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尾巴文化月”期间,还成功地举办了由一千名美尾男士和美尾女士参加竞选的“迷你尾”活动。以最透明的方式,经公证局公证,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评选出了“迷你尾”王子和“迷你尾”王后。并同时评选出亚、殿、季军及一百“体面的尾巴”男士和“可爱的尾巴”女士。在评选中坚持了“不看人只看尾巴”的原则不动摇。坚持了“宁缺勿滥质量第一”的原则不动摇。坚持了男女一律平等的原则不动摇。有效地杜绝了讲人情、托关系、走后门、批条子等等不正之风。有效地杜绝了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权钱色交叉交易等等腐败现象。评出了水准评出了权威评出了民主评出了经验评出了中国特色。使广大尾巴市民看到了社会公正之希望,看到了党风好转之希望,看到了反腐倡廉之希望。开始对“尾巴文化办公室”的一切号召一切工作,给予主动的、积极的、热忱的支持、配合、与监督。人人都加强了加深了对自己的尾巴的正确思想认识。人人都尽量通过各类美尾服务改变自己尾巴的形象,扬其长护其短,炫其美遮其丑,为使自己的尾巴迈上一个新的台阶而不遗余力……
在“尾巴文化月”的热潮中,成立了一大批国营、私营、中外合资尾巴企事业单位。诸如专门生产尾巴裤、尾巴裙的“真优美尾巴服装厂”、“尾巴饰物厂”、“尾巴金银珠宝镶配店”、“尾巴疑难问题全天候咨询所”等……
以上实绩,全都是我的功劳。不是狂妄自大,不是自我标榜自我吹嘘,不是恬不知耻贪天之功为己有,我梁某人的的确确成了中国尾巴运动的开路先锋和前驱者。名符其实的领袖人物。光自己这么说这么认为不算数,人人都这么说这么认为,那自己就不好太谦虚了。太谦虚了,反而会严重挫伤广大尾巴市民对我的虔诚的拥戴之情啊!这就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命中注定了非要扬名显姓,躲都躲不过去的。
当然,也没谁企图否认。从领导到群众,都给予了极充分的肯定和赞扬。民意测验表明,下一届本市“精英公民”评选中,我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名列榜首!心里暗不服气的人不是没有。据我所知就一个。便是我自己聘任的顾问老苗。他不服气说到底是他嫉妒我。但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呐!自己聘的顾问嘛。关系搞僵了,他若张张扬扬地公开闹辞职,岂不给我一个难堪?何况他知道,在所有那些国营的、私营的、中外合资的尾巴企事业单位中,都有我的暗股。也就是白送给我的股份。折合人民币近三千余万呢!尾巴文化现象带动了尾巴经济现象。尾巴经济现象使我脐身于中国“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的行列。列位,让我们一千遍一万遍地高呼:
尾巴文化运动万岁!
尾巴经济运动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胆子不大一点儿行么?没有敢为人先的气魄行么?我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振兴了一座城市的经济自己才趁机捞了三千多万,有什么呀!再说都不是我去要的。是些个开发尾巴企事业的中国人外国人冲着我手里的权白送给我的!我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先富起来的家伙。其实我给老苗的好处也不少。我给他的,加上他自己打着我的名义捞到的,估计也有个五六百万了!我俩是一根绳上拴俩蚂炸,我一旦栽了,他也没好下场。所以在关键时刻,他还是能够顾全大局,急我所急,忧我所忧的。我呢,经常的,也当众对他说几句恭维话儿,也向媒介交待过,不妨偶尔宣传宣传他,突出一下他这位顾问的作用。尽管他实际上并没发挥过什么了不起的作用。但是咱们君子行事,大面儿上总得过得去嘛!
老苗那沉重庞大的巨鳄尾巴,其“一期改造方案”乃是我亲自设计的。改造工程也是在我的监制下完成的——尾巴底下左右安装了两排轮。是进口的。列位可以想象一下十轮大卡。不同之处在于轮子是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转的。磨损二三十年毫无问题。并且将他的尾巴锯为十截,每截以进口钢丝重新连接。工艺水平那绝对是世界一流的。还配备了一个微型电脑自控系统。只消轻轻一按,尾巴就可以自动地迅速地卷起来。好比古代的竹简看过后可以卷起来一样。卷起后,就如同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背后那个长方型的东西似的。只不过比那东西大得多罢了。怕太沉,坠他腰,安装了两个漂亮美观的搭钩。就是挂蚊帐的那种搭钩。镀金的。镶钻石的。我的顾问嘛!该花多少钱那就得花多少钱,该考究那就得考究,凑和不得的。粗制滥造,丢他的人,也丢我的人呀!尾巴卷起的同时,搭钩自动天线般伸出,升起,准确地搭在他左右两肩上。如果老苗逛早市,逛商场,那他的尾巴的优越功能,简直就无与伦比了!尾巴放下,轮子着地,那就是一辆平板拖车啊!一按自控器,两倍电镀栏杆升起,买了什么东西就往里装吧!其载重量可达二百公斤以上。一句话——“化腐朽为神奇。”
不消说老苗是非常满意的。满意得竟至于对咱有点儿感恩戴德。他经这一件事,终于认识到了咱与人为善的品性本质。逢人便说咱的好话。夸咱不像有些势力眼的家伙,一朝权在手,就不将老同志当回事儿了!
自从老苗的尾巴被改造了,老苗的夫人变懒了。如若买了什么东西,又正巧在路上碰到了老苗,那就一步也不肯走了。
“死老苗,你倒是放下尾巴呀!白长的哇?白给你改造得那么先进啊……”
于是老苗就赶紧按自控器,乖乖放下尾巴。
有时他夫人不但将东西放在尾巴车上,自己也坐将上去。不过列位不必谴责他夫人奴役他,不必担心他拖不动。这已在我的设计中考虑到了,为他在尾巴系统中安装了小马达。那时老苗就可以将双脚也踏在尾巴车踏板上。再一按,尾巴自动前行。莫道是一个夫人,两个三个载着也不在话下。咱设计监制的,能考虑不周么?
如果阳光太晒,或下雨,老苗夫人的孔雀尾巴刷地开屏,美丽的帷盖罩在老苗也罩在她自己头顶,那一种妙趣横生的都市风景,游遍全世界你也看不到,只能在我们中国在我们这一座城市里看到!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就是独一无二!
老苗的尾巴共花费人民币五十八万,美金七万,总计一百多万。
一天老苗到我办公室谈事,我问他:“老苗,对你尾巴的改造,心里还满意么?”
老苗说:“满意啊!满意极了!没改造前,我简直对生活都完全丧失了信心。改造以后,我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怎么,听到什么闲话了么?”
我说:“那倒没有!只要你自己心里满意,有什么闲话我也不怕!”
老苗说:“我也不怕!”
我话锋一转,单刀直人地问:“可你知道为改造你的尾巴花了多少钱么?”
老苗摇头。于是我拉开抽屉,取出一选票据递给他看。
老苗一张张看完,那张胖圆脸就像沙皮狗的狗脸似的,嘴和两只眼睛都往鼻子中间聚,聚出了层层叠叠的脸皮褶儿,仿佛被人灌了一瓶子醋。
“花……花了这……这么多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有些单据还没算在内。多倒不算多。只不过是为改造你的尾巴花的,让你过过目,你心里也有个大概齐的数儿。”
其实没花那么多。七万美金就是打着为他改造尾巴的招牌,我暗示某“尾巴改造公司”为我开的假单据。既然他打着我的招牌四处为自己捞钱,我也打着为他改造尾巴的招牌为自己“创收”。拥有了三千万的股份以后,我开始对人民币不感兴趣了。贪污也罢,受贿也罢,要为自己捞,咱就实实惠惠地捞。美金不但实惠,而且坚挺啊!
“是……是花的咱们……咱们‘尾文办’的公款么?”
我说:“老苗哇,你怎么明白人说糊涂话呢?咱们‘尾文办’白手起家,权利虽然不小,但是个清水衙门,就是想为你花,花得起么?”
“那……是你……是你友情赞助啦?”
我说:“老苗,你这话,不是等于当面诽谤我么?我个人能花得起一百多万赞助你改造尾巴么?我每个月开多少工资你还不清楚么?实话告诉你吧,是‘美的来尾巴集团公司’赞助的!”
“限期什么时候还?利息多少?”
我说:“老苗你今天怎么了?听不懂我的话呀?赞助嘛,哪还要你还?哪还算利息?”
听了我的话,老苗的五官,渐渐散开了,恢复了原状。脸上的褶儿也舒展开了,劈哩啪啦就往下掉汗珠儿。汗珠儿是方才淌下的,全被脸上的褶儿兜住了。
他放心地说:“可把我吓死了。这如果不是赞助,逼我老苗卖了老婆和孙子我也还不起啊!”
一副转忧为喜的嘴脸。
我心说,老苗放你妈的屁!就你那丑老婆,你那鸟孙子,想卖有人买么?白给谁要哇?人啊,一个个骨子里都他妈的是财迷!捞到手的钱,一听说要失去一大笔就会冷汗淋漓。比如老苗,连贪污带受贿,已经拥有五百多万了,却还是一向地习惯了哭穷。
我又说:“老苗,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单据么,你想保留就保留着,你想销毁就销毁。”
他急说:“我想销毁我想销毁”——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就将那些单据烧成了烟灰缸里的一撮纸灰。
他将烟灰缸捧到窗前,伸出去,鼓起腮帮子猛吹一口,纸灰变成了一群黑色的小飞蛾,翩翩漫漫的,转瞬消逝在空中。
他又掏出手绢擦了擦烟灰缸,放回原处后问我:“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是不是?”
我说:“是的老苗。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你甚至可以认为根本没有人赞助过你一百多万!现在咱俩谈正事儿吧。‘美的来尾巴集团’,联合了一家日本银行,决定在人民广场右侧,也就是市府大楼旁,建一座百层的,亚洲最高的‘尾巴摩天大厦’。初步估计,总投资额约两亿美金!如果是一般的一个项目,我批准就行了。可这个项目太大了,已经超出了我能够批准的权利。所以呢,想听听你这位顾问有什么高招儿!”
老苗一时沉吟起来。半晌才挠着腮帮子说:“这事儿不好办啊!实在是有些不好办呢!人民广场右侧,那是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
我打断他的话说:“地价还不能太高。太高人家就不投资了。可是我认为,本市应该矗立起一座宏伟的‘尾巴摩天大厦’!人家‘美的来尾巴集团’,已经聘请一流的设计师,将图纸都设计出来了。而且设计出了楼标——一条虎尾巴一条豹尾巴一条狮尾巴,三条尾巴梢儿勾成三个圆环。这三个圆环又被凤尾和龙尾托着。你想想看,那种高耸入云端的情形是多么的壮观!”
老苗点头道:“当然,当然!一想就好像已经耸立在眼前似的了,真是壮观极了。可……可我觉得……还是不大好办啊!……”
我起身打开保险柜,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双手捧着交给老苗。
老苗困惑地接过,低声问我装的是什么?
我告诉他,装的是三十个“美的来”信用卡。十个价值一百万的,十个价值五十万的,十个价值三十万的。
我说:“老苗,这个文件袋,今天就交给你了!这里边可是一千八百万啊!我连收条都不让你打。我信得过你。正像‘美的来尾巴集团’的老总们信得过我一样!你拿去当操办费公关费。不够再和我打招呼。办成了,另有一个卡是你的……”
他问:“在哪儿?”
我从保险箱里又取出一个卡,举在手中给他看。
“这个……价值多少?……”
“一千万”。
他不信。
我就将卡翻开举到他眼前。
他眼睛朝上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我含了几口茶水,一口口接连喷在他脸上。
他一醒过来立即说:“给保留着!千万给我保留着!我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儿,我不姓苗!”
……
老苗离开后,我悠哉悠哉地吸着一支烟,满心自得地环视着我的办公室。四壁悬挂着精美的大相框。除了政法书记和纪检委书记,市委市政府两大班子的每一位成员,都被框在那些精美的大相框里了。在他们每一位的身旁,都站着一个瘦小的理寸头的家伙。那家伙踌橱满志,春风得意,神气十足。
那家伙就是我。
而那些意义——不,意义这个词不太确切。确切地说是对我的事业起到着深远作用的照片,是我的秘书拍的。现在我也有秘书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列位应该想到的。我的秘书不仅是文学硕士,还是出色的业余摄影师。摄影家协会会员。我对他的赏识在后一方面。因为我随时随地需要留下一些照片。尤其需要留下和那些对我的事业起作用的人在一起的照片。那些照片对我来说,就是别人办不下来的批件、就是别人盖不到的公章,就是别人想获得而获得不到的优惠政策、就是支票、就是贷款、就是看似无形实则价值难以估算的资产。我一旦考虑到今后可能用得着谁,更坦率地说是可能用得着谁手中的权利,我就预先将他们框在精美的相框里。当然总是和我框在一起的。而我和他们的合影一旦被悬挂在我的办公室里,他们就成了我的广告。向所有走入过我办公室的人宣告——我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更不容轻视的人物。想一想既不可思议又那么的可笑。以前我头脑中哪敢产生和他们单独在一起合影的非分之念!而我现在不但和他们单独在一起合影了,还在照片上和他们握手,亲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他们肩上。或者像两个地位般配的人似的,比他们各自的表情还矜持地与他们举杯相撞。钱真是好东西!它改变人的命运、地位和身份,重新排列组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是那么地顺理成章轻而易举!
我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从左至右第四幅照片上。它乃是悬挂在我办公室的第一幅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是曲副书记和我。或者换一种意味深长的说法,是我和曲副书记。我俩并肩而立,靠得不能再近。曲副书记的双手背在身后。我的双手交抱胸前。我们的头都向对方的头倾斜着,表达出一股子男人和男人之间情同手足的亲密劲头。
曲副书记是被我第一个拖下水的市委领导干部。说良心话,他是好人。也可以认为基本上是一位好干部。起码在被我拖下水之前是一位好干部。他一向对我也不错。没有他的极力举荐,我是当不上“尾文办”主任的。但是我不能因为他对我不错对我比较器重就不忍心将他拖下水啊!“尾文办”的工作要大力开展,下属十几家尾巴企事业单位的生产规模和业务范围要扩大,经济效益要翻几番,我自己的暗股也要翻几番,每股的含金量更要翻几番,有这么多条正当的,事关重大的理由,不忍也变成忍了。再说不忍哪行嘛!好比“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我挥泪腐蚀曲副书记,挥泪贿赂曲副书记,挥泪拖他下水的呀!
现在我才明白,要腐蚀一位领导干部,要贿赂一位领导干部,要拖一位领导干部下水达到个人发财之目的,其实是不需要多少狡猾多少计谋多少高明的手段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儿。连小痞子都做得来的事儿。反正绝不比喂熟一条别人家的狗难。
我拖曲副书记下水,整个过程充满人情味儿,笼罩着上级和下级之间团结互爱的温馨色彩。曲副书记患有严重的胃病。他又因胃病住院期间,我在老苗的陪同下到他家里去表示慰问。他是目前中共市委书记以上干部中极少数极少数的,仍对文学情有独钟的人。他一个人便足以构成目前中共干部队伍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他爱诗。常在报告中引用古今中外的诗句,也常化了名在报上发表诗和散文以及读书札记什么的。谈到读书二字,他又是一个态度最认真的人。像他那么认真读书的人,现在可谓凤毛麟角了。若有人送他书,他一向视为情重于价的礼物予以珍藏。若书还是送书人自己所著,签了名盖了印章送给他,他一定会亲自包上书皮儿。包书皮儿一律用挂历纸的反面。那一种反面洁白的纸厚且光滑。他会用他那一手漂亮的刚劲又飘逸的字写上书名。写上“曲秀峰珍藏”五个字。而且,他绝不从此束之高阁。他是一定会认真读的。他每天的公私事务,那是比任何一位作家都多的。但全市的哪一位作家,都肯定比不上他读的书多。寻常人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挤出时间来读书的。他一旦读完了你推荐给他或者你自己所著的书,总要再挤出时间约你见一面,开诚布公地坦坦率率地谈他的读后感。同时也肯于虔诚地甘当小学生似的洗耳恭听你的读后感,或你著书的初衷。如果他实在因为忙挤不出时间约你面谈,那么也一定会给你写一封不短的信,或主动给你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和你交流,倾谈。哪怕你推荐给他的书,你自己所著的书,其实没多大认真阅读的价值,并不值得他那么虔诚那么郑重地对待。天地良心,的的确确,曲副书记是一位大好人。是一位性情中人。是一位读书人的读友。是一位著书人的知音。是一位待人亲切诚恳的政府官员。一位清正廉洁对职责充满工作热情生活作风严谨口碑颇好的官员。全市的作家谁没寄过自己出版的书给他呢?谁没被他约见过呢?谁没收到过他的亲笔信呢?谁的通讯册上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呢?
按我的意思,是要直接到医院去看望曲副书记。但老苗一番话改变了我的想法。他说主任你三思一下,这几天内到医院去看望曲副书记的人少得了么?亲戚朋友会去看他吧?市委市政府两大班子里的其他领导们会去看望他吧?文化局广播电视局出版局教育局的头头脑脑们会去看望他吧?一些受过他恩泽的文艺界人士会去看望他吧?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盼着当官的生病住院啊?当官的生病人院了,受过他恩泽寻找机会表示感激表示报答的人寻找机会打算巴结他的人心怀叵测像咱们这样打算利用他的人才更有接近他的借口呀!尽管他只不过是位主管文教的手中权利空前疲软的人,但毕竟是一位市委副书记哇!是全市的第五把手哇!当别人们都到医院里去搅扰他时,咱们何必凑那个热闹呢!咱们应该到他家里去慰问他的家人!这在军事上叫作“迂回攻克”。
姜还是老的辣!
老苗在腐蚀拉拢干部方面,经验比我丰富。比我狡猾。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老狐狸!
我俩到曲副书记家时,他妻子正独自垂泪。她是纱厂女工。纱厂因连年亏损,卖给港商了。港商买下的条件极为苛刻,四十岁以上的女工一律不要。每人发给三百元钱,以后再和更了厂名的纱厂毫无关系。这就等于是给了最后一口饭吃便一脚踢开不管不顾了!但条件再苛刻也得卖呀!何况已经卖了。港商代理人已经接手管理了!以她四十八岁的年纪,体弱多病的健康状况,当然也在被打发回家之列。港商了解到她是一位市委副书记的夫人后,曾向她当面赔礼道歉。并表示愿意继续留用她,聘以高薪,想干点什么力所能及的就干点什么,什么都不想干花名册上挂个空名也行。意思很明白,是打算白养着她。但几百名被解雇的女工天天到市委市政府门前静坐请愿,就她一个四十岁以上的,仅仅因为县市委副书记的夫人而受港商另一副面孔相待,怕成为舆论把柄,激化矛盾。所以曲副书记没领港商的情,她自己也没领港商的情,毅然绝然地回家呆着了。
她垂泪的原因主要还不是由于自己的命运,而是由于他们女儿。他们两个孩子。儿子为兄。女儿为妹。为妹的女儿刚从职高毕业,可是却没长尾巴。没长尾巴也不是由于诚实得一句谎话都不曾说过,可能主要还是某种健康状况。
她一见了老苗就诉苦。说老苗啊,这可怎么么办呢?愁死人了!没有尾巴,到哪儿都找不到工作呀!当初她堂姐,也就是我们老曲那个侄女,因为长出了尾巴跳楼自杀了,我们老曲大病了一场,心脏也被刺激出毛病来了。现在如果我们的亲女儿因为没长尾巴也想不开,也寻死,那还不要了我和老曲一对儿爸妈的命呀!她说他们的女儿已经吞过安眠药了,已经悬梁自尽过了,只不过命不该死,两次寻死都没死成,被及时救活了……
老苗指着我说——“尾文办”的梁主任,就是为你们的女儿的事儿来的,快请出女儿来见见梁主任!
于是当母亲的就三唤四唤,终于唤出了女儿见我。
那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看去性格很文静,品质也很有教养的姑娘。
我问她在职高学到了什么?
她说她中英文打字的速度是全校前五名。说她学的专业是服装设计,获得过市里的服装设计新人奖。说在毕业前,就有一家大宾馆预聘了她,期待着她毕业后去任大堂经理。可是现在由于她没长尾巴,连小小的丑陋的尾巴都没长,人家不得不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