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袋明显最近被搬动过的沙包。
表面的色泽比其他沙包要深一些,过去这一面应该是冲下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下面藏着的应该是——
他转过身,原路返回到大堤上。
呼延云沿着大堤一直往前走,透过堤岸上蓬勃的芦苇和蒿草,他看见湖面绛红色的波浪,正随着霞光的一点点熄灭而递次深浓下去,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峦,仿佛是一切波浪的缘起,从迷惘的过去铺展开鳞集的现在和浩渺的未来。这景色让呼延云的心绪也变得十分苍茫,他走走停停,很久很久后,才打上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向县城驶去。
呼延云让车子停在电影院门口,从正门溜达到位于小巷子里的那个后门,又从后门溜达回正门,在正对着电影院的小吃摊前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面,一边吃,一边和一个看上去蛮伶俐的小伙计闲聊起来。
“没错,昨天晚上,是有个人,就坐在你坐的这张椅子上,要了瓶啤酒,还要了一碟煮花生,瞪着牛铃铛大的眼珠子一直盯着电影院门口,盯了有一个半小时,直到电影散场了才匆匆离开。”小伙计说。
“这中间他有没有离开过呢?”呼延云问。
“妈呀,我们倒都盼着他离开呢!”正在往汤锅里下面条的老板说,“他那屁股像是石头做的,动也不动一下,就盯着电影院门口,跟要找谁寻仇似的。”
呼延云拿出手机,翻出刚刚在简易房门口拍的合影,问小伙计说:“你看,这里面有那个人吗?”
小伙计一指翟朗说:“就这个大眼贼,我记得很清楚。”
呼延云点了点头说:“你有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同伴呢?”
“看到了,但没看清楚长相。”小伙计说,“这人坐的时间太长了,我很好奇他到底在等什么,电影一散场,他好像就在找什么人,然后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个人从那边的小巷子里跑出来,跟他一起拦了辆出租车开走了。”
呼延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麻烦你,仔细想想,从巷子里跑出来的那个人,在大眼贼坐在这里盯着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进出过巷子几次?”
小伙计愣住了说:“这……这我可不知道。”
呼延云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钱来说道:“买单。”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小县城,沿着主要街道走,街边的各种小店依然灯火通明,卖衣服的吆喝声、理发店播放的韩国歌曲、饭馆里食客们的喧闹,听在耳朵里热气腾腾的。然而一旦拐进旁支的某条胡同、某个小街,立刻像误入了瘟疫过后的村庄:黑暗、潮湿、罕见人踪,每块砖都是冰冷的,每条路都是萧索的,楼房与平房的区别,就是前者像棺材而后者像骨灰盒,连狗吠声听起来都像要死掉一样。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栋楼,拾级而上,终于站在了杨馆长的家门口——也是她遇害现场的门前。
门上贴着封条,然而呼延云立刻注意到,封条被人揭开过。
里面有人?
他有点紧张,自己身上从来不带任何防身的武器,现在这么进去,万一遇到袭击怎么应对?可是转身就走,一来达不到勘查现场的目的,二来又似乎不是好汉所为,他站在门口,一时间犹豫不决起来。
楼道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从下往上来的,呼延云很快就看到了两道像电脑屏保的变形线一样不断抻长而又迅速缩短的身影。
“呼!”
看到两个来人的面孔,他长出了一口气,是楚天瑛和田颖。
“呀,呼延,你怎么在这里?”楚天瑛有些惊讶。
“杨馆长遇害的案子,我的直觉,是赵大被谋杀的前奏,所以想来犯罪现场看看,但是你们看——”呼延云把揭开的封条轻轻地亮给他们看。
楚天瑛立刻拔出手枪,侧立于门边,他轻轻地推开门,观察了一下杨馆长陈尸的客厅,没有人,就十分小心地走了进去……然后,他的枪口慢慢地耷拉了下来。
他看见大命抱着杨馆长的遗像坐在里屋的地上,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他就这么坐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更加黑暗的轮廓。
楚天瑛对田颖低声说了一句“给杨馆长的姐姐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然后就在大命身边坐下,和他一起,面对这无边的黑暗。
很久很久……屋子里越来越冷。
门开了,杨馆长的姐姐走了进来,一边嘟囔着“这孩子,一天一夜不见人影,咋来这儿了,让人担心死了”,一边拽大命的胳膊。大命却硬是坐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杨馆长的姐姐拽不动他,一时间发起呆来。
“走吧,大命,杨馆长她回不来了。”楚天瑛说着,站起身来。
房间里,忽然响起像牛叫一般的“哞哞哞哞”声。
大命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杨馆长遗像的边沿,抻长了脖子号叫着,像是趴在死去的母牛身边的一头牛犊,他在痛哭,却哭不出一滴泪水,粗重而沉闷的声音,犹如用拳头狠狠地擂着自己的心口!
杨馆长的姐姐蹲下身,抱着大命,也不禁哭泣了起来。
楚天瑛实在看不下去,走出了门,下了楼,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看见田颖正倚在楼门旁边抽烟,红红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怎么抽上了?”楚天瑛说。
田颖递给他一根,他拒绝了。
“这孩子,真惨。”田颖喃喃自语起来,“当初赵大的窑厂跑了一个工人,而且那个工人家乡的警察——就是马海伟,找到县里来,赵大听说之后,怕自己非法拘禁和奴役工人的事传出去,就给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然后半夜把窑洞弄塌了。除了大命,其他人全都压死了,等马海伟调查的时候,来了个死无对证,这都是李树三给他出的主意。”
“啊?”楚天瑛十分惊讶,“你知道这事儿?”
“那会儿我不是还被赵大包着呢吗,他喝多了告诉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报警?”楚天瑛一下子愤怒了,“如果你肯作证,这事情会被定性为意外事故吗?奴工们会白白死去吗?”
田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敢吗?我要是报了警,第二天我就尸骨无存你信不信?”
楚天瑛哑口无言。
“还有你更难以置信的呢!”田颖龇着白森森的牙齿笑道,“翟朗的爸爸翟运死的时候,我在场,还捅过他一刀呢。
“就在离大池塘不远的那个花房里,那里过去是赵大的‘别墅’,他平时住在窑厂,盯着奴工们干活,偶尔也去花房住。有一阵子他特别得意,跟我说他招了个很牛逼的人,叫李树三,心狠手辣脑子灵,是个‘做大事’的好帮手。有一天晚上,我妈妈的医疗费花光了,医院要赶她出去,我想去求求赵大,就去花房找他。那天晚上的雨那个大啊,铺天盖地的,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坡,走近花房,立刻闻到一股子血腥味,还有低低的呻吟声。当时我只想着给我妈妈要医疗费,没想那么多,推门就走了进去,一脚踩上了一摊血,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肚子和心口都在往外冒血,赵大和另一个人就站在旁边。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面孔都狰狞得像魔鬼一样,赵大指着那人介绍说叫李树三,又跟李树三说我是他的情人,李树三立刻递给我一把刀,指着地上的人说:‘既然你看见了,也捅他一刀,不然我们就捅了你!’我吓得魂飞魄散,想夺门而逃,赵大已经一步跨到门口,我看他一脸狞笑,分明是随时准备把我宰掉,我心一横、眼一闭,就给了地上的人一刀,李树三和赵大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将地上一个旅行包打开,倒出里面几十摞人民帀,然后把其他的东西——衣服、证件什么的,都扔到火里烧掉,我就看见身份证上写着‘翟运’的名字。赵大跟我说,这个翟运冒着大雨来花房投宿,露了财,所以李树三才出主意把他用掺了药的酒灌晕,再下手宰杀。我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尸体,赵大跟李树三商量了一下,把尸体搬到里屋肢解,然后把尸块装进两个编织袋,连夜用机动三轮车拉到窑厂去焚化。他说再把骨灰掺进黏土里,烧制成瓦盆,神仙也破不了这个案子……我说你疯了,你不知道咱们县《乌盆记》的传说吗?你不怕翟运的鬼魂找到你报仇吗?他狂笑着说翟运谢谢他帮忙超生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报复他?李树三也冷笑,然后让我擦干净地上的血。我一边哆嗦着干活,一边听着里屋刀砍斧剁的声音,那一夜的雨,那一夜的毛骨悚然啊!”
田颖的回忆,令楚天瑛仿佛真的目睹了那血腥而惨烈的分尸一幕,他明白,那时被胁迫着捅了一刀的田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报案,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后来当她得知奴工们被集体屠杀的时候,也保持了缄默,一来是恐惧赵大和李树三的残忍,二来是因为她自己的手上也沾过了血污……
田颖抽完了一支烟,又点燃了一支,仿佛要用缭绕的烟雾掩盖住不堪回首的过往:“翟运的死让我心惊肉跳,我只是想卖身给老妈换点医药费,谁知竟一步步踏入罪恶的沼泽,无法抽身。就在这时,我妈妈突然去世了,很多人说她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接着发生了奴工们被压死的事情,我从赵大和李树三的眼睛里看出,我知道得太多了,再不走就会被灭口了。不久,我接到了西南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逃到了重庆。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再踏进渔阳半步,连寒暑假都是一个人在学校过的,反正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
第二支烟,还没有抽完,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道:“大命既然找到了,看样子,是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这里追思他养母来着,那咱们回局里去吧。”
她拔腿就要走。
“站住!”楚天瑛厉声喝道。
田颖回过头。
“捅翟运那一刀,是不是把你自己的良知也给捅死了?”楚天瑛说,“就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只是一个普通公民,也有义务把你见过和参与过的犯罪行为坦白出来,怎么能只是像讲恐怖段子似的回顾一番,就没事人一样走开!难道你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你内心的罪恶感吗?”
“你真蠢!”田颖轻蔑地对他说,然后抬起头,仰望着杨馆长住过的那间屋子的窗户,静穆了片刻,径自走掉了。
楚天瑛很少被人骂作“蠢”,所以蠢蠢地呆立着,直到呼延云从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才醒过来。
“你真的没听出来,田颖是在向杨馆长——她昔日的老师忏悔吗?”呼延云说。
楚天瑛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她经历的痛苦与恐怖,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可是她把这些跟咱们说,算是怎么一回事?她应该去向警方做一个正式的自首和检举啊!”
“算了吧!”呼延云拉着楚天瑛的胳膊说,“走,咱们一起回县局去,看看那个赵二有没有交代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回到县局,林凤冲把审讯赵二的笔录甩给他们说:“这个王八蛋,昨天下午和一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吸白粉,吸得一个个昏昏沉沉的,今天傍晚才骑着摩托车回家。路上毒瘾犯了,居然把车开向一队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好在孩子们躲闪得及时,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我们把他带回来,告诉他他爸死了,他眼泪也没掉一滴。审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出来,不过他一口咬定有个人有杀害他老爸的重大嫌疑——”
“谁?”楚天瑛问。
“田颖。”林凤冲说。
“扯他妈的淡!”楚天瑛不禁骂了出来。
呼延云看了楚天瑛一眼,似乎在惊讶为什么楚天瑛忽然如此维护一个刚刚骂过他“蠢”的女孩。
“他的摩托车,检查过了吗?”呼延云问。
林凤冲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已经与大池塘门口的摩托车轮胎印比对过了,不是同一辆车留下的……还有一件事,我们抓捕到了诬陷葛友在赌场上出千的那个人,他交代说昨天下午有个人给他汇了五万元,要他嫁祸给葛友,让葛友当晚无法离开赌场……由于那人是用变声电话,所以他也说不出男女。我觉得,这个汇款者就是此案的真凶,他调虎离山,让葛友不能陪赵大去大池塘,从而便于下手杀害赵大。”
“事先知道赵大当晚要去大池塘的,除了葛友,只有李树三和田颖啊……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他们俩之一?”楚天瑛说。
“林凤冲的推理,不一定正确。”呼延云摇摇头说,“有人出钱在赌场诬陷葛友出千,有可能是凶手提前想办法调虎离山,但也有可能是和葛友有仇,在故意报复他,所以不能认为凶手就是李树三和田颖之一。”
林凤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呼延,你忙活这大半天有啥收获没有?这个案子我现在是越想越头疼,太多太多的谜团了,而且每一个我都束手无策。”
“那些表面上的谜团,总是很容易找到谜底,真正艰难的是找出制造谜团的人和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迄今收获不大。”呼延云叹了一口气说,“我打算到县图书馆去一趟,查查渔阳县关于《乌盆记》这个传说的历史资料。”
“这么晚了,图书馆早就关门了啊。”林凤冲说。
“让晋武送我去一趟吧,县公安局让县图书馆通宵营业,想必还是能做到的。”呼延云说,“我今晚就睡在那里了。明天一早,天瑛陪我去那个花房看看吧,然后再带我到你们押送毒品和毒贩遇袭的地方。无论怎样,解开一团乱麻的最好方法,都是先找到线头。”

第十三章 抓捕

“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
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大风,把没过膝盖的草丛吹得像疯女人的头发一般狂乱地挥舞着,半空中飘起的草粒和枯叶不停地掠过视线,让人怀疑脚下这片原野正在呼啸声中一点点裂解、破碎、飞扬,被头顶那片白茫茫的虚空吸噬净尽。
楚天瑛和呼延云站立的地方,正是芊芊袭击警车时设伏的地点。楚天瑛一边比画,一边详细地说明那天发生的一切:那天,也是在这样的风中,芊芊的枪法如何精准神奇,打得一车刑警抬不起头来,他是如何在她更换弹匣的间隙蹿到车外,移动射击,右颊被子弹划伤,当他追击到这里时,芊芊已经逃走,在她遗弃的85式狙击步枪上发现了粉底,附近草丛里提取到了两根她的头发;还有他推理芊芊的目的是劫走毒品和毒贩,回到北京后爱新觉罗·凝又推翻了他的推理,认为芊芊是要劫走马海伟抱着的乌盆……
“你为什么坚持认为设伏袭击你们的人一定是芊芊呢?”呼延云听完他的讲述之后问。
“首先,我看到了她,虽然她用纱巾遮着脸,但眉目是个女人;其次,我们把草丛中提取到的她的头发与她遗留在床铺上的头发进行了比对,DNA完全相符。”
“哦。”呼延云应了一声,弯下腰在附近粗略地查看了一番,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当然不可能再找到什么。他站起身,仰望天空思索着什么,风把他鸡窝一样的头发撕扯得更加凌乱了。
“昨晚在图书馆没有休息好吧?”楚天瑛问,“走吧,咱们回县城去吧。”
“看了一夜的资料,想了一夜的案情。”呼延云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穴说,“风一吹,头就有点疼,别的还好。”
“你是风一吹头就疼,我是一想这个案子就头疼。”楚天瑛说,“感觉真相完全被掩盖在一蓬乱草下面,本身就是一大堆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线索,风一吹就隐隐约约现出点什么,风一停就捂得严严实实的,真是比鬼故事还要诡异。”
“我比你略微好一点儿,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延云说,“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
楚天瑛没有听懂他的话,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一个鬼故事,居然能让几百年后的我们困坐愁城,束手无策。难道老马找到的那个乌盆,真的藏有一个不安的鬼魂吗?”
“这个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毁尸灭迹的残忍方式,也不是乌盆里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来的死灭。”呼延云说。
“突如其来的死灭……”楚天瑛若有所悟。
呼延云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抛向远处,石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抛物线,沉入莽莽的草丛:“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病死、老死就是这样,临终前就知道死后的奠仪;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没有征兆,比如车祸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还有亲友会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来的死灭,一旦死亡,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刘世昌和翟运就是这样,慌不择路,误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杀,就此尸骨无存。咱们脚下这片土地,谁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谁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烧制的乌盆啊!还有,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
“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楚天瑛喃喃道。
“他们还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诉,更多的人呢?比如田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被命运戕害,受到令人发指的折磨。那么,是谁让她还在少女的年齡就灭绝了希望和欢颜,是谁把她血肉模糊的心灵掺上泥土烧制成了乌盆?”呼延云凝视着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公道可讨,她懂得了《乌盆记》仅仅是一个简直算得上美好的传说,她亲手埋葬了心中满腔的悲怨……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狂风漫卷,犹如悲号。
楚天瑛昂起头,望着在风中奔涌的苍天。
很久,他才低下头说:“走吧。”
呼延云听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哑。
上了车之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觉得肚子有点饿,一大早他俩就去了花房,后来又来到这里勘察,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我带你去吃渔阳县有名的烤库鱼吧,就在大池塘不远的地方。”这么介绍着,楚天瑛就把车开到了皮亨通请他们吃饭的小饭馆,点了烤鱼,边吃边聊,他还把皮亨通当初给他介绍的关于赵大的一些情况原样讲述了一遍。呼延云听得很认真,还不时插嘴问一些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种兵吗”之类的问题。等到酒足饭饱,喊伙计来结账时,伙计拿着账单就跑到了楚天瑛面前:“一共78元。”
“哟,你怎么知道是他结账啊?”呼延云笑着问道。
“鱼头朝着您嘛!”伙计殷勤地说,“我们这儿的规矩,鱼头要朝着主宾,您是主宾,所以当然是另外这一位结账喽。”
呼延云愣住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楚天瑛结完账,看他的眉宇还是丝毫也没有放松,目光像两潭被骤雨打得一片纷乱的池水,猜他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也不打扰,只在他对面静静地坐着。
“哗啦!”
一阵风在大堤下面的渔阳水库里掀起滚滚的波浪,波浪追逐着,最终在堤岸上激起一条碎玉似的弧线,发出打碎玻璃般清脆的声音。
呼延云被惊醒了似的一激灵,茫然地看了看对面而坐的楚天瑛。
“呼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楚天瑛充满希冀地问。
呼延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我离真相的距离只有半步之遥了,但是我怎么也迈不过去,我已经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了,可我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他是怎么完成的……”
“你是说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楚天瑛问。
“不是的,关于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我很容易就找到答案了,那一点儿也不难。”呼延云说,“现在我已经锁定真凶了,可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真的是那个人,因为他面临着一道比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更难逾越的关卡——这才真的是一场不可能犯罪呢!”
“凶手到底是谁啊?我都要急死了!”楚天瑛说。
“我有推理,但无证据,所以还不能说。”呼延云道,“不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就算把真凶抓起来,他也能轻易地脱罪。”
楚天瑛正要继续催问,手机忽然响了,是林凤冲打来的,说是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来了,想和警方谈一下赵大遗嘱的事情,林凤冲希望他俩也过来一起听一听。于是他俩开着车往县局赶,楚天瑛还开玩笑道:“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全错了,赵大被杀不是什么冤魂报仇,而是纯粹的财产纠纷?”
“对。”呼延云接了一句。
“啊?”楚天瑛一脸错愕。
呼延云的目光一凛道:“我是说,你讲的很对——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在县局二层的会议室,警方接待了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一个又痩又矮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想到“超浓缩”这个词汇的家伙,他要求必须当着遗嘱中提到的几个人的面宣读赵大的遗嘱。“这里面涉及遗产分配问题,所以必须在所有继承人在场的情况下,我才能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