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答应你,罗兰。我保证。”

“大声向我发誓。”

“我会来这里。拿走你的枪。把它们带给你父亲。告诉他发生的事。”

他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她的脸。她的面颊上淡淡地留着他的手印。

“你吓到我了,”苏珊说,然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说得不对。“你吓坏我了。”

“我不能改变自己。”

“我也不会改变你。”她吻了他左边的脸颊,右边的脸颊,还有他的嘴唇。她把手伸进他的衬衣里,抚摸他的乳头。她指尖下的东西立刻坚挺起来。“鸟,熊,兔子和鱼,”她说,嘴唇开始温柔地亲吻他的脸,眨动的睫毛撩拨着他。“让我的爱人美梦达成。”

之后,他们躺在罗兰带来的熊皮里,听着外面风扫草丛的声音。

“我喜欢那声音,”她说。“听到它,我总是希望能成为风的一部分……去它去的地方,看它看到的东西。”

“今年,如果卡允许,你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是的。而且和你一起。”她用一个肘子撑起身体,转身看着他。光线从破败的屋顶钻进来,在她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子。“罗兰,我爱你。”她吻着他……接着就哭了起来。

他关切地抱住她。“怎么了?苏珊,是什么让你难过?”

“我不知道,”她说,哭得更加厉害了。“我所知道的就是在我心里有一块阴影。”她含泪看着他,泪水还在不住地往下掉。“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亲爱的?你不会弃苏珊而去的,对吗?”

“不会。”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一切。我的童贞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但尽管有熊皮,罗兰还是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屋外的风——刚才那一刻还是如此令人惬意——现在听起来却像野兽的喘息。“不会的,我发誓。”

“但我还是害怕。我害怕。”

“不要害怕,”他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突然间觉得所有不想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想要涌出他的嘴巴。我们离开这里,苏珊——不是在后天,不是在收割日,而是现在,就在这一分钟。穿好衣服,我们要随风而去;我们要往南方骑,不再回头。我们会——

——永远饱受精神的折磨。

那将是他们的结局。脑子里永远萦绕着阿兰和库斯伯特的面孔,萦绕着所有可能在沙维德山脉丧身的人们,他们惨死在秘密武器之下;更可怕的是,死者父亲们的脸会缠着他们,一生一世都会。即使到了南极也逃脱不了那些面孔的纠缠。

“后天你要做的就是在午饭时表示身体不适。”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仔细回顾过了,但现在,由于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他一时找不出其他话可说。“回到你的房间,接着离开那里,就像那晚你逃出来到墓地跟我们碰头那样。躲起来,三点钟一到,你就骑马到这儿来。掀开那个角落的毛皮。如果我的枪不在那里——会的,我发誓,会是这样——那就表示一切顺利。你就骑马来和我们会合。到大峡谷上方来,就是我们跟你说过的那个地方。我们要——”

“好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看着他,抚摸他的脸颊。“我担心我们俩,罗兰,不知道为什么。”

“一切都会好的,”他说。“卡——”

“不要跟我说卡!”她高声说。“啊,不要!卡像一阵风,我父亲这么说的,它带走它要的东西,毫不顾忌任何人的恳求。贪婪的卡,我是多么的恨它!”

“苏珊——”

“不,不要再说了。”她躺下去,把熊皮推到膝盖处,露出了身体。为了这个身体,那些远比哈特·托林高贵的男人们也会甘愿放弃王国。珠子般的串串阳光像雨水似的滚落到她赤裸的皮肤上。她向他伸出了手臂。散落在肩头的秀发和脸上忧伤的表情使她显得无限迷人,罗兰从来没有看到她像此刻那么美丽。后来,他终于想到了:她知道结局。她预感到了结局。

“不要再说了,”她说。“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爱我,那就爱我吧。”

最后一次,罗兰满足了苏珊。他们一起翻滚着,肌肤相亲,呼吸相合;屋外,狂风像海啸般向西咆哮着。

12

晚上,魔月狰狞的笑容升上了天空,科蒂利亚手捧一摞衣服从房里出来,缓缓穿过草坪,来到院子里,绕过下午扫成一堆的落叶。她把衣服扔在稻草人的撑杆前,然后着了迷似的凝视着正在升起的月亮:魔月心照不宣地眨眨眼,露出凶残的笑,射出如骨头般银白色的光芒,仿佛紫色丝绸上的一颗白纽扣。

科蒂利亚和魔月相视而笑。后来,她终于回过神来,往前走了几步,把稻草人从竿子上拔了下来。稻草人的头软绵绵地倒在她肩头,就像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跳舞都站不稳时无力低垂的头。它的红手悬空摇摆着。

她扒下了稻草人的衣服,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人形东西。稻草人原本穿着她死去哥哥留下的衣服。她取出从房里带出来的衣服,放到月光下——一件红色丝质骑装衬衫,市长托林送给年轻漂亮小姐的一件礼物,但她从来没穿过。妓女衣服,她是这么叫那些衣服的。那称呼把科蒂利亚·德尔伽朵变成了什么呢?枉费她一直照顾她,即便是在她那顽固不化的父亲坚决要和弗兰·伦吉尔、约翰·克罗伊登那群人作对之后。而她得到了什么?被自己的侄女当作了青楼老鸨。

这个想法又让她想起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和克拉尔·托林,当楼下蹩脚的钢琴弹奏着“红色波普”的时候,乔纳斯和托林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科蒂利亚像狗一样呻吟了一声。

她把丝衬衫猛地往稻草人头上套下去,又给它穿上苏珊的侧骑裙,接着是她的一双拖鞋。最后,用苏珊的无边帽换下了宽边草帽。

干净利落!稻草人顷刻间变成了稻草姑娘。

“而且是个被捉奸在床的稻草姑娘①『注:此处为双关语。原文caught red-handed(红手),英文词组的意思是做坏事时被人当场抓到,此处也指稻草人被涂红了的双手。』,”她喃喃低语。“我知道,哦,是的,我知道。我可不是三岁小孩。”

她把稻草人从院子里搬到草坪上,放在那堆落叶边上。她抓起一些叶子,塞进骑马衫里,做出微微隆起的胸脯。完成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点着。

这时风停了,仿佛在殷切地配合她。科蒂利亚把点燃的火柴凑到干树叶上,不一会儿,整堆落叶都烧了起来。她捡起稻草姑娘抱在手里,站在火堆前。她没有听到城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没有听到翡翠之心里蒸汽机的喘息声,也没有听到流浪乐队在低市里的演奏声。一片燃着的树叶被风卷起,打着旋掠过她的头发边,差点把她的头发烧着,而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茫然。

见火旺起来了,她走近几步,把稻草人扔了进去。明亮的桔色火焰吞没了稻草人;火星和烧着的叶子打着旋向上飞去。

“烧啊!”科蒂利亚大吼一声。火光把她脸上的泪水映得像血一样。“杀人树!啊,尽情地烧吧!”

骑衫里的东西烧着了,稻草人的脸已烧得炭黑,它的红手火光粼粼,斜视的白眼也变成了黑色。无边帽腾起一阵火焰,火光摇曳;火势蔓延到了整张脸上。

科蒂利亚站着观望,拳头一松一合,根本不在意溅到身上的火星,也不在意燃烧的叶子飘向房子。就算房子着了火,她也很可能视而不见。

她一直守在火堆旁,直到穿着她侄女衣装的稻草人化做一团灰,散在更大一堆燃剩的灰烬上。随后,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她慢慢走进房里,躺倒在沙发上,如死尸般沉睡过去。

13

收割节前一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斯坦利·鲁伊兹认为终于可以关门休息了。最后一支曲子二十分钟前停止了——席伯比流浪乐队还多演奏了一个小时左右,现在他正把脸埋在地上的木屑里打鼾。托林小姐在楼上,大灵柩猎手不见踪迹;斯坦利觉得他们今晚是去了海滨区。他猜想他们说不定在干什么不光彩的勾当,但当然了,他并不能确定。他抬头看了看小顽皮呆滞迷离的神色,“我也不想知道,老朋友,”他说。“我现在惟一想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九个小时——明天将迎来真正的欢宴,他们要闹到破晓才会离开,所以——”

房子后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斯坦利往后缩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到吧台上。钢琴边,席伯微微仰起头,嘴里嘟哝着:“怎么回事?”然后头又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了。

斯坦利根本不想去弄清尖叫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他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听起来像是老泼妇快马佩蒂的声音。“我真想把你这个老荡妇踢出城去。”他暗自说道,然后弯下腰往吧台下摸去。下面有两根结实的白蜡木棍,一根叫安定棍,另一根叫杀人魔。安定是一根带树瘤的光滑木棍,只需用它在闹事家伙头上恰到好处的位置轻敲一下,就保管那人会昏迷上两个小时。

他考虑了一下,拿了另一根木棍。它比安定棍短一些,顶端更宽一些,装着钉子。

斯坦利向酒吧后面走去,出了门,穿过一间阴暗的库房,库房里堆满酒桶,散发出格拉夫和威士忌的味道。库房后面是一扇通往后院的门。斯坦利来到那扇门边,深深吸了口气,把门打开。他本以为佩蒂会再发出一声令人脑子都要爆裂的尖叫,可是除了风的呼啸声以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能你很走运,她已经被杀掉了,斯坦利暗自设想。他打开门,后退几步,同时举起钉头木棍。

佩蒂并没有死。这个妓女身穿褪了色的长衬裙(你也可以说这是佩蒂的职业装),站在去后面厕所的小路上,两手紧紧抓在一起,放在隆起的胸部和干瘪下垂的脖子之间。她抬头望着天空。

“怎么了?”斯坦利问着,赶快跑到她身边。“你这一吓,让我折寿十年。”

“月亮,斯坦利!”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哦,快看月亮!”

他仰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走吧,佩蒂,那只不过是尘埃。理智点,亲爱的,你也知道,过去这些天风都是怎么吹的,不下雨,上面的东西就没有被冲走。是灰尘,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那怎么看都不像灰尘。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佩蒂悄声说。

在他们头顶,魔月咧嘴而笑,一只眼睛透过流动着的血帘一眨一眨。

第七章 取回玻璃球

1

当妓女和酒吧男招待仍旧茫然地盯着血淋淋的月亮时,津巴·莱默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喷嚏。

该死的,到了收割节竟感冒了,他暗自抱怨着。接下来的两天我都要出门,但愿这感冒不会——什么东西在他的鼻底搔了几下,弄得他痒痒的,不禁又打了个喷嚏。声音从他狭窄的胸膛里蹦上来,冲出干巴巴的嘴巴,就像小口径手枪在这间黑屋子里开了一枪似的。

“谁?”他惊叫道。

无人作答。莱默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一只丑陋而凶暴的鸟,白天飞进来,现在正在黑暗中扑腾,就是它在他脸上扇动翅膀。想着想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鸟,臭虫,蝙蝠,他恨透了这些东西——他的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索着那盏煤气灯,差点把它碰到地上去。

他把灯凑到身前,那东西又开始扑扇了。这次是冲着他的脸颊。莱默尖叫起来,整个人弹缩到枕头上,把灯紧紧抱在胸前。他按下灯一侧的按钮,听到煤气发出咝咝的声音,火星冒了出来。灯点亮了,在微弱的光晕中,他看到的不是振翅的鸟儿,而是克莱·雷诺兹坐在床沿上。雷诺兹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羽毛,刚才他就是用它在眉脊泗大臣的脸上搔痒的。他的另一只手藏在斗篷里,放在膝盖上。

自从在城西部边远处的树林里第一次见面以来——树林就在爱波特大峡谷下面,法僧的手下拉迪格的主力先遣队就驻扎在那里——雷诺兹就没喜欢过莱默。那晚风很大,他和其他两个灵柩猎手进入林中的小空地时,莱默和他的陪同伦吉尔、克罗伊登正围坐在火堆旁,雷诺兹的斗篷在莱默身边一晃。“您好,斗篷先生。”莱默说,另两个人都笑了。那原本是个没有恶意的玩笑话,但雷诺兹可不这么想。在许多他游历过的地方,斗篷并不单纯是指“斗篷”而已,它暗指“躬背哈腰”或“俯首称臣”的人。事实上,它还是用来骂同性恋的一句脏话。雷诺兹并没想到,莱默很可能(尽管表面精于世故,但也不过是个边远省城的官员)根本不知道这个词另有他意。他只知道,如果有人贬低他,他会尽其所能让他付出代价。

莱默还债的日子到了。

“雷诺兹?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你叫错了吧,”坐在床沿上的人回答说。“这里没有雷诺兹,只有个斗篷先生。”他从大衣下抽出另一只手。手里是一把磨得极锋利的短刀。当时在低市买这把刀时,雷诺兹就想到会派这个用场了。他提起刀,把十二英寸长的刀刃刺进莱默的胸膛,直穿后背,莱默像一只虫子似的被钉在床板上。

一只臭虫,雷诺兹心想。

灯从莱默手中滑落,滚下床,掉在床头地毯上,没有碎。对面稍远处的墙上扭曲地映出了津巴·莱默垂死挣扎的影子。另一个人影弯着身子,仿佛是一只饥饿的秃鹰。

雷诺兹举起刚才拿刀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蓝色灵柩文身转到莱默眼前。这是他想让莱默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现在来嘲笑我啊,”雷诺兹说。他笑了起来。“来啊。我洗耳恭听。”

2

快五点的时候,托林市长被一个可怕的梦境惊醒。梦里,一只粉红色眼睛的鸟缓缓地在领地上空盘旋。它的影子所到之处,青草皆黄,树叶震落,庄稼尽亡。影子正把他治理下绿树成荫、安和愉快的领地变成一片荒原。这是我的领地,但鸟也是我的,醒来前的一刻,这样的想法闪过他的脑子。他战栗地蜷缩成一团滚在床边。我的鸟,我把它带到这儿,我把它放出了鸟笼。

看来这个晚上他是无法再入睡了。于是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走进书房,边走边把挂在他骨瘦如柴的腿上的睡裤往上提。睡帽上垂着的小球在他肩胛骨间上下跳动;他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膝关节的咔哒声。

至于梦境中产生的罪恶感……这个嘛,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了。明天,乔纳斯和他的伙伴们就会达成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为此他们得到了高额报酬);明天一过,他们将离开这里。飞走吧,粉红眼睛的鸟儿和那致命的影子;飞走吧,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把那些灵柩小子一起带走。年末临近,他要忙着享受他的小情人了,根本没有精力多考虑这种事,或者做这种梦。

另外,没有可见的迹象,梦境就只是梦境而已,算不得什么征兆。

可见的迹象就是书房窗帘后露出的一双靴子——只有破旧的鞋尖露在外面——但托林没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他的视线被固定在他最喜欢的椅子旁的瓶子上。他没有清晨五点喝红酒的习惯,但喝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天晓得,他做了个可怕的梦,再说,毕竟——

“明天是收割节,”他自言自语,在壁炉边的高背椅上坐下。“收割节来了,每个人都会做些打破常规的事。”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不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喝的最后一杯酒。酒的热度冲进他胃里,又爬回喉咙口,暖暖的,他咳了起来。好多了,啊,好多了。没有巨鸟了,没有灾祸的影子了。他伸展双臂,细长瘦削的指头绞在一起,恶狠狠地把指关节弄得咔哒作响。

“我讨厌你发出那种声音,你这个皮包骨头的饭桶。”一个声音在托林左耳边响起。

托林吓得一跃而起,心跳到了胸口。空酒杯从手里飞出去,没有脚毯给它缓冲,酒杯在壁炉上摔成碎片。

托林还来不及尖叫,罗伊·德佩普已经扒下了市长的睡帽,揪住市长头上稀疏可怜的几根头发,猛地把他的头扯过来。德佩普另一只手里拿的刀远比雷诺兹用的那把钝得多,但足以利索地割断这个老男人的喉咙。血喷溅在昏暗的房间里。德佩普松开托林的头发,回到刚才藏身的窗帘处,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是库斯伯特的哨兵。德佩普回到椅子边,把它放在奄奄一息的市长的膝盖上。

“鸟……”托林从满是血的嘴里挤出一个含混的字。“鸟!”

“老家伙,这种时候还能注意到它,你可真是够机灵的。”德佩普又拽起托林的头,手里的刀迅速转了两下,老头的眼球被挖了出来。一个被扔进没有点火的壁炉里,另一个被砸到墙上,滑到点火工具的后面。托林的右腿颤抖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还有一件事要做。

德佩普环顾四周,视线落到托林的睡帽上,然后觉得帽子上垂下的小球能派得上用场。于是他把帽子摘下来,在市长膝盖上的一摊鲜血里蘸了一下,在墙上画了“好人”的标记——

附图:P441

“好了,”他往后站住,轻声自语。“如果这样都不能使他们完蛋,世界上就没什么能制他们的了。”

千真万确。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罗兰的卡-泰特是否能被活捉。

3

乔纳斯把人员安插的具体位置告诉弗朗·伦吉尔:马厩里安排两个人,外面六个人,其中三个躲在生锈的马具后面,两个躲在住宅烧毁的废墟间,还有一个——戴夫·霍利斯——蹲伏在马厩上面,透过房顶缝隙暗中监视房里的动向。让伦吉尔高兴的事,小军团的成员对待这个任务十分认真。尽管他们还都只是孩子,但这些孩子曾与灵柩猎手们过招,并且占了上风。

直到他们走到离老K酒吧不远处、大声喊就能让屋里人听见之前,都好像是治安官艾弗里在指挥。接下来,伦吉尔取而代之,他一个肩头上吊着机关枪(他的腰板子和二十岁时一样直),开始发号施令。艾弗里看上去有点紧张,声音像是喘不过气似的,不过他对此并不恼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将依照吩咐,告诉你们每个人的具体位置,这是个周密的计划,我没有异议,”伦吉尔对他的小军团说。在暗淡的光线下,他们的脸模糊不清。“我自己想补充一点。虽然我们不必给他们一条生路,但最好还是留活口——要把他们留给领地来处置,留给这里的普通民众来了结整件事。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不得已,允许开枪。但如果让我发现你们任何一个无缘无故就开枪打人,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明白了吗?”

下面没有反应。看来他们都明白了。

“好吧,”伦吉尔铁青着脸说。“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检查一下你们的马蹄和马镫是不是都裹好了,不会发出声音。接下来,我们接着往前走。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出声。”

4

那天早上六点十五分,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走出雇工房,在门廊上一字站开。阿兰正在喝咖啡。库斯伯特边打哈欠边伸懒腰。罗兰在扣衬衫,看着西南方向的恶草原。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伏击,他想的是苏珊。她的泪水。贪婪的卡,我是多么的恨它,她曾经这样说。

他的直觉没有被唤起;阿兰的感应——察觉到乔纳斯杀了他们鸽子的感应——也没什么动静。至于库斯伯特——

“又是安静的一天!”这个活宝对着黎明的天空高呼。“又是优雅的一天!又是沉寂的一天,惟一惊扰这份静寂的只有爱人的叹息声和马蹄的敲击声!”

“又是你胡言乱语的一天,”阿兰说。“走吧。”

他们穿过前院向外走去,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八双眼睛盯上了他们。他们越过埋伏在门边的两个人进了马厩,那两人一个躲在一把旧耙子后面,另一个隐藏在干草堆里,两人都拔出了枪。

只有拉什尔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它用力跺脚,转着眼珠,当罗兰要把它拉出马厩时,它拼命地往后退。

“嗨,伙计,”他说,四处查看了一番。“我想是因为蜘蛛吧。它讨厌蜘蛛。”

马厩外,伦吉尔站起身来,双手向前一挥。他的手下们悄悄转移到马厩前。戴夫·霍利斯持枪守在屋顶上。他的眼镜已经摘了下来,塞在汗衫口袋里,以防眼镜反光暴露自己。

库斯伯特把他的马牵出马厩。阿兰紧随其后。罗兰最后一个出来,用力拽着那匹惊慌跳跃的公马。

“快看,”库斯伯特兴高采烈地说,仍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站在他和他朋友们的身后。他指着北面。“形状像熊的云!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