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的重逢,总是让陆青衣感觉走的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没多少安安稳稳的幸福感,他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命,以后也不会拥有,谁知此时此刻,就在严酷的监狱里,颜透却忽然间给了他奇迹般的踏实。
“那是带给我的礼物吗?”颜透心里面很不想看到陆青衣如此憔悴狼狈,故意转移话题,想让他轻松点。
“啊,嗯。”陆青衣拿起被狱警查了好几遍的袋子:“随便买的…”
颜透用带着手铐的手接过去瞧了瞧,拿出个袜子笑了笑:“正好这里发的我穿不习惯,谢谢。”
刚才陆青衣在街上跟丢了魂似的,现在瞧着不伦不类的减价促销棉袜倒是红了脸。
颜透看向一直悄悄瞅着自己的儿子,终于搭理他:“Nate,以后和陆叔叔一起生活好不好,等爸爸出来,我们三个就住一起,好吗?”
他竟然对着Nate自称爸爸。
Nate听话的点了点头。
颜透微笑,又看向陆青衣:“那个…我之前有跟律师说,让他给你几套房子钥匙,纽约的有几处,你看看喜欢住在哪里,还是你不想在这儿,先回北京去住,等我出来我就去找你。”
“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回北京?”陆青衣立刻回答。
颜透沉默片刻,叹息道:“青衣,我现在一点都不委屈,心里挺好受的,没这么好受过,你要想让我继续好受,就照顾好孩子,开好你的画廊,等着我,别的我一点都不需要,你做别的任何事,都是在折磨我。”
陆青衣忍住眼泪侧过头,过了好久,才微微的嗯了一声。


第88章
本以为想要带走孩子会受到Gabrielle的阻挠,可是也不知颜透跟她讲了什么,她竟然并未表态,冷眼瞅着陆青衣把Nate的小家当都搬走了,只是要求他们周末来陪老人吃饭。
陆青衣跟爷爷长大,能够体会隔辈的感情,自然答应。
关于准备好的房子他也没多看,就选了里郊区监狱最近的一套小别墅,打扫干净就搬了进去,还给自己报了英文班,隔三差五的便去上课,以便能够多查阅点法律书籍。
从前Nate都是靠家庭教师教育,现在眼看他也快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陆青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孩子接触集体生活比较好,又分心去物色私立学校。
整个人渐渐忙了起来,身体反而复原的比较快,脸庞也浮现出血色,不像之前半截入土的恍惚样儿了。
探监并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本来次数规定就极为严苛,又加上颜透亲人很多,等到陆青衣再度有机会去看他,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月。
中途颜透来过电话,把里面的生活描述的轻松异常,简直跟度假偷懒没区别。
陆青衣自然不信,也不想多问,让彼此难受,唯有细心的准备好带过去的礼物,别再像上回那样糊里糊涂的不靠谱了。
颜透毕竟是个金贵的少爷,他的父母、祖父和兄弟都不知道扔了多少钱在监狱里,只求让他过的别太糟糕,好在他本人也待得老实,该做的工作都做,不惹事生非,倒是没再像刚开始进去时那样天天挨收拾,再见陆青衣,脸上并没什么可疑的青肿。
“我今天上午去医院复查,回来堵车了,还怕自己迟到。”陆青衣看到他坐好,便笑了笑。
“怎么样,伤口好了吗?”颜透一直不放心他的身体。
陆青衣伸出曾被烧伤的手,上面是篇新鲜的红痕:“好多了,每次去治疗之后都这样,医生说坚持做以后就看不出痕迹,医嘱我都听的。”
“那就好。”颜透松了口气。
陆青衣静静的看着他。
颜透奇怪:“怎么了?”
“没事…我给你准备了几件贴身的衣服,还有你喜欢用的保养品,这些是吃的…还有这个,是礼物。”陆青衣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递过去,最后摆在桌上个包装漂亮的小盒子。
虽然家里人三天两头往牢里邮东西,可喜欢的人亲自带来的就是不一样,颜透开心的收好,笑笑说:“以后你人来就行了,我什么也不缺。”
陆青衣点点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颜透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忍不住追问:“有什么事吗,咱俩可就能聊一个小时。”
“那个…你之前跟我提过两次,我挺怕的,你也说是玩笑,现在…有没有可能…”陆青衣性格虽然内向,但是说话从来不结巴,今天真是奇怪极了。
颜透听得一头雾水。
陆青衣忽然从衣兜里面拿出俩男款钻戒,讲的话简直石破天惊:“小透,我们结婚吧。”
事实上颜透并非没有想过,以前表哥陈路结婚的时候他还跟在前面拿着花。
可每次试图打听陆青衣的意思时,陆青衣都跟刺猬一样警惕。
这回…
“你用不着因为感激我这么做,我…”颜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是的,只是…我们结婚了,就是合法的了,谁都不能再来插一脚,再来拆散我们,我就想跟你过一辈子。”陆青衣根本就不是热情的人,尴尬的脸都憋红了:“而且…你不是说要是夫妻的话,我就能来多看看你了…”
颜透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你是认真的?不是胡思乱想以后…”
“不愿意算了。”陆青衣已经到了极限。
颜透闻言立刻把手伸了过去。
在探监的时候是禁止他们肢体接触的,可玻璃窗外的狱警看了看,却并没有闯进来,任俩人傻兮兮的笑着交换戒指。
——这个犯人的案子在网上被传得火热,看来今天这事,又可以作为第一手八卦拿去分享了。
虽然随着时代的进步,美国大部分地区已经允许同性婚姻,但要在监狱里做这么一件事仍旧是阻碍重重的。
好在颜透家的律师都很厉害,平日里收那么多费用,现在用起他们来也没必要手软。
陆青衣不操心实际问题,只是在家里准备些礼服之类的琐事,后来经过医生允许,竟然订了张国际机票,不声不响的飞离了纽约。
巴黎这座城市,明明决定了再也不回来。
可毕竟曾在这里生活八年,还是有很多记忆已经融进了血液,以至于刚刚嗅到这里的空气,就惹起了回忆。
陆青衣当然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可当时王子衿死的时候,他也在病床上昏迷,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就像还没来得及把曾经所有的纠葛做个了结。
他的墓园非常漂亮。
宽广的草坪上只竖着一个白雪的墓碑,阳光明媚,绿树茵茵,可见父母对这个儿子的宠爱。
陆青衣面无表情的拿了束花走过去,抬眼看到墓志铭,身体顿时一僵。
“没办法忘记,又害怕想起。”
很漂亮的中国字,正是曾经那副油画的题词。
陆青衣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张开朗乐观的笑脸,想起后来许多年他在自己身边或真或假的温柔对待,想起撕破脸后他的丧心病狂,想起他对爷爷所做的,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明白何以到了最后,王子衿仍然要留下这句话在人世间,就像不明白他偏执的爱,从始至终。
但陆青衣懂得的是,就算因为爱,也不能强加与强迫,爱没有给谁这样的资格。
“我们中国人相信轮回,你信吗?要是有下辈子,你千万不要来找我,祝愿你遇到个好人。”陆青衣苦笑:“你真的死了吗,我总是不相信,像你这么狡猾的人,会不会为了逃避法律的责任而躲到什么地方去?
他深吸了口气,看看巴黎晴朗的蓝天,接着道:“不过这些都不再跟我有关系,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和颜透结婚了,我和他剩下的日子,都拴在一起了…你总说,我跟他不合适,我也知道我跟他不配,但我就是喜欢他,你还总说,要是你早遇上我,就没颜透什么事了,以前我不清楚答案,现在我很肯定,就算我认识颜透比认识你晚一年、晚十年,都还是这个结果,因为我是个不幸福的人,但只要看到他朝我笑,我就觉得特别特别幸福,从来没有谁给过我同样的感觉,你也从来没有。”
陆青衣把花放到墓碑前:“Noah,我也是个很丑恶的人,我要是善良,就不会开那一枪,要是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我很后悔,时常做恶梦,你感觉到了吗?这辈子…可能没办法弥补你了,因为我想和颜透过好日子,要是有什么惩罚,刀山火海,请换我下辈子百倍补偿,剩下几十年,你就…放过我吧。”
一阵风吹来,吹得花瓣微微的颤抖。
陆青衣缓缓地抬起眼眸,看向远处的石路,终于目光平静的离开。


第89章
午夜,监狱里无比安静,只偶尔传来狱警皮靴的踏地声。
这里每个狭小的牢间里都生活着两个犯人,直面能被一览无余的栏杆,就连上厕所也不能逃开外面的目光,着实压抑。
颜透刚开始被带来的时候,难受的无以形容,整日目光呆滞,谁都不理,也没少因此发生暴力纠纷。
后来渐渐习惯了,也总是阴沉着脸。
谁知他这日格外高兴,干了整天活儿还有力气兴致勃勃的坐在铁床上傻笑,认真的打开刚邮进来的包裹。
“哥,有什么好东西?”对面床搬进来不久的狱友小声问道。
大概是怕原来三大五粗的罪犯和颜透起冲突,才换成了现在这个娘兮兮的家伙。
颜透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那狱友咬咬嘴巴,只好好奇的瞅着。
包裹是个耳机。
因为上次陆青衣的礼物是个iPod,结果还没来得及听,耳机就被扯坏了,所以才急冲冲的叫狱警通知律师买进来的。
虽然很急,也前后耽搁了好几天。
“小透,你还是习惯骗我,以前总用谎言掩饰你的缺点,现在又用谎言掩饰你的痛苦…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你没受过这样的罪。”陆青衣温柔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我每天都在努力想办法让你早点出来,所以你好好待着,就算有委屈也忍一忍,别再惹新的麻烦,我多想陪着你,可是没办法,所以录了这些歌,就当是我在你身边。”
颜透听着,渐渐靠在了墙壁上,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仍旧在家里的琴房,缠着陆青衣给自己唱歌,看他包含着耐心和忍让的一颦一笑,恍然间就忘记了现实的冰冷。
说起来,小时候喜欢青衣,是他的声音先于他的人。
如果那日没走到小礼堂,没有过惊鸿的刹那,也许陆青衣只不过就是他生活中擦肩而过的自闭男孩,不会有过去,也不会有现在。
但,就是遇见了。
颜透近来时常思索命运这回事,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iPod里,陆青衣录得都是颜透平时喜欢的英文歌,只用钢琴伴奏,简简单单又听得出情深意重。
最后,还有跟Nate的合唱,小孩子奶里奶气的非常可爱。
颜透也不记得自己反复听了几遍,忽被狱警拿电棍敲栏杆的声音惊到,才老实的躺回床上。
考虑到明早起来又要去干活,也不得不睡了。
颜透微笑了下,吻了吻iPod,终于合上了眼睛。
他多年来始终富贵,却从未如此平静。
天亮的越来越早,清楚便已阳光明媚。
趴在被子里的陆青衣是被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果然眸子一抬,就看到Nate趴在旁边,慌忙把彩笔藏在被子里。
陆青衣郁闷的拿过手机一照,右脸赫然画着朵大花。
Nate窃笑出来,立刻就光着脚丫下床跑了。
陆青衣无语,又用被子蒙住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很听话很可爱的孩子,跟自己生活了几个月,就变得比谁都淘气,真不愧身体里有着颜透的恶劣基因。
“叔叔,我们早晨吃什么?”Nate片刻又跑了回来,站在门口眼巴巴的问。
“你想吃什么?”陆青衣问。
Nate说:“吃你包的包子。”
陆青衣躲在被子里说:“没准备啊,吃点简单的吧。”
“我要吃包子!”Nate扑上床,趴在他后背上闹,不小心压到陆青衣前几天刚去医院磨过的皮肤,引得他一阵抽气。
Nate立刻紧张起来,躲到旁边说:“吹吹,就不痛了。”
“你啊,下个月就要上小学了,别总上蹿下跳的。”陆青衣笑了笑,坐起来说。
Nate瞧见他脸上被自己乱画的痕迹,又忍不住弯起眼睛。
那狡猾的样子,特别特别的像颜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青衣不禁看得走神了会儿。
“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看爸爸啊?”Nate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道。
陆青衣瞅着外面的朗朗夏日,轻声回答:“不知道。”
Nate便不敢再追问了,好脾气的陆叔叔只有在谈起Daddy的时候,会变得很可怕。
“上学以后好好读书,不然考的成绩很差,我就不好意思带你去看他了,你爸爸读书的时候永远都是第一名。”陆青衣摸摸Nate的小脑袋,那软绵绵的头发,又萌又呆。
“我也是第一名,我也是。”Nate赶快抱住他保证。
陆青衣没再讲话。
他小时候总是恨恨的想自己永远不要有孩子,可是现在有了这个家伙,感觉却挺幸福的。
很久没见到陆月楼了,其实也丝毫不想见。
当初为了他朝着王子衿开的那一枪,大概就是父子缘分的句号。
恩情还了,恨也不剩半点。
如今的陆青衣,只盼着颜透能够早点出来,然后就像两个人在探监的时候说的,带着Nate好好地去努力生活。
结婚的事情,一直拖到了年底,才得到政府的许可。
所以陆青衣就挑了圣诞节这个对犯人特别宽容的日子,带着Nate去探监。
谁知到了那里,不仅看到Gabrielle和颜慎铭,还看到了个被稍微布置了一下的探监室,这之于管理严格的监狱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由于结婚的法律文件已经下来了,陆青衣只打算好好陪颜透说说话,意外的面对这种阵势,反倒局促的不知讲什么合适。
Nate倒是欢喜,扑到Gabrielle身边就大叫了声:“Gabi!”
“最近学什么了?你长高了。”Gabrielle拉着小孩子,脸上的疏离才稍微淡去。
颜慎铭趁机走到陆青衣旁边说:“他让我祝福你。”
这个“他”是谁,不用多言。
陆青衣点头:“谢谢。”
正在尴尬的时候,颜透的声音忽然响起:“青衣!”
陆青衣蓦然回过头,看到他破天荒的换下囚衣,穿着礼服,极力忽略那刺目的手铐,立刻露出微笑。
颜透走过来道:“我想请牧师来的,可是监狱不允许,就想让我爸妈来做个见证,你不介意吧?”
陆青衣摇摇头。
颜透从兜里面拿出了对戒指说:“牢里什么都没有,我就亲手雕了这个,再让他们拿到外面订做的,你喜欢吗,我给你带上?”
很漂亮的铂金戒,上面镶着玉石制的茶花,款式大方。
陆青衣想起彼此十几岁时交换的茶花手链,咬着嘴唇点点头。
见状颜透便很郑重的扶起他的手,缓缓地用这枚戒指换下了之前的订婚戒,而后淡笑:“世界上真没更惨的婚礼了,我曾经以为我结婚就算不像我哥那么隆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陆青衣本来介意着他爸妈,听了这话便立刻忍不住拥抱他:“我觉得挺好的,可开心了。”
外面等着的狱警立刻敲了敲铁栏,示意他们不要身体接触。
颜透无奈站好,又道:“我现在在里面给囚犯讲课,还有两个在牢里考上了大学,他们说我继续下去,肯定能减刑的。”
陆青衣声音涩涩的回答:“嗯。”
不多说话,是想憋着劲表现坚强。
颜透这时才侧过头说:“爸、妈,我结婚了,以后你们怎么对我,就怎么对青衣,我们是一家人了。”
说完笑着朝他们展示手上的结婚戒指。
陆青衣在旁边瞅着颜透眼边的笑纹,瞅着Gabrielle和颜慎铭和自己同样复杂的表情,心疏忽间就暖了起来。
惊喜准备过的浪漫和完美固然可贵,可自己所拥有的这份破碎的、残缺的浪漫,同样也是得来不易,值得被永远珍惜。


第90章
监狱的图书馆当然并不先进,但是因为颜透近来不停的申请,的确进了很多新书。
人手不多,只有他和另外两个犯了故意伤人罪的大学生整理收拾。
不得不承认,无论搬书多么辛苦,总是比在工厂做工强的多,况且颜透做事情通常很认真,也将这里弄得井井有条。
这日下午他正守在借阅处翻看自己新学位的课本,同牢间的狱友竟然破天荒的出现,小心翼翼的说:“哥,我想借点关于烹饪的书,厨房帮工的人要出狱了,我想…”
颜透不想和这里面的人有任何交集,却也不打算惹怒谁,毕竟能进到这里面来的根本就没有善茬,又看在他也是亚洲人的份上,便沉默的站起来带他到了二楼靠墙的书架前,说道:“上面两排都是。”
那狱友也就一米六几的身高,平日柔柔弱弱的,轻声道:“你帮我拿几本呗,我够不着…”
颜透不疑有他,只得不耐烦的搬过梯子爬上去,皱着眉头挑选。
小狱友目光纠结的仰头瞅着颜透的背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伸脚勾倒了梯子,趁着颜透失去重心的刹那,又使劲儿推了他一把。
这情况发生的实在突然,简直防不胜防,颜透慌乱中拉住书架,却还是带着一堆书摔了下去,头磕到地上磕的七荤八素,同时感到后背刹那间极度刺痛,还来不及惊呼,人就蜷缩了起来。
那狱友紧张的后退了几步,愣愣的站了一阵子,见书堆里的颜透仍旧没发出半点声音,甚至没有动弹,才露出害怕的表情,急急忙忙的往楼下跑去。
血,渐渐濡湿了陈旧的地板,浸透了书页,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陆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就按这个设计图施工了。”
新雇佣来的助理规矩的站在办公室里,捧着建筑公司刚刚传真来的样图报告。
陆青衣点头,又吩咐道:“和他们讲一定要按进度完成,还有,白先生来纽约的事要安排妥当。”
“好的。”助理点了点头,转身开门离去。
陆青衣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总有点心神不宁。
因为已经暗自决定了要在纽约陪伴颜透,之前在北京的画廊便不打算做了,若不想转行,只好一切重新开始。
耽误了白笙那么久的时间,他也很抱歉。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助理在外面拨的:“陆先生,刚刚Gabrielle小姐打来电话,约您去见她一面,越快越好,说是有急事。”
陆青衣平时不会与颜透家人多联系,闻言有点急:“Nate怎么了?”
“对不起,我也不清楚。”助理道歉。
“我知道了。”陆青衣立刻挂了电话,拿着车钥匙就匆匆的往外跑。
不管发生什么,Gabrielle总不是个会找他闲聊的人。
曾经总是灯火辉煌的庄园不知为何有点肃穆。
陆青衣被管家接到会客室,喝了半杯咖啡,才等到女主人出现。
Gabrielle在这一两年里好像老的很快,乍看起来和当初闯进中学宿舍的大美女已经像是两个人了。
“抱歉,听说你最近很忙。”她淡声道歉,语气里没有歉意。
陆青衣不安的笑了笑。
Gabrielle坐下,愣了半晌,而后说:“叫你来,是早晨…小透的外公去世了,他有一部分遗产是留个小透的,要求在他出狱之前,交给你保管。”
陆青衣还没忘记曾经这家人是如何各自对那笔财富虎视眈眈的,闻言只是问:“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Gabrielle笑了笑。
陆青衣瞬时明白,也没再追问,表情却有点难看。
Gabrielle道:“你怕我对你怎么样么,我父亲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不要我动你了,况且小透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从来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儿子。”
陆青衣眼神看向别处,他明白皆大欢喜的情况是永远不存在的,生活是永恒的妥协。
正在这时,一个佣人捧着无线电话进来道:“小姐,您的。”
Gabrielle接起,只听到里面律师讲:“今天监狱里发生了意外,少爷受伤了,已经送到医院急救,现在情况不明。”
“怎么回事?”Gabrielle抬眸瞅了眼陆青衣,脸色发白,表情却保持镇定。
律师说:“好像在图书馆爬梯子时摔倒,正好摔到了钉子上,扎到内脏…”
“我去找你,见面说。”Gabrielle打断他。
律师问:“要通知陆先生吗?”
Gabrielle回答:“不用。”
只因为颜透之前嘱咐过太多次,不管自己在监狱里怎么倒霉,都不可以跟陆青衣多讲。
所以现在陆青衣仍旧不解的瞅着这位强颜镇定的母亲,生怕打扰了她似的,完全事不关己。
监狱里明明不可以有任何危险品,可那几天组装了新书柜,外面的工人忙着去吃午饭,就把东西都遗留在了那里,在颜透清醒之前,也只能认为他实在倒霉。
可怜Gabrielle心急如焚,却不能随便看到被严格看守的受伤的儿子,始终监狱的医院附近徘徊,不停的让律师去和警察打探消息。
一直到两天以后,才接到颜透的电话,声音憔悴极了:“妈…我没事…你别担心…”
Gabrielle气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颜透说:“不是不小心…是被人推的…监狱已经…去调查了,正好我可以住院…我不喜欢蹲牢房…”
眼泪已经在眼睛里面打了个圈,可是Gabrielle的声音却依旧如常:“谁干的?”
“谁恨我…你还不知道么…你和外公,还有爸爸要小心…还有青衣…替我看着他…这几个月…就说我表现不好,不能探监就好了…”颜透越讲越没力气,也不知他本人此刻究竟如何。
Gabrielle站在不知名的简陋的快餐店里,瞅着远处戒备森严的医院,握紧了拳头,并未提起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儿,只是道:“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谁不比你活的强?”
颜透哑着声音笑了一下。
Gabrielle也曾有过苦苦追求的爱情,她皱眉问:“小透,值吗?”
颜透回答:“特幸福。”


第91章
五个月有多长,也许普通人很难鲜明的意识到,不过就是忙忙碌碌的小半年,从夏到冬。
可是对于陆青衣而言,这五个月实在非常难熬,因为他想尽了办法,却始终不能见到颜透。
律师说是因为少爷在监狱里惹了事,所以被剥夺了探视的权利,但若追问惹了什么事,是不是和人打架了,受伤了没,回答又显得遮掩含糊。
无奈之下,陆青衣只能埋头工作和照顾Nate,不管他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闯到监狱里面,就算闯了进去,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他本人。
这就是失去自由的代价,无论怎么掩饰太平,也不可能抹去它残酷的本质。
“陆总监,法国那边已经将画作空运了过来,今晚就能到纽约。”助理拿着袖珍的小电脑认真的报告:“还有,下午三点您约了两位杂志主编喝咖啡,要准备礼物吗?”
陆青衣瘦了很多,不知不觉又开始挡在脸前的黑框眼镜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好,我亲自去接画,一定要保证安全,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助理点头。
恰巧陆青衣的私人手机响了,他看是颜透的律师,赶忙挥走身边的人,着急的接起:“喂?”
“陆先生,刚刚申请被批准了,您今晚可以在夫妻房见到少爷。”
“真的吗?”陆青衣忙将手机换了个耳朵,而后呆呆的答应:“好、好。”
等到律师嘱咐完注意事项,他立刻就拿着外套跑出了办公室。
守在外面的助理疑惑的站起来:“总监,您去哪?”
陆青衣也顾不得回答他,反而步履加快,跟风似的消失掉了。
——也不怪他激动,原本连最简单的探监都不被允许,谁知怎么会忽然可以过夜。
虽然同性恋申请同房的事四处被人议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之后更害陆青衣有一阵子见到谁都表情尴尬,可是为了颜透,也根本顾不得矜持与扭捏了。
原本的工作全部都被耽误,所受的安检也被从前更为苛刻与严格,可陆青衣的心情却好的不得了,进到四面封闭的小房间里后,有点坐立不安的,一会儿站起来走几步,一会儿又靠着墙胡思乱想。
直到门被打开,心里的飞舞的躁动才轰然落地。
陆青衣愣愣的瞅着颜透久违的脸,不顾狱警还跟着,瞬间就扑上去质问道:“你到底做什么了,我不是让你老实点吗,你怎么就不听话!”
颜透之前伤的很重,生死关口走了一回,好不容易把脸色养的好看些了,才敢露面,笑也比从前更加沉稳:“对不起啊。”
狱警瞅了他们几眼,才从外面把门牢牢锁住。
“连电话也不给我打。”陆青衣平日里表面上端着,终于出现在颜透本人面前,语气难以避免的透漏出了丝委屈。
颜透收了嘴角的弧度,凝望他的眼睛,片刻之后道:“今天我可以碰你了,让我抱抱你。”
话音落下,就猛地讲陆青衣拉进怀里,嗅着他发丝间熟悉的清香,心里有种难言的满足。
陆青衣又开心又难过,用力揪着他的囚衣,指尖有点发抖:“我快熬不下去了,我以为五年不长,可这一年我就受不了了…。”
“会好的。”颜透拍拍他的背,平静的安慰。
陆青衣百感交集,唯有勉强点头。
颜透又扶正他的身体:“饿了吗,吃点东西吧,不过这里的饭不怎么好吃。”
陆青衣瞅了眼桌上简单甚至简陋的食物,根本半点胃口都没有,可他明白颜透明早又要赶去干活,况且这种伙食恐怕也比日常提供的强多了,便笑了笑:“好啊。”
说完,坐到桌前,只喝了几口冲泡的咖啡,就认真的瞅着埋头进食的颜透,心都搅在了一块儿,有些不敢直视现在的生活,将从前那个矜贵又娇气的小王子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听说你的画廊快开了,我的钱留着也是留着,你需要就用,别跟我妈似的天天往监狱里面猛砸钱了,根本就没用。”
吃饱了之后,颜透就半躺在陌生的床上和陆青衣闲聊,两个人各自在小淋浴间里冲了澡,模样都湿哒哒的。
“能让人家稍微照顾你也不亏。”陆青衣苦笑:“别说这些了好吗,我不好受。”
“嗯,你想说什么?”颜透问。
陆青衣趴在枕头上,情绪压抑住了,眼睛却反射着淋淋的水光。
颜透宁愿看到他从前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漠模样,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想哭就哭吧,哭完了以后明天笑着走就好。”
陆青衣不吭声,借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继续了这个温柔的吻。
说不想念彼此的身体都是假的,正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整天整天的憋着,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火一下就燃了起来。
原本颜透的心里面多少不自在。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这个房间,几乎谁都知道这晚上是要做什么,谁都会议论,明天听到的也多半都是荤的黄的,还要夹带上青衣的名字。
可是他真的太想他了,现在假作绅士,都不知道再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意乱情迷、半陶醉半清醒。
颜透不自觉得就压到陆青衣的身上,解开了他的衣服,可脑子不知怎么又一犹豫,猛地爬起来把灯关掉。
陆青衣愣了愣,红着脸奇怪道:“我的伤好差不多了,你怕看见吗?”
说着再度把灯打开,本被欲望淹没的神智清醒了些,猛地就发现颜透半开的囚衣下,露出了半新不旧的伤痕,瞬间就急道:“这是怎么了?”
颜透说:“没怎么啊。”
陆青衣打开他的手:“你让我看看。”
接着完全不顾阻拦,强迫性的把他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很快傻了眼。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新旧青肿,还有后腰上缝合过的刀口,全都明晃晃的铺就在颜透原本完美无缺的身体上,瞅着真的太可怕。
“是受伤了吧…这么久都不见我,想瞒着我?”陆青衣好久之后才开口。
颜透只是笑。
陆青衣问:“谁干的?”
颜透说:“你又不认识,已经被带走了,现在在重刑监区,反正遇不到。”
陆青衣皱起了眉头,明白多半和王子衿的家人有关系。
本已经接受他死讯的心,忽然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他的真的死了吗?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干吗这么看着我,嫌弃我啊?”颜透忽然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混蛋!”陆青衣猛地打了他一拳:“以后不管你缺胳膊断腿,还是残了死了,必须先告诉我!”
颜透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不是在外面白担心吗?”
陆青衣抓住他的胳膊:“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你最亲的人?”
颜透笑笑:“是。”
陆青衣说道:“那你就必须告诉我,听到没有?”
颜透点头:“听到了,好了,你想谋杀亲夫?”
闻言陆青衣才松开手,心疼的抚摸了下他皮肤上被自己掐出来的红印。
颜透安慰道:“别怕,以后我会小心的,现在监狱也怕再出事,都有狱警陪着我。”
陆青衣说:“我不怕。”
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生活和爱情不是一个游戏、一个童话,过五关斩六将之后就能永远开开心心。
从前种下的因,就是后半生要面对的果。
既然如此,又何必恐惧?
恐惧不会让颜透更开心,那他就再也不许自己感觉恐惧。
除了能让颜透露出笑脸的事,他真的半件都不想再做。


第92章
人的心是有韧性的。
很多曾以为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克服不掉的困难,其实只要咬着牙再挺一挺,总能等到时光带走它。
颜透的牢狱之灾延续了三年零五个月。
家人的金钱投入是减刑的隐性动力,又因为他在里面对教育多有贡献,便借此将他放了出来。
这个时候,Nate刚刚升了小学四年级,已经不是满身奶气的小朋友了,被陆青衣带着在监狱门口等到颜透,大大方方的便叫了声爸爸。
颜透换上刚准备好的秋款风衣,并没有显露多少憔悴之感,还笑了下:“学中文了?”
反倒是陆青衣有点小心翼翼的模样,弯着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开车来的?”颜透的问。
陆青衣点点头。
颜透立刻就朝他伸出手。
陆青衣也没犹豫,便把车钥匙交到他手上,只是嘱咐:“小心点,别刚自由了,又被交警捉住。”
Nate对于父亲坐牢的事情一知半解,不过从陆青衣身上感觉到那是受了委屈的,闻言便眨着漂亮的眼睛偷着乐。
颜透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随即又给了陆青衣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纽约的天气已经转凉了,可是陆青衣的周身却感觉到了比刚逝去的夏天更加温暖的气息。
虽然监狱里面有书、有报纸,也能上网,可仍旧没有实实在在的生活。
陆青衣坐在车里没敢主动多说什么,颜透开口,他才随声附和。
“叔叔,你怎么见了爸爸脾气就这么好啊?”不甘寂寞的Nate忽然从后座扑起来,去抓在副驾驶座上的陆青衣。
陆青衣回头教训:“系好安全带,不然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Nate哼哼唧唧的坐好,多半是故意的,又问:“那我以后晚上还能和你一起睡吗?”
陆青衣半笑不笑的回答道:“可以啊。”
闻言颜透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孩儿,原本让陆青衣照顾他,是怕陆青衣因为寂寞想不开,现在看样子…好像那是个愚蠢的决定。
Nate察觉颜透在观察自己,也朝镜子里的他嘻嘻的笑,鬼精灵似的转了转眼珠,再不像小时候老是含着眼泪的可怜样儿。
“对了,桂梓乔有给你送了张请帖,下个月她的婚礼。”陆青衣忽然想起正事。
“小乔结婚了啊?跟谁啊?”颜透边开车边问。
“不知道。”陆青衣说:“反正不是跟你。”
颜透弯着眼睛瞥他:“都几岁了,还记着吃醋呢?”
陆青衣瞪他:“她早就订婚了,听说你出狱的日子,才决定的日期,想必是一定要让你看见。”
“随便她吧,那我们一起去看看。”颜透注意力不在这里,反而问:“说起这个,青衣,其实我一直想补给你个更好的…”
“我才不要。”陆青衣打断他的话,低头摸着手上颜透亲自给自己带好的戒指,轻声道:“没有更好的了。”
颜透没再讲话。
觉得自己被忽视的Nate又抱住副驾驶座的后背道:“叔叔,我想吃冰淇淋…”
颜透猛地把车停下,指着街边的DQ说:“自己去买,买完打车回家。”
Nate竟然跟他顶嘴道:“不,我要吃叔叔做的,你吃过吗!”
出狱之后,颜透休息了好多天,除了去医院好好检查了番身体,就整日和陆青衣在家里做做饭、看看电视、滚滚床单,好像没多久就养的面色红润,肥了一圈。
陆青衣为了陪他,也不怎么到画廊露面了。
这日他在厨房炖汤,发现颜透悠悠闲闲的从楼上下来,便看似无意的问了句:“你妈叫你回公司上班,你怎么考虑的?”
颜透坐到厨房边的小吧台上,给自己倒了半杯柠檬水:“不去了,我想自己开公司。”
陆青衣问:“什么公司啊?”
颜透说:“还在琢磨,反正不和家里掺和了,现在我妈做的挺好,我不去她还惦记我,我去了她又会提防我,她就是那样的人。”
陆青衣笑笑:“也对,还是和睦点好,你做什么都没问题的,我都支持你。”
颜透说:“干脆你养我吧!”
陆青衣瞥他:“好啊,赡养费随你开,好好伺候我就成。”
颜透喝光杯子里面的水,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那我现在就伺候伺候你。”
陆青衣正切着菜,忙把锋利的刀放下:“别闹。”
“就闹。”颜透反而抱得更紧了,低声说:“真好,以前老去想家里的事,暗算着自己得到的多了少了,抓心挠肺似的难受,却没好好对你,不然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罪。”
陆青衣并没有忘记颜透替自己承受了什么,也明白他不愿意听自己提坐牢的事,就只是笑:“说什么呢,傻样。”
“别动。”颜透忽然道,而后在他耳边的碎发中轻轻一拔,竟然拔下了一根白头发。
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有白头发了。
陆青衣垂着眼眸,又拿起刀慢腾腾的切菜,他现在非常珍惜日常中的所有细节,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心里面就觉得什么都特美好。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爱了,不然不会在法国呆了八年,还会回头苦苦寻找当初只和自己胡闹了几个月的颜透。
心在最容易变得年纪没有变,以后,也不可能变了。
桂梓乔的婚礼很盛大。
她果然是颜透形容的那种女孩,要矜持的将自己当成公主,得到最光华无限的礼遇。
教堂内外,全部都是梦幻的白纱和美丽的气球,宾客华服如云,跟拍电影似的,隆重极了。
陆青衣跟着颜透混迹在人群之中,小声抱怨道:“有你这样的人吗?”
颜透奇怪:“怎么了?”
陆青衣瞅着他手里当做礼物的百合花说:“这、这和昨天给你外公摆的不是一模一样的…”
颜透笑:“他们又不会知道,只是个意思嘛。”
话毕就拉着他跑到后面去看自己少年时代的红颜知己。
和伴娘们待在一起的桂梓乔穿着曳地的婚纱,妆容精致。
她抬眸发现颜透,又惊又喜,小跑过来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让你担心了。”颜透把花束地给她道:“祝你幸福。”
桂梓乔接过来,瞅了瞅他身边的陆青衣,几秒之后回答:“也祝你幸福。”
多少的不甘心,在此时此刻,必须成为过去时了。
关于颜透的爱情和他遭受的磨难,社交圈里的人议论了很多,桂梓乔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却已经很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分不开的。
“婚礼快开始了吧,先不打扰你,好好准备,改日来我家吃晚餐?”颜透笑着说。
桂梓乔点头。
颜透随即又握着陆青衣的手离开了,走着走着,还不自觉的帮他摘下不小心粘在西服肩上的小花瓣。
那么细心的动作,跟大大咧咧的颜小透,真的非常不相配。
桂梓乔努力眨了眨眼睛,才让嘴角弯出了弧度。
传言新郎也是个富家子弟,各方面都与自己的未婚妻相得益彰,确实是天作之和。
只不过坐在宾客席的陆青衣见到他本人,还是忍不住愣了愣:因为新郎的长相,实在有点像颜透。
虽然是纯粹的西方人,没有混血儿的俊秀,可是那坏坏的漂亮眼睛、那又直又挺的鼻梁,还有带了点自然卷的柔软短发…
颜透也是第一次看到,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陆青衣面不改色,却忽然狠捏住颜透的大腿。
吃痛的颜透赶紧憋笑求饶。
陆青衣别扭了片刻,很快也释然了,像桂梓乔的这种选择,总比王子衿的选择好一千倍、一万倍。
婚礼的音乐响起时,陆青衣的手机跟着忽然响了下。
他以为是画廊的助理找自己,赶快偷偷摸摸拿出来看,结果竟然是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是用法语写的,莫名其妙:“你幸福吗?”
凉意瞬时间爬遍了陆青衣的每根血管,虽然重新将手机放回兜里,面色如常,心跳却变得有点快。
慌里慌张的时候,手就被颜透轻轻握起,耳边听到他说了声小小的“我愿意。”
陆青衣回过了神智。
原来是牧师在问新郎:是否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你都愿意对对桂梓乔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的爱护她。
紧张与混乱,瞬时间平息了。
陆青衣回握住颜透的手,凑到他耳边说:“我也愿意。”
颜透瞅着陆青衣的微笑,笑的比圣坛上的新人还要开心。
陆青衣正过脸,认真的看着耶稣神像,抬手做了个祈祷,接着才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复道:“Je suis heureux.”
他忽然看透了婚姻的这句誓言: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通通都在这个世界里,而只有快乐和幸福,才会被封存到内心深处,永远不为世事所动,安然平静,波澜不惊。
很多年以后,当他们已经成长到对于青春感觉很遥远的年纪,陆青衣有问过颜透:“十几岁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我?如果你不追着闹我,像我这种性格,是永远不会主动跟你讲话的。”
颜透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为什么?”
陆青衣说:“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到现在也不是。”
闻言颜透想了很久才回答:“我听你说过很多有智慧的话,这句却傻的可以。”
接着陆青衣再怎么追问,颜透也不多说了。
再后来的某年圣诞节,颜透好不容易打发掉特别爱粘着陆青衣的Nate出去约会,自己亲手做了整桌的美味,还送给他一封情书。
情书里所写的,大概就是曾经不好意思直言的答案。
那些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人自尊自爱自矜自持之类的东西是我听过最荒诞的废话。
有的感情是被上帝钦点的,有些疯狂痛苦是不需要理由的,有些征服只是弹指间的刹那花火。
我这荒诞漫长的生命,存在不过为了与你相遇的片刻轰鸣。
我愿做你荆棘路上的刺刀,我愿做你桂冠上的珠宝,此后,我也愿做你坟墓前最忠诚恒久的灰埃。
你是苍穹外的整个宇宙,我就是那宇宙中漂浮至时空尽头的星球。
你是人世间匆匆而过的一袭布衣,我便是你的衣摆下,甘愿追随百年的无名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