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塔顶层稍微靠下一些,有一扇厚木门。从那扇门进去,就到了一个小平台上。那个平台就在水的上面。当装满水的时候,水深达一百英尺。
“那些水是从哪儿来的?”班思问。
贝弗莉、艾迪和斯坦利3个人互相看着,没有一个人知道。
“好了,那些淹死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只知道一点点。似乎在那段时期,通往平台的木门总是不锁。一天晚上,一群孩子……或者也许只有一个……或者有3个……
发现水塔的大门也没有锁。于是他们大着胆子走了上去,但是他们走错了门。他们走进去的不是到顶楼的门,而是到那个平台的门,黑暗中他们都掉进了水里。
“我是听一个叫维奇·克拉姆利的孩子说的。他说那是他爸爸告诉他的。”贝弗莉说。“也许是真的。维奇说他的爸爸告诉他那些孩子掉进水里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周围光溜溜的没有什么可扒的东西。平台也够不着。他说他们就在那里挣扎着,呼喊救命,也许整整一夜。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见;他们就那样变得越来越疲乏,直到——”
她的声音变小了,感觉到恐惧正渗入她的全身。她仿佛看见那些孩子们在水里挣扎,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儿沉下去……凄厉地号叫……手指徒劳地担着光滑的井壁。她似乎尝到了他们所吞咽的冷水;那凄厉的悲号在她的耳边回响。多长时间?15分钟?半小时?到底多长时间他们停止了挣扎,脸朝下漂浮着,像死鱼一样等待着看门人第二天发现他们的尸体?
“上帝!”斯坦利叫出声来。
“我听说有个女人在那里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艾迪突然插了进来。“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关闭了水塔。至少,那是我亲耳听见的。他们不让人再到上面去。但是一次,有一位夫人和她的孩子走上了平台,我不知道那孩子有多大。那位夫人抱着孩子走到了栏杆边上。也许是她把孩子扔下去的,也许是孩子自己扭来扭去掉了下去。我听那个人讲他想救人。他跳了下去,但是孩子已经不见了。也许那孩子身上穿了一件夹克什么的。如果衣服被水浸湿了,人很容易下沉的。”
艾迪突然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
他打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了下去。
“那是什么?”贝弗莉问道。
“阿司匹林。我头疼。”他用防备的眼光看着她,但是贝弗莉没有再说话。
班恩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了。他听说那确实是个孩子,是个大概3岁的小姑娘。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镇理事会投票决定永久关闭水塔,把上面下面所有的门都锁住了。直到现在那些门也锁得死死的,只有看门人和维护人员可以进出。但是每个季节仍然向游人们开放一次;人们跟着导游——一位从历史学会来的夫人——走上顶楼,可以喊喊嗓子,照几张相给朋友们看一看。但是那个通向里层平台的门一直紧锁着。
“里面仍然有水吗?”斯坦利问。
“我想有。”班恩回答。“我曾见过救火车从那里抽过水。他们把一根软管套在水塔下面的管子上。”
斯坦利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烘干机,看着里面的抹布转过来转过去。
“你在那儿看见什么了?”贝弗莉轻声问斯坦利。
有那么一会儿,似乎他根本就不想回答。然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了起来。但是让人觉得他的话完全偏离了主题:“他们给公园起名叫纪念公园是为了纪念南北战争。他们叫它‘德里布鲁斯’。过去还有一个塑像,但是在40年代被一场风暴吹倒了。他们没有钱去重新修复塑像,于是就在那里建了一个小鸡戏水池——一个石头筑成的巨大的小鸟戏水池。”
大伙都注视着斯坦利,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传出咯咯的声音。
“我观鸟。我有一个鸟类资料册,还有一个望远镜以及所有观鸟必备的东西。”他转过头看着艾迪。“你还有阿司匹林吗?”
艾迪把瓶子递给他。斯坦利先拿了两片,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片。他把瓶子还给艾迪,扭曲着脸把药片一片接一片地吞了下去,然后继续讲他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一个雨夜。斯坦利穿上雨衣,把鸟类资料册和望远镜放进一个防水袋里,向纪念公园进发了。以前他常常和他的父亲一起去,但是那天晚上父亲恰好加班,于是他只好一个人去了。
一个观鸟迷告诉他看见过一只北美红雀在纪念公园的水池里饮水。它们喜欢在黄昏时分吃食、饮水和洗澡。在距离马萨诸塞州这么远的地方观察到红雀简直太难得了。尽管当时天气相当糟糕,但是他走了一英里半的路程到了纪念公园。毛毛细雨不像是在渐渐沥沥,而更像是一道垂下来的雾帘。四周很静,同时让人感觉到有些兴奋。尽管在灌木丛、树枝上仍然有未融的残雪,但是空气中仍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衬托着铅灰色的天空,浓重的大树轮廓显得有些神秘;再过一两周,它们就会吐出新绿了。
今晚的空气闻起来是绿色的。他想着想着,笑了。
斯坦利加快了速度。要不然光线很快就不足了。他呈对角线斜穿公园。水塔在他的左边,显出了庞大的白色身躯。斯坦利瞅都没瞅它。他对水塔里面有什么毫无兴趣。
几乎成矩形的纪念公园是顺着山势修建的。夏季这里的草都剪得整整齐齐的,而且还有圆形的花坛。来这里的一般都是成年人。
那个小鸟戏水池其实就是在那个塑像基座上面修建的,看起来真有点大材小用。父亲告诉他,原来他们打算还把那个塑像放回去,后来因为没有钱才作罢。
“我更喜欢小鸟戏水池。”斯坦利说。
尤里斯先生挠了挠头发。“我也是,儿子。”他说,“多些水池,少些子弹,那是我的座右铭。”
在那个石头基座上面刻着一段铭文,是用拉丁语写的,斯坦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Apparebateldolonsenex—普里尼斯坦利坐到了一条长椅上,拿出了他的鸟类资料册,翻到了北美红雀那一页,温习了一下它的特征,又合上书,放回包里。然后他取出了望远镜,放在了眼睛上——已经没有必要再调整焦距了,上回他就是坐在同一个地方观察的。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水池。先是4只麻雀在那里嬉戏了一会儿,然后又飞来一只蓝背鸟,喋喋不休地叫着,把麻雀轰走了。鸟霸占了水池,玩了一会儿,也飞走了。然后麻雀飞了回来,又不得不飞走了——一对知更鸟落下来一边洗着澡,一边叽叽喳喳地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接着飞过来一只红色的鸟。斯坦利连忙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原来是一只唐纳雀。接着又飞来一只他非常熟悉的啄木鸟。
他看着看着,看见鸟儿飞来,飞去。他看见了一只笨拙的白头翁,一只蓝知更鸟,又看见了一只啄木鸟。天黑得很快。这时他好像看见了一只燕八哥。他连忙放下望远镜,摸出了资料册,心里希望在他证实之前那只鸟不要飞走。至少他可以回家跟父亲讲些什么了。他查完书,又拿起望远镜。它还在那里,没有洗澡,而是站在地沿上一动不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他放下望远镜,皱着眉头又仔细看了看书,又拿起了望远镜。但是就在此时突如其来“乓”的一声巨响,一下子把那只鸟——大概是燕八哥吧——惊飞了。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追寻着那只鸟,但是它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声骂了一句,收起了望远镜和资料册,然后站起身向四周望去,想看看到底哪里传来那么大的声响。那个声响不像是枪声,倒像是恐怖电影里城堡或地牢的门被猛地打开……还带一些回声。
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朝通往堪萨斯大街那个斜坡走去。他右面的白色的水塔在雨雾和渐渐降临的黑暗中像是一个幽灵,似乎在……飘浮。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水塔,然后想也没有想就向那个方向拐了过去。水塔周围沿着螺旋楼梯开了窗户,衬托着白色的塔身,每个黑洞洞的窗户都像是一只眼睛。但是他被水塔脚下的一扇窗户吸引了——一扇更大的长方形窗户。
他停下来,皱着眉头想一扇窗户安在地上可真有趣,和其他的窗户一点都不对称。然后他意识到那不是一扇窗户,而是一扇门。
“我所听到的声响,”他想,“就是那扇门进开的声音。”
他向四周看了看,天已经变成灰色,雨雾使天色显得更暗了一些,一丝风都没有。
但是,门是怎么开的呢?为什么?只有非常厚实的大门进开才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一定是个巨人……可能是……
斯坦利非常好奇,又向前走了几步。
门比他设想的还要大,有6英尺高,2英寸厚。门板上还包着铜箍。斯坦利把门打开——毫不费力,而且无声无息。那么大的声响,他想门一定损坏了。但是,那扇门上不但没有损坏,而且连一点受损的痕迹都看不到。
好了,不是这扇门发出的巨响。他想。也许是飞机从上面飞过。
门被打开——他的脚碰上了什么东西。他向下一看,原来是一把锁头……确切地说是一把锁头的残余部分。就像是有人从钥匙孔里打了一枪,然后锁头一下子进裂了,地上不远处还散落着其他的零件。
斯坦利皱着眉头,又拉开了门,朝里面瞅着。
狭窄的楼梯向上盘旋,一直到视线之外。
“有人吗?”他问。
没有人回答。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进了里面,想要看看楼梯上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转身要离开……听到了音乐声。
声音很微弱,但是他一下就能听出来了。
风琴音乐。
他侧耳倾听,皱着的眉头舒缓了许多。风琴音乐。狂欢节、集市时的音乐。它一下唤醒了斯坦利美好的记忆:爆米花,棉花糖,油炸面人,米老鼠,还有马戏团。
斯坦利想要笑。他走上一级楼梯,然后又上了两级,头仍然侧着。他又停了下来。好像是那狂欢节正在举行一样,他竟然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爆米花,棉花糖,面人……还有更多!胡椒,辣热狗,烟味和锯末。还有一种白醋的味道,那种浇在薯片上面的醋的气味。他还能闻到芥末的味道,那种洒在热狗上面辛辣的黄色粉末。
这一切是那么神奇……难以置信……而又不可抵御。
他向上走了一步,就在此时他听到上面传来了“刷刷刷”快速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下来。他又侧着耳朵仔细听,风琴声突然变得更响了,好像是在掩饰脚步声。
脚步声,没错;但是又不是完全“刷刷”的声音,而是听起来有些粘性,就像是有人穿着胶鞋在水里走。
他头顶墙上闪出了巨大的阴影。
恐怖一下子就跳进了斯坦利的喉咙里——就像是吞下了某种滚烫而可怕的东西,就像是某种毒药像电流一样通过全身。
斯坦利瞅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两个巨大的东西好像是在向下滑;他只瞅了一下,因为光线正在消退,消退得太快了。就在他要转身的功夫,水塔那扇厚重的门一下子关上了。
斯坦利连忙往下跑(有十多极楼梯,尽管他记得自己最多只爬了两三级)。他非常害怕。水塔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他能听到风琴声越来越轻柔;他能听到那拖沓的脚步声向他逼近,越来越近。
斯坦利张开双手用力地撞击着大门,手都撞痛了,但是门却纹丝不动……刚才那么容易就能拉开……
不……这不是真的。门突然之间露了一个小缝,但是立即又消失了——就像是有人在外面顶着。
斯坦利喘着粗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推着大门。但他感觉到铜门箍都陷入了他的手掌里,门仍旧纹丝不动。
他猛地转过身来,后背紧靠着大门,双手紧抓大门。汗珠不住地从他的前额滚下。风琴声又变大了,那声音从楼梯上面飘浮下来,四处回荡,但是却没有一点不让人愉悦。它已经变成了一曲挽歌,尖利刺耳。斯坦利仿佛看见了被秋天的暴风雨无情扫过一个集市,狂风呼啸,暴雨倾泻,将一切破坏得七零八落。他突然明白死亡从黑暗中向他逼近,而他却无路可逃。
突然大水从楼梯上面冲了下来。现在完全没有了爆米花、面人和棉花糖的香气,而是让人窒息的死猪肉般的恶臭。
“是谁?”斯坦利的声音颤抖而又尖利。
回答他的声音似乎被水和泥浆哈住了,像是在冒泡:“死人。斯坦利。我们是死人。我们沉下去,但现在又飘浮起来了……你也会飘浮的。”
斯坦利感觉到水已经冲到了他的脚下。他吓得向后紧贴着大门。
它们已经非常近了,他能够感觉得到,他也能闻到。他不停地——徒劳地向后撞着大门,什么东西硌疼了他的臀部。
“我们死了,但有时我们还变成小丑,斯坦利。有时我们——”
那是他的鸟类资料册。
想也没想,斯坦利从雨衣口袋里拽出了那本册子。他听见它们中的一个已经逼近,就要抓住他了!
他竭尽全力大吼一声,打开了自己的资料册,像盾牌一样挡在了胸前,他没有想自己在干什么,但是突然间确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知更鸟!”他在黑暗中尖叫着。就在一刹那,那个接近他的东西迟疑了——斯坦利几乎可以确定。还有,他身后的大门也好像在退缩。
但是他现在不再退缩了,在黑暗之中他站得笔直,发生什么事情了?根本没时间去想。斯坦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叫着:“知更鸟!灰鹭!潜鸟!唐纳雀!白头翁!铁头啄木鸟!红头啄木鸟!山雀!鹈鹕——”
大门吱扭一声巨响轰然打开了。斯坦利向后踏了一大步,仰面朝天滚了出去。那本硬皮鸟类资料册已经被弯曲得不成样子了。就在那天晚上,他看见那本资料册的封皮上,深深陷入了他的手指印。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用脚跟和双手撑着身体向后退。在那个长方形门洞里,他模糊地看见4条腿站在大门的黑影下面,水不住地从褪成黑色的裤子流下,那裤子接缝上橘黄色的线清晰可见,鞋子的大部分已经腐烂了,露出里面肿胀的紫色脚趾。
还有它们的手耷拉在身体的两侧,那么长,像蜡一样白,每个手指上都套着一个橘黄色的绒球。
斯坦利脸上满是水,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他把鸟类资料册挡在胸前,嘴里仍然不停地念叨着:“老鹰……蜡嘴鸟……蜂雀……信天翁……几维鸟……”
只见其中一只手抬了起来,露出了腐烂的手掌;一只手指弯回去……又伸直了。上面套着的那个绒球跳了起来又耷拉下去,耷拉下去又跳了起来。
它正在召唤他!
27年之后会因动脉割断而死于浴盆之中的斯坦利。尤里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拔腿就跑。他一刻不停地跑过堪萨斯大街,只在人行道的尽头,才喘着粗气回头望了一眼。
从那个角度他看不见水塔的大门了,只有那个巨大的水塔在黑暗中矗立着。
“它们都是死人。”他喃喃地说完,又撤退向家里跑去。
烘干机停了,斯坦利也讲完了。
贝弗莉3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皮肤简直变成了灰色,就像是他刚刚描述过的那个4月的夜晚。
“哇!”班恩终于叫出声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千真万确。”斯坦利低声说道。“我敢向上帝发誓。”
“我相信你,”贝弗莉也说,“家里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什么事都相信。”
说完,她忽地站起身来,险些摔倒。然后她走到烘干机跟前,把那些抹布一块一块地拿出来叠好。她的后背朝着他们3个,班思怀疑她正在哭泣。他想过去安慰一下,但又缺乏勇气。
“我们得跟比尔谈谈,”艾迪说,“比尔知道该怎么做。”
“做?”斯坦利转过头来。“你是什么意思?做?”
艾迪不安地看着他,说道:“嗯……”
“我什么都不想做。”斯坦利说。他的目光犀利,盯着艾迪;艾迪在椅子上局促地扭动着身子。“我要忘掉它。那就是我要做的。”
“没有那么容易。”贝弗莉静静地说完,转过身来。班恩的怀疑没有错:穿过洗衣房脏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映出了她脸颊上两道明亮的泪痕。“不止是我们。我听到维朗尼卡。格罗根的声音,还有先前听到的那个小孩子……我想那可能是叫克雷门斯的小孩子,就是从三轮童车上掉下来的那个。”
“那又怎样?”斯坦利似乎有点不服气。
“如果它抓得更多呢?”贝弗莉很冷静。“如果它又抓了更多的孩子呢?”
斯坦利的眼睛仍然紧盯着贝弗莉的双眼,似乎在说:“即使那样又如何?”
但是贝弗莉的眼睛是那么坚定,斯坦利不得不低下头来……也许只是因为她仍在哭泣,或者只是因为她的关注使她显得那么坚强。
“艾迪说得对,”她说,“我们得跟比尔谈谈。然后可能得跟警察局长——”
“好了,”斯坦利的声音有些厌倦,“水塔里的死孩子。只有孩子才能看到的血迹。运河上行走的小丑。风中飞舞的气球。干尸。门廊下面的麻风病人。博顿局长会笑掉大牙……把我们赶进疯人院。”
“如果我们都去找他,”班恩迟疑着说,“如果我们一起去警局找他……”
“行,好的。再多说点,干草堆。给我写本书得了。”斯坦利说完,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既愤怒又沮丧而且非常害怕。他挺着肩头,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句:“给我写本可恨的书!”
“不,”班恩静静地说,“那些书比尔会写的。”
斯坦利刷地转过身来,满脸惊讶,其余的人也看着他。班恩的脸上也全部是惊讶之色,好像突如其来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贝弗莉叠好了最后的一块抹布。
“鸟。”艾迪说道。
“什么?”贝弗莉和班恩异口同声地问。
艾迪看着斯坦利。“你确实是朝它们叫小鸟的名字吗?”
“也许吧,”斯坦利勉强地说,“或者也许门是被撞突然打开的。”
“在你没有靠在上面的情况下?”贝弗莉问道。
斯坦利耸耸肩,只是表示他不知道。
“我想是因为你叫了那些小鸟的名字,”艾迪说道,“但是为什么?
在电影里,你得拿一个十字架……“
“……或者念主祷文……”班恩补充了一句。
“或者念赞美诗第二十三首。”贝弗莉也插嘴说道。
“我知道第二十三首赞美诗,”斯坦利很生气,“但是我不愿去弄什么十字架。我是个犹太人,记得吗?”
他们几个都满脸尴尬,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小鸟,”艾迪又说,“上帝!”他看着斯坦利,目光里满是负疚。
斯坦利只是阴沉着脸看着街对面的班戈水电局。
“比尔知道该干什么的。”班恩突然说道,好像他最终同意了艾迪和贝弗莉的意见。“我敢打赌。拿什么打赌都行。”
“你们看,”斯坦利热切地看着他们所有的人,“好的。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和比尔谈谈。但是对我来说就那么多了。你们叫我胆小鬼,无论什么都行。我不在乎。我认为我不是胆小鬼,只是水塔里的那些东西……”
“如果你不害怕的话,那你一定是个疯子。斯坦利。”贝弗莉的声音很温柔。
“是的,我是被吓坏了,但是那不是问题的关键。”斯坦利越来越激动。“甚至那不是我要谈的东西。难道你们不明白——”
大家都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但是斯坦利发现自己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的词语已经枯竭了。他的心中有一种感觉,几乎要使他窒息,但是他却无法倾诉。尽管他很精干,尽管他很老成,但是他仍然是个刚刚上完四年级的11岁的孩子。
他想告诉他们有一种感觉比害怕更糟糕。经历一次擦肩而过的车祸,等待注射疫苗,濒临灭顶之灾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让人非常害怕。
但是水塔里的那些东西……
他想说的是,水塔里面那些从螺旋楼梯上蹒跚、拖沓而下的死孩子做了比惊吓他更糟糕的事情:它们冒犯了他。
冒犯,没错。那是他能够想起的惟一的词。如果他说出来的话,他们都会笑的——尽管他知道他们喜欢他,而且接纳了他,但是他们仍然会笑。如果可能的话斯坦利会这么说:你可以忍受恐惧,也许不是永远,但是可以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你不能容忍冒犯,因为它在你的思想里面开了一个大裂口。你可以去教堂,听耶稣在水里行走的故事;但是如果看见了某个人也那么做,我会不停地叫喊,叫喊,叫喊。因为对我来说那不是奇迹,那就像是一次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