一样坠落在下面的乱石中。
他没有叫出来。
他摔落在凸出水面的一块平平的礁石上。听到那身子撞击石头的响声,露西感到一阵恶心。他仰面朝天,双臂伸出,脑袋奇异地扭曲在一边。
他身体里像是渗出了什么东西,淌在石头上,露西转过身子,不想再看。
一切似乎在一刹那间同时发生。
隆隆的吼声从天而降,只见机翼上带有皇家空军圆圈标记的三架飞机冲破了云层,对着德国潜艇俯冲下来,并向它开枪扫射。
四名水兵冲上了山坡,慢慢地靠近房子,一名水兵在喊:“左右左右左右。”
另一架飞机降落在海面上,从飞机里推出一只小救生艇,只见一位身穿救生衣的人开着小艇,驶向悬崖这边。
海岬一带驶出了一艘小船,对着德国潜艇猛冲。
德国潜艇潜入海底。
救生艇驶到悬崖脚下,颠簸着停在乱石中。那人下了艇,检查了费伯的尸体。
露西又看到海面上有一艘船,那是海岸警备队的快艇。
一名水兵走到她跟前。“亲爱的,你没事吧?小屋里有个小姑娘在哭着要她的妈妈——”
“那是个男孩,”露西说,“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发剪短些。”
布洛格斯开着救生艇到了悬崖脚下,靠近尸体那儿。他把船猛地停在礁石旁,急急忙忙下了船,纵身跳到那块平坦的礁石上。
“针”坠落在岩石上,脑壳就像一只高脚玻璃杯那样摔得粉碎。布洛格斯仔细查看着,发现他摔死之前身上就有了伤:右手残缺,脚踝那儿也有伤。
布洛格斯搜查了尸体。那把匕首果然放在他估计的地方:插在刀鞘里,缚在左前臂上。那件外衣看上去很贵重,血迹斑斑,里面的口袋里有皮夹子、证件、钱,还有胶卷筒,筒里有35毫米的底片,共24张。天色越来越亮,布洛格斯把底片对着天空一看,就发现费伯送到葡萄牙使馆的那些照片正是根据这些底片冲洗出来的。
悬崖顶上的水兵扔下一根绳子。布洛格斯把费伯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用绳子系住尸体。水兵们把尸体拽上去以后,又把绳子扔给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到了悬崖顶上,那位中尉做了自我介绍。大家都往山坡顶上那幢房子走去。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我们不想破坏现场。”那位资深的水兵说。
“用不着过于担心,”布洛格斯告诉他,“不会向法院起诉这种事。”
他们都得从厨房破碎了的窗子中钻进屋里。那女人正坐在桌边,膝上坐着孩子。布洛格斯对她微笑着,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
他迅速扫了一眼屋里。这里是个战场,他看见窗上钉的钉,门上钉的横条,火烧的残余物,喉头已割断的狗,两支枪,劈断了的栏杆,窗台上的斧头以及旁边两根斩断了的手指头。
他思忖着: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让水兵们分头工作——一个整理房子,把门上的横条、窗上的钉都取下来;一个去换断了的保险丝;第三个去沏茶。
他坐到那女人前面,注视着她,只见她身穿男人衣服,很不合身;头发湿淋淋的;脸上很不干净。尽管如此,她依然美得异乎寻常,那椭圆形的脸上生着一双可爱的琥珀色眼睛。
布洛格斯面带微笑,看了看孩子,然后对那女人温和地说:“你所做的一切有重大意义,这一两天我们会向你讲清楚。现在想问你两个问题,好吗?”
她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费伯通过发报机和德国潜艇联系,是否联系上了?”
女人只是瞪着眼,一片茫然。
布洛格斯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一颗奶油糖,说:“给孩子吃块糖可以吗?他像是饿了。”
“谢谢。”她说。
“费伯与德国潜艇有没有联系上?”
“他名叫亨利·贝克。”她说。
“啊。那么,联系上了吗?”
“没有联系上,我断了电路了。”
“干得真聪明。”布洛格斯说。“用的什么办法呢?”
她指着头顶上的空灯座。
“用螺丝刀吗,嗯?”
“不是,我还没那么高明。用手指头。”
他惊愕地看看她,简直难以置信。想到会不会故意……他连连摇头,尽量打消那种念头,再次思考着: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对了,他从悬崖往下爬,你以为德国潜艇上会不会有人看到他?”
可以看出来,她在集中精力回想着。她说:“我能肯定,舱口那儿没有人出来。他们会不会通过潜望镜看到呢?”
“不会。”他说。“这是个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说明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报销了。无论怎么说……”他赶忙改变了话题,“你经历了和前线战士经历的一样多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多。我们打算把你和孩子送往大陆的医院去。”
“那好。”她说。
布洛格斯转身问那位资深的水兵:“这儿附近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
“有——小树林那边有辆吉普车。”
“那好。你把这母子俩送到小码头,再让他们乘上你的船,好不好?”
“一定。”
布洛格斯又转身对那个女人看看,觉得自己的心中汹涌着一种既爱慕又敬佩的浓厚感情。她此刻看上去虽然很虚弱,无依无靠,但是他知道她很美丽,同样也很勇敢坚强。他突然拉起她的手——不仅是她,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说道:“住进医院,一两天后你会有情绪低落的感受,那正表明你的身体渐渐康复了。我不会走得太远,你的情况医生会告诉我的。我还想和你多谈谈,不过是在你愿意的情况下。好吗?”
她终于对他露出了笑脸,他感到一阵温暖,只听她说:“你真是个好心人。”
她站起身来,抱着孩子走出了房问。
“好心人?”布洛格斯自个儿咕哝着。“天啦,真是了不起的女人。”
他上了楼,来到发报机那儿,调到皇家观察部队用的频率。
“‘风暴岛’呼叫,请回话。”
“清说话,‘风暴岛’。”
“请接伦敦。”
“请稍等。”过了很长时间,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我是戈德利曼。”
“珀西,我们已经逮住了……走私犯。他死了。”
“了不起,了不起。”戈德利曼那口气中充满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与豪情。“他有没有与同伙联系?”
“几乎肯定没有。”
“干得好,干得好!”
“对我没什么可祝贺的,”布洛格斯说,“我到这儿来了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只干了些收拾房间的事。”
“是谁……?”
“是那个女人。”
“对了,我真糊涂。她什么样子?”
布洛格斯咧着嘴笑,答道:“珀西,她是个英雄。”
那边的戈德利曼此刻也开颜而笑,他心领神会。
第三十八章
希特勒站在全景式的窗户前,遥望着群山。他身穿鸽灰色制服,显得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头天晚上他还叫内科医生给他看了病。
海军上将帕特卡默向他敬礼,道了声早安。
希特勒转过头,认真地瞅着他的副官。帕特卡默每次见了他那亮晶晶的小眼睛,总感到一阵紧张。“‘针’接到了没有?”
“没有。在接头地点那儿出了点麻烦——英国警方正在搜查走私犯。但是‘针’似乎并没有到那里。几分钟前,他拍来一份电报。”他递上了一张纸。
希特勒接过电报,戴上眼镜,读着:
你们安排的接头地点很不安全,真笨。我已受伤,在用左手发报。巴顿的美国第一集团军结集在东英吉利亚,战斗力如下:步兵师21个;装甲师5个;飞机约5000架。又,必要的运输船只停在沃什湾。进攻地点:加来;时间:6月15日。向威廉致敬。
希特勒把电报递给了帕特卡默,一声长叹。“进攻地点到底还是在加来。”
“这人靠得住吗?”副官问。
“绝对可靠。”希特勒转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椅子那儿。他动作僵硬,好像很痛苦。他接着说,“他是忠诚的德国人。我了解他,也了解他的家庭——”
“可是你的直感——”
“嗯……但我说过,我宁可相信他的报告,而且往后也相信他。”他示意副官退下,又说,“对隆美尔和朗德斯泰德说,装甲师不能给他们了。快把那该死的医生叫来。”
帕特卡默再次敬礼,然后出了门去传达命令。
后记
一九七○年,世界杯足球赛四分之一决赛中,德国队击败了英国队,老爷爷简直气炸了肺。
他坐在彩电前面,抖动着胡子,对着屏幕,对着那些做比赛分析的各类专家咕咕哝哝地说:“要靠狡猾!狡猾加偷袭!打败该死的德国人就要用这种办法。”
等到孙子们走进来,他才肯息怒。这是有三间卧室的一幢朴素的房子,小乔驾驶着白色美洲虎牌汽车进来,停在车道上。他身穿小羊皮外衣,生气勃勃。他和妻子安以及他们的孩子进了房问。
小乔说:“爸爸,足球赛看了没有?”
“糟透了,我们的队员都是些废物。”他从部队退役以后,有了更多的闲暇,爱上了体育活动。
“德国人素质好些,”小乔说,“他们的足球踢得很棒。我们总不能每场都赢——”
“别同我说什么该死的德国人。要打败他们就得靠狡猾加偷袭。”他对膝上坐的孙子说,“我们就用这种方法在战争中打败了他们,戴维——我们巧妙地蒙蔽了他们。”
“怎么巧妙呀?”孙子戴维问。
“啊,你看,我们让他们以为——”他的声音很小,很神秘,小孙子咯咯直笑,期待着他快讲——“我们让他们以为:我们进攻的地点在加来——”
“加来在法国,不在德国——”
安嘘了一声说:“让你爷爷讲下去。”
“不管在哪儿,”爷爷接着说,“我们让他们以为,我们要进攻加来,因此,他们就把坦克和部队调到那儿。”他用坐垫代表法国,用烟缸代表德国,用铅笔刀代表盟军。“但是,我们实际上进攻的是诺曼底,那里可没有多少部队,只有个老隆美尔和几支破枪——”
“那个巧计他们难道没有发现?”戴维问。
“他们几乎发现了真相。有个间谍,他真正发现了我们的巧妙骗局。”
“那间谍怎么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报告,我们就杀了他。”
“爷爷,是你杀的吧?”
“不,是你奶奶。”
奶奶手托茶盘,正在这时进了屋。“弗雷德·布洛格斯,你在吓唬孩子吧?”
“他们知道有什么不可以?”他在发牢骚了,“你知道,奶奶还得了个奖章。奖章放在什么地方,连我也不知道,因为她不喜欢我拿给客人们看。”
她在斟茶。“这都是过去的事,最好把它忘了。”她把杯子和托盘递给了丈夫。
他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他们彼此打量了一会。她那美丽的头发已经夹着银丝,被她换成了个小圆髻。身体也比往日胖了些,但是那双眼睛还没有改变:大大的,还是那种琥珀色,还是那样美得惊人。那双眼睛这时正看着他,两人都默默不语,回想着往事。
他们沉湎其中的回忆终于给打乱了,因为戴维从爷爷的膝上跳下来,把茶杯打翻在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