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不意姐姐也能回娘家,也十分高兴,便笑道:“姐,家里忙不过来也使得,闲了便能见面了。”
二嫂便道:“什么忙?三日前忙,现在便不忙了?定是你婆婆不让你回来的。”
其实大家都猜到了,这时候农活是忙,但是成亲时不能来,回门也只与成亲只差三天,哪里就能不忙了,只能是那一日没来得成。
云娘便笑道:“这也没什么,那日见与今日见还不是一样的。”心里却也猜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离再嫁,让姐姐在婆家受了气。毕竟她当初和离回来时,也是瞒着许家的。
没想到二嫂却越发口快,又直接道:“姐姐,你回家只管告诉你婆婆,别瞧不起云娘是再嫁的,她嫁的可是官,盛泽镇上的巡检!他爷爷原来是侯爷,他姑姑还是皇妃呢!下聘的时候也没张扬就送了两千两银子!”
雪娘见瞒不住,便只得道:“婆婆是长辈,她说听了来人传信后又忘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见能在回门时来便就来了。”
云娘便道:“原是我连累了姐姐,许家那边一定说了些难听的吧。”
“倒也没什么,”雪娘并不肯承认,只道:“我见妹妹重新嫁得良人,倒是真心高兴。”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却又问道:“先前你说让我和你姐夫去盛泽镇上做事,不知现在还行不行?”
云娘便赶紧问:“姐夫可愿意了?”
“他原是不肯的,可是一大家子,总要分家的,眼下孩子都大了,说亲什么的都要用银子,婆婆又不偏着我们这房,总要自己想办法赚钱呢。他见我今年夏天我在家里缫了几个月的丝,得的银子竟然比往年一年见的都多,便也动心了。”又低声道:“因我带回去的几两银子,家里又生了一回气,只是我怎么也不肯再拿出来了,就是你姐夫,也因着这个事对家里也有些心冷了,才答应要与我出来。”
云娘早就赞成姐姐出来的,现在听了马上点头道:“姐姐姐夫早该如此的了,家里的地请人帮忙种了,每年只要些口粮便行了,你们在外面赚钱,要比在康平县容易得多。”
正好也要说自己的事,便又道:“我现在手里有了银子,想在杜家村办个织厂,买几十台织机,正要请人帮忙,姐姐不若就不去盛泽镇了,过来帮我的忙吧。”
二嫂便赶紧又问:“那两千两汤巡检都由着你用了?”
云娘点头,又道:“他又给了我四千两,我想白放着也不生利,不如办织厂呢。”
大家先前已经觉得两千两银子已经很多,现在听云娘说有六千两,更是目瞪口呆,“谁想女婿有这许多的银子呢!”又都替云娘高兴起来,“这些银子买了织机织锦,你们一辈子都有用不尽的钱了呢。”
唯有二嫂却道:“云娘,这六千两你便都当做你的嫁妆,就是将来妹夫有了外心也不怕了!”
杜老娘便“呸”了一声,又骂道:“你说的什么丧气话,哪有回门的时候说这些的,赶紧呸上几口。”
二嫂只得呸了几下,却又小声道:“其实两千两也足够了。”
云娘原没有想这些,虽然玉瀚说银子都给自己用,可是她却不想如此,便道:“如果到了写契书的时候,只把两千聘礼写我的名字,其余的还是写玉瀚。”又笑,“我信玉瀚不会有外心的!”
杜老娘见女儿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哪里还有去年回家时的憔悴?从女儿和离回来时起的担忧彻底消除,喜不自胜地道:“银子多固然是好,可是最难得的是女婿对你好!”
毕竟杜家尝到了织锦的好处,现在便都赞同云娘办织厂,杜老娘便道:“我们家房子后面空地不少,盖织厂的地方是尽有的,村里想织锦的小姑娘小媳妇们也并不少,且工钱一定要比盛泽镇上少上一些,还有村子里养蚕人家多,丝也比别人便宜…”
二嫂也道:“云娘,你在娘家这边置下家业,将来有我们帮你,总比外人可靠。”
大姐也笑,“先前想着去盛泽镇,心里便有些怕怕的,既然能留在娘家这边做事,倒觉得比去盛泽镇还好呢。”
一来二去,竟说得有几分眉目,云娘便道:“今日毕竟只是回门,也来不及细商量,待几日后我专门回家与爹、哥哥嫂子们在一起商量。”
回门的规矩是必要在天黑前回到夫家,是以云娘和玉瀚也不能久坐,吃毕午饭,便从杜家村回了盛泽镇。
从这晚起,汤玉瀚便没有出门,一直留在巡检司后院与云娘在一起,早上他练武必要云娘陪着,而云娘织锦他也必要在一旁看,有时候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嘻戏,更多的时候是不知怎么过去的,因为练武的时间有固定的,而云娘的妆花纱始终没有织完一幅,而几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虽然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可是云娘就是什么也不想,只是开心。
当然她也曾担心过,“你不用办公事吗?”
可是汤玉瀚却笑道:“成亲那天夜里我出去了,实在对不住,这些日子我什么也不做,只陪你。”
云娘倒唬了一跳,“那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汤玉瀚又笑问:“难道你不喜欢我陪你?我可是舍不得离开你呢。”
“可是公事?”
汤玉瀚点了点她的头,“你不必操心那么多的。”
云娘一想,玉瀚在盛泽镇这么久了,虽然他不喜欢理人,可是公务上的事却从没有过差池,听说过去还有人想专门想找些他的毛病告发,可都是白白费心了。
正如先前阿虎和荼蘼所说,玉瀚可是当朝的武探花,一身的功夫了得,且他又有谋略,管着巡检司的公事完全轻而易举,哪里还用自己去为他担心哟?
果然再也不问,只与他镇日在家里卿卿我我,几乎忘记世上还有别人。
第69章 大鱼
秋日的下午,两人从巡检司后院一直逛到云娘的小花园里,月季花还没有凋零,而那株海棠树上的果子已经成熟了,累累地垂了下来。
云娘随手摘下一个,在那只榻上坐了下来,汤玉瀚便也坐在她身边,顺势一靠,正枕着她的腿躺着,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惬意又满足地蜷在她的身边。
云娘咬了一口果子便又递给他,“好甜,一起吃。”
汤玉瀚躺在竹榻上,就着云娘的手也咬了一口,“是甜。”却又突然笑了。
云娘见他笑得身子抖了起来,便知道一定想起了自己喝醉酒的事了,这还真成她的短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突然想起他送自己的酒,便从后门穿了进去,拿了酒坛和酒杯出来,倒了一杯酒灌到他的口中,“你也喝多了才好!”
“我真的喝多了呢!”说着手便不老实起来。
“不许胡闹!”云娘赶紧按了下去,“让人看见就不要活了!”
汤玉瀚四处看看,终也觉得不够隐秘,只得放了手,却道:“再喂我一口酒。”
云娘便又倒了一杯,送到他的唇边,见他要喝,却又拿了回来,自己喝了,却道:“让你笑我,我偏要再醉一回。”
汤玉瀚扑了个空,却击掌赞道:“这才是云娘的本色,巾帼不让须眉,我是比不了的。”
云娘见他这样知趣,反给他送了一杯酒过去,“赏你的。”
正笑闹间,汤玉瀚突然坐了起来,向远处问道:“阿虎,有什么事?”
阿虎果然急忙走了过来,“江陵知府派人来求见巡检。”
云娘唬了一跳,赶紧放下酒杯起来,“快,我帮你换了衣服出去。”
汤玉瀚却拉住她道:“急什么?”却淡然地吩咐阿虎,“先去招呼来人喝茶。”
云娘见阿虎走了,不免道:“江陵知府派来的人,你竟也如此托大。”
“还是那批绸,这一次果真捉到了一条大鱼。”
成亲那天发生的事,又见他忙了一天,云娘以为那批绸的事情早已经过去,没想到原来非但没有完事,反而麻烦又大了,便担忧起来,“知府可是大官啊,就连管你的吴江县令也要听他的呢,”
汤玉瀚却淡淡地笑着,“你别怕,我已经都布置好了,正等着他们来人呢。”其实他等的并不是知府里来的人,而是京城来的人,但是对方既然不敢,他也只得勉为其难地与府城来人打交道了。
云娘出身乡村,哪里听这这样的事情,原担心不已,但见他此时神色,便也有些隐约明白,“原来你竟然把他们当成鱼来钓…”
汤玉瀚脸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挂上了那幅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贵公子风度,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知府又算什么,他还够不上我去钓他呢?”
见云娘虽然明白了,但依旧惴惴不安,便笑问:“你说世上最大的官是谁?”
“是丞相?还是大将军?”云娘看汤玉瀚只是摇头,便又想了想,更没有头绪,“我也不知道了。”
“原来你也有猜不到的时候,”汤玉潮便笑了,“最大的官当然是皇上了!”
皇上哪里是官呢?
但是,也对,皇上既然管着天底下所有的官,也就算是最大的官!
于是汤玉瀚笑道:“所以比起皇上,知府又算什么?就是知府背后的人也算不了什么!”
云娘听了玉瀚的道理,果然放下心来,谁不知皇上最恨贪鄙之人呢,而玉瀚又一向只按律法行事,最是清廉,果然没有什么好怕的。便笑,却道:“让人等太久也不好,你还是出去吧。”
不管怎么样,府城来客还是要见的,汤玉瀚起身与她回了房,由着云娘帮他换了官服。
这一次他像一个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由着她帮忙拉上靴子,再站起来张着两只手,瞧着她解了外衣,再拿了熨得妥妥贴贴地官服帮他穿好,最后戴上帽子,还踮起脚帮他仔细地正了又正,更觉十分地享受,顺便还能在围着自己转的人身上捏上一回,惹得云娘拍了他一巴掌才老实下来。
衣服换好了,却又舍不走了,坐在椅子里笑道:“其实晾他一晚明天再见也行的。
云娘就笑了,“瞧你的神态,似乎是比知府还大的官。”
“虽然没有他官大,”汤玉瀚微微一笑,“可是他却要来求我,而我并不需求他。”
果然,玉瀚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所以便理直气壮。而知府竟然要帮偷税的人说情,自然就要低头了。
冷不防,汤玉瀚又叮嘱道:“我出去的时候,你还炖昨天那个补汤给我喝。”
云娘便臊了,其实她不过心疼他太累,便让荼蘼在汤里多加了一点料,可却被他称做了补汤,似乎她别有深意的,瞪起眼睛道:“今天的汤就是清水加一点盐,你喜欢喝就喝,不喜欢就不喝!”
汤玉瀚便求道:“总要打个蛋在里面吧。”
“也好,就一只蛋。”
“再加点韭黄,好不好?”
园子里种了很多,根本吃不完,云娘也只得答应了,“好了,让荼蘼切了小段撒上去些。”
“你不知道吧,这两样就是很补的了!”
云娘便推他,“你快走吧,不要再气我了。”等人真的走了,却赶紧去厨房找荼蘼吩咐了晚上的菜式。
再回了房就立即又想到他,盼他回来了。
好在,人果真很快就回来了,汤玉瀚见云娘翘首以待的样子,十分地怜惜,便借着换衣服的时候香了香面孔,又告诉她,“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到了晚上,将她抱到床上温存了一回后却起身穿了衣服出去,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等这几天过去,就还像先前一般陪着你。”
玉瀚是巡检官,自然有许多公事,哪里能整日在内帏混呢?云娘见他用手按住被角,知是不让自己起来,便只得道:“你只管忙去,不用惦记我,一会儿我让荼蘼给你送宵夜。”
“宵夜也不需送了,我今夜去吴江县,三五天后才回来。”
说着放下了帐子,又关了门,人终是走了。
云娘并不是小女孩,道理尽是懂的,可她终是觉得屋子里好清静,衾内好冰冷,一夜都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也无精打采的,见荼蘼端饭过来便问:“他们可是时常一出门就是好几日?”
荼蘼便笑道:“可不是,先前还时常出去打猎,这些日子倒是不去了。”
云娘便哑然失笑,成亲才几日,就这般离不开了。可是终究还是闷闷不乐,饭后又怔了一会儿,方坐到织机旁,织了半晌心绪方平。
等到将荷花帕子织成了一段纱,云娘看着那五幅图案暗笑不已,原来自己已经惫懒至此了,半日的活计竟然织了五六日,如此这般简直比初学的新手还要慢。
又想着汤家虽然日子并不艰难,玉瀚也有每年三千两银子的进项,可是也不能坐吃山空,以后的日子再不能这般荒唐,玉瀚做事的时候自己总要多织些。又细算了算,定下要在腊月二十之前凑出五百块帕子,一趸交给于老板,再要上一个好价钱,将织机和丝线的本钱赚回来一些。
云娘想好了便袖了新织的纱去苏娘子的绣庄,一路上与她招呼的人极多,她一一笑应着。到了绣庄里间,苏娘子见了她便将手里正绣的花绷子扔下,笑道:“好一个新嫁娘,果然美得很。”又拉她的衣裙细看上面的绣图。
原来云娘穿了件石榴红裙,却用翠线在裙边随意绣了藤蔓绿叶,而上身的湖绿短襦却用金红的钱在领口袖口绣了折枝花,将一身喜庆而艳丽的衣服装扮得格外灵动活泼。
苏娘子细细看了半晌方才放下,却正色道:“云娘,其实论绣功我也不比你差什么,只是你总能绣出与众不同的新奇样子来!”
云娘见她好强的性子始终不改,可自己也不肯服输,便笑着坐下,“只论绣工,我承认你比我好。”
苏娘子听了神色略平,可是转念又道:“你又不是专门的绣娘,我绣工比你好是应该的,只是看了你这套衣服上绣的花,我还是服了你!”
云娘便与她逗笑,“你再用金线绣一条百花不落地石榴红裙,用银线绣一件百蝶翠衣,一定能压过我的!”
“手巧就算了,偏一张嘴也不让人!”苏娘子倒了茶端来,却笑道:“你与我打趣,我却是认真的,明儿个就开始绣你说的衣裙!”
云娘只当她说笑,接了茶瞧着她笑。
没想到苏娘子却又悄声道:“你不知道,张举人家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汤巡检,却没想到你却嫁了过来,现在彻底断了念想,这两天与开银楼的陈家三儿子订了亲,正是要准备几套喜庆的衣衫呢。”
“按你说的样子,我绣了送去,除了绣钱,怕还没有赏钱?”
云娘知道镇上几个大户人家的绣活都在苏娘子家的绣庄做,便笑道:“你得了赏钱,别忘记了请我喝酒。”
苏娘子却挑起眉毛笑问:“若是请你喝酒,我现在便请,只是你肯去吗?”
云娘才不肯,就为了喝酒的事,玉瀚已经笑过自己好多次,她哪里能再送把柄上门去呢?便红了脸道:“你真真是变坏了,明明我给你出好主意,你却气我,等我再有了好主意再不告诉你了。”
“明明变坏的是你,你我,加上丁寡妇,我们三个在一起喝酒多快活,偏你悄没声地嫁了人,酒也不能喝了,倒来说我变坏了,我们去找丁寡妇,让她评评理!”
两人正笑闹着,就听有人说:“唉哟,原来新巡检夫人过来了!”
第70章 火烛
云娘与苏娘子熟了,每次过来直接便进绣庄里面的小屋,这里与前面是隔开的,也只有苏娘子用,是以她们说话并不怕别人听了去。
眼下两人被惊了一跳,赶紧回了头去看,却是说媒的朱嫂子。
云娘一路上皆被人如此称呼,最初还有点不自在,现在却觉得没什么了。含笑起身问候,“朱嫂子,在这里竟遇到了,还真是巧呢。”
“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朱嫂子也不等苏娘子相让,便熟门熟路地在云娘一旁也坐了下来,展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将脸上厚厚的米分都笑得瑟瑟地落了许多,问道:“就快置冬装了,绣庄里可有新奇的花样?”
苏娘子便笑道:“您老的衣服,我正让我侄女亲自绣着呢,用的正是最新的五福花样,可拿来您老看一看?”
“不必了,不必了,你们家的绣功都是祖传的,自然极好,”朱嫂笑着摆手,“从你娘管着绣庄起,我就在你家订衣服,现在已经三代人了,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不看衣服,却也不走,只笑着向她们俩人说:“我说的媒,每一桩都是天作之合,现在新巡检夫人坐在这里,你们只看她这气色,便知我这媒说得极好了!”
云娘听这话,便不好答言,只垂头微笑,却见朱嫂子一身喜庆的打扮,眼睛则一直瞟向苏娘子,心里突然明白了。
朱嫂子说着自己拍了拍巴掌,自己赞赏自己一回,又接着笑道:“那日汤巡检特别来请我说媒,我想盛泽镇上这许多女娘,说哪一个好呢?好在我的眼睛可不比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差,一眼便看中了云娘!模样好,性子好,手还巧,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你们说是什么?”、
云娘听她如此一转,不免也很好奇,只见朱嫂子拿眼睛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回,却向苏娘子道:“我告诉你啊,最重要的是我一眼看出他们有缘份!”
她又拍了一巴掌,比刚刚还响,脸上米分都被振掉了一层,声音也蓦然高了,“果然,我一说便成了!盛泽镇上谁不羡慕!是以现在镇上哪家有小儿女的不请我说亲?前两天张举人家银楼陈家的亲事,也是我一次就说成的!”
然后又转回向云娘道:“果然就是如此吧!”
其实并不是如此的,但自己与玉瀚的亲事果然是朱嫂子做的媒,云娘便不反驳,只得含笑不语,却将目光转向苏娘子,见她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十分好奇,朱嫂子做媒要为她说的是谁呢?
朱嫂子却不说了,起身道:“还有好几家请我说媒呢,我便走了。”又向云娘道:“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不要忘记劝劝阿针,她明年就三十了。”果然是三代人的交情,连苏娘子的小字都知道。
起身送走了朱嫂子,云娘倒有些不自在,如果不知道苏娘子先前有个情郎,她也许会就着朱嫂子的话随意劝上两句,可现在却不知如何开口了。又觉得苏娘子竟比自己还要尴尬,只装着喝茶,连头都不抬,便从怀里拿出新织的妆花纱,“你瞧这个样子可好?”
苏娘子展开轻纱,便惊叫起来,“这是哪里得的样子?果真新奇可爱!”
“我自己想出来的,”云娘一笑,却问:“你说,我到年前织出来五百块,每块向于老板要五两银子,你说可行吗?”
“行,自然行!”苏娘子早忘记了先前说云娘不如去打劫的话,一口咬定道:“他若不要,你便托人送到京城,一定卖得脱!”
云娘见她也说好,心里更是大定。
苏娘子又细看帕子,爱不释手,“先前那些花呀蝶呀的,虽然也好看,只是我倒更喜欢这清新的荷花,等做成了,我自已也要留上一块。”
云娘便笑,“那我送你。”
“那便说好了,不许后悔的。”
“自然不后悔,还有丁寡妇,我也要送她一块。”
苏老板便又笑道,“这花样我好喜欢,想绣成小桌屏,可以吗?”
云娘便道:“自然可以,只是我这帕子要在年底方才出脱,你若绣了也不能早拿出来在外面卖,免得泄了底。”
“这些我都尽懂的,”苏娘子点头,“我等你这批帕子都出脱了再摆出去。”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云娘便要走,“出来半晌,也该家去了。”
苏娘子起身相送,走到了门前,却突然拉住了云娘的袖子,“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云娘其实早猜到了朱嫂是来给苏娘子说亲的,只是这事并不好问,便只做不知,现在见她向自己求教,哪里会不用心帮忙,遂随她重新回了屋内,“什么事你只管说吧,我自然真心相告。”
“那个京城来的于老板,你也见过的,”苏娘子既然下了决心说出,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再无一点扭捏,“他原籍是江南的,离这里不远,年少时就去了京城,家也立在那边。到了中年,反倒恋起家乡了,想着将来落叶归根总要回江南的,便看上了盛泽镇,打算在这里置上房舍,再过上一两年便将京城的生意收了,回这里养老。”
“也不知怎么看上我了,便寻朱嫂子向我娘说,”苏娘子无奈地一笑,“我娘面上不说,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我,正好侄女也长大了,家传的绣活比我做得还好,便点了头,只说看我的意思。我原已经一口回绝了,可奈不住我娘、朱嫂子日日来劝,就是丁寡妇也说我该嫁,现在倒是十分踌躇。”
云娘便问:“那于老板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的发妻去年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妾,又在府城和吴江县各有一个外室,又答应我娘等生意停了便都给些银钱打发了,不接到盛泽镇来。”苏老板苦笑道:“我娘特别去打听了孙老板,实情也差不多如此,便说他没瞒我,也算是有十分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