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当我们没来过这里,"我说道,"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谈,目前你要
记住的就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来过这儿。"
"是的,没错……"他迫使自己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显然是做
出了很大的努力。"你们把他弄出来的。能把他弄回去吗?"
"我想能的,也许吧,不过我们得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有这本事?"说完他摇摇头,似乎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保罗……谢谢你。"
他看看约翰·柯菲,然后伸出一只手,就像那天哈里和珀西押着约翰
走上绿里时一样,"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约翰盯着这只手看,布鲁托尔悄悄用肘一顶他的腰。约翰一惊,抓住
那只手,使劲甩了一下。上,下,又回到中间,然后松了手,"不用谢,"他嗓
音粗哑地说道。我听着就像梅莉刚才拍着手要约翰把裤子拉下去时的声
音。"不用谢,"他说道,可按规矩,面前的这个人却会用他握过的手在约
翰·柯菲的死刑令上签字的。
哈里又敲了敲表面,这一次敲击声更急促了。
"布鲁托尔?"我问道,"准备好了吗?"
"你好,布鲁托尔,"梅琳达的声音十分欢快,好像她这时才注意到他
似的,"见到你太好了。各位先生要喝茶吗?哈尔,你要喝茶吗?我来泡
茶。"她说着又站起身来,"别看我一直在生病,现在已经好了,好几年都没
这么好过了。"
"谢谢你,穆尔斯太太,但我们得走了,"布鲁托尔说道,"约翰早该上
床睡觉了。"他笑了笑,表示这是在开玩笑,但是他朝约翰看去的眼神中却
充满了焦虑,这种焦虑我也感同身受。
"呃……如果真是这样……"
"是的,夫人。来吧,约翰·柯菲。"他一拉约翰的胳膊让他动身,约翰
迈动了脚步。
"等一等!"梅琳达挣开哈尔的手,像小姑娘一样脚步轻快地跑到约翰
站着的地方。她展开双臂,又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伸手往自己颈项背
后一拉,从胸衣里拉出一条精致的链子,链子的一端挂着一个圆形的银
饰。她把它递给约翰,约翰不解地看看。
"是圣克里斯托弗①,"她说道,"我要你收下,柯菲先生,戴上它。他
会保你安全,请戴上它吧,为了我。"
约翰看看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看看哈尔,他先是两手一摊,然后点点
头。
"拿了吧,约翰,"我说,"这是件礼物。"
约翰接过链子,套在粗壮的脖子上,把圣克里斯托弗的银像塞进衬衣
的胸袋。现在他的咳嗽完全停止了,但是我觉得他脸色更灰白,病容更加
沉重。
"夫人,谢谢你,"他说。
"不,"她回答道,"要谢谢你,谢谢,约翰·柯菲。"


———————————
①St. Christopher:基督教殉道者,传为皈依基督教的巨人,常背人过河。


9
回去路上,我坐在车的前面,和哈里在一起,能坐在那里,我心里高兴
极了。暖气是坏了,但我们至少不用担风受雨了。车走了十来英里,哈里
看准了一处岔道,把车拐了进去。
"怎么回事?"我问道,"是轴承出问题了吗?"在我看来,反正不是这
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这部法莫尔的引擎和传动部分的每一个部件
发出的声音,都像是要出大毛病似的,甚至完全要瘫痪了。
"没事,"哈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我得放放水呀,就这么回事。
我的后排牙齿都松动了。"
事实上,我们都这样,除了约翰。布鲁托尔问他是否想和我们一起下
车帮我们浇浇花草,他头都没抬,只是摇了摇。他倚靠在车斗后面,肩上
搭着一条军用毛毯。从他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的呼吸,
干燥而急促,像风吹过麦草。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走进一处柳树丛,解开口子,放水。我尚未完全脱离尿路感染的危
险,所以体内消除疼痛记忆的功能尚未完全发挥作用,不过,能把小便解
出来而无需喊痛,就足以使我心怀感激的了。我站在那里,尽情放个彻
底,仰头看着月亮;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布鲁托尔就在我身边,做着同样的
事情,直到听见他悄声对我说,"他肯定坐不了电伙计了。"
我扭头看看他,听他语气竟然十分肯定,觉得很是惊奇,甚至有点害
怕,"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把那些东西吞了下去,而不像以前那样吐出来,那是有目
的的。可能得一星期吧,他这么个大个子,又那么粗壮,不过我肯定用不
了那么久。总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人会在巡查时发现他死在床上,像块
僵硬的石头。"
我以为自己的小便已经放完了,可听他这么一说,脊梁末梢一阵痉
挛,又挤出些许尿来。我边扣好裤扣边暗想,布鲁托尔说的还真有道理。
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他没说错。如果我关于狄特里克家两个姑娘的推
测没错,约翰·柯菲命不该死,但即便他得死,我也不希望由我的手来做
这件事。真到了那一步,我不知道是否能下得了手。
"走吧,"哈里从暗处咕哝道,"时候不早了,快点完事吧。"
我们一起往回朝卡车走去,我意识到我们刚才把约翰一个人留在那
里了,简直是珀西·韦特莫尔级别的蠢事。我以为约翰也许溜走了,以为
他一见没人看管,就会把虫子都吐出来,像大沼地的哈克和吉姆①那样溜
之大吉。我们所能找到的只有他一直披在身上的毯子。
但是他还在那里,依然背靠车斗双臂抱膝坐着。听到我们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费力地冲我们挤出一道笑容。笑容在他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
小会,然后消失了。
———————————
①马克·吐温小说《哈克贝里·芬历险记》里的主人公和他的黑奴朋友。


"你怎么样,大个子约翰?"布鲁托尔问道,他再次爬上后车斗,披上了
自己的毯子。
"没事,头儿,"约翰恹恹地回答道,"我没事。"
布鲁托尔拍拍他的膝盖,"我们很快就回去了,等我们彻底完事了,你
知道会怎样?我一定要给你弄一大杯热咖啡,还放上糖和奶油。"
那还用说,我暗想着,绕到了车头副驾驶座一边,爬了进去,可条件是
我们自己首先得不被人逮捕,不被扔进监狱去。
不过,自从我们把珀西扔进禁闭室那一刻起,这念头就一直在我脑子
里转悠,不过也没让我焦虑得无法入睡。我迷糊了过去,梦到了卡尔瓦莱
山。西边天空在打雷,空气中弥漫着杜松子浆果的味道。布鲁托尔、哈
里、狄恩和我像德米尔电影中头戴铝盔身披斗篷的人物那样,站成一圈。
我想,我们就是罗马军团的百夫长。那里竖着三座十字架,是珀西·韦特
莫尔、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分立在约翰·柯菲两旁。我低头看看自己
的双手,发现手里正拿着一柄鲜血淋漓的锤子。
保罗,我们得把他弄下来!布鲁托尔在嘶喊,我们得把他弄下来!
只是,我们做不到,别人已经把梯子搬开了。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布
鲁托尔。这时,卡车一阵剧烈颠簸,把我弄醒了。我们已经回到了哈里藏
卡车的地方,那是前一天早些时候的事,但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最初
的事情了。
我们两个跳出驾驶室,绕到车后。布鲁托尔一跳,顺利地下了车,但
约翰·柯菲却膝盖一软,差一点跌倒。我们三人协力,才扶住了他。可是
他刚站稳脚跟,立刻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更加厉害。他弯下
腰,用手掌蒙住嘴巴,使咳嗽声沉闷了一点。
等他咳嗽稍稍平息了一点,我们用松枝再次把车头挡好,按原路返
回。这一趟短暂、几乎是超现实的差事中(至少对我来说)最令人难熬的
部分,就是最后沿着大路路肩急匆匆往南赶的两百码路。我能看见(或者
说我以为能看见)东方出现了第一抹微光,肯定有几个早起出来摘南瓜或
挖最后几垄山药的农民会过来看见我们。即使这样的事情没发生,我们
也会在我用"阿拉丁"钥匙打开通往地道侧门的围墙门时,听见有人(我想
象中是柯蒂斯·安德森)喊:"站住别动!"接着,二十多个挂着卡宾枪的警
卫会冲出树林,我们小小的冒险就此完蛋。
等我们真的来到围墙边,我的心狂跳起来,脉搏每搏动一次,眼前就
有几颗白色小点在爆炸。我双手冰凉麻木,简直不属于自己,摸索了好久
好久,都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天呐,车头灯!"哈里呻吟道。
我抬头一看,发现路面上两道扇形灯光越来越亮。手中的钥匙圈几
乎要掉到地上,还好在最后关头我还是一把抓住了它。
"给我,"布鲁托尔说道,"我来开。"
"不,我拿好了,"我说。钥匙终于插进锁孔,转动了。我们很快走了
进去,缩在侧门后面,注视着一辆阳光面包房的卡车不紧不慢地从监狱前
驶过。我能听见身边约翰·柯菲痛苦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像几乎耗尽了
油的引擎。我们从这里出去时,他几乎毫不费力地为我们托着侧门,但现
在我们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已经不可能帮这样的忙了。布鲁托尔和
我托起了门,哈里领着约翰走下台阶。大块头步履蹒跚,但还是走了下
去。布鲁托尔和我尽快跟在后面走进去,然后放下身后的侧门盖,锁好。
"天呐,我以为我们要……"布鲁托尔刚一开口,我就冲他肋部狠狠一
顶,打断了话头。
"别说,"我说道,"连想都别去想,直到他安全回到自己的牢房。"
"还得考虑珀西呢,"哈里说道。在砖砌的地道里,我们的话音响着单
调的回声,"不等我们和他了结,这个夜晚不算完。"
事实上,这个夜晚远没有完。


第六部
柯菲上绿里


1
我坐在佐治亚松林的日光室里,手里拿着父亲留下的自来水笔,回想
着哈里、布鲁托尔和我把约翰·柯菲从绿里带走,去见梅琳达·穆尔斯并
拯救她生命的那个晚上,此刻,时间似乎不存在了。我写到如何用药麻翻
了整天想着自己是比利小子再世的威廉·沃顿,写到我们如何把珀西强
套进约束衣,把他塞进绿里尽头的禁闭室,写到那夜我们进行的神奇之
旅,既令人毛骨悚然又让人惊奇万分,写到最后发生的那件奇迹。我们目
睹了约翰·柯菲把一位女士从坟墓边缘、其实更应该说是从坟墓的最底
部拉了回来。
我写着写着,隐隐约约感觉到正在我身边进行着的佐治亚松林的生
活。老伙计们下楼去吃晚,然后三五成群去资料中心(没错,你有权利
笑话一下),消受每晚必看的情景喜剧。我似乎还记得我朋友伊莱恩给我
拿了个三明治,我谢了谢她,吃了,但是我说不上她是傍晚什么时候拿来
的,也说不上三明治里夹了什么。我的大部分记忆回到了1932年,那时
候,我们通常都是在老嘟嘟那辆快餐车上买的三明治,五分钱的夹冷猪
肉,一角钱的夹腌牛肉。
我记得,这地方渐渐安静了下来,住在这里的那些耄耋老人纷纷准备
着度过又一夜浅浅的、不安宁的睡眠;我听见米奇边挨个分发着夜服药,
边用他好听的男高音哼着《红河谷》:"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怀念你
明亮的眼睛,还有那甜蜜的微笑……"米奇也许不算是这地方最好的勤
务,但肯定是最心地善良的一个。歌声让我想起了梅琳达,还有奇迹发生
后她对约翰说的那番话。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在黑暗中游荡,我也是。
我们相互碰见了。
佐治亚松林一片静谧,午夜来了,又过去了,我还在写着。我写到哈
里提醒我们,虽然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约翰弄回了监狱,还有珀西在等
着我们呢。"不到我们和他了结,这个夜晚不算完,"哈里大概就是这么说
的。
我用父亲的笔奋力写了整整一天,最后就写到了这里。我放下笔,心
想,就一小会,可以重新活动一下手指。于是,我把额头枕在胳膊上,闭目
养起神来。等我睁开眼睛,抬起头,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身上。我
看看表,过八点了。我一定像老酒鬼似的头枕胳膊睡了有六个小时。我
站起身,眨眨眼,舒展一下,让背部充满活力。我想下楼去厨房弄点吐司,
再去散趟步,一低头,看见了三三两两散布在书桌上写满了字迹的稿纸。
我立刻决定暂时不去散步了。我还得干活呢,没错,不过还能对付,那天
早晨我并不想和多兰玩捉迷藏。
我不去散步,我要把故事写完。有时候,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愿意,体
力多么不支,最好还是把事情进行到底。有时候,这是唯一能把事情办成
的途径。关于那天早晨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拼命想把约翰驱之不散的
阴魂赶走。
"好吧,"我说,"再写一程,但首先……"
我走到二楼大厅尽头的洗手间。当我站在里面排解小便的时候,一
抬头看见了天花板上的火警探头。这使我想起了伊莱恩,想起了前一天
她把多兰引开,好让我完成散步,做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我解完小便,
脸上带着笑容。
我走回日光室,感觉好了一些(而且我的下身也感觉舒服多了)。有
人在我稿纸边放了一壶茶,是伊莱恩,我对此毫不怀疑。我贪婪地喝了起
来,先喝了一杯,接着再喝一杯,这才坐下。我坐回原位,拔掉了笔帽,又
开始写了起来。
我刚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故事中,就发现背后有个阴影罩住了我。
我一抬头,心往下一沉,是多兰,他就站在我和窗子之间,一脸奸笑。
"保利,没见你早晨散步,"他说道,"所以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生怕
你病了什么的。"
"看你说哪里去了,"我答道。我说话得声音没有丝毫不对劲,至少到
此刻为止是这样,但心脏却咚咚跳个不停。我真有点怕他,而且有这样的
感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让我想起了珀西·韦特莫尔,可我却从
来没怕过他……不过,认识珀西的时候,我还年轻着呢。
布拉德的嘴咧得更大了,但这笑容依然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保利,人家告诉我你彻夜都在这里,在打你的小报告。行了,这没好
处。你这样的老家伙就需要好好睡觉。"
"珀西……"我刚一开口,发现他笑脸上眉头一皱,我立刻意识到自己
犯了错误。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布拉德,你在找我什么茬子?"
他愣了一下,也许是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又笑了起来,"老伙计,"他说
道,"也许我就是不喜欢你这张脸。你写什么呐?写什么混球遗嘱?"
他身体凑了过来。我用手一把盖住了正在写的那一页,其他的几页
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摞摞,皱巴巴的往胳膊底下塞,往外衣底下掖。
"好了好了,"他就像在对小孩子说话似的,"没用的,亲爱的老小孩,
要是布拉德想看,布拉德就能看到的,哪怕你把它放到什么他妈的保险柜
里都一样。"
他很年轻,又极其强壮,他捏住我的手腕,使劲掐着,痛得我就像手掌
心被人牙齿咬了进去。我发出阵阵呻吟。
"放手,"我死撑着说道。
"先给我看你写了什么,"他答道。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过依然是
开心的表情,这种表情只有在那些为自己的卑鄙而洋洋得意的人的脸上
才能看到。"保利,让我看看。我想知道你在写什么。"我的手开始从最上
面的那页稿纸上移开。那一页的内容是带着约翰回到地面下的地道那
段。"我要看看是否和你当年有什么……"
"放开他。"
这声音就像是高温干旱的大白天里一阵响鞭,而多兰跳起来的样子,
让人觉得那一鞭抽的就是他的屁股。他一松手,我的手砰地掉回到稿纸
上。我们两人都朝门口处看去。
伊莱恩·康奈利站在那里,精神焕发,精力饱满,好久没见她这样了。
她一身牛仔,显露出瘦削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头发上围着一根蓝丝带,
害着关节炎的手上端着一个盘子,放着果汁、炒蛋、吐司、还有茶。她怒目
圆睁。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布拉德问道,"他不能在这里吃东西。"
"他就能,他就要在这里吃,"她说话是同样干巴巴的命令口气。我以
前从未听到过,不过现在听了觉得很开心。我在她眼神里寻找害怕,却一
星点也找不到,那里只有愤怒。"而你要干的就是赶紧从这里滚出去,免
得你这令人讨厌的蟑螂一步变成更大的害虫,比方说,变成人称美洲耗子
的那种东西。"
他朝她走近一步,有点不知所措,却怒火中烧。我觉得这两种情绪混
合在一起十分危险,可见他走过去,伊莱恩丝毫不在意。"这下我明白是
谁弄响了那个火警探测器了,"多兰说道,"很可能就是某个手像爪子一样
的老母狗干的。你给我出去,我和保罗的谈话还没结束呢。"
"他叫埃奇康比先生,"她说,"让我再听见你喊他保利,多兰先生,我
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佐治亚松林打工的日子就结束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他追问道。此时他面对着她,想笑,却没能笑
出来。
"我以为,"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我是现任佐治亚州众议院议长
的祖母。多兰先生,他很爱自己的家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长辈。"
布拉德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了,就像写在黑板上的字迹被湿海
绵一擦,没了。我看出他的迟疑不决:有可能他被讹诈了,但也担心这并
非讹诈,最后我做出了某种推测:她一定知道这事很容易查证,因此她说
的是真话。
突然,我大笑起来,尽管笑声很粗哑,但笑得正是时候。我想起了在
往日的坏时光里,珀西·韦特莫尔多少次这样用他的关系来威胁我们。
此时,在我长长的一生中第一次,又有人在这样威胁别人了……不过这一
次是为了我。
布拉德·多兰看看我,气得双眼圆瞪,然后又看看伊莱恩。
"我真会这么做,"伊莱恩说,"起先我觉得就对你听之任之吧,我也老
了,这么做看来最简单。可现在我的朋友们都被你威胁,被你欺负,我就
不能听之任之了。好了,滚出去,别再说一句话。"
他的嘴唇像鱼那样动了动,哦,他多想再说一遍那个词啊(也许就是
那个和"巫婆"压韵的词
①)。但是他没说。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大步从她
身边走过,去了大厅。
我长长地、断断续续地舒了一口气,伊莱恩把托盘放在我面前,隔桌
坐下,"你的孙子真是州众议院议长?"
"的确是的。"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州议院议长是很有权力,足以对付像布拉德·多兰这样的蟑螂,但
并不使他很有钱呐,"她说着笑了,"再说了,我就喜欢这地方,我喜欢这里
的伙伴。"
"我可把这句话当赞扬听喽,"我说道,我的确是这么理解的。
"保罗,你没事吧?你看上去很累。"她隔着桌子伸出手,把我的头发
从前额和眉毛上拨开去。她的手指关节扭曲,但那触觉却十分凉爽奇妙。
我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我已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事,"我说,"也快完了。伊莱恩,你愿意看点东西吗?"我把刚
才慌乱中胡乱整在一起的那几页递给她。也许顺序已经乱了,多兰真把
我吓得不轻,还好都标着页码,她很快就整理好了。
———————————
①和"巫婆"压韵的词指"母狗",这两个英文单词分别为"witch"和"bitch
"。


她审慎地看看我,并没有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但还是问了一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