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的长人?那个长着没完没了的斑纹边的东西?
它并不存在,丽赛,它从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外……只是已经强大到影响他身边亲近的人,强大到……比如说,让你天黑后吃水果就不自在,尽管你清楚这不过是他童年时的某种迷信—他一直没能完全摆脱掉。那个长人也是这样。你知道的,对不对?
她真的知道吗?那么为什么当她想到这些时,就有一层迷雾浸入她的头脑,把里面搅得一团糟?为什么那个心中的声音要告诉她禁声?
达拉迷惑地看着她。丽赛收起遐想,让自己回到现在的时间、现在的人、现在的问题上。这时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达拉看起来多累:嘴周围纹路密布,双眼下浮出黑圈。她用胳膊环起她姐姐的肩,那里瘦骨嶙峋,胸罩的肩带在深陷的锁骨窝和她的大拇指之间松松滑动,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丽赛还记得当年姐姐们在自己艳慕的目光里坐灰狗长途车出门的样子。如今阿曼达快六十了,达拉也离此不远。她们都已经变成了上岁数的灰狗,真的。
“可是,听我说,宝贝,”她告诉达拉,“他们管那个不叫‘自杀监离’。他们只叫‘观察’。”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这个的,不过没关系。“他们把人关24小时,我想。也许是48小时。”
“没有许可他们就能这么做吗?”
“我想不行吧,除非那人犯了罪,是警察把人带去。”
“也许你该给你的律师打个电话弄弄清楚。那个住蒙大纳的家伙。”
“是他的名字叫蒙大诺,他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号码黄页上没有。我记在地址本上了,不过本子放在家。我想,要是咱们把她送到挪南巴的斯蒂芬纪念医院去,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挪南巴是当地人对隔壁牛津县的“挪威—南巴黎”镇的称呼,那一带,在一天的车程里,不乏“墨西哥”、“马德里”、“基列”、“中国”、“科林斯”这类名字带异国风的小镇。与波特兰和莱威斯顿的市立医院不同,斯蒂芬纪念医院是一个安静的去处。
“我想他们会给她包扎好,然后让咱们把她带回来,不会太麻烦的。”丽赛一顿。“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们想带她回来,如果她愿意回来。我是说,我们不用撒谎或是编什么故事,对不对?要是他们问—肯定会问—我们就说实话。是的,她以前抑郁时也这么干过,不过很久才会发生一次。”
“五年可不算很久”
“什么事都是相对的,”丽赛说。“而且她可以解释说,和她好了几年的男朋友突然回到镇上,带了个崭新的太太,她受不了。”
“她要是不说怎么办?”
“她要是不说,达拉,我想他们可能会把她留至少24小时,当然是在我们同意的情况下。我是说,如果她还在失常状态,你真的想让她回来吗?”
达拉想了想,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
“我想这主要看阿曼达,”丽赛说。“第一步是让她洗干净。我一个人就能帮她洗,如果只是洗。”
“好吧,”达拉说,把手指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我想只能这样了。”她突然之间打了个大哈欠,嘴巴张得吓人,要是她的扁桃腺还没被割掉,这会儿一定已经跳了出来。丽赛又看了一眼达拉的黑眼圈,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早点来—只怪“扎克”的电话。
她又一次温和而有力地抓住达拉的胳膊。“琼斯太太不是今天给你打电话的,对吗?”
达拉瞪圆了眼。“不是,亲爱的,”她说。“是昨天,昨天傍晚。我过来了,尽量替她包扎好,然后陪她坐了差不多一宿。我没跟你说?”
“没。我以为都是今天的事。”
“傻丽赛。”达拉说,虚弱地笑着。
“你干嘛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不想麻烦你。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
“别胡说了,”丽赛说。每次达拉或康蒂(甚至包括乔多萨,在电话里)跟她唠叨这些,都会让她很受伤。她知道这没道理,但她就是这种感觉。“不过是斯科特的钱。”
“不,丽赛。是你。总是你。”达拉停了一秒,然后摇摇头。“算了。关键是,我以为一个人就能应付,我错了。”
丽赛亲了亲她姐姐的脸颊,抱了她一下,然后走到阿曼达身边,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5
5.
“曼达。”没有动静。
“曼达兔兔?”天杀的,上次管用来着。
是的,阿曼达抬起了头。“你,要,干嘛?”
“我们得送你去医院,曼达兔兔。”
“我,不,想,去。”
在简短而断续的句子中间,丽赛点着头,开始解阿曼达那件满是血点的外衣的钮扣。“我知道,不过你可怜的巴掌需要包扎,我和达拉弄不好。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想回家,还是在挪南巴的医院过夜?你要是愿意回来,我就陪你睡。”也许我们可以讨论怖呜和血怖呜。“你觉得怎么样,曼达?你是想回来,还是想在医院呆一呆?”
“想,回,来。”丽赛扳着阿曼达的脚往上抬,好帮她把裤子脱下来,阿曼达很配合地站起身,不过目光似乎在研究房间里的灯具。如果这不是医生所说的“不完全紧张症”,那一切真是太好了。这时阿曼达的下一句话冒出来,开始像个活人而不是机器,丽赛一下子轻松了好多。“我们要……出去的话……干嘛脱我衣服?”
“因为你得冲个澡,”丽赛边答边拉着她朝浴室走。“你还得换一下衣服。这些……脏了。”她回头一看,达拉正在拾地上的衣服和裤子。阿曼达自己乖乖地朝浴室走去,丽赛的心突然一紧。不是因为看到阿曼达伤痕累累的身体,而是看到她那条白色平脚短裤。这么多年阿曼达一直穿男式内裤,它们适合她瘦削的身材,看起来甚至很性感。今晚,裤子右后侧渗出一片脏脏的红褐色。
哦曼达,丽赛想。哦亲爱的。
她走进了浴室,一身照X光的打扮:胸罩、短裤,还有白袜子。丽赛一转身,达拉还站在原地。一下子,过去的那些岁月,甚至包括迪布什尔家嘈杂的吵闹声,似乎都回到了眼前。丽赛回过身,跟着她曾经的“曼达兔兔姐”进了浴室。阿曼达正站在浴垫上,垂着头,耷拉着双手,等着人来替她脱掉剩下的衣服。
丽赛的手刚刚触到阿曼达胸罩后面的搭扣,阿曼达就猛一转身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手冷得可怕。有那么一瞬,丽赛几乎相信曼达兔兔姐就要全都说出来血怖呜以及一切。然而,她只是用绝对清醒的眼睛看着丽赛,说:“我的查理和别人结婚了。”然后,她把蜡一样冰冷的前额抵到丽赛肩膀上,哭了起来。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6
6
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情况让丽赛想起斯科特说过的“兰顿坏天气定理”:有时你安心睡下,相信飓风会往海岸那边刮,它却转头扑向内陆掀掉你的屋顶;有时你给窗子钉好木栅,以为夜里会来暴风雪,第二天醒来却只看见小小的雪花。
什么意思呢?丽赛曾经问过。那时他们一起躺在床上—他们早年的某张床—做爱之后暖和而无力地躺着,他手里夹着赫伯泰顿,胸口放着一只烟缸,大风在窗外呼啸。什么床、什么方向的风、什么样的风暴,她都已经记不得了。
意思就是“该上就上”。她只记得他这样回答。一开始,她还没听明白。
赶上?赶上什么?
他掐灭了烟,把烟缸移到床边的桌子上。他把她的脸捧在手里。有那么一分钟,他的手掌堵着她的耳朵,把全世界挡在外面。他吻了她的嘴唇,然后拿开手,好让她倾听。斯科特-兰顿永远喜欢有人倾听。
该上就上,宝贝—该上劲的时候就要上劲。
她在头脑里把这句话翻腾了一下—她不像他脑筋转得那么快,但一般最后总能弄明白—她明白了“该上就上”是个简称,她喜欢。听起来有点傻,但这更让她喜欢。她笑了起来,斯科特和她一起笑。很快他又在她身体里,而他们俩一起在屋子里,外面狂风呼啸。
和斯科特在一起总是笑。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7
她们喝了可可,就像多年前在老家的农庄宅子里一样轮流刷了牙,然后上床。床头灯一黑,阿曼达叫了声丽赛。
哦,来了,丽赛紧张地想。是要再骂那个老查理一顿,还是……怖呜?是不是终于要说到它了?如果是的话,我真的想听吗?
“什么事,曼达?”
“谢谢你帮我,”阿曼达说。“那个大夫涂在我手上的东西不错,感觉好多了。”然后她就朝自己那侧转过身去。
丽赛呆住了—就这些?似乎是。因为一两分钟之后,阿曼达的呼吸声变成了缓慢的轻鼾。也许她半夜还会醒来吃点泰诺林,但现在她是睡着了。
丽赛没指望事情这样顺利。从他丈夫最后那次出门之后,她再没和人同榻而眠过,她已经不习惯了。而且,她还得考虑“扎克-麦库”的事,更别提“扎克”的主人,那个婊子养的伍德波迪古版客。她会很快找伍德波迪说话。事实上,就在明天。现在,她想离开卧室自己再呆几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夜。她可以坐在楼下阿曼达的波士顿摇椅上……也就是说,如果能在书架上找到点可读的东西……
夫人,愿否开金口?她想着。也许是海伦-麦金尼斯写的。反正肯定不是写《旋转炮塔炮手之死》的那人……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陷入了深而沉的睡眠。这次她没梦到“匹氏优质面粉”魔毯,也没梦到其他任何东西。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8
她在黑夜最深的一刻醒来,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醒了,也没意识到她正依偎着阿曼达暖和的后背、膝盖顶着她的膝弯,就像她和斯科特睡觉时一样—在他们的床上,还有在上百家汽车旅馆的床上。哦,在500家汽车旅馆的床上,也许700,我听到1000,有人说1000,什么人出1000。她在想着怖呜和血怖呜,想着“该上就上”,想着有时候你能做的一切就是垂下头等风儿转向。她在想,是不是黑暗爱着斯科特,那也是一种真爱,因为他也爱它;他和它就像两个在舞厅里一起跳了多年的舞伴,最后终于手牵手跑掉了。
她想:我又去那儿了。
而她脑子里的那个斯科特(到少她认为是那个斯科特,但谁知道)开口说:你要去哪儿,丽赛?现在去哪儿,宝宝?
她想:回到现实。
斯科特说:那个电影叫“回到未来”,咱们一起看的。
她想:那不是电影,是我们的生活。
斯科特说:你没主意了吗?
她想: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9
他是这么一个傻子,她想。他是傻子,我也是傻子,才会为他烦恼。
她还站在那儿,张望着外面的草坪,不想叫他,但是已经开始担心。差不多十分钟之前,他出了厨房,走向那片黑暗的草坪,消失在夜晚十一点的阴影里,他能干什么呢?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篱笆和-
从不太远的某个地方传来刹车声、打碎玻璃声、狗叫声和一个醉汉的骂声。换句话说,大学城周五晚上该有的声音都有了。她想要冲着下面喊他的名字,但如果她那么做了,哪怕仅仅是喊一声名字,他也会知道她不再生他的气—至少是不那么生气了。
其实,她没那么生气。但情况是,他选择了一个很错误的周五晚上迟到,而且是他第一次迟到。他们原计划一起去看一部他热爱的瑞典导演的电影,她当时只盼着电影是配过音的,而不是只有字幕。所以,下班回家后,她只匆匆嚼了几片沙拉,想着看完电影斯科特会带她去“熊洞”吃个汉堡包。(如果他不带她去,她也可以带他去。)这时电话响了,她以为是他。她盼他改了主意,乐意带她去班戈购物中心里的红沙滩影院(跳舞就算了,她上班已经站了八小时。)可来电话的是达拉,说是“要谈谈”,然后就进入正题,她(又一次)咒骂丽赛跑到了“爪洼国”(达拉的说法),抛下她、阿曼达和康塔塔应付所有的问题(她所说的问题是指老妈,到1979年的时候已经成了胖老妈、瞎老妈—而且最糟糕的是,疯老妈),而丽赛自己“倒和男孩子玩得欢”,仿佛每天在咖啡馆端八小时盘子可以忽略不计。对丽赛来说,“爪洼国”就是离缅因州大学三英里的一家比萨饼店,而“男孩子”不过是些精力过剩的大学生,总是试图把手探进她的裙子里。老天知道,她那个模糊的梦想—在大学听点课,也许是晚上—早已经枯干、随风飘走了。她缺的并不是脑子,而是时间和精力。每次达拉这样对她咆哮,她总是强忍着不发火,但有时也忍不住。今天,她们俩终于隔着140英里的电话线大吵起来,情况变成她男友说的“天杀的一团糟”,达拉的收尾和以往每次一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会的,你总是这样。”
接完电话之后,丽赛已经没心情再吃一片从饭店带回来准备当甜点的奶酪蛋糕,而且绝对一点也不想去看什么英格玛-伯格曼的片子—但她想见斯科特。是的,因为在过去几个月里,而且尤其是在过去四五个星期里,她对斯科特的依赖已经发展到了一种滑稽的程度。也许这很无聊—可能吧—但是,当他用胳膊抱着她的时候,她感到一种任何人都未曾给她的安全感;那些人,她觉得要么太性急,要么太胆怯(有的还欲火中烧)。但在斯科特身上有一种亲切,而且她第一次从对方身上体会到兴趣—对她的兴趣—这很奇怪,他比她要聪明这么多、有才这么多—她几乎无法相信他对她有兴趣,但又没法不信。他说的语言是她从一开始就贪婪地迷恋的。不是迪布什尔家的语言,但是一种她非常熟悉的语言—如同她曾在梦里说过。
但是,如果你没人可说,甚至没人可以哭诉,一种特殊的语言又有什么用?她今晚需要的就是诉说。她从未跟他提起过他妈的自己那个破家—哦,对不起,按斯科特的说法,天杀的破家—但是今晚,她想告诉他。否则的话,她真要憋得爆炸了。可是,在这么多个夜晚里,他偏偏今晚不来。在等待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斯科特当然不知道她刚和姐姐吵了最凶的一架,但是,时钟上的数字从6变成7,又变成8,(我听到9,有人说9,什么人出9),她吃掉了一小角奶酪蛋糕,剩下的实在没心情吃,扔了。有人出了9,还有人出10吗?10点钟了,那辆73年版福特车的前灯还没亮起在她北缅因街公寓的门口,她的怒火更盛了。
她坐在电视机前,手边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葡萄酒,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档自然节目,直到她的火气发展成一种狂怒,但她相信,斯科特没法让她彻底失控,在身体上也不能。即便他喜欢玩花样,“造喷泉”这又是斯科特爱用的词,大家全在一个语言池里撒网,他却总能抓到特别的词,而且都那么有趣!类似的还有“热身”、“充电”、“探险”,以及非常文雅的“云雨”。不管他们在一起时曾经多么忘情,现在,当她坐在椅子上、竖起耳朵捕捉他那辆73版福特菲尔兰的声音时—你不会错过那辆车子嘶哑的轰鸣声,因为它的消音器还是什么地方破了个洞—她想到了达拉的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是的,她现在就是这样,小丽赛,全世界的女王,干着她想干的事,坐在这间阴暗的公寓里等待男友,过后她会发现他喝多了—但她仍然期待着和他“吃点甜点”,因为他们都想要,这说法来自于一个玩笑,嗨,小姐,来个牧场特选比萨、一杯咖啡,再加点儿甜点。现在她在这儿,坐在一把粗笨的旧货店淘来的*背椅上,下面脚疼,上面头疼,而满是雪花的电视屏幕上—那对凯玛特买来的天线实在不怎么样—一只土狼正在咀嚼一只死囊鼠的躯体。这就是她,丽赛-迪布什尔,全世界的女王,过着辉煌的生活。
可是,当时钟的胳膊探过十点,她是不是也曾感到过一丝隐隐的、恶毒的快意呢?现在,当她焦急地盯着楼下那片阴影里的草坪,她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当她坐在那儿,伴着头疼和劣质红酒,欣赏着土狼的囊鼠晚餐,听着播音员拖长声音解说“猎食者知道,它可能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都无法这样饱餐一顿”时,丽赛非常清楚,她爱她,而且知道怎么伤害他。
他也爱她吧?她也清楚这点?
是的,但此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看待他。他的那些朋友看到他的才华,对他崇拜不已。而她看到了他的胆怯—他常常都不敢直视陌生人的眼睛。她明白这点,就算他谈吐聪明(有时简直是字字珠玑),就算他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她还是能够狠狠地伤害他,只要她愿意。用她老爹的话说,他“爱受伤”。管他这个人有多大魅力,今夜,这种魅力就要被打碎。由谁来打碎?她。
小丽赛。
她关上了电视,走进厨房,把杯子里的酒泼进洗手池。她不想再喝了。它在她嘴里留下的味道已经变得又酸又劣。她想:是你把它变酸的,是你的火气把它变酸的。她毫不怀疑。洗手池上方的窗台上放着只老收音机,一只外壳破旧的老“飞歌”。那是老爹的,他干零活时喜欢把它放在棚屋里。这是丽赛拥有的唯一一件他的东西,她把它放在窗台上,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接收到本地电台。有一年圣诞节,乔多萨买了它送给老爹,二手的,可拆开包装时老爹笑开了花,还大大感谢了一番!谢了又谢!乔蒂是他最宠的孩子,可也是这个乔蒂坐在周日的晚餐桌上,对她父母宣布—见鬼,是向他们全体宣布—她怀上了,而让她怀上的那个男孩应征入了海军。她想,住在新罕布什尔州乌尔夫的辛西娅姨妈或许能收留她一阵子,等她把小孩生下来送人—乔蒂就是这么说的,如同肚里怀的是一只可以在家庭拍卖会上随意卖出去的小瓷盒子。她的新闻带来了晚餐桌上少有的沉静。在丽赛印象中,只有很少几次—或许只有那一次—她家的七口人一起停下了嘴里的唠叨和刀叉的交响。最后老妈总算开了口:你告诉主了吗,乔多萨?乔蒂反唇相讥:把我肚子搞大的是唐-克鲁迪,不是主。老爹就是在那时离开了桌子,一言不发地把他最爱的女儿撇在一边,头也没回。过了一会儿,丽赛听到棚屋里传来他的收音机声,很弱很弱。三星期后他第一次中风。现在乔蒂已经走了(尽管还没到迈阿密那是一年以后的事),于是轮到丽赛独力抵挡达拉愤怒的电话,为什么是小丽赛?因为康蒂和达拉一条战线,而打电话给乔蒂不会让她们捞到任何便宜。乔蒂和迪布什尔家的其他女孩子不同。达拉说她冷血,康蒂说她自私,她们都说她对人漠不关心,但丽赛觉得她的特点不是这些—是一些比较好、比较优秀的东西。在五个女孩子里,乔蒂是唯一对那座老农舍的气场完全免疫的人。迪奶奶曾经制造出那种气场,然后是她们的母亲。达拉和康蒂准备好了继承衣钵。她们深知,如果你把汇入那种有毒的、让人上瘾的气场看做一种“义务”,那肯定不会有人阻拦你。至于丽赛,她只盼着自己更像乔蒂一些,那样的话,每次达拉打电话来,她就可以笑着回答:“放你的屁,达拉宝贝,洗洗睡吧。”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10
她站在厨房门口,凝视着后院长长的斜坡,等着他从黑影中走回来。她想叫他回来—是的,比刚才更想—但固执地把他的名字封在了嘴唇里。她已经等了他一晚上,可以再多等一会儿。
但只是一会儿。
她开始变得非常害怕。
10.
现在她站着,焦急地望着草坪。她已经关掉了厨房的灯,想着这样可能更容易看见他。然而,即便隔壁院子里的灯亮着,黑影还是覆盖了半爿山坡。挨下去一家的院子里,一只狗低沉地叫着。那狗叫普鲁托,她知道,因为不时听到那边院子里的人喊它的名字。她想到了一分钟前听到的打碎玻璃声:和狗叫声一样,那碎裂声很近,比这个喧闹而不快的夜晚里其他的声音都要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那样斥责他?因为一开始她就不想看那部愚蠢的瑞典电影!而为什么她又感觉如此开心?那种卑鄙丑陋的开心?对此她无法回答。季春的夜在她四周呼吸,他消失在黑影里到底有多久了?才两分钟?也许是五分钟?好像更长。而那个打破玻璃的声音,它和斯科特有关吗?
山坡下就是公园的花房。
她的心脏没理由地越跳越快,她无法控制。而就在她感觉跳动的节奏一路上升的同时,她看到目光无法分辨的暗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一秒钟之后,那个移动的物体化为一个男人。她松了口气,但恐惧并未完全消失。她还在想着碎玻璃声。他走路的样子有点不对劲,矫健、笔直的步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