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拥抱了米盖尔,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吻了很多下。老人咧着嘴笑了,如果他还有牙齿的话,肯定会把每一颗牙齿都露出来的。“真是太好了,太谢谢您啦,老人家。”她对他说。

“别客气,”他回答着就把缰绳递给了她。“这是市长先生给您最真挚的礼物。”

她目送他离开,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费利西娅温顺地站在她身边,深棕色的皮闪耀着,仿佛夏日阳光里的梦幻。但这并不是一场梦。开始看起来是一场梦——而正是那种虚幻的感觉使她走入了陷阱,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但这并不是一场梦。她已经被证明是清白的;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接受有钱男人“真挚礼物”的人了。当然,这只是传统……或者只是个苦笑话,怎么看待完全取决于当事人的心情和态度。和派龙一样,费利西娅也不能算是礼物——它们只是一步步地在履行契约,那个她同意了的契约。科蒂利亚姑妈也许会强烈反对,但苏珊知道真相:等待她的就是那龌龊事,单纯的卖淫。

苏珊牵着马(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失而复得的财产而已)向马厩走去,科蒂利亚姑妈正站在厨房的窗边,她很高兴地说,马真是个好东西,苏珊要照顾费利西娅,就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了。苏珊忍不住想反驳,但还是忍住了。自从两人之间为衬衫大吵一架之后就暂时休战了,苏珊可不希望由自己来打破这个局面。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她觉得,要是再和姑妈吵一次,她会崩溃的,就像干树枝被靴子一脚踩断。因为通常情况下,沉默是金,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她问父亲为什么不爱说话,父亲就是那样回答她的。当时她对父亲这句话似懂非懂,但现在,她已经更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她把费利西娅安放在派龙的身边,给它擦了身,喂它吃了些东西。费利西娅嚼燕麦时,苏珊检查了一下它的蹄子。她不是很喜欢它的马掌——那上面有滨海区的标志——于是她从马厩门旁的钉子上取下了父亲装马掌的袋子,把绳子往头上一甩,袋子就挂在了腰间,她背着袋子走了两英里,来到胡奇马具店。走路的时候,袋子一直在她身后晃动着,爸爸的形象鲜活地出现在眼前,她不禁感到心中一阵酸楚,想要大哭一场。她想,父亲肯定会为女儿现在的处境感到震惊,甚至会厌恶。还有,他一定会喜欢威尔·迪尔伯恩,她能肯定这一点——喜欢他,赞同女儿和他交往。这最后一个想法更让她悲伤。

2

她知道如何给马蹄钉上铁掌,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把这个活儿当成一种享受,虽然这活又脏又累,而且要冒着肋骨上挨一脚的危险。但她对如何做马掌就一无所知了,也没有兴趣学。马掌是布赖恩·胡奇在自己的锻造铺子里打的,铺子就在他的谷仓和旅店后面;苏珊很轻松地选出四双合脚的新铁掌,上面还散发着马匹和新鲜草料的味道。当然还有新涂料的味道。胡奇马具和锻造铺子,看上去挺好的。抬起头的时候,她没发现谷仓的天花板上有什么洞。看来胡奇过得很不错。

胡奇把新卖出的铁掌登记在一根梁上,身上还穿着铁匠围裙,斜着一只眼睛看着写好的数字,模样有些可怕。当苏珊犹犹豫豫地开口和他谈价钱时,他却笑着告诉她,上天保佑,他相信她会尽快把账结清的。再说,他们又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不是么?不会的,不会的。胡奇一边说,一边和她一起穿过满是草料和马匹香味的铺子,把她送到门边。一年前,就算是四个马掌这样的小东西,他也不会这么大方的,但现在,她已经成了市长哈特·托林的好朋友,一切都变了。

从黑暗的谷仓出来后,下午的阳光显得十分刺眼,苏珊一度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试探着跌跌撞撞地朝街上走去,皮袋挂在身后,马掌在袋子里轻轻晃动着。在明晃晃的阳光中,她只看到一个身影经过,然后就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她觉得自己的牙都晃动了,费利西娅的铁掌也猛烈地敲击了一下。她差点跌到,但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这时她的眼睛才适应了户外的强光,又气又惊地发现差点把她撞翻在地的竟然是威尔的一个朋友——理查德·斯托克沃斯。

“哦,小姐,真对不起!”他说,然后掸了掸她的衣袖,仿佛自己已经把她撞倒了一样。“你没事吧?你现在好么?”

“我没事,”她微笑道。“不用道歉。”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踮起脚尖吻他一下,然后说,请把这个吻转交给威尔,告诉他不要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告诉他还会有更多的吻!告诉他来我这里接受每一个吻!

但她很快就想到滑稽的一幕:理查德·斯托克沃斯猛地在威尔嘴上亲了一下,然后告诉他这是来自苏珊·德尔伽朵的吻。她咯咯地笑出了声。然后马上把手捂在嘴上,但还是止不住笑。斯托克沃斯也朝她笑笑……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他肯定觉得我疯了……我也确实是疯了!真的!

“日安,斯托克沃斯先生。”她说着就向前走去,免得再出洋相。

“日安,苏珊·德尔伽朵。”他也回应道。

当走了大概五十码后,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不见了。但不是去了胡奇马具店,这一点她很肯定。她不明白斯托克沃斯先生到城边上来干什么。

半小时后,当她从父亲的皮袋中取出新铁掌时,她终于明白了。两只铁掌之间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她还没打开就明白了,斯托克沃斯先生和她撞在一起并非偶然。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威尔的笔迹,这和花束里的字条笔迹是一样的。

苏珊:

你能在今晚或是明晚在西特果和我见一面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和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事情有关。求你。

又及:看完后最好把纸条烧掉。

她马上就把纸条烧掉了,那道火焰升腾起来,然后又熄灭了,她不停地念叨着让她印象最深的一个词:求你。

3

她和科蒂利亚姑妈吃了一顿简单而安静的晚餐——面包和汤。吃完饭后,苏珊骑着费利西娅来到鲛坡看日落。今晚她不会去见他的。她已经为自己的冲动和欠考虑的行为付出了很多的代价。但明天呢?为什么他要在西特果和我见面呢?和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事情有关。

是的,也许吧。她并不怀疑他的诚实,虽然她并不确定他和他的朋友们的真实身份是否就像他们自称的那样。很可能他真的是为了和自己任务有关的原因而要见她(尽管她不知道油田怎么会和鲛坡上的马匹有关),但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别的秘密,甜蜜而危险的秘密。也许他们会以交谈开始,但以接吻结束……说不定一开始就接吻。然而,理智并不能战胜情感:她想见他。需要见到他。

她两腿叉开骑在新马上——这也是托林给她的,作为即将失去童贞的补偿——看着西边的太阳慢慢变大变红。无阻隔界发出微弱低沉的吼叫声,十六年来,她第一次不知何去何从而几近崩溃。她想要的一切都和她心目中的诚信背道而驰,她的内心充满着矛盾。与此同时,她感觉卡包围了一切,就像一股上升的风环绕着摇摇欲坠的房子。是的,拿卡来解释一切是很容易的,不是吗?把卡作为背弃承诺的借口。这是个解脱自己的方法,却十分不负责任。

和她离开布赖恩·胡奇黑暗的谷仓一脚迈进街上明晃晃的阳光一样,苏珊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强烈的挫败感让她无声地流下眼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理性地思考,因为她是如此渴望能够再吻他一次,再感受一次他双手的温暖。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宗教热情,对中世界的诸神也没有什么信仰,因此,太阳落山后,天空由红变紫的时候,她开始向她父亲祈祷。然后,她听到了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来自父亲还是来自她的内心。

让卡自己决定吧,她心中的声音说。不管怎么样,它都会作主的;它一直如此。如果卡最终让你抛弃诚信和名誉,也没办法。但在此之前,你要自己做决定。先别想别的,遵守你的承诺吧,不管那有多么的艰难。

“好吧。”她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发现任何一个决定——甚至是一个让她不要再去见威尔的决定——都是一种解脱。“我会对我的承诺负责。其余的事,卡自有安排。”

在黑暗中,她踢了踢费利西娅,向家奔去。

4

第二天是桑迪日,传统的牛仔休息日。罗兰他们今天也不工作。“我们也应该休息休息了,”库斯伯特说,“因为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在这个特殊的桑迪日——他们来到罕布雷以后的第六个桑迪日——库斯伯特去了高市(总体来说,低市的东西更便宜,但那里散发着鱼腥味,他可不喜欢这味道),他看着色彩艳丽的瑟拉佩长披肩,按捺住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因为他母亲就有一件瑟拉佩披肩,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衣服之一。他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样子,有时她会围着披肩去骑马,披肩被风吹着向后飘扬。这个画面让他心中充满乡愁。“阿瑟·希斯”,罗兰的卡-泰特,竟然想妈妈想得掉眼泪了!这真是一个笑话……嗯,典型的库斯伯特·奥古德式的笑话。

他站在那里,看着各色的瑟拉佩披肩和多里拿毯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好像是画廊里正在欣赏画作的观众一样(与此同时还使劲眨着眼,以免泪水流下来),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他转身一看,眼前站着个金色头发的姑娘。

对于罗兰迷上这个姑娘,库斯伯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美得让人窒息,即使只穿着牛仔裤和普通衬衫。她的头发用生牛皮绳束在身后,她有一双库斯伯特见过的最明亮的灰眼睛。库斯伯特觉得罗兰爱上她之后还能正常生活简直是奇迹,换做他的话,恐怕连刷牙这样简单的事都不会做了。苏珊的出现对库斯伯特来说是件好事;他对母亲的思念马上就消失了。

“小姐。”他说。这是他惟一能说出来的一句话,起码现在是如此。

她点点头,然后掏出了一个眉脊泗老百姓所说的科尔维特——字面上的解释是“小包裹”;实际上就是“小钱包”。这种小小的皮制品,装几个硬币绰绰有余,但也装不了别的什么了,一般都是女士随身携带,尽管并没有时尚界的金科玉律规定男士不得使用。

“你掉了这个。”她说。

“不是我的,谢谢你。”这个小钱包很可能就是个男性用品——普通的黑色皮革,没有任何装饰——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他从来就没用过什么小钱包。

“这是你的,”她说。她用力地看着他,以至于他觉得皮肤都被她的眼神烤烫了。他本该马上就明白的,但他被她的突然出现弄糊涂了。同时,他也承认,是被她的机智给弄糊涂了。一般情况下,你不会料到这么漂亮的女孩会很聪明;因为漂亮的女孩没必要很聪明。对于库斯伯特来讲,他一向认为漂亮女孩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早上起床。“是你的。”

“哦,对啊,”他说着,然后几乎是把小皮包一把抢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正在咧着嘴傻笑。“小姐,既然您提到了这个——”

“苏珊。”虽然笑着,但她的眼神很严肃,也很警觉。“请叫我苏珊吧。”

“我很乐意。对不起,苏珊,我意识到今天是桑迪日,兴奋过了头,于是理智和记忆力手牵手都去度假了——也可以说,逃跑了——然后把我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人。”

本来他可以一直这样说下去,说一个小时(以前他就曾这样做过;罗兰和阿兰都能证明),但是她像个姐姐似的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一看就知道你对自己的脑子失去控制了,希斯先生——而且你的舌头也已经失控了——但你以后应该好好管住自己的钱包。保重。”在他想出任何话来回应之前,苏珊就离开了。

5

伯特在罗兰近日来最常去的地方找到了他:鲛坡上被很多当地人称为城哨所的地方。从那里,能清晰地看见罕布雷,还能让人在蓝色的天空下半梦半醒地消磨掉整个桑迪日的下午,但库斯伯特并不认为罕布雷的全景是让他的老朋友屡次三番造访此地的原因。也许能看见德尔伽朵家的房子对他更有吸引力。

这天,罗兰和阿兰在一起,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库斯伯特相信,有些人可以一言不发地在一起待很长时间,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他骑马小跑着来到他们身边,把手伸到衬衫里拿出了那个科尔维特。“这是苏珊·德尔伽朵在高市给我的。她很漂亮,而且她像蛇一样机智。请相信我这样说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崇拜。”

罗兰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光彩和活力。库斯伯特把科尔维特扔给他,他用一只手接住,然后用牙齿把扎带拽开。科尔维特一般都是用来放零钱的,而这个小包里只放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罗兰很快地浏览了一下,他眼中的光芒和嘴角的笑容一并消失了。

“这张纸上写了什么?”阿兰问。

罗兰把纸条递给了他,然后又转身看着鲛坡。库斯伯特看到罗兰眼睛里的寂寞和失落,这才明白苏珊·德尔伽朵已经在罗兰的生命中——因此也就是在他们所有人的生命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阿兰接过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两句话:

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对不起。

库斯伯特把字条读了两遍,好像多读一遍就能改变这行字的内容似的,随后把纸条还给了罗兰。罗兰把纸条放回科尔维特,扎好带子,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衬衫里。

比起危险,库斯伯特更痛恨沉默(在他看来沉默就是危险),但他看见朋友脸上的表情后,就觉得此时挑起任何话题都是不合时宜的。罗兰看上去就好像被下了毒一样。原先,一想到那个可爱的女孩要和瘦高个的罕布雷市长上床,库斯伯特就觉得恶心,但现在罗兰脸上的表情让他的反感更加强烈。他甚至会因为那表情而恨她。

最后,阿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现在呢,罗兰?她不来的话,我们是不是要自己去油田?”

库斯伯特认为这个问题问得真好。第一次见到阿兰·琼斯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把他当成个反应迟钝的人。但其实他们都大错特错了。现在,阿兰通过库斯伯特难以企及的灵活手法,巧妙地向罗兰指出,初恋的受挫并不能改变他们此行的责任。

罗兰无法对这个问题不理不睬,他坐直了身体。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照亮了他的脸,形成了强烈的明暗反差,一时间他的脸上折射出他以后将成为的冷酷形象。库斯伯特看见了那个鬼魅般的形象,不禁一颤——他并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仅仅知道那是很可怕的。

“大灵柩猎手,”他说。“你在城里看见过他们么?”

“看见了乔纳斯和雷诺兹,”库斯伯特回答说。“还是没有德佩普的消息。我想,那晚酒吧事件之后,乔纳斯肯定是一时冲动把他掐死然后扔下海边悬崖了。”

罗兰摇摇头。“乔纳斯需要他信得过的人,所以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他和我们一样如履薄冰。肯定不是这样,德佩普只是暂时外出执行任务罢了。”

“那他去哪里了呢?”阿兰问道。

“他去的就是只能在灌木丛里拉屎,天气不好就只能在雨里睡觉的地方。”罗兰笑了一下,但声音中没有什么幽默感。“很有可能,乔纳斯派德佩普沿着我们来的路走了一趟。”

阿兰轻轻地哼了一下,似乎有点吃惊,但又在意料之中。罗兰叉腿骑在拉什尔身上,看着远处梦境般的土地和正在吃草的马匹。他一只手下意识地伸进衬衫摸了摸里面掖着的科尔维特。然后又看着他们。

“我们再稍微多等一会吧,”他说。“也许她会改变主意的。”

“罗兰——”阿兰开口道,声音几乎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了。

罗兰抬起手,示意阿兰不要再说下去。“阿兰,相信我——我记得父亲的脸。”

“好吧。”阿兰伸出手来,拍了拍罗兰的肩膀。库斯伯特保留自己的意见。谁知道罗兰是不是记得父亲的脸呢;库斯伯特觉得此时罗兰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都是个问题。

“你还记得柯特说过我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罗兰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你们会不假思索地钻入陷阱。”阿兰模仿柯特粗声粗气地说,把库斯伯特逗得大笑。

罗兰的笑脸稍稍变得灿烂了一点。“是啊,这些话是我们要记住的,伙计们。我不会为了看车子里到底有什么就把车子给弄翻……除非是别无他法。要是给苏珊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说不定她会来的。我相信,要不是因为……我们之间一些别的事情,她肯定会答应见我的。”

他停了一下,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真希望我们的父亲没有送我们出来,”阿兰最后说……尽管事实上是罗兰的父亲把他们送出来的,这一点三个人都知道。“要处理这些事情我们还太嫩。还得多磨炼几年才成。”

“那天我们在旅者之家做得挺好啊。”库斯伯特说。

“那是因为我们受过训练,而不是狡诈取胜——而且他们当时也轻敌了。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如果知道我们会发现这些东西,他们——我父亲,还有你们的父亲——根本就不会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罗兰说。“但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就要查清楚。是不是?”

阿兰和库斯伯特点点头。没错,他们要查清楚——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有问题。

“不管怎样,现在操心这个已经晚了。我们要等苏珊,希望她能来。要是没有了解罕布雷地形的人陪着,我宁可不到西特果去……如果德佩普回来的话,我们就更要小心,伺机而动。天知道他会发现什么,或者干脆编出什么故事来讨好乔纳斯,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之后会采取什么举动。说不定又要动武。”

“偷偷摸摸这么久之后,我倒是欢迎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库斯伯特说。

“威尔·迪尔伯恩,你要不要再给她送一张纸条?”阿兰问。

罗兰想了想。库斯伯特心里打赌罗兰会的。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

“不,”他终于开口说。“我们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不管等待是多么艰难的事。我希望她会出于好奇答应前来。”

他调转马头,朝那个他们栖身的雇工房走去。库斯伯特和阿兰跟在后面。

6

在高市与库斯伯特相遇之后,苏珊整日都在卖力地劳动,打扫马厩、提水、清洗所有的台阶。科蒂利亚姑妈默默地看着她劳动,脸上的表情既怀疑又惊奇。苏珊才不管姑妈什么表情呢——她只是想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这样就不会度过另一个失眠之夜了。一切都结束了。威尔现在肯定已经收到她的回答了,那最好。该做的总要做。

“丫头,你是不是疯了?”苏珊把最后一桶脏水倒在厨房后面的时候,姑妈问了这么一句。“今天可是桑迪节!”

“我一点也没疯。”她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因为月亮刚刚升起时,她就爬上了床,腰酸背疼——但仍然毫无睡意。她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心情很低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月亮落了下去,苏珊还是没能睡着。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翻来覆去地想,尽管可能性很小,但说不定父亲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好堵住他的嘴,遮住他的眼。

最后她得出了罗兰已经得出的结论:如果他的双眼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如果他的手和唇对她没有任何诱惑,她会爽快地答应和他见面。哪怕只是为了平定自己混乱的思绪。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感觉一阵轻松,然后就睡着了。

7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罗兰和他的朋友们在旅者之家吃的晚饭(冷牛肉粕粕客和许多冰白茶——虽然没有戴夫的老婆做得好,但是味道还算不错),锡弥浇完花从外面进来了。他还是戴着那顶粉红色的宽边帽,咧开嘴笑着。他一只手里拿着个小包。

“你们好,小灵柩猎手!”他开心地叫道,然后弯下腰,学他们的样子鞠了一躬,动作很滑稽。库斯伯特喜欢看他穿着拖鞋行鞠躬礼。“你们怎么样啊?很好吧,我希望是这样!”

“就像接雨水的桶一样好,”库斯伯特说,“但我们并不喜欢被人叫做小灵柩猎手,所以别那样叫我们了,好不好?”

“嗯,”锡弥还是兴高采烈地。“好的,阿瑟·希斯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停顿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困惑,好像忘了究竟是为什么来找他们。接着他的眼睛明朗起来,笑容也愈发灿烂了,他把小包递给罗兰。“给你的,威尔·迪尔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