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等候在门口的晋王府奴仆进来催促,庞丽华这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张咏问道:“丽娘是特意来探望你的么?”唐晓英道:“嗯。我正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们大伙儿,高琼是晋王的人,丽华姊姊在晋王府亲眼见到他向晋王下跪。”见众人并不惊奇,问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张咏道:“也没有早就,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唐晓英道:“那么他…他答应我要任我报仇也不是真的了?”张咏道:“高琼不会失信于英娘的,只是他又落入契丹人之手,转交给官家,如今被押在武德司中,生死难卜。英娘要跟我们一道去樊楼么?”唐晓英沉默半晌,才道:“我还是不去了。”张咏道:“也好,那英娘好生歇息,我叫女使给你做些吃的。”
等到天黑,张咏、寇准、潘阆、向敏中四人便往樊楼而来,王五自回王宅去向苗夫人禀告。
东京的夜景当真是天下奇观,华灯似海,夜明如昼,各色灯光点缀着夜色。最吸引人视线的是大内正门宣德楼上的琉璃灯。这些琉璃灯价值连城,精巧无比,将玛瑙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香料,反复捏合而成。一对琉璃灯可抵民间一个州三个月的田赋收入,所以后人才说:“万金为一灯,万灯为一山。用尽工匠力,不破君王颜。”意思是工匠极尽奇巧,费资千万,造出了火树银花、千光万焰的绚丽美景,却不能赢得君王的开颜一笑。琉璃灯一经点燃,宛如明月,晶莹剔透,衬托得宣德楼如同仙界。
民间虽无琉璃灯这般辉煌炫目的灯具,却也千门通亮,灯影逐人,兼之红男绿女,嬉笑游冶,别有一番风情。樊楼一带甚至有不少夜市,都是些临时的摊贩,专门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天黑点灯,至晓即散,称为“鬼市子”。
樊楼门前的迎客小厮早识得张咏、向敏中等,忙引几人来到西楼。寇准问罗锅儿道:“樊知古樊官人可有到来?”罗锅儿笑道:“早来了,正在二号阁子中。不过他今日可不是一人,还有两位贵客。”
焌糟丁丁引几人上来,进了八号阁子。向敏中道:“听说这里有个叫呆子的小厮,娘子可有听过?”丁丁道:“呆子不是我们樊楼的人,不过客人都爱使唤他跑腿。”
向敏中道:“可否麻烦娘子为我叫一声?”丁丁道:“当然可以。不过官人怕是等一会儿,不知道他又在哪里转悠呢。”向敏中道:“无妨,能找到人就行。”
等丁丁出去,寇准才低声问道:“向大哥怀疑呆子么?”向敏中道:“不是怀疑他,而是无法排除他的嫌疑,名单上的人剩下的已不多,他既然在上面,当然要查上一查。”
张咏道:“寇老西不是认为樊知古就是杀人凶手么?我这就去叫他出来。”当下来到二号阁子,扣了扣门,听见有人应声,即打帘推门进去。却见上首坐着当今皇帝的二弟赵廷美,旁侧坐着一名四十岁出头的魁梧男子,樊知古坐在下首。
赵廷美认出张咏,满脸不快,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樊知古忙道:“相公,这位张公子是下官的救命恩人。张公子,我为你介绍,这是赵太保,当今圣上的皇二弟。这位是曹太傅。”
张咏心念一动:“曹太傅莫不就是晋王推荐的统帅人选太傅曹彬?”忙叉手行了个礼,道,“我认得赵太保。”道,“樊官人,请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赵廷美道:“我们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岂能容你惊扰?快些退下!”
张咏心道:“晋王妃刚刚病殁,你不去晋王府照看兄长,却与人来樊楼饮酒,能有什么军国大事?”毫不相让,道:“小民要说的话也跟军国大事有关。”
赵廷美大怒。曹彬忙解围道:“张公子既救过樊大夫性命,不妨出去听一下,好歹只有一刻功夫。”
樊知古道:“是。”遂跟随张咏来到楼廊,问道,“张公子可是找到了当晚行刺我的凶手?”张咏心道:“行刺你的是晋王的人,如何能告诉你?幸好他只是要将众人视线引向南唐,并不是要真杀你。”当即道,“我今日来找官人并非为了这件事,而是因为王全斌一案。”
樊知古道:“王全斌?噢,是当日吊死在六号阁子的王相公么?他怎么了?”张咏见他神色毫无异样,当即道:“王全斌是被人毒死的,樊官人当晚也在西楼,可觉察到有什么异常?”
樊知古摇头道:“没有。张公子于我有恩,我不妨直言相告,我虽不认得王全斌,却久闻他手段狠辣,是我向官家请求召他回京,最好任他为平南统帅。”
原来樊知古虽是南唐人,却恨南唐入骨,恨不得杀尽南唐人泄愤。王全斌当年平定后蜀时大挥屠刀,几次屠城,正合他的心意。张咏会过意来,不由得对眼前这人大起厌恶之心。
樊知古又道:“不过王全斌既意外自杀,也就无可奈何了。如今曹太傅是新任统帅,即将赴荆南造战舰。我明日也要离京,上任舒州团练推官。张公子,我日日来樊楼饮酒,只因亲人尚陷身南唐池州,而朝廷又迟迟不肯对朝廷用兵。如今朝廷大军待发,我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眼中闪动兴奋的光芒,在这复仇的火焰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丧身。
张咏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没事了。”悻悻回来八号阁子,说了原来向官家举荐王全斌正是樊知古。向敏中道:“如此,樊知古下毒的嫌疑当可完全排除了。”
正说着,焌糟丁丁领着小厮呆子到来。呆子陪笑道:“几位官人叫小的有事么?”向敏中道:“没事,就挑几样果子。”
潘阆起身道:“你们先挑着,我出去方便下。”向敏中道:“喂,你的珠子掉地上了。”潘阆这才发现收在怀中的北珠不知道何时滚落了出来,笑道:“我当真糊涂,亏得向兄提醒。”拣起珠子收好,这才出去。
向敏中随意取了几件果品,给了一吊钱。呆子笑道:“多谢官人。小的就在樊楼里面转悠,有什么需要再叫小的。”向敏中道:“嗯,去吧。”
寇准不明所以,问道:“向大哥派人巴巴地寻了呆子来,却一句话也不问,是何道理?”向敏中微微一笑,道:“不急,一会儿他会自己回来的。”
过了片刻,潘阆竟拧着呆子手臂进来,道:“果然不出向兄所料,呆子正是那个偷儿。”呆子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们是有意拿出珠子让小的看见,好设下圈套。”潘阆掩上门,笑道:“你不贪心,又怎么掉进圈套?”
寇准道:“啊,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钱袋,取了里面的瓜子金,又将钱袋扔掉,所幸被小娥捡到。快些将我的财物还回来。”呆子道:“还你,一定还你,只求几位官人不要告官。”
向敏中道:“本朝皇帝亲下敕文规定,犯强盗、盗窃赃满五贯即处死,不满五贯者杖背二十后配役三年。仅你刚才想偷的这颗珠子就价值万贯,还不算寇准的瓜子金、丽娘的金珠,杀你几千次都绰绰有余,岂能是你说不告官就不告官?”
呆子见这几人当场捉住自己,却并不立即送官,料到另有所图,道:“你们难道不想知道王全斌相公真正的死因么?他是被毒死的。”
王全斌上吊前已然中毒尚是机密,众人听呆子抢先道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张咏问道:“莫非你知道下毒者是谁?”呆子道:“当然知道。”又转向向敏中道,“小的见过官人和官家一道进来西楼,想来官人身份非同一般,要小的说实话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向敏中道:“原来你认得官家。”呆子道:“官家经常微服来樊楼饮酒,有什么认不得的?”又道,“晋王每次来樊楼,虽是便服,却是前呼后拥,排场大得很。官家只是布衣幞头,带两三名侍卫,时常就坐在普通散座中。”
向敏中道:“你有什么条件?”呆子道:“小的自知难逃刑罚,只是有一点,将来不能以盗窃定小的罪。不然就算你们将小的送去开封府严刑拷打,我也绝不会说出真相。”
向敏中沉吟片刻,道:“就算不论你盗窃罪,可你知情不报,势同下毒凶手的从犯,罪名更重,被害人又是朝廷命官,更是要从严处罚。”呆子道:“这些罪名小的都认,就是要求你们不能以盗窃定罪。”
寇准心念一动,道:“你是怕被钉牌,对么?”呆子道:“正是。小的家里尚有祖母、父母,不想让他们被街坊邻居看不起,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原来宋律对盗罪处罚极其严厉,动辄弃市、腰斩、凌迟,罪犯本人被处严刑不说,其家门口还要立上一个大木牌,上面书写犯人的姓名、罪状,即所谓的“钉牌”制度。即使犯人家属搬家,也要将随迁移住处钉牌,终身不得摘除,是对犯人及家属极大的羞辱。呆子宁可认下更重的罪名,也不愿意以盗窃定罪,显然是不愿意令亲人蒙羞了。
向敏中与几人商议一下,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过你终究是一片孝心,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将下毒者的姓名告诉我。”呆子便道:“下毒的人正是小的自己。”
众人骇然而惊,均不能相信。向敏中道:“你不过是个小厮,为何要下毒害朝廷命官?”呆子道:“小的也不愿意,可是被逼无奈,情形就跟官人们今日逼我说出下毒凶手的姓名一样。”
原来他盗窃成性,总往樊楼酒客下手,樊楼每日来往酒客数千人,他嘴甜手快,竟从来无人怀疑到他。但某一日终究还是失手,被一名酒客当场捉到,那酒客居然也不报官,还给了他更多的钱,条件只是让他做一件事。
向敏中蓦然醒悟,道:“当场捉住你的人是李继迁,对不对?”呆子道:“正是他。官人如何能猜到?”向敏中道:“你是个四处买果子讨赏钱的小厮,案发当晚却一直滞留在八号阁子中听丽娘说书,这不是很奇怪么?”
呆子道:“不错,那个党项人李官人武艺了得,小的手刚碰到他腰间便被他捉住,一只手如铁箍一般,捏得人生疼。他带我来西楼的阁子,说只要我替他做件事,他不但不报官,还以五十金酬谢。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听说他肯不张扬,便满口答应下来。本来小的也料想到不是什么好事,有心逃走,可转念想到即使做贼也当以信义为先,我既答应了他,就该全力办到。过了几日,就是寒食节的那天晚上,李官人的随从找到我,带我来到八号阁子,就是这间,不过当晚里面只有李官人和他的幕从张先生。他们给我一包药,说是奇毒无比的砒霜,让我等一会儿有机会时下到隔壁六号阁子的酒瓶中。我听说要我害人,心里很害怕,可他们说没事,不会有人看见。”
寇准道:“当晚虽然西楼客人未满,终究还有不少酒客,又有焌糟不断走来走去,他们如何能肯定一定不会有人看见你?”呆子道:“小的当时也不明所以,后来张先生详细说明,原来他们是要让小的打开半边窗户爬出去,沿着上下的檐子,走去六号阁子,从窗户进去。”
张咏忙走到窗边,窗户都是直棂的窗格,截面为三角形,外尖里平,又称称为破子棂,上面糊着纱纸。他推开窗,往外探头望去,果见窗户上下各有一道檐子,一人多高,正好可以双手抓住上檐,脚下踩着下檐,轻松走到隔壁。
呆子道:“小的看了后,虽然觉得不难做到,可那六号阁子的酒客难道会毫不觉察么?张先生却叫我放心,说他早有安排。”
原来李继迁谋划毒杀王全斌已有多日,他为此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呆子盗窃被捉不过是事逢其巧。寒食当天,王全斌如往常一般,携着蔡奴来到西楼,进了六号阁子。紧随其后的李继迁理所当然地占到了隔壁的八号阁子。至于后蜀国主孟昶之子孟玄喆、孟玄珏和朋友向敏中在另一边的四号阁子,不过是凑巧而已。向呆子交代好一切后,李继迁又派人叫来庞丽华,有意让她说王全斌屠戮蜀人的故事,目的就是要让隔壁的王全斌听见后被激怒。王全斌果然爆发,先进去打了唐晓英,撞晕了庞丽华,又在楼廊跟张浦、张咏纠缠。殊不知这正是李继迁调虎离山之计,众人忙乱之时,呆子按照计划从檐子爬入六号阁子。当时王全斌人在楼廊,蔡奴倚门而立,紧密注视着楼廊的一切,根本没有留意到背后窗口有人。呆子跳进来时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她都没有被惊动。他随即往酒瓶中下毒,不过并没有用张浦给的砒霜,而是将刚刚从庞丽华身上扒来的水粉倒了进去,也没有其他目的,仅仅是因为砒霜受到官府管制,可以拿到鬼市子上卖个好价钱,水粉却是大路货色,几个铜钱也值不到,反正只要能杀人,管他最后是死于水粉还是砒霜呢。他四肢灵活,手脚极快,下完毒还记得用袖子拂去了掉落在案桌上的粉末,弄妥一切,匆忙爬上窗口,原路返回八号阁子,见李继迁正挡住唐晓英朝他挥手,他便趁乱溜了出来。那毒药到底是炼制过的铅粉,毒药较慢,王全斌回到阁子喝下毒酒后浑然不觉。偏偏当晚皇子赵德芳亲眼见到王全斌无礼,又被撞倒在地,实在气不过,来六号阁子当面指责。他在皇二子面前挥剑狂舞,又被厉声呵斥,知道前途已毁,十年来的苦苦期待的东山再起终成泡影,沮丧之下干脆上吊自杀。正好孟玄珏过来窥测,可他看见王全斌上吊自杀时并没有阻止,反而若无其事地回到四号阁子中继续饮酒。其实当时即使王全斌不上吊,也会死于酒中的铅毒。这些变故,已不是李继迁这位始作俑者所能预料了。
王全斌一案终于真相大白,尚不清楚的只有杀人动机。李继迁跟王全斌没有一丁点儿瓜葛,更不要说什么冤仇,党项人为何要在京师腹心之地冒这么大的风险下毒杀他?若不是凑巧王全斌的自杀掩盖了毒杀,当晚所有在西楼的人都难脱干系,早晚要追查到李继迁头上。他冒着挑起大宋和党项战争的奇险杀人,一定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那移动尸首有意用他杀来掩盖上吊自杀的人又是什么居心?

 

第八章 美人如花
众人将呆子带出樊楼,交给附近的巡铺卒押去开封府。回来汴阳坊时,见到宅子前拴了数匹骏马,两名高大魁梧的佩刀武士站在一旁。向敏中道:“呀,莫不是官家到了。”进院一看,果见赵匡胤正虎着脸在堂屋中走来走去。
唐晓英忙迎出来,低声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官家来了大半个时辰了。”张咏道:“如何不命女使去樊楼叫我们回来?”唐晓英道:“官家不准。”又道,“官家似乎很不高兴,几位郎君小心些。”
赵匡胤在屋里听见,叫道:“是你们几个回来了么?还不快些进来。”向敏中、张咏几人忙进屋参拜。
赵匡胤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朕信任你们,特赐信物命你们查案,你们查得真相,竟然不上报!这可是欺君大罪,你们几个当真不要命了么?”
寇准见皇帝一张黑脸气得发紫,料到他已经尽知真相,当此生死关头,少不得要辩白几句,道:“官家最初赐寇准和向大哥信物,是命我们调查王彦升相公一案,那件案子早已经水落石出,真凶就是欧阳赞,也就是前后周门将聂平之子聂保,不过因为他如今有辽国使者的身份,官家命我们不可再追究此案。我们几个并无失职之处,更没有欺君瞒上。”
赵匡胤道:“你小小年纪,倒会巧言狡辩。那么樊知古遇刺一案呢?你们早查出是高琼同党所为,为何不立即上报?”张咏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不是,不过我们那时都以为高琼的同党就是官家,所以不敢贸然禀告。”赵匡胤大怒,道:“你太过放肆!来人,将张咏拿下了。”
两名黑衣侍从抢上前来执住张咏手臂,将他按在地上跪下。张咏却是不服,叫道:“为何要拿我?我说错了么?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朝廷,主谋不是官家还能有谁?就算现在知道高琼是晋王下属,主谋是晋王,可晋王不是官家的亲弟弟么?”
向敏中见赵匡胤脸上紫气越来越重,忙上前扇了张咏一耳光,喝道:“还不住口!”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禀道,“官家命敏中重新调查王全斌相公一案,在张咏、寇准、潘阆几人的协助下,幸不辱命,我们已经查得真凶,王相公上吊前已经中毒,即使他不上吊,也会毒发身亡。”
赵匡胤道:“噢?到底是怎么回事?”向敏中便将案情详细描述了一番,最后才道:“虽然侥幸找到了下毒者和指使人,只是尚不清楚李继迁有何动机。”
赵匡胤已逐渐平和下来,坐下来饮了一大口茶,悠然道:“这一点,朕倒是可以告诉你。要杀王全斌的不是李继迁,而是张浦。张浦原是后蜀官员,蜀亡后逃入党项,成为李继迁的心腹谋士。不过他在成都的家属尽为王全斌所杀,所以恨其入骨。这些都是张浦亲口告诉朕的。”
向敏中大奇,闻道:“张浦亲口告诉官家这些,是什么时候?”赵匡胤道:“就是昨日,在花蕊夫人专门为李继迁一行置办的饯行宫宴上。”向敏中道:“原来花蕊夫人跟张浦是故人。那么官家预备如何处置张浦?”赵匡胤道:“李继迁昨日已带着张浦一行离开东京。你们明日到开封府,录下呆子口供,做一份详细的卷宗呈上,朕自会派人快马追上李继迁,将卷宗交给他。”
寇准忙道:“张浦为报私仇杀害朝廷重臣,官家不预备从严法办么?”
赵匡胤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自然要从帝王的立场来考虑问题——张浦为报私仇,在大宋京师杀害重臣,行径固然可恶,但他肯定是得到了党项人的全面支持,由此可见他在党项很有些地位。王全斌既已死去,中毒也好,上吊也好,终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再也没有什么用处,党项却能从西北牵制北汉、契丹,堪称大宋的右臂。皇帝催促李继迁迅速赶回夏州,正是要他往北汉边境集结军队,造成紧张的气氛,这样即使和议不成,北汉也无暇南顾,无法趁宋军南下南唐时趁火打劫。当此关键时刻,又怎么能因为一个活不过来的人而斩断自己的右臂呢?只要将王全斌一案的卷宗交给李继迁和张浦,他们就会明白,皇帝已经知道真相,不过是不想追究而已。党项会对大宋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再无二心。
不过这些深谋远虑的计划却不能公然讲给眼前这些人听。赵匡胤想了想,命侍从放开张咏,道:“这些事情就这么算了吧。晋王已经告诉朕一切,为此再三请罪,他新遭丧妃之痛,朕怎能忍心治罪?朕既不能治晋王的罪,也不能单治你们的欺君之罪了,不然只会落人口实。”
潘阆道:“是晋王自己告诉官家的么?”赵匡胤道:“嗯,晋王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你们切不可再张扬。”
原来赵匡胤一直有心攻打南唐,只是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赵光义深知兄长心意,竟想出了派手下刺杀北汉使者以嫁祸给南唐的法子,只是预料不到中间枝节横生,张咏等人卷了进来,从蛛丝马迹中逐渐追查出真相。赵光义了解皇兄性格,知道他不喜欢玩弄圈套诡计这一套,所以一直瞒着兄长进行,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契丹人押着高琼到大殿,知道再也难以瞒住,是以趁兄长到晋王府治丧之机,坦白了一切。赵匡胤这才知道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亲弟弟,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只不过怜惜晋王妃刚刚病殁,晋王伤痛哀戚不止,才没有当场发作。
向敏中便自怀中取出花押,上前交还给皇帝。赵匡胤却是不接,只道:“事情还没有完。当日在博浪沙,除去高琼这批刺客外,不是还有一群莫名其妙的脚夫么?那些人是谁?到底要做什么?你们必须查清楚。另外,南唐派去契丹结盟的使者林绛到底逃去了哪里?你们也得找他回来,记住,得活着带他回来。”
张咏道:“官家是要利用林绛来做文章,向南唐兴兵么?不过听高琼说此人倔强异常,契丹人用了许多苦刑都未能令他低头,怕是找到他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决计不肯承认自己是南唐使者。”赵匡胤道:“未必,林绛养父不是林仁肇么?朕昨日刚刚得到密报,林仁肇已经在数日前被南唐国主赐了毒酒,一命呜呼了。”
众人闻言均极是吃惊,南都留守林仁肇是南唐惟一的一员虎将,被大宋视为劲敌,如何又出现了大将未死敌手的悲剧?
只有赵匡胤得意洋洋,林仁肇之死正是他精心策划多时的杰作——他早派人到南唐暗中画下了林仁肇的画像,又有意将画像挂在皇宫中的墙壁上,然后召见正被软禁在汴京的南唐郑王李从善,问他认不认得画像中的人是谁。李从善一时没有认出来,赵匡胤便笑道:“这是你们江南有名的大将林仁肇,他即将前来归降,先送来画像作为信物。”李从善回到汴阳坊后,马上写了一封密信,派亲信送回南唐,告知兄长李煜说林仁肇要谋反,妄图割据江西自立为王。恰巧那时林仁肇与部下将领不和,部下将领举报林仁肇派养子林绛秘密出使契丹,怕是图谋不轨。李煜不问青红皂白,立即派人赐毒酒给林仁肇,逼迫他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