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这些想法。大概连席临川都没有在意过吧,否则,又怎么会让她这不喜欢他的人入他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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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一,席府从清晨便开始忙碌了。
席临川如常进宫去上朝,府里则人来人往个不停,有忙着搬东西的,也有忙着清扫那刚拆的小院的碎砖的。
忙至晌午才停当下来,齐伯又亲自进维祯苑查看了一番,见四下皆已布置妥当,才得以歇下来。
红衣是申时初刻入的府,彼时,离宴席开始尚有一个时辰。
八名婢子一同在门口候着,见她下轿,齐齐一福,为首的一人上前欠身道:“水已备好了,姑娘先行沐浴,然后歇上一歇吧。”
红衣稍稍一怔:那晚宴…不用她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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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水里浸着,热气团团腾起,让人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是的,即便自接旨至今已有十余日,她仍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突然得就像是假的。
很多时候,她会恍惚地觉得这也许真的是假的,也许一觉之后就都恢复如常,没有那道圣旨也没有什么嫁妆,他当他的将军、她做她的舞姬,继续为廿三那日的演出劳心伤神。
但此时此刻,她到底是已经进了席府了。
白色的热气缭绕开来,笼住房里各处的精致陈设,让她想看个清楚都不能。似乎在刻意叫嚣着,让她觉得此时的每一件事都非她能左右,没有什么是她做得了主的。
候在珠帘外的婢子们一阵骚动。
红衣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她们的议论里显有兴奋。
“前面开宴了!听说比从前都热闹些,来了好多宾客…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到了。”
“大将军和敏言长公主备了好多贺礼,陛下也又赐了东西来,听闻有一柄从赫契缴来的宝刀…”
而后有一阵惊喜低呼,待得她们平静下来后,交谈又继续了下去:“待得公子娶妻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怎样的热闹呢!”
红衣深深一吸气,觉得那潮湿的热气格外沉重,狠狠地在心中一压。
原来这晚宴是真的不用她去的,妻妾间泾渭分明,能和夫家举案齐眉的只正妻一人,妾室哪配和夫家同上厅堂…
所有人都觉得顺理成章,在她沐浴之后,婢子们就把她送回了房里。
水蓝色的中衣裙细滑舒适,有着微微的凉意,是适宜夏日穿着的材质。
红衣侧卧在榻上,凝视着衣料上反出来的浅淡光泽,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还没经历过…床笫之事,在古代没有,在现代时也没有。仔细想想,她倒是思考过相关的事情,比如是要留到婚后还是婚前一类——毕竟二十一世纪这方面开放许多,没有什么规矩上的束缚。
可她一直觉得,这种事总该是“你情我愿”才可以,那番思考中也从来不包括“如果遭遇不可抗力怎么办”——毕竟,在现代若说及这方面的“不可抗力”,大概也只有违法犯罪行为了…
哪会想到还有个不可抗力叫“圣旨”啊!
算了,不想了。认命…认命!
事已至此,先为自己求一份平安才是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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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时,已是戌时末刻。
天色全黑,白日里的炙热渐渐散去。席临川往维祯苑走着,刻意放慢了脚步,想在清凉的晚风中多缓一缓,驱散几分醉意。
红衣她…
他眉头紧锁着长吸凉气,竟有点想退却的心思。
不然…干脆不去见她了吧?
他停住脚踌躇了一番,咬了咬牙,还是朝着维祯苑去了。
没有多在意婢子的齐声见礼,席临川挥开帘子走进去,红衣正静静躺着。
他以为她睡了,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过去,才见她只是侧躺着发愣,眸中黯淡得没有一点光采。
那水蓝色的中裙裙摆很大,铺了半个床面,她白皙的玉足露在外面一只,另一只缩在裙子里,一动不动。
“红衣?”他尝试着唤了一声,她的眼眸蓦地抬起来,而后望着他怔住。
“…”席临川也怔住,任由她这样看了一会儿,哑音一笑,“你要这样看我一晚上么?”
便见她微僵的面容缓了一缓,很快,就蕴起笑容来:“怎会?”
这笑容和明快的口气让他一滞,带着几分惊异看着她撑身坐了起来。
她脸上的那份笑意始终没变,腿上挪了挪,凑近了他,跪坐在榻上,刚好到他腰的高度。
“将军更衣吧。”她语气轻松地说着,巧笑嫣然。
席临川满是错愕地打量着她,她眉眼未抬,伸手触上了他的腰带。
腰带上刺绣所用的金线质地微硬,红衣触碰间觉得指尖微微一刺,手上稍一顿,就被他一把紧攥住手腕。
“咝——”她贝齿紧咬着轻抽冷气,腕上挣扎着,惊惶不已地看向他。
“你根本就不想嫁我。”他凝视着她道,并非发问。红衣腕上竭力挣着,仍是强笑着道了一句:“将军什么话…”
她慌张的面色彷如薄刃在他心头一划,席临川眉心狠一跳,手上不觉间又添了力,耳闻她一声轻叫…
他握在她腕上的手骤然松开,有些失措地低眼看去,她原本白净的手腕已被他攥得发红,被榻边多枝灯上的光火映着,红白分明得让他一颤。
她眼中蒙了一层雾气,望着那一圈红痕也怔了一会儿,却没有抬手去揉,再抬眸看向他时,复又是一张笑颜,明眸大睁着问他:“谁说我不想嫁给将军?”
她又说:“将军喝盏茶,解解酒?”
言罢没待他作答,她已然下了榻,凉滑的衣袖不经意间抚过他的手背,他蓦地一惊,陡然生怒。
回身猛地一拽,他牢牢笼住原正走向案桌的人,沉然喝问:“谁教的你这些!”
被他箍在怀里的身子轻轻一栗。
“谁教你做这些事的!”他问得更明白了些,垂眸看着她,胳膊再不敢多使半分力气,生怕再把她弄疼了。
“我…”红衣神思微凝,一呼一吸后又缓过劲来。她尝试着动了一动,他便松开了她,她转过身去,“过了今晚,我就是将军的人了,自会尽力合将军的心意的。”
她的盈盈笑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从前…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求将军多担待…”
多担待…
一个曾经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的做法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不会嫁给他的人,如今来求他多担待!
席临川窒息地凝视着她蕴着得体笑意的面容,宁可她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她仍还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好像一定要为上一句话等到一个答案。
席临川木然地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竟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有很多话可以同她解释,却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合适。
“明天再说吧…”
最终,这成了他乱成一团的心绪中,唯一能择出来、说出来的一句话。
说得她一愣。
“明天你来我书房…”他又道,而后向侧旁退了半步,让开她与床榻间的路,“天晚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地避开她的目光,大步离开了她的房间。觉得心里压抑得难以承受,他在月光下深喘了几口凉气,才又再度回头看去。
隔着窗纸,能看到她房里的灯犹还亮着。
他原是想把这事的始末同她说个明白,让她安下心来。眼下,却连说这些话都难。
她对他,明显只剩了小心,还有隐隐的不信任。

第78章 宣泄

这日早朝事少,回到府中时才刚辰时。
席临川走进书房,抬眼间脚下一顿…
正擦着书架的红衣闻声回身,屈膝福道:“将军。”
他滞了一滞,略一颔首,勉强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红衣垂首,轻一衔嘴唇,答说,“昨天…将军说让我来书房,没说什么时候,我怕耽误了别的事,所以…”
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多小心一点为好。毕竟,这和在府外自己打拼的时候不一样了,在外面虽然变数大,但许多事尚能自己做主;如今进了席府来给他做妾,在这一方天地里怎么样都是他说了算,她哪敢大意。
眼眸微抬,红衣见席临川没再说话,觑着他的神色向旁边的矮柜挪了一步,端起茶盏来走过去,抬手呈给他,闷闷道:“齐伯说将军喜欢六分热的茶,但我…不太清楚六分热是什么样。”
他低眼一扫,迎上她战战兢兢的神色,能做的只剩下把茶盏接过来。
揭开盖子抿了一口,那茶已偏凉了些。席临川心下短喟,只道:“多谢。”
这可怕的疏离感!
席临川直觉得应付不来,此前已琢磨得烂熟于心的一番话全然被她这番举动噎了回去。感觉陌生成这个样子,他完全无法把那番话说出来。
睇了眼几步外的案桌,他短舒了口气,犹豫着询问道:“你如是无事…在此坐一会儿?”
也许过一会儿,气氛便能缓和一些了,他便可说说他的想法、也听听她的想法。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他处理完了几件事,红衣则一动不动地在旁侧坐着。看着他手里的信纸或者书页翻过去一页又一页,纸张轻轻地在空气中划出微弱的声响,划得她有点出神。
会不会…以后每天就都是这样过去了?在他愿意的时候到书房来坐着、他不找她的时候她就自己待着,看着书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带着时光一起翻过去,翻过春夏秋冬。
真可怕…
红衣周身一栗,倏尔觉得自己从前时常对“前路未知”充满恐惧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那明明才是正常的、应该的。真正值得恐惧的,是前路毫无未知,她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一眼望到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望到人生的尽头。
一成不变,无波无澜。安稳而无趣地守在这侯门里,和长阳城里那么多的侯府妻妾一样,日复一日地熬过时光,看着夫家添了一房又一房地妾室,一直熬到自己死去、或者夫家先行死去…
一切都这么容易想到,容易到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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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一样的响声撞入耳中,红衣这才回了神,抬眼望去,是齐伯正走进来。
“公子。”齐伯一揖,将一金箔请柬放在案上,禀道,“这是竹韵馆刚送来的请柬,邀您明日酉时去观歌舞。”
红衣心里蓦地呛出一声哑笑:那舞…
那舞是她费尽心力排的,不眠不休了许多时日,精雕细琢出来的作品。大致的观众名单也是她定下来的,挑选得很是小心,只为将竹韵馆的名气再推高一番。
她以为她可以如同上元那天一样,在侧边的厢房里从头看到尾,看尽客人们的反应,然后与谨淑翁主和绿袖一同欢呼雀跃,结果…
她如今却身在席府!
入府的吉日与演出的日子…只差两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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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将请帖拿起来,大致读了一遍,目光不经意地一划,便将她脸上的苍白尽收眼底。
“我知道了。”他将请柬顺手搁在旁边,颔首示意齐伯出去。
金光淡淡的请柬恰在她眼前,耀眼得像是毫不留情的嘲笑,银牙紧紧咬住才未让自己哭出来,蓦地听他说:“先给我讲讲明天的舞,可好?”
席临川故作从容地淡看着她,见她死死低着头,默了许久,大约是觉得不能再不说话了,才肩头忽地一松,启唇道:“是庆贺凯旋的舞,所以请了很多将士…”
话刚出口,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那金箔请柬上,四散溅开。
红衣慌张地别过头,耳边传来一声长叹:“你哭出来吧。”
席临川悬着一颗心看着她,却见她摇一摇头,呢喃着说:“抱歉。”
“为什么是你道歉。”他带着自嘲苦笑出来,兀自站起身,心慌意乱地在书房各处找着,可算找到一方锦帕。
席临川在她面前蹲下|身,把锦帕递过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是。”
她伸手接过,默默地擦着眼泪,听得他又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陛下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但是…”
他强沉了口气,艰难道:“你相信我,绝不是我向陛下开口请的旨…我不会逼你嫁给我的,我也很想看你名动长阳。”
名动长阳…
红衣心里一刺,眼泪猛地决了堤。
倾泻而出的眼泪用锦帕擦都擦不完,想忍住更不可能,理智只得以又维持了一小会儿,她便再也顾不上这是否会惹得他不快,顷刻痛哭出声,伏在案上,感觉四肢无力。
她也很想“名动长阳”,很想编出一支又一支让人喜欢的舞,盛极一时或者经久不衰地流传下去,都可以,哪一个都足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
但现在,哪个都做不到了。
痛哭声久久不停,席临川紧抿着薄唇看着她,想要安慰又全不知能说什么。
红衣肩头不住地轻搐着,哭得不管不顾,哭声一点点激出他心里同样积攒了多日的压抑,他却不能和她一样这样哭一场。
“红衣…”席临川踌躇着伸出手,环住她的肩头。红衣哭得迷迷糊糊,没有任何挣扎,他凝视着她,心里坠得生疼。
那一下下的搐动通过手臂敲在他心上,他竭力平复一番,才又说出下一句话来:“你能不能…”
她的哭声还未止住,呜呜咽咽的,大约是并没有在听他说。
席临川心头似一直被紧紧攥着,看着她滞了一会儿狠下心来,原拥在她肩头的手陡一用力,硬是将她揽进怀里。
没有理会她因为惊讶而哭声骤止的反应,席临川牙关紧咬,逼着自己将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不需要那么害怕,日后若想找我说什么,你随时来便是;若我有事找你来,你也睡足再来就好!你不用那么小心地讨好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缩在他怀里怔了半天,已尽湿的羽睫轻眨间分明感觉刮到了衣料,她才惊觉自己离他有多近。
于是她挣了一挣,轻言道:“我只是想做好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
她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就此“认命”!
“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席临川话语轻颤,揽住她的胳膊一紧,“做你自己就好…算我求你。”
他实在承受不住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从前见过她的喜怒哀乐,他知道那样“活生生”的她是什么模样,如今这样刻意蕴着笑容来应对他,只让他觉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可怕。
他的声音愈发软了下去,轻轻地在她耳边响着,带着几许恳求:“你觉得怎样开心便怎样…你若真觉得这样让我不舒服,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也随你。但你…别自己委屈自己就是,这事可说是我的错,也可说是陛下的错,却不是你的错。”
怀里的人许久都没吭声,席临川忐忑地等着,一遍遍地回想自己刚说过的话,但愿没再说错什么。
红衣哭过之后,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稍稍一挣,见他仍不松劲,先道了一句:“多谢将军…”
“别客气。”他语声沉沉,心里斟酌着轻重,缓缓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那些事…我不会逼你的。但其他事上,你随心就好,别拿自己当外人。”
他说着,终于松开了一只手,拿起案上那张请柬,询问得客气:“明日你若无事…同去?”
红衣抬起头,不声不响地望着他,眼中盛着满满的不确信。
他同样在小心地摸索着她的心思,见她不说话,忙道:“你若不想,就算了。”
“我想。”她轻轻言说,他心里终于一松。
她觑一觑那请帖,又道:“那…将军明日准备妥当后,着人叫我一声?”
“嗯。”他点了头,低眼看看她完全哭花的妆容,扬音让齐伯备水来。
“把脸洗了,回去再睡会儿。”他温声道。红衣点点头,从他怀里挣出来,坐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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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同等了片刻,有婢子端了水进来。毫无防备地蓦地看到一张花脸,那婢子显然吓了一跳,“呀”了一声足下一退,水溅出了一些。
当即一阵窘迫,席临川看看那婢子的模样,尚能忍住,平心静气。视线一挪再看看红衣的脸,便忍得费劲了。
红衣双颊微热地暗一瞪他,被他一副憋笑憋得辛苦的样子弄得生气。咬一咬唇,不理他,起身过去洗脸。
仍有些发懵的神思被温水一泼,清水划过唇边,有些许渗进口中。带着眼泪发苦的味道,还有脂粉淡淡香气,和红衣现下的心情一样,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

第79章 同赴

次日下午,申时三刻的时候,席临川鼓足勇气亲自去敲了红衣的门。
一如红衣因这身份转变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一样,他亦不确定怎样做才合适。
院门打开,来开门的婢子从前是他跟前的人,盈盈一福:“公子。”
他做了个噤声的首饰,举步进去,到她房门口时,隔着珠帘看到她正对镜梳妆。
依稀杏色的提花曲裾颜色淡雅,腰间紧紧一束,将身材勾勒得姣好。她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画好眉,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一番,继而拿起已挑好的耳坠戴上,然后便抬手支了下巴,开始发呆。
“唉…”
他听到一声轻而悠长的叹息,遂咳嗽了一声。
红衣回过头来。
“准备好了?”他挥开帘子,一壁走进去一壁问道。
红衣点点头,站起身来。
“马车已等在外面了。”席临川微一笑,退开半步示意她先行,红衣略颔着首走过去,他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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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城的街道,如常的热闹。揭开车帘便看到过往的人群,有商家叫卖着、有小孩子追闹着,总是这样一派盛世之景。
往北行了数里,车夫驭马一拐,往东面去了。
很快,就到了她熟悉无比的平康坊。
天已渐黑,平康坊里也渐渐热闹起来,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街头、门口、楼上迎着客,脂粉气萦绕四周,把纸醉金迷的气氛渲染得十足。
红衣放下帘子不再多看这种“揽客”的场面,直至马车停住。
席临川先行下了车,而后将手递了回来,没多作声,顺理成章地扶着她也下了车。
正是其他受邀宾客也陆续到来的时候,红衣还没来得及抬头多看看这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再来的竹韵馆,便听到有人同席临川打招呼。
“大司马。”来者衔笑以他的新官职相称,拱手一揖,目光就注意到了红衣。
睇一睇她,那人顿时恍然:“这位就是陛下赐给大司马的美人儿?”
席临川没多应话,轻一颔首,那人悠哉哉又道:“大司马真会讨美人欢心,这竹韵馆的歌舞难得一见,上一次没见哪位贵客带家眷同来,唯大司马刚纳了妾就带过来。”
红衣轻抿的朱唇微微一紧,虽觉这话听着教人不舒服,也不好发作。
复又有几句寒暄,少顷,那人向席临川一拱手,便又去同旁人打招呼了。
“你别在意…”他轻声解释道,“那是蓟阳侯的幼子,说话惯不中听。”
她点了点头,浅笑着应了句“没事”,便随着他继续往里走。
似乎是怕她在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话,席临川未多耽搁,穿过正厅,直奔那竹帘隔开的小间,带着她偷得片刻安静。
案上早已先行备好了果脯点心,更有美酒搭着。待得二人落了座,即有婢子上前询问是否要用晚膳,餐单奉上,席临川甫一接过便转手递给了红衣:“想吃什么?”
“随便。”红衣肩头轻一耸,“我还不饿,将军点就是了。”
他听言眉头轻一挑,索性未点,将餐单交还回去,挥手让那婢子退下,拎了酒壶倒酒给她,笑说:“你猜这酒是怎么来的?”
“…”这话还真把红衣问住了。竹韵馆中酒菜茶点这一类的事务向来不是她管,听得他这样问,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从赫契抢的。”他嗤笑了一声,转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们啊…宝刀偶有几把、牛羊肉不错,剩下的,也就这酒还合我意了。”
身后竹帘一晃,是有人挑帘进来,红衣看清来人便要起身,却被席临川先一步在肩头一按。
“舅舅、舅母。”席临川欠身一笑就算见了礼,看得郑启直挑眉头:“自己没规矩,还带得别人也没规矩。”
听口气却不是怪罪的意思。红衣犹豫着看向席临川,见他没心没肺地不作理会,兀自端起酒来喝,想了一想,便执起酒壶,给郑启和敏言长公主斟酒。
敏言长公主微微而笑,持起酒盏来抿了一口,眉头倏皱,冷着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红衣被她的面色一嚇,不知她怎么了,踟蹰着也饮了口酒…
顿时也成了一样的反应!
这得…多少度啊!
红衣感觉那点酒气在浑身上下窜个不停,就那么一口而已,已弄得浑身发热、头脑发懵。
她和敏言长公主一齐发僵地干坐了一会儿之后,两个男人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来。
郑启疑惑地看看妻子:“阿玫?”
席临川仍持着酒盏的手也停住,另一手在红衣眼前晃了晃:“红衣?”
下一瞬,坐在她对面的敏言长公主忽地搁下酒碗,阖上双眼向侧旁一倒,晕厥似的卧在了郑启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