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站在挂毯旁的埃蒂叫道。一旁的苏珊娜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捏着他的肩膀,想让他安静,但埃蒂完全不理会她,“不,罗兰!不要过去!这么做不对!”

“不!罗兰!”奥伊跟着嚷起来。

罗兰没有理睬他们,他从杰克身边经过时,离他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但却没有看到他。对于罗兰来说,他们根本不存在;不管他现在是不是穿着红靴子,这个卡-泰特目前还只是他在遥远的将来才会遇到的事。

他在靠近走廊尽头的门前停下,迟疑了片刻,接着便举起拳头敲了敲门。埃蒂拉着苏珊娜的手,沿着走廊朝罗兰走去……他看起来像是在拽着苏珊娜向前走。

“快过来,杰克。”埃蒂说。

“不,我不想过去。”

“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就算我们不能阻止他,也至少要完成我们来这里的使命。快过来啊!”

杰克满怀着恐惧走了过去,甚至连胃都痉挛成了一团。他们走近罗兰时——那几把枪挂在他瘦削的臀部,显得异常巨大,他的脸上尽管没有一丝皱纹,但已露出几许沧桑,这让杰克难过得想流泪——枪侠又敲了几下门。

“亲爱的,她不在里面!”苏珊娜朝他大声喊道。“她要么是不在,要么就是不想开门,不管怎样,这些对你都不重要!离开那里!离开她!她不值得你这么做!虽然她是你的母亲,但她不值得!快离开!”

同样,罗兰也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并没有离开。杰克、埃蒂、苏珊娜和奥伊已经走到了罗兰身后,但他什么也没看见。他试着去开母亲的房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他推开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幽暗的、挂满了丝绸帘幔的房间。地上铺着的,是杰克母亲钟情的那种波斯地毯……杰克知道,这块毯子是惟一一件来自卡沙明省的东西。

房间的那一头,一扇窗户紧闭着,抵御着冬天凛冽的寒风,杰克看到那窗户旁边摆着一把低背靠椅,他知道,罗兰被马藤故意激怒的那天,罗兰的母亲就坐在这张椅子里;也正是当她坐在这张椅子里的时候,她的儿子发现了她脖子上的吻痕。

而现在,椅子是空的。枪侠又往里走了一步,转头朝卧室的方向张望着。这时,杰克发现,窗户前垂着的窗帘下面,有一双鞋子——一双黑色,而不是红色的鞋子。

“罗兰!”他叫了起来。“罗兰,窗帘后面!窗帘后面有人!小心!”

但罗兰没有听到。

“母亲?”他叫道,甚至连嗓音也和现在一样,无论走到哪里,杰克都能认出这个声音……但这时罗兰的声音要年轻许多,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那时他的声音还没有经历那么多年风雨的磨砺和烟草的侵蚀,还十分的年轻清脆。“母亲,是我,罗兰!我想跟你谈谈!”

仍然没有人回答。于是,他走过那个小小的客厅,朝卧室走去。杰克有点想待在会客厅里,他想到窗帘边去,一把把它掀开,但他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即使他真的这样做了,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的手很可能像鬼魂的手那样,从窗帘里穿过。

“快跟上,”埃蒂说。“跟着他。”

他们簇拥着走过去,要是在其他情况下,这一幕会显得滑稽可笑。但现在的情形则不然,现在是三人正竭力要帮助他们的朋友。

罗兰停住脚步,盯着靠在房间左面墙边的床。他的眼神恍惚,也许他正想象马藤和他母亲躺在这张床上的情形;也许他想起了苏珊,他们俩从来没有睡过一张像样的床,更不用说这样一张华美奢侈的床了。杰克从房间那头壁龛里的三折镜中看到了枪侠阴郁的神情。这面三折镜摆在一张小桌子前,他认出这面镜子原本是他父母卧室里的东西,一直放在母亲床头的梳妆台上。

枪侠振作了一下精神,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脚上的那双可怕的鞋在这里的昏暗光线下,看上去就像一双刚从血泊里走出来的靴子。

“母亲!”

他又朝床走近了一步,甚至弯下了身子,仿佛觉得她就躲在床下似的。不管她是不是正躲在某个地方,总之她现在不在床下。而窗帘下那双被杰克发现的鞋子是双女鞋,现在卧室门外不远处走道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一条裙子。杰克看到了裙褶边。

他看到的不仅于此。杰克比埃蒂和苏珊娜更清楚罗兰和他父母的尴尬关系,因为杰克的父母和罗兰父母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艾尔默·钱伯斯是个生意场上的枪侠,而梅吉恩·钱伯斯动不动就和狐朋狗友上床的轻浮行为由来已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杰克这些事,但是不知为何,他却都知道;他和他父母的心灵是相通的,因此他知道这些事情。

他还知道一些关于罗兰的事:罗兰在巫师的玻璃球里看到了他母亲——佳碧艾拉·德鄯。她刚从德巴利亚静修回来,并要在宴会后向她丈夫忏悔自己的错误行为和想法,她会哭着求他原谅,恳求重新和他同床共枕……然后,当他们做完爱,斯蒂文陷入沉睡后,她会将一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或者也可能只是轻轻地划破他的手臂,轻得甚至都不足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只要用的是那把刀,无论轻重,效果都是一样的。

在将玻璃球交给父亲之前,罗兰已经在玻璃球里看到了这一幕,于是他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如果埃蒂和苏珊娜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们会觉得罗兰这么做是为了救斯蒂文·德鄯。但不幸的孩子自有他悲剧性的智慧,杰克对这件事看得更深更透彻一些。罗兰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母亲,希望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恢复理智、悔过自新的机会;最后一次忠诚地和丈夫携手生活的机会;最后一次忏悔自己错误地沦为马藤·布罗德克洛克情妇的机会。

想必她会的,当然,她必须悔改!那天,罗兰看到了她的表情,她是那么的悲伤,她一定会悔改的!她不可能选择巫师,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他能够让她明白……

不知不觉,他又一次陷入了年轻人的轻率愚蠢——罗兰无法理解,在欲望的驱使下,人是感觉不到伤心和羞耻的——他来这里是想跟他母亲谈谈,求她趁这一切还来得及。尽快回到她丈夫身边。他会如实地告诉她,是他把她从她自己酿下的祸灾中救了出来,但他不可能再帮她第二次。

如果她仍不知悔改,杰克心想,或者企图挑畔,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么,他会给她一个选择:要么在他的帮助下离开蓟犁——现在,今晚就离开——要么就等着明天一早被铐上锁链,像她这样一个无耻的叛徒,几乎是毫无疑问地会像厨子哈可斯那样被绞死。

“妈妈?”他叫道,仍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阴暗处的人影。他又往房间里走了一步,这时那人影也开始移动。那个影子举起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杰克只能肯定地判断出那玩意不是枪,但它看上去极为恐怖,像一条蛇的样子——

“罗兰,小心!”苏珊娜尖叫起来,她的声音仿佛一道魔咒。梳妆台上原本放了一件东西——当然,那就是玻璃球;佳碧艾拉把它偷了出来,送给她的情人,作为慰藉,补偿因她儿子阻止而告失败的谋杀计划——它开始熠熠放光,仿佛在响应苏珊娜的叫声。它散出耀眼的粉红光辉,撒在三折镜上,镜子又把光芒反射到房间里。透过光照,透过那面三折镜,罗兰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人影。

“上帝啊!”埃蒂·迪恩惊恐地嘶声叫道。“哦,上帝,罗兰!那不是你的母亲!那是——”

事实上,那根本不是个女人;它俨然就是一个套着污浊褴褛的黑裙子的行尸。她的头上可怜巴巴地散着几撮头发,应该长鼻子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洞,但她的眼睛依然炯炯放光,她手中的蛇不停地扭动,非常活跃。杰克尽管惊骇不已,他还是有时间想,这条蛇和被罗兰杀掉的那条是不是她在同一块岩石下弄到的。

在枪侠母亲的房间等罗兰的是蕤,是库斯的女巫;她来这里不仅要找回宝物,还要与这个给她制造了无数麻烦的男孩做个了断。

“如今,你的小贱妇已经得到报应了!”她用嘶哑的声音厉声喊道,“现在轮到你了!”

罗兰在此之前已经看到她了,他在玻璃球里看到了她,蕤被她正要夺回的那个东西给出卖了。他猛地转过身,以迅雷之速拔出他的新枪。此时他十四岁,正是反应最迅速敏锐的时候,他像火药爆炸一般完成了开枪的整个动作。

“不,罗兰,不要!”苏珊娜叫道。“这是骗局,是巫术!”

这时杰克正好把视线从镜子转移到真正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那一刻,他也猛地意识到,这纯粹是个骗局。

也许,在最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罗兰也明白了事实真相——站在门口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她手里拿着的不是蛇,而是一条专门为他做的皮带,或许是作为和解的礼物。玻璃球以惟一能做到的方式欺骗了他……以镜子反射的方式。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太晚了。子弹已经飞出去了,枪声隆隆,耀眼的黄色火星照亮了房间。他来不及住手就已经把两支枪的扳机各扳下了两次,四颗子弹把佳碧艾拉·德鄯击回到走廊上,而她的脸上还带着憧憬和解的微笑。

她就这样死了,面带微笑死了。

罗兰站在原地,手中的枪还在冒烟,惊诧和恐惧把他的脸扭作一团。他开始明白,他的余生都将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度过:他用他父亲的枪杀了他的母亲。

这时,嘶哑的笑声飘满了整个房间。罗兰没有动弹;眼前这个穿着蓝裙子、黑皮鞋的女人,这个倒在自己房间的走道上的女人,这个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女人已经让他难过得动弹不得了。他好心来拯救这个女人,结果却把她杀了。她静静地躺着,手编的皮带落在她正淌着鲜血的肚子上。

杰克把眼睛转到罗兰站的方向,一点也不惊讶地看到一个带黑尖帽的青脸女人在玻璃球里游荡着。她就是东方邪恶的女巫;他还知道。她就是库斯的蕤。她盯着手中握枪的男孩,露出牙齿,对着杰克做出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狰狞可怕的笑脸。

“我烧死了你心爱的傻姑娘——是啊,把她活活烧死,我就是这么干的——现在,我让你背负了杀母的罪恶。枪侠,你是否开始对杀死我的爱蛇感到后悔了?我可怜的,亲爱的爱莫特!”从罗兰的神情来看,他没有听到女巫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母亲。很快,他将走上前,在她身边跪下。但是现在还没有,还没有。

这时,玻璃球里的脸转向罗兰的三个跟随者,这时,它起了变化,一下子变得又老又秃又衰颓——事实上,它变成了罗兰刚才在那骗人的镜子里所看到的那个影子。枪侠这时还无法看到他未来的朋友,但是蕤看见了他们;是啊,她看得一清二楚。

“说吧!”玻璃球里传出她低哑的声音——像是冬天阴沉的天空下,停在一颗光秃秃的枝桠上的一只大乌鸦的叫声。“说吧!说你们放弃黑暗塔!”

“你休想!臭婆娘!”埃蒂愤愤地说。

“你们都看到了他是什么人!他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你们要明白,这还只是个开始!你们问问他对库斯伯特做了些什么!还有阿兰——阿兰的感应尽管很灵验,但最终却没能救自己,事实就是这样!问问他对杰米·德卡力做了什么!他的朋友一个个都会被他害死,他的爱人也都会化做尘埃,随风飘逝!”

“去你的,”苏珊娜不屑地说,“我们的事不用你多管!”

蕤发出令人厌恶的讥笑,龟裂的绿色嘴唇扭做一团。“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杀了!天知道他会对你下什么毒手,你这不要脸的黑皮婊子!”

“他没有杀她,”杰克说。“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还不快滚!”

杰克朝玻璃球走近了一步,想一把把它抓起来,摔到地上……他知道,他能办到,因为玻璃球是真实的。在所有幻象中这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玻璃球,它就悄无声息地绽放出一阵粉红的光芒。杰克赶忙把手举到眼前,以免耀眼的光刺伤眼睛,接着他

(融化了,我融化了,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啊,哦,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啊)

倒下了,他又被卷入粉红风暴中,离开了奥兹,回到堪萨斯,离开了奥兹,回到堪萨斯,离开了奥兹,回到——

第五章 光束的路径

1

“——家,”埃蒂咕哝着。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很沉很重。“回家,因为实在没有一个地方比家更好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但一开始却怎么也办不到,双眼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似的。他用手掌根部按住前额往上推,拉紧脸上的皮肤。这么做倒是起了效果,他的眼皮突然掀开了。他发现自己眼前既没有绿色宫殿,也不是他刚才所在的那个装饰华丽却又有几分幽闭恐怖的卧室(而他原以为自己还在那里)。

他现在正躺在室外一小块空旷泛白的草地上。旁边是一个小树丛,有些树枝上还稀稀拉拉挂着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一根树枝上还垂着一片奇异的白色叶子,那是一种生白化病的叶子。只见一条涓涓细流延伸到树丛深处,而苏珊娜那辆新改进的轮椅则被遗弃在高高的草丛里。埃蒂发现,轮椅的车轮上沾着污泥,轮轴里还夹着几片枯黄发脆的树叶,还有一些草叶。埃蒂头顶上的天空布满了静静的白云,每一片云的样子各有其趣,就像一个个装满床单的洗衣篮。

我们进入宫殿的时候天空晴朗无云,他回想着,意识到时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至于到底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并不在乎——罗兰的世界像一个几乎所有轮齿都脱离的动力传送器;你从来就不知道时间什么时候会突然脱节,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超速把你载走。

这里是罗兰的世界吗?如果是,他们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怎么知道?”埃蒂一边不耐烦地咕哝着,一边踉踉跄跄地慢慢站了起来。他不觉得自己是因为醉酒而昏沉,但他感到腿部酸痛,仿佛他刚从周末午后的沉睡中醒来。

罗兰和苏珊娜躺在树下的空地上。枪侠不停地翻着身,而苏珊娜则仰面躺着,四肢大张着,鼾声隆隆,没有一点淑女仪态,这样子让埃蒂忍俊不禁。杰克睡在他们旁边,奥伊则睡在男孩的膝边。正当埃蒂看着他们的时候,杰克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眼神空洞。他刚才睡得太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啊唷。”杰克说着,打了个呵欠。

“对,”埃蒂说,“这方法对我奏效。”他慢慢地兜了一个圈子,朝他在地平线上看到绿色宫殿时的出发点走了四分之三的路。从这里看,绿色宫殿显得非常渺小,它的光辉被阴暗的天空掩埋了。埃蒂估计这里离绿色宫殿有三十英里的距离,从那里到他们所在地的一路上都是苏珊娜轮椅的车辙。

他能听到无阻隔界的声音,但已经很微弱。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看到它——它如同一片沼泽般光灿灿地流动着,延伸到开阔的平地……最后在五英里开外截止。从这里向西五英里?他知道了绿色宫殿的方位,还明白了他们原来是在I-70州际公路上往东行进,这是自然而然的推测,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情况呢?尤其是现在没有太阳可以作为参照系确认方向。

“公路在哪里?”杰克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奥伊跟着他醒来了。他先伸了伸一条后腿,接着伸了伸另一条腿。埃蒂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小靴子。

“也许是因为他对鞋子不怎么感兴趣,把它给脱了。”

“我认为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杰克说。埃蒂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他不相信这孩子是有意再次提到奥兹的巫师。“不是那个王公贵族们到处玩乐的堪萨斯,也不是那个君主到处玩乐的堪萨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杰克向天空举起大拇指,埃蒂抬起头,发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误:天空并没有像一个毫无创意的洗衣篮一样,布满静静的白色云朵。只见他们头顶正上方,一条云带像传送带似的,不休不止地向地平线移去。

他们回到了光束的路径。

2

“埃蒂,亲爱的,你在哪里?”

埃蒂低下头,将眼光从空中的云带移到树丛里,他看到苏珊娜坐了起来,正在揉捏颈背。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可能连她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她脚上那双红色“小酒杯”在此刻的光线下出奇地暗淡,但它们仍旧是埃蒂此刻眼中最抢眼的东西……直到他低头看自己脚上的古巴跟街头爵士鞋,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要鲜亮一些。不过,它们看起来还是颇为灰暗,埃蒂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看法,似乎并不是阴暗的天气导致了靴子颜色的变化。他观察了一下杰克的靴子,奥伊剩下的三只小拖鞋,以及罗兰的牛仔靴(这个时候,枪侠已经坐起来了,手臂抱着膝盖,茫然地望着远方),这些鞋子还保留着以前的宝石红色,但这颜色已经变得毫无生气,仿佛它们的魔力都已耗尽。

埃蒂突然要他们都坐下。

他在苏珊娜旁边坐下,吻了吻她,说道:“早上好,睡美人。如果现在是下午了,那就下午好。”接着,埃蒂猛地把靴子从脚上扯了下来,他似乎连碰都不想碰它们(那就像触碰到死人的皮肤似的)。他在脱鞋子的时候,发现鞋尖磨损了,鞋跟上沾了不少淤泥,已经不是新鞋了。他刚才一直在纳闷,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现在他感到腿上的肌肉疼痛,再把一路上轮椅的车辙联系起来,他就明白了。上帝啊,他们是徒步走过来的。在睡梦中走过来的。

“这个呀,”苏珊娜说,“是你……嗯,是那么长时间以来你最好的主意。”她说着脱下了“小酒杯”。一旁,埃蒂看着杰克帮奥伊脱去小靴子。“我们当时在场吗?”苏珊娜问他。“埃蒂,我们真的在场吗?当他……”

“当我杀死我母亲的时候,”罗兰说。“是的,你们在场,和我一起在现场。诸神救救我吧,我当时在场,我亲手杀了她。”他用手捂住脸,发出一阵阵嘶哑的抽泣声。

苏珊娜爬到他身边,动作敏捷得和走路没多大区别。她一手搂着他,一手把他的手从脸上挪开。起先,罗兰并不想让她这么做,但在她的一再坚持下,终于,他的手——杀人犯的手——放了下来,露出那双泪流不止的痛苦的眼睛。

苏珊娜让他的脸靠在自己肩上。“别难过了,罗兰,”她说,“放宽心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已经挺过来了。”

“一个人是没法忘记这样的事的,”罗兰说。“不,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你没有杀她。”埃蒂说。

“这么说太不负责任了,”枪侠的脸仍旧靠在苏珊娜的肩头,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有些责任是无法推卸的,有些罪名是无法逃避的。没错,蕤在那里——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我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库斯女巫的头上,尽管我也很想这么做。”

“那也不是她的责任,”埃蒂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兰抬起头。“那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我指的是卡,”埃蒂说,“像风一样的卡。”

3

他们的背包里有食物,可是他们谁也没在包里放过吃的东西——包里有些包装袋上画着奇宝小精灵的饼干;还有一些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就是那种你(特别是在你饥饿难忍的时候)能在收费公路旁的自动售货机里买到的三明治的模样;还有一种可乐饮料,根据味道判断是可乐,装可乐的罐子也是红白相间的颜色,但牌子的名称是诺茨阿拉,埃蒂、苏珊娜和杰克都没听说过这个牌子。

他们背对着树丛坐着吃饭,面朝远处放射着魔幻般光芒的绿色宫殿。他们把这顿饭叫做午餐。如果一个小时以后,太阳就下山了的话,我们就可以通过口头表决把这顿饭改称晚餐了,埃蒂心想,但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体内的生物钟又开始运作了,这个神秘而又总是非常精准的仪器告诉他,现在是中午刚过不久。

突然,他站起来,举着他的饮料罐,似乎正对着一个无形的摄像机,微笑着说道:“当我带着新的塔库罗精神,走过奥兹的领土的时候,我喝了诺茨阿拉!”他煞有介事地说着,“它把我的肚子填满、但是永远不会让我满足现状!它让我感到快乐,它让我知道上帝的存在!它让我拥有天使的眼光,给我老虎般的勇气。每当我品尝到诺茨阿拉可乐,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说:‘上帝啊,我多么高兴我能活着!我说——’”

“快坐下,你这个纸老虎。”杰克大笑着说。

“虎。”奥伊表示赞同。他把嘴巴靠在杰克的脚踝上,饶有兴致地盯着男孩的三明治。

埃蒂正打算坐下来,这时那片奇怪的患白化病的树叶又跃入了他的眼帘。那不是树叶,他揣测着,于是走上前去。那的确不是树叶,是一张小纸片。他把纸片翻过来,看到一排排“废话 废话”,“唠叨 唠叨”以及“所有的东西都一样”的字样。通常报纸的另一面不会是空白的,但埃蒂却惊奇地发现这个纸片的背面是空荡荡的——原来,奥兹每日电讯只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道具。

其实,空白的那面上还是有几个字的,只见上面工整清晰地印着这样几句话:

下一次我不会离开。放弃黑暗塔。

这是对你们的最后一次警告。

祝你们愉快!——R.F.

这段话下面是一个小插图:

附图:P624

埃蒂把纸片带到其他几个人坐着吃饭的地方。他们轮流传阅了一遍,最后纸片落到了罗兰手里,他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在纸上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感觉了一下纸质,然后把它还给了埃蒂。

“R.F.,”埃蒂念道。“就是那个控制滴答的人。这张纸片是从他那里来的,对吗?”

“同意你的看法,肯定是他把滴答带出了剌德。”

“毫无疑问,”杰克声音低沉地说,“看起来,那个叫弗莱格的似乎可以发掘任何一只纸老虎。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比我们先到这里呢?天哪,有什么会比布莱因的火车还快呢?”

“一种无阻隔界,”埃蒂说,“也许他们是通过某一扇特殊的门过来的。”

“答对了。”苏珊娜说着伸出手,掌心向上,埃蒂的手拍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纸上的建议也不无道理,”罗兰说。“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地考虑一下。如果你们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我会让你们走的。”

“罗兰,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埃蒂说。“你当时不顾我们的反抗挣扎,把我和苏拖到这儿来,现在,你怎么能对我们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哥哥会怎么评价你吗?他会说你矛盾得像一只在冰上滑来滑去的猪。”

“可我那么做是在我把你们当作朋友之前,”罗兰说,“是在我像爱阿兰和库斯伯特那样爱你们之前,在我被迫……被迫重新经历某些事情之前。那么做是……”他说到这里打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已经换上原来那双旧靴子),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已经沉寂多年了,我以为它死了,但事实上没有。我已经重新学会去爱,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让我去爱别人的机会。我有点迟钝——范内和柯特知道这一点,我父亲也知道——但我并不愚蠢。”

“那就别说蠢话了,”埃蒂说。“也别把我们当作蠢货。”

“埃蒂,你所说的‘底线’是现在这个状况:我杀了我的朋友。我没有把握,我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特别是杰克……我……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我走进那个阴暗的房间,转身杀了我的母亲后,我第一次发现有些比黑暗塔更重要的东西。权且这么说吧。”

“好吧,我想我能够接受你的看法。”

“我也是,”苏珊娜说,“但关于卡,埃蒂是正确的。”她拿起那张纸条,用一根手指摩挲着它,沉思着,“罗兰,你不能先是对它谈论一番——我是指卡——然后仅仅因为你的献身精神和意志力的消沉,又把所有的话全盘收回。”

“你用的意志力和献身精神都是褒扬之词,”罗兰对她的话评论道,“但还有一个词,说的是一个意思,叫做执迷不悟。”

对罗兰的这番评论,苏珊娜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亲爱的,要么这整件事全都是卡,要么就一点都不是。尽管卡让人感到颇为惊恐——特别是当你想到,命运有着鹰的眼睛和猎犬的鼻子的时候——但我发觉,没有卡的存在会更加可怕。”说完,她把R.F.留下的纸条扔到旁边的草坪上。

“不管你对它的看法如何,当它占据你的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罗兰说。“莱默……托林……乔纳斯……我的母亲……库斯伯特……苏珊。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们,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行。”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埃蒂说。“你没法把我们送回去。难道你没有想到吗,你这个呆小子?即使有无阻隔界,我们也不会过去。我说得没错吧?”

他看着杰克和苏珊娜,等待他们的回应,他们摇摇头。连奥伊都摇起头来。是的,埃蒂说得没错。

“我们已经变了,”埃蒂说。“我们……”现在轮到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想见到黑暗塔的强烈愿望……以及另一个同样强烈的愿望,就是继续佩带着那把檀香木手柄的枪。他总是把它想作是个大铁砣,像马蒂·罗宾斯那首老歌,那首关于腰际别着把大枪的男人的歌里所唱的那样,他说:“这是卡的安排。”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足以囊括他所有想法的表述。

“卡卡。”罗兰思索片刻之后,回答道。其他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蓟犁的罗兰居然说了一个笑话。

4

“关于我们看到的事,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苏珊娜犹豫着说道,“罗兰,为什么当你走进房间的时候,你母亲要躲在窗帘后面呢?难道她想……”她咬了咬嘴唇,接着把后面半句话说了出来,“难道她想要杀你?”

“如果她打算杀我,她不会选一条皮带作为武器。事实上,她是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也就是那条皮带,上面织着我姓名的首字母——这就证明她是打算来祈求我的宽恕的。她已经良心发现了。”

到底是事实果真如此,还是你希望事实是这样的呢?埃蒂心中打着个问号,但他永远都不会问罗兰这个问题。罗兰已经历了足够的考验,为了能帮他们回到光束的路径,他忍着伤痛重新经历了最后一次到母亲房间的情景,那已经足够了。

“我觉得她之所以躲起来,是因为她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羞耻,”枪侠说。“或者是因为她需要一些时间考虑该跟我说什么,该怎么跟我解释。”

“那玻璃球呢?”苏珊娜温和地问。“我们看到它在梳妆台上,是在那儿吗?是她从你父亲手里偷来的吗?”

“是的,”罗兰答道,“虽然……她偷了吗?”他似乎自己都想问这个问题。“我父亲知道很多事情,但有时候他总是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比如,他知道你母亲和马藤经常在私底下约会。”苏珊娜说道。

“没错。”

“但是,罗兰……你肯定不会认为你父亲会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还让你……让你……”

罗兰睁大茫然的眼睛看着她。他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是当他想微笑着面对她的这个问题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故意允许他的儿子杀死他的妻子?”他问,“不,我不能这么说。尽管我很想这么说,但我不能。是他一手制造了这样的事情?是他蓄意安排的?就像是他棋局中的一步棋一样?不……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但他会不会任凭卡按它的轨迹发展下去呢?嗯,这倒极有可能。”

“玻璃球后来怎么了?”杰克追问道。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旧是我和我母亲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枪声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个地方的墙壁是厚石块砌成的,再说,那一侧的房间基本都是空的。她的血已经干了,她为我做的皮带上染满了血迹,但是,我还是把它拿起来带上了。好多年来我一直带着那件沾满了血迹的礼物,至于皮带是怎么弄丢的,我以后会告诉你们——在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前,我会告诉你们的,因为它和我寻求黑暗塔的事情有关。”

“但是,尽管没人循着枪声过来查探情况,还是有人因为别的原因来过那个房间。当我昏迷过去躺在母亲尸体身边的时候,有人进来把巫师的玻璃球拿走了。”

“是蕤吗?”埃蒂问。

“我不信她有那么大的能耐……但是,她自有招揽朋友的方法。没错,一种交友之道。你们知道,我又见了她。”罗兰没有解释下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埃蒂曾经见过罗兰这样冷峻的眼神,他知道,那里面饱含着杀气。

杰克从一旁捡起R.F.留下的纸条,指着几行字下面的小图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地方的记号。我第一次在巫师的玻璃球中飘游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地方,名叫雷劈。”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同伴们,“我认为,我们会在那里和那个叫做弗莱格的人——那个巫师——再次碰面。”

罗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穿着红靴子在沉睡中走来的路,说:“我们走过的堪萨斯是他的堪萨斯,扫空那块土地的瘟疫是他的瘟疫。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它不一定会待在那儿。”苏珊娜说。

“它可能会到处走动。”埃蒂说。

“可能会来到我们的世界。”杰克接口道。

罗兰依旧回头看着绿色宫殿,说:“来到你们的世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

“血腥王国的国王是谁?”苏珊娜突然问。

“苏珊娜,我不知道。”

接着,他们都沉默了,注视着远眺宫殿的罗兰。在那个宫殿里,罗兰遇到了一个假巫师,回顾了一段真实的记忆,并由此打开了回到他自己世界的无阻隔界。

我们的世界,埃蒂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搂住苏珊娜。现在这里是我们的世界。如果我们回到美国——也许在这事结束之前,我们就必须回去——无论那个时候美国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会像来到一块陌生的土地上的异乡人似的。现在这儿是我们的世界了,这个光束的世界、守护者的世界、黑暗塔的世界。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对罗兰说道,并犹豫着把手搭在了枪侠肩上。罗兰很快用自己的手盖在了埃蒂的手上面。埃蒂微笑着,问道:“你是想好好利用这段时间,还是怎样?”

“对,”罗兰说。“我们得利用这段时间。”他弯下腰,背起行囊。

“鞋子怎么办?”苏珊娜疑惑地看着那堆红色问。

“就把它们留在这儿,”埃蒂说,“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姑娘,坐上你的轮椅吧。”他抱起苏珊娜,帮助她坐到轮椅上。

“上帝的儿女都有鞋子,”罗兰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这么说的吗,苏珊娜?”

“嗯,”她在轮椅上坐好,回答道。“正确的发音还要加上一些特别的语调,不过,亲爱的,你已经抓住精髓了,是的。”

“那么,根据上帝的意愿,我们肯定会找到更多鞋子的。”罗兰说。

杰克正在查看自己的背包,清点不明来历的食物。他提起一个装在小袋子里的鸡腿,将它打量了一番,然后看着埃蒂说。“你觉得这玩意是谁放进来的?”

埃蒂扬起眉毛,仿佛在责问杰克怎么就这么愚蠢。“奇宝小精灵啊,”他说。“还会有谁?快点,我们走吧。”

5

空旷土地上站着的五个流浪者聚在小树丛边。他们前面,有一条线穿过了平原上的草地,与空中的那条长长的云带极为相称。这条线不像草间小径那样明显……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条线上的东西都朝向同一个方向,使得这线条和画上去的没什么两样。

这是光束的路径。前方某处,在这条光束和所有其他光束相交的地方,就耸立着黑暗塔。埃蒂心想,如果风向对的话,他也许都能闻到黑暗塔上的石头阴郁的味道了。

还有玫瑰的味道——忧郁的玫瑰花香。

苏珊娜坐在轮椅里,埃蒂抓着她的手;苏珊娜握着罗兰的手;罗兰握着杰克的手。奥伊站在比他们靠前两步的地方,高昂着头,呼吸着秋天的空气,秋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梳理着他的皮毛,他那带金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们是卡-泰特,”埃蒂说。他脑海里闪过一阵惊讶,他惊讶于自己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变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众多卡-泰特中的一个。”

“卡-泰特,”苏珊娜应声说道,“我们是百里挑一的。”

“百里挑一。”杰克重复道,“来吧,我们出发吧。”

乌,熊,兔子和鱼,埃蒂心想。

他们几人由奥伊带队,再次踏上了光束的路径,继续探寻黑暗塔。

后记

罗兰战胜他的老师柯特,接着前往蓟犁的一个不大太平的小城,在那里施展拳脚的那段故事,是在一九七〇年春天写的。罗兰的父亲第二天早晨出现的情节则写于一九九六年夏天。虽然在故事的世界里,这两件事之间只隔了十六个小时,但在现实生活中。讲故事的人在这期间已经度过了他生命的二十六个春秋了。但是,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我发现自己正隔着一张妓女的床,面对着另一个自己——床的一边是一个留着一头黑长发、长着络腮胡的游手好闲的男生,另一边是一个成功的通俗小说家(在那些赞赏我的评论家的圈子里,我被冠以一个亲切的称号——“美国劣等作家”)。

我提这个只是因为它从本质上概括了我所体验到的,“黑暗塔全系列”创作过程中的怪异之处。我写了大量的小说和短篇故事,足以填满一个像太阳系一样庞大的想象空间,但罗兰的故事是这个星系里的木星——它的风头能够盖过所有其他行星(至少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那个地方有奇异的气候,惊艳的风景,以及狂野的引力作用,这使得其他行星都变得异常渺小,我说了吗?事实上,我觉得还不仅于此,我渐渐明白,罗兰的世界囊括了我所创作的其他所有世界;中世界里有兰德尔·弗莱格,有拉尔夫·罗伯茨,有来自《龙之眼》的流浪儿,甚至还有卡拉汉神父——《萨勒姆之地》中,那个驾着灰狗汽车离开新英格兰,最终在中世界中一个叫做雷劈的可怕小镇边境落脚的混球牧师。似乎他们都是在这儿结束行程的,为什么不呢?中世界先于所有这些人物而存在,它在罗兰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沉浸在美梦之中。

这本书的问世拖了太长时间——许多喜爱罗兰历险故事的读者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对此我表示歉意。这本小说拖延的原因,可以用和布莱因比赛时、苏珊娜说出第一个谜语时的想法来概括:万事开头难。

我知道,写《巫师和玻璃球》的故事就意味着我们要回到罗兰的青年时代,回到他的初恋故事上去,这个故事把我吓得不轻。写悬疑故事相对容易一些,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而描写爱情则是一件艰辛的事。因此,我一拖再拖,这本书一直没有写。

后来我终于开篇了。当时我刚完成《闪灵》的电视连续剧剧本,正开着越野车横穿美国,从科罗拉多赶往缅因;在旅途上的汽车旅馆里,我用我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进行写作。当我穿越西内布拉斯加数英里的荒地(后来我从科罗拉多回来的时候,也碰巧经过这里,也正是在那时,我获得了写“玉米田的孩子”那一段故事的灵感),向北边行进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不尽快开始这部小说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再写这本书了。

但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浪漫爱情的真谛了,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了解婚姻,以及成熟的爱情,但是四十八岁的我早已忘却了十七岁时的火热与激情。

我会帮你完成那个部分的,这时一个声音回答道。当时我站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塞特福特陶器店外,并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看清了妓女的床铺对面那个少年的眼神,那个少年清晰地显现在我的想象中。罗兰对苏珊·德尔伽朵的爱(以及她对他的爱)是由开始这个故事的那位少年讲述给我听的。如果他们的爱真像我所写的那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倘若我描述错了,那也只能怪我没能准确地转述出他的意思。

我还要感谢我的朋友切克·维里尔,也就是这本书的编辑,他陪伴我走过了创作过程的每一步,还给予了我非常宝贵的鼓励和帮助,同样宝贵的还有来自伊莱恩·科斯特的鼓励,她为我出版了这一牛仔传奇的全套平装本。

我要对我的妻子表示最深的谢意,她尽最大的努力在我疯狂的创作过程中支持我,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对我的支持是多么重要。有一次,我灵感枯竭,感到苦闷不已,这时她送给了我一个有趣的小橡皮玩偶。把我逗乐了。那个橡皮玩偶是飞鼠洛基,它带着蓝色飞行帽,勇敢地张着双臂。我把这个玩偶放在我那不断延长的稿子上,于是稿子就一直往下延伸……再延伸……我希望,它身上寄存的爱能够灌溉滋润我的作品。看来它没有辜负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毕竟,书已经写出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本书写得是好是坏——写到四百页左右的时候,我几乎对它丧失了所有的感觉——但是它毕竟完成了,单单是这一点就似乎是一个奇迹。此外,我还开始相信,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完成这整套故事的写作。(只能祈求好运了)我想,接下来还有三个故事要讲,其中两个故事的场景主要设在中世界,另一个则几乎完全在我们的世界中展开——正是这个故事,会讲到第二大街和第五十六街拐角处的那块空地,以及长在那里的玫瑰花。我得告诉你,那朵玫瑰正处于可怕的危险境地。

最后,罗兰的卡-泰特将步入夜色中的雷劈镇……并且揭露出隐藏在其后的种种。并非所有人都能活着抵达黑暗塔,但我相信,那些最终找到它的人将永远留存在时空中。

斯蒂芬·金

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于缅因州洛弗尔市

巫师与玻璃球(黑暗塔系列·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