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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黎明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旅者之家的公共休息室从未如此安静。通常把大吊灯渲染成明亮珠宝色的煤气灯已经变成了暗淡的蓝色斑点,宽大的房间里满是阴森诡异的气氛。
墙角堆着一堆柴火——其实就是在“看我的”游戏中打架斗殴时被砸烂的两把椅子(斗殴者正在高级治安官的醉鬼牢房里关着呢)。另一个墙角里是堆结成一块的呕吐物。房间东边高出地面的台子上立着一架被损坏的钢琴;立在钢琴凳边上的是巴奇的硬木棒,巴奇是这里的打手,也是个各方面都很强硬的人。而此时,巴奇自己横躺在琴凳下面,呼呼大睡。疤痕累累的腹部在灯心绒裤子的腰带处隆起,像做面包的面团一样。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牌:方块二。
房子的西边放着牌桌。两个醉鬼头耷拉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鼾声大作,哈喇子一滴滴地淌到绿色的毛毡上。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他们头顶上有一张亚瑟的图片,亚瑟·艾尔德王双腿叉开骑在白马上,旁边有个牌子上写着(古怪地混合了高等语和低等语):不要在纸牌或生活中与人争执。
吧台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战利品,足有整个房间那么长:一只双头麋鹿,鹿角好像一个小树林,还有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头麋鹿一般被旅者之家的常客称为小顽皮。没人知道为什么。某个人突发奇想地在其中一对鹿角的顶部画了两只安全套。躺在吧台上面,正对着小顽皮不满目光的是快马佩蒂,旅者之家的舞女和侍者……尽管她已不再年轻,而且她马上就得到后面的饲料槽去工作,而不是到楼上去伺候客人。她那浑圆的双腿叉开,一条腿从吧台里面垂下来,另一条则垂在外面,脏兮兮的裙子在身上胡乱搭着。她打着鼾,脚和肥胖的手指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惟一能听见的其他声音就是屋外的风声,还有轻柔而规律的一下一下抓牌的声音。
一张小桌子孤零零立在蝙蝠门边,这扇门是对着罕布雷高街开的;到了晚上,当克拉尔·托林(旅者之家的主人,也是市长的妹妹)决定从楼上的套房走出来,“和大伙一起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这里的。如果她下楼来玩,她一般都下来得很早——从那个满是划痕的破旧吧台端出的牛排要比威士忌多——约摸在钢琴弹奏者席伯坐定开始演奏之时回到楼上。市长本人从不来这里,尽管大家都知道他至少拥有旅者之家的一半财产。托林家很在乎这里的收入;但他们不喜欢午夜以后这里的样子,那时候铺在地上的木屑会浸满泼洒出的啤酒和鲜血。克拉尔可是个脾气倔犟的女人,二十年之前就被称做“野孩子”。她比她那个从政的哥哥要年轻,没有那么瘦,眼睛大大的,头也不小,颇有几分姿色。沙龙的营业时间里没人坐在她的桌子边上——巴奇要是看见谁有这个企图,就会飞奔过去阻止——但现在已经过了营业时间,酒鬼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要么是到楼上睡觉去了。席伯蜷着身子缩在钢琴后面的墙角里,睡得正香。那个扫地板的傻男孩两点钟之后就不见了(是被众人的嘲笑、侮辱和向他砸来的玻璃啤酒瓶赶走的,他总是有这样的遭遇;罗伊·德佩普就从心眼里讨厌这个男孩)。他大约九点左右会回来,以便清扫整个乱糟糟的聚会现场,为第二天的狂欢作准备。直到那时,坐在托林小姐座位上的人都可以安享其位。
他在耐心地用纸牌玩游戏:红上有黑,黑上有红,首先摆的就是法院广场,就像男人们常做的那样。这个纸牌玩家左手拿着剩下的那副牌。他一张张抽牌的时候,右手上的刺青也跟着晃动。这让人有点不安,仿佛灵柩正在呼吸似的。纸牌玩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不像市长或是他妹妹那么苗条,但是还是属于比较瘦削的。一头白色的长发从背后垂下来。除了脖子以外,他浑身晒得黝黑;脖子上的肉因松弛而垂了下来。他蓄了很长的胡子,以至于胡子末端都快碰到下巴了——很多人觉得这是劣等的枪侠式的胡子,但是没有人用“劣等”这个词来形容艾尔德来得·乔纳斯的脸。他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身后佩了一把黑柄手枪。乍一看上去,他那双眼角有些泛红的大眼睛里透着伤感。要是靠近点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睛只不过是水汪汪而已。事实上,这双眼睛和小顽皮的一样毫无感情。
他摸到一张黑桃A。但没有合适的地方摆放。“嘿,你这小子。”他抱怨了一声,声音古怪而尖细,而且像一个将要抽泣的人一样颤巍巍的。这恰好和他那双湿润的红眼睛很配。他把牌拢到一起。
还没等他重新洗牌,楼上一扇门轻轻地开,然后又关上了。乔纳斯放下纸牌,伸手要拔枪。不久他就听出来这是雷诺兹的靴子踩在走廊上发出的声音,于是又放下了枪,从皮带上拿起了烟草袋。首先出现的是雷诺兹常穿的那件披风的下摆,然后就看见他走下楼梯,脸刚刚洗过,一头红色卷发差不多遮住了耳朵。老雷诺兹先生看上去有点自负,不是么?他曾在许多湿润舒适的温柔乡里探险,他睡过的女人比乔纳斯见过的都多,尽管乔纳斯的年龄还是他的两倍。
在楼梯底部,雷诺兹沿着吧台踱着步,还停下来掐一把佩蒂丰满的大腿,然后就走到乔纳斯身边,后者正拿着烟卷,面前摊了一堆牌。
“晚上好啊,艾尔德来得。”
“早上好啊,克莱。”乔纳斯打开袋子,拿出一张纸,把烟叶撒了上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却很稳当。“要来支烟么?”
“来一支吧。”
雷诺兹拉出一张椅子,转了个方向,坐上去,双手背在身后。乔纳斯递给他一支烟,他用手指转动着烟卷,这可是枪侠的经典动作。灵柩猎手们常玩这些经典动作。
“罗伊在哪里?是和尼布斯在一起么?”他们在罕布雷待了一个多月了,在此期间德佩普迷上了一个名叫黛博拉的十五岁妓女。她走起路来是很敦实的罗圈步,而且她斜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样子也让乔纳斯觉得她是个女牛仔,和他们有某种远亲关系。但她也颇有些趾高气昂的做派。克莱第一个把这女孩子叫做尼布斯,或是女王陛下,有时还(在喝醉的情况下)称她为“罗伊的加冕小妞。”
雷诺兹点了点头。“似乎他为她喝醉了酒。”
“他没事。他不会因为个黄毛丫头而辜负我们的。她啊,笨得出奇,连猫这个词都拼不出来。拼不出像猫这么复杂的词。我以前问过她的。”
乔纳斯又卷了一支烟,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根硫磺火柴,在指甲盖上蹭了一下,点着了火柴。他先给雷诺兹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上。
一只小黄狗从蝙蝠门跑进来。那两个男人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看着它。黄狗穿过房间,先嗅嗅墙角已经结块的呕吐物,接着就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摇晃着尾巴。
雷诺兹朝那块提醒大家不要在纸牌游戏中与人起争执的牌子点点头。“我觉得它肯定能看懂那块牌子。”
“不,一点也不,”乔纳斯表示了反对。“它只是条狗而已,一个吃污秽物的狗。二十分钟之前我听到了马的声音。首先是听到它靠近,然后是听到它离开。会不会是我们的岗哨呢?”
“任何蛛丝马迹你都不会放过。对不对?”
“没什么好担心的。是不是?”
“嗯。鲛坡东边有个专为小产业主工作的人。他看见他们进来的。一共三个人。很年轻。都是些小毛孩。”雷诺兹把最后一个词说了一遍,就像是在北边领地一样:小毛孩。“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可不能下结论,”乔纳斯那颤抖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世故的老头子。“他们说年轻人目光比较远大。”
“年轻人就看着那些为他们指好的方向,”雷诺兹回答说。黄狗走过他的身边,舔着地上的骨头块。雷诺兹好意地把一块骨头往它的方向踢了一脚,但狗未来得及躲避,骨头砸在了它身上。它飞快地蹿回到蝙蝠门下面,呀咳—呀咳地低吼着,使躺在钢琴凳下面的巴奇发出的鼾声听上去更响了。他张开了手,纸牌掉到了地上。
“也许是,也许不是,”乔纳斯说。“不管怎样,如果莱默和他为之效命的傻瓜提供的消息准确的话,他们来自联盟,是绿色某个地方的大人物的儿子。就是说我们得非常非常小心了。要像走在鸡蛋壳上一样小心。我们还得在这里至少多待上三个月!那些年轻人这段时间里可能一直在这里,到处清点,做记录。现在有那么些清点的人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对那些从事再补给的人来说也不是好事。”
“得了吧!这都是幌子,就这么回事情——他们肯定是因为闯了祸才被扔到这儿来的。他们的老爸——”
“他们的老爸也知道法僧现在掌控着整个西南边,地位可不低啊。说不定那些小子们也知道这些——对于联盟和王室来说,轻松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克莱,有些事我们是无从知道的。至于那些人,他们要走哪条路你绝对不会知道的。至少他们会将就干些不太体面的活儿,希望重新得到父母的欢心。等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点:就算是他们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们也不能拔枪对准他们的后脑勺,像处理驽马一样干掉他们。虽然他们活着的时候经常能把老爸们气疯,但要是他们死了,这些老爸们肯定会十分痛心的——老爸们都那样。我们要灵活一点;越灵活越好。”
“那最好不要让德佩普参加进来。”
“罗伊没有问题,”乔纳斯声音还是颤抖着。他把香烟屁股扔到地板上,用脚后跟一下踩灭。他抬头看看鹿那玻璃球般的眼珠,眯缝着眼睛好像在考虑问题。“你朋友说的是今晚么?那些小鬼是不是今晚就到了?”
“没错。”
“我猜他们明天会来看艾弗里。”那是赫克·艾弗里,眉脊泗最高治安官和罕布雷的警察总长,大块头,整个人就像是洗衣房手推车那么硕大。
“我想也是的,”克莱·雷诺兹说。“要呈交他们的文件。”
“是的,先生,的确是这样。你好,你好,你好,他们要一直说这几句话。”
雷诺兹没答话。乔纳斯说话常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和他一起骑马了,所以他明白最好不要多问。要是问了的话,就一准会听到那老家伙滔滔不绝地讲他是怎样通过特殊的门进入别的世界的。对雷诺兹自身来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足够多普通的门让他忙活一阵子了。
“我会告诉莱默的,然后他就会告诉治安官那些小鬼应该待在哪里,”乔纳斯说。“我想应该是在老K酒吧农场的那个雇工房里。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地方吧?”
雷诺兹知道。在眉脊泗这样的领地,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弄清那些标志性地点。老K酒吧位于城西北角的一块废弃的土地上,距离那个奇怪的咆哮峡谷也不远了。每到秋天,人们就在峡谷口燃烧树枝。有一次,也就是六、七年前,风向突变,吹错了方向,结果差点把整个老K酒吧烧成平地——谷仓,马厩还有住房。但是就雇工房得以在大火中幸免,那地方对从内弧来的三个小鬼来说是个很好的落脚点,而且它离鲛坡和油田都很远。
“你很喜欢这吧?”乔纳斯问,故意带着罕布雷本地口音。“对啊,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你知道他们在克雷西亚是怎么说的么?‘要是你想偷拿餐厅里的银器,就先把狗领到食品储藏室里去。’”雷诺兹点点头。这个建议不错。“那还有那些卡车呢?那些油罐车?”
“它们都好好的呢,”乔纳斯说。“但如果我们现在移动它们,就可能招致异样的眼光,对吧?你和罗伊去那里用树枝把它们盖上。好好地盖上一层,厚厚的。后天再去吧。”
“我们在西特果挥汗如雨的时候,你会在哪里呢?”
“白天么?在市长家里帮忙准备晚饭啊,你这个呆子——到时,托林会招待那些来自伟大世界的小子,把他们介绍给这个小世界里的客人们。”乔纳斯又开始卷另外一支烟。他抬头看着小顽皮的脑袋,而不是正在卷的烟,但仍然没把烟叶洒出一点。“洗个澡,刮个脸,修个面……我甚至要给我的胡子上点蜡呢,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太紧张,艾尔德来得。”
乔纳斯笑了,笑声很刺耳,弄得巴奇都咕哝了起来,佩蒂也在那个姑且充当床的吧台上不安地蠕动起来。
“那罗伊和我都没有被邀请参加这个盛大宴会咯。”
“哦,你会被邀请的,而且热烈欢迎你过来,”乔纳斯说着,把卷好的烟递给雷诺兹。他开始给自己再卷一支。“我也会替你们找好不去的借口。我也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请相信我。再坚强的男人也流泪。”
“所以我们将一整天待在灰尘和臭气中,给那些笨重的家伙盖上盖子。乔纳斯,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乔纳斯的神思有些游离。“到处晃悠……面容整洁,散发着多香果的味道……然后问我的小问题。我认识一些咱们这一行的人,他们在一个胖子那里打听到很多事情——是个沙龙的主人,要么是个酒吧的主人,或是个看马房的,还有可能是那些把手插在马夹兜里,总在监狱或法庭门口游荡的胖家伙们中的一个。对我来说,克莱,我发现女人最好了——一个鼻子灵而不是奶头好看的女人。我要找个不抹口红,也不把头发披散在脑后的女人。”
“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是啊。她就是科蒂利亚·德尔伽朵。”
“德尔伽朵?”
“你应该知道她的,这个名字在城里可是人尽皆知的。苏珊·德尔伽朵即将成为市长的小相好。科蒂利亚是她姑妈。我发现了一个有关人性的事实:人们一般更愿意接近像她那样欲迎还拒的人,而不是那种大大咧咧没说几句话就给你买杯饮料的人。那位女士就是第一种人。宴会上我会溜到她身边,赞扬她身上香水的味道,虽然我几乎可以断定她不擦香水,我还会把她的酒杯斟满。说吧,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这个计划是为了什么?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我们必须玩城堡游戏,”乔纳斯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们得相信那些孩子被送来这边只是一种惩罚的手段,而不是真的重任在身。这听上去可能性很大。是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每天凌晨三点以前我是这样相信的,但那之后我就开始有点怀疑了。克莱,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雷诺兹摇摇头。
“我有理由去怀疑。我也有理由和莱默一起去见托林这个老头子,说服他在目前情况下,把法僧的玻璃球交给那女巫更安全。她会把它藏在枪侠找不到的地方,更何况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这是个古怪的时期。暴风雨即将来临。知道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话,最好还是把舱口都封住。”
他看了看卷好的那支烟。他一直用手指转着香烟玩,就好像雷诺兹先前的动作一样。乔纳斯把头发往后一撩,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
“我不想抽烟,”他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背上发出咔咔的声音。“早上这时候抽烟我会疯掉的。抽太多烟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就会失眠了。”
他走到楼梯下面,揪了一把佩蒂的光腿,也像雷诺兹先前做的一样。他站在楼梯下面回头望了一下。
“我不想杀死他们。就算不杀掉他们,事情也已经够棘手的了。我预感到他们有点不对劲,可我连手指都不打算抬一下。但是……我觉得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该待的地方。”
“让他们吃点苦头。”
乔纳斯眼睛一亮。“遵命,伙计,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能让他们在重要事件上和灵柩猎手作对之前三思而后行。要让他们在马路上看见我们就躲得远远的。是啊,是得好好想一下。真的。”
他走上了楼梯,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条腿跛得很明显——每天后半夜腿疾都会更严重。罗兰的老师柯特很可能能够认出那个腿疾,因为他曾亲眼见过导致跛腿的那一击。在蓟犁大厅后面的院子里,正是柯特的父亲打断了乔纳斯的腿,用的是一根硬木棒。之后他拿走那孩子的武器,让他手无寸铁地流放到了西部。
最终那男孩长成了大人,也找到了一把枪;被放逐的人总能找到枪,只要他们足够用心地去找。尽管那些枪不太可能和有着檀木柄的大枪(他们朝思暮想的就是那样一把枪)相提并论,但需要枪的人还是能够找到枪,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里。
雷诺兹一直目送他离开,接着坐在了克拉尔·托林的桌子上,洗牌,继续着乔纳斯还没有玩完的游戏。
外面,太阳正在升起。
第五章 欢迎来到城里
1
在到达眉脊泗领地的两天后,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骑马穿过土坯门,门上刻着几个字:带着和平而来。门里边就是一个点着火把的庭院。火把外面裹着的一层松脂经过了特殊处理,闪耀着不同的光芒:绿色的、橘红色的,还有闪光的粉红色,让罗兰想到了烟火。他还听见吉他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女人的笑声。空气中充满芬芳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能让他想起眉脊泗:腥咸的海风,石油和松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这样做。”阿兰嘟哝着。他是个大个子男孩,一头放荡不羁的金色头发从那顶仓库管理员式的帽子里露了出来。他肯定已经仔细打理过了——他们都是如此——但阿兰即使在状态最好的情况下都不是很善于交际,他现在已经极度恐惧了。库斯伯特稍微强一点,但罗兰猜想他老朋友那副无所谓的神情并非发自内心。如果有什么要出头的事,那肯定是他的责任了。
“你会没事的,”他告诉阿兰。“只要——”
“哦,他看上去还不错,”他们穿过庭院时,库斯伯特有点神经质地笑着说。走过院子就到了市长府邸,这是个有很多边房的土坯庄园,灯光和欢笑几乎从每扇窗户里泄露出来。“和纸一样白,真丑,就像是——”
“住嘴,”罗兰毫不客气地说道,库斯伯特脸上那副揶揄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罗兰见状,又转向了阿兰。“不要喝里面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你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怎样说话。记得我们的使命。保持微笑。令人愉快。举止得体。你还记得治安官当时接待我们是多么殷勤么,他很努力地要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受欢迎的。”
阿兰点点头表示同意,看上去稍微有点信心了。
“说到社交礼仪,”库斯伯特说,“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我们肯定比他们做得还要好一点。”
罗兰点点头,然后注意到那个鸟头骨又出现在库斯伯特马鞍的前桥上了。“把这玩意给扔了!”
库斯伯特摆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匆匆把这个“哨兵”塞进鞍囊里。两个身穿白衣白裤白浅帮鞋的人走上前来,面带微笑地鞠躬致意。
“大家脑子清醒点,”罗兰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人都要注意了。要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儿。不要忘了你们父亲的脸。”他拍了拍阿兰的肩膀,后者仍然面带焦虑。接着他转身面对马夫。“晚安,先生们,”他说。“祝你们长寿。”
两个马夫都咧嘴笑了,在绚丽的火把光芒下露出了闪亮的牙齿。年纪大一点的马夫鞠了一躬。“你们也是啊,年轻的主人们。欢迎来到市长府邸。”
2
前一天,高级治安官已经接待了他们,就像这两个马夫一样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到现在为止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欢迎了他们,甚至是到城里来的路上遇到的运货马车夫也欢迎了他们。仅凭这点罗兰就有点怀疑,于是更加警惕了。他告诉自己,宁肯把自己当傻瓜——当地人当然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被送到了这里呢,正因为眉脊泗本身就很偏远,同时也对联盟很忠诚——也许他的警觉是愚蠢的,但他还是觉得小心为妙。有点紧张。毕竟他们三人才是半大的孩子,要是他们在这里惹了什么麻烦,那很可能是因为只看重表象的结果。
治安官的办公室和领地监狱是连在一起的,都坐落在面朝海湾的希尔大街上。罗兰并不是很确定,但他想,恐怕中世界别处的酒鬼和打老婆的家伙是不可能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如此美景的:排成一列的船库五彩缤纷,下面就是码头,老人和孩子们在垂钓,妇女们修补着渔网和船帆;更远处,罕布雷的小型船队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湾面上来回游弋,日出撒网,日落收网。
高街上的大多数建筑物都是土坯,但若放眼朝罕布雷的商业区望去,那边的建筑就像是蓟犁老城区的每一条小路上的房子一样,低矮而且是砖结构。保存得很好,大多数绿荫遮蔽的小道前都有一扇扇铁制的大门。房顶铺的是橙色的瓦,夏日阳光照耀着一扇扇紧闭的百叶窗。骑马走在鹅卵石路上,很难想象联盟的西北部——艾尔德的古老土地,亚瑟的王国——已经战火纷飞,且有坍塌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