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符安慰道:“冯伯母不必忧虑,这暗格如此精巧,寻常之人根本发现不了,更不要说打开它了。那窃贼既然还在书架卷轴中翻找,应该是未能得手才对。”姜敏这才略略放心。
傅春道:“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高明的工匠来打开暗格,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东西,由此也可以确认窃贼到底有没有打开过它。”王名世道:“暂且不用找工匠,也许我可以设法找到钥匙。”
那钥匙既然如此重要,不在冯琦身上,就一定在夏潇湘身上。但案发后她立即被逮捕押送锦衣卫诏狱,下狱前照例要由女禁婆搜身检查,她的私人物品包括钥匙多半被禁婆截留了。
傅春来回在书房走了几步,道:“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各位勿怪。那日王兄在万玉山房撞见的窃贼,跟暗中开启暗格者未必是同一个人。王兄,你带人进来时,那窃贼正在书架前翻找物品,对不对?”王名世道:“不错。我虽然没有亲见,但进来前,听见有铜炉砸地的声音,进来时,书架前散有那幅三娘子画像。”
傅春道:“如果窃贼目的是要盗窃暗格中的东西,王兄进来时,他要么坐在书桌下开锁,要么已经得手离去,这才合乎常理,对不对?如此也可以推断,开启暗格者跟王兄撞见翻找卷轴的窃贼必定是两个人。”
沈德符道:“不错,是这样。而且暗格如此精致小巧,装书信还差不多,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卷轴,必定是两个人。”
姜敏问道:“那么那窃贼到底有没有盗得暗格中的东西?”傅春道:“这我无法推断,只能设法打开机关,看到暗格是否还有物品后才能确认。”
沈德符道:“其实最好的确认法子,就是直接问二夫人。冯伯母,这件事…”
姜敏道:“我会设法再问夏潇湘的。”正要走出书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跟窃贼有没有关系。老爷灵柩运回家乡下葬前,曾设灵堂吊唁,老爷的生前好友都来了,包括赵中舍、李中丞等。赵中舍祭拜完毕后,向我索要一幅图,说是当日婆婆寿宴当日带来府中,预备与老爷还有李中丞一道品评,后来暂时寄放在了万玉山房。我也没有心思多问这件事,就命人带他自己去翻那些卷轴,后来他也说找到了,拿了就走了。”
沈德符忙道:“呀,我记得这件事,当日寿宴,士杰先带我去万玉山房见客。我进去时,冯世伯、赵世伯、李世伯正围在案桌前品评着什么。不过等我进去后,他们三位就没再多提,赵世伯还将那幅画卷了起来。”
王名世道:“你肯定是一幅画么?”沈德符道:“我也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应该是一幅画。这个不难弄清,回头得空去找赵世伯问一下便是。”
几人出来后院时,正好遇到冯士杰,手中提着一个木盒,满脸沮丧,显然是吃了闭门羹、被冯老夫人赶回来了。虽然官方并未追究他往夏潇湘玉杯中下打胎药一事,冯府现由姜敏当家,上下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但冯老夫人却不肯原谅冯士杰,甚至当面声称他不是冯琦的儿子,有要将其扫地出门的意思。
王名世几人知道究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打了声招呼,便就此作别。刚走上甬道,远远见到冯士楷站在一株海棠旁,正朝众人招手。
沈德符忙走过去问道:“你是叫我吗?”冯士楷怯生生地问道:“小沈哥哥,我有点害怕。”沈德符道:“你娘亲已经回来了呀,你还怕什么?等她病好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照顾你。”
冯士楷道:“就是因为娘亲回来了,我才害怕。”沈德符道:“为什么呢?你娘亲那么喜欢你,你不是也一直吵着要妈妈吗?”
冯士楷忽然不耐烦起来,道:“娘亲以前是最喜欢我,可她变了,她最喜欢的是她肚子里的小宝宝。奶奶早就不喜欢我了,她最喜欢的是士榘。爹爹最喜欢的是娘亲,大娘最喜欢的是士杰。总之,这里没有人再喜欢我。”
沈德符笑道:“傻孩子,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你是冯世伯的亲生骨肉,这里谁不喜欢你?”冯士楷气嘟嘟地道:“这不是傻话,是印月告诉我的,而且我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沈德符道:“印月?印月是谁?”冯士楷道:“印月是娘亲的心腹婢女啊,她们两个还是一个村子里的呢。”
沈德符道:“这都是印月瞎说,她骗你的。”冯士楷道:“印月没有瞎说,真是这样的。”
一旁傅春听见,心念一动,问道:“那么印月有没有说如果你娘前再生下来一个弟弟或妹妹,你就更加没有人喜欢了。”
冯士楷先是呆呆看了傅春一眼,随即转身就跑。傅春忙上前捉住他,厉声喝道:“你做了坏事,所以心中才一直害怕,对不对?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沈德符忙劝阻道:“小傅你做什么?别吓坏孩子。”
冯士楷使劲挣扎,却始终挣不脱掌握,登时暴露起来,喊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是我往娘亲杯子中下了药,我不要她再生什么弟弟或妹妹。”
沈德符大吃一惊,道:“是你下的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药?”冯士楷道:“印月给我的,她说娘亲吃了这药就会拉肚子,弟弟或妹妹就不会有了。放手,快放手!”
傅春道:“放开你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大哥冯士杰要站出来替你背黑锅,是你告诉他的吗?”冯士楷道:“爹爹死了,娘亲也不见了,我很害怕,就悄悄告诉了士杰是我下了药。他很吃惊,问我是什么药,我说就是拉肚子的药,然后他就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会自己解决这件事。”
沈德符忙问道:“那么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冯士楷道:“没有了。我只告诉了士杰,还有你们。放手啦!”
傅春便松了手,冯士楷一溜烟地跑走了。王名世听说究竟,急忙亲自去逮婢女印月。
沈德符一时愣住,半天才感慨道:“想不到士杰肯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挂名弟弟牺牲。”傅春道:“能如此忍辱负重,的确不容易。我猜冯夫人早猜到了,所以对士杰并无半分责备之心。”
沈德符道:“我…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居然…居然会是士楷。”傅春道:“他不过是个想要得到他人关注和宠爱的小孩子,也不全是他的错,倒是那婢女印月,可谓用心阴险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王名世匆匆回来,道:“印月在冯尚书下葬前就已经逃走了,看来她是早猜到事情终究会有败露的这一天。”
冯府因遭逢变故,最近辞退了不少帮工,也有奴婢暗中逃亡,冯府不及追究,也不想生事,就此不了了之。王名世却不肯就此罢休,仔细问明印月籍贯来历,好派人捉拿。
原来印月姓客,今年十八岁,保定定兴人氏,嫁与当地小民侯二为妻,后因家乡贫困,来到京师谋生,入冯府当了冯老夫人的婢女。因为人乖巧,长相不错,会做几样家乡小菜,很会讨好人,深得冯老夫人欢心。某日冯老夫人带她去寺庙还愿,她从车上看见了路边有人卖身葬父,一眼认出是同村的夏潇湘,忍不住下车招呼。冯老夫人动了怜悯之心,帮助夏潇湘安葬了父亲,又收留她进了冯府。哪知道夏潇湘后来居上,很快被冯老夫人许配给冯琦,虽然是作妾,却也是主母的身份。客印月反而成了侍奉夏潇湘的婢女。夏潇湘对于这位有恩于自己的同村姊妹极是尊敬,从没有摆出半分架子,但客印月反而暗中利用冯士楷加害她,具体缘由虽不得而知,但显然是出于嫉妒之心。
玉杯下药案至此方才真相大白。王名世召来校尉,命他办理驾帖,速到客印月家乡保定追捕,预备等拿到人再将真相告知冯府。
办完缉捕客印月之事,三人才一道回来藤花别馆,掩好门窗,秘密商议姜敏交付的大事。
王名世道:“我奉陈厂公之命主持调查冯尚书遇刺案时,询问过许多文武大臣的意见,都是当晚到过寿宴的官员,小部分脾气刚直者如赵中舍直截了当地说是辽东税监高淮所为,大多数虽然不愿意发表公开意见,包括前辽东李巡抚,但言语中其实也暗示高淮是罪魁祸首。难道他们都看错了么?”
傅春道:“那刺客有明显的辽东口音,当时局势又是如此,众人不得不如此猜测。但事后来看,冯夫人的分析确实有道理,高淮不会笨到亲自溜回北京来主持行刺。更重要的是,那刺客如果真是高淮所派,他有很多法子可以混进冯府,不必刻意装成东厂的番子。不然引得众人怀疑东厂,同时得罪了司礼监,对高淮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德符道:“‘好处’其实应该是作案的关键。我们先不用考虑冯伯母的看法,还是认为刺客要杀的对象是当时的辽东巡抚李植,这是公论。如果刺客得手,李植被杀,最大的获利方是谁呢?”
傅春道:“表面看起来是辽东税监高淮,因为李巡抚这次回京,目的就是要弹劾高淮罪行。”
沈德符道:“‘表面’两个字用得好!小傅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刻意加上‘表面’?”傅春笑道:“后来有了声势浩大的弹劾高淮,几乎是全城倒高,不还是没能扳倒他么?所以高淮并不算真正的得利方。如果李巡抚当场遇刺身亡,最大的获利者应该是下任辽东巡抚。”蓦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难道你是在暗示得利方是他?”举起手来,朝隔壁指了指。隔壁便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宅邸了。
沈德符点头道:“正是。这次倒高事件后,辽东巡抚李植和辽东总兵马林均被免职,真正得利的只有他一个人。”
王名世道:“你怀疑是宁远伯策划了行刺事件?”沈德符道:“我只是说,宁远伯是高淮事件的唯一受益方。”
傅春道:“呀,小沈不简单,居然能想到他,一般人可绝对怀疑不到他身上。”沈德符道:“我只是跟钱先生学的,断鹅看粪便。”又问道,“王兄,我托你查关于钱先生忽然被转狱的事…”
王名世习惯性地皱紧了眉头,道:“我暗中调查过,确实是有人用重金贿赂了狱吏,托他妥善照顾钱若赓钱先生。一路顺藤摸瓜,我查出这一大笔钱的人并不姓钱,而是李良木。”
沈德符道:“李良木?那不是隔壁李府的管家么?”王名世道:“嗯,正是他。”
傅春道:“这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王兄有没有问宁远伯的管家为什么肯花重金为钱若赓转到条件稍好些的囚室?”王名世道:“听狱吏说,是宁远伯怜惜钱若赓无辜,主动愿意出资。”
傅春道:“宁远伯贪财好色,众所周知,他怎么可能忽然出这么多钱帮助一个在诏狱被关了二十年的囚犯?”王名世道:“但要指控宁远伯这样身份的人,须得有真凭实据,宁远伯帮助钱若赓的理由虽然牵强,却也没有任何破绽。”
沈德符道:“那刺客会不会是…王兄,那刺客尸首呢?”王名世道:“首级已枭首示众,残尸早就拖到城外乱岗地埋了。”
沈德符道:“那么千户可还记得他的样貌特征,他右手的虎口处是否有一块伤疤?”王名世道:“嗯,这我还记得。我从他手中夺过匕首时,是感觉到他的虎口处有块伤疤。怎么,沈兄认得刺客?”
沈德符道:“不,不认得。但我怀疑这个人就是钱若应,钱若赓先生的小弟弟。”当即原原本本说了钱若赓的往事。
傅春道:“如此,倒是能解释宁远伯李成梁为什么要花钱在钱若赓身上。”
如果那刺客果真就是钱若赓幼弟钱若应的话,那么他必定是受宁远伯李成梁指使前去冯府行刺前辽东巡抚李植。作为交换的条件,李成梁出资买通诏狱狱吏,暗中照顾他的兄长钱若赓。李植一死,正与税监高淮争斗的辽东总兵马林愈发孤立,陷入困境是迟早的事,李成梁便可以趁机东山再起。而事情比李成梁预料的还要顺利,冯琦遇刺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罪过记在税监高淮头上,凑巧高淮又私自潜回京师会老相好梁盈女,行踪败露后引发朝臣倒高,反而因此激怒万历皇帝,李植和马林被同时免职,李成梁重新挂帅辽东,再次成为封疆大吏。
可这一切只是推测,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刺客就是钱若赓幼弟钱若应,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李成梁和钱若应有关联。也就是说,就算知道了这桩案子跟宁远伯李成梁有干系,也只能就此而止。三人均是深明利害之人,见冯琦遇刺案已走到尽头,便长叹一声,不再多议。
沈德符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刺客真是钱若应,他身上怎么会有一块假的锦衣卫牙牌呢?”傅春道:“这不奇怪,那牙牌只是赝品。也许这也是李成梁的伎俩之一,故意引得众人去怀疑东厂和司礼监,其实是要将怀疑的视线引到高淮身上。毕竟,高淮是他最好的替罪羊。”
沈德符格外关注那块牙牌,问道:“王兄,之前我托你查八十八号牙牌主人杨山之事,可有下文?”王名世道:“名册上记录校尉杨山于己丑万历十七年致仕,同年病死。”
沈德符失声道:“呀,又是万历十七年!”王名世道:“假牙牌上刻的制造年份正是这一年,杨山也死在这一年。我觉得蹊跷,所以暗中打听了下,东厂还有老人记得杨山这个人,是当年东厂提督张鲸的心腹,时常出入禁宫。但不知道怎的,有一天有人将他从宫中抬了出来,说是忽然病倒了,抬回家后不久就死了。至于他的牙牌,名册上记载说已经收回,但库中没有找到,也再没有记录。”
傅春道:“这么说,杨山之死也相当可疑了。当日冯府寿筵,会不会是因为陈厂公也知道杨山这件事,认出了牙牌的编号,以为那是杨山的旧牙牌,所以才脸色大变?”
沈德符道:“真牙牌下落不明,平地里冒出一块假牙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名世沉吟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二位,也是跟这块假牙牌有关。冯尚书遇刺后,我在尚书府遇见过两位,其实当时我不是去找李植巡抚,而是冯尚书听说刺客身上搜到一枚牙牌后,很想亲眼看看,派人向我索要。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去找陈厂公领那块假牙牌,但陈厂公不但拒绝交给我,而且听到是冯尚书想要索看后,神色极其古怪。我只好亲自去尚书府,找个借口回复冯尚书。冯尚书的神情也很是诡异。当时我看到他那么紧张的样子,一度起疑他是认得那块牙牌的,甚至可能认识刺客本人。”
沈德符更是疑窦丛生,心道:“东厂陈厂公到底在隐瞒什么?那块假牙牌为什么要刻意留下万历十七年的破绽?雪素母亲润娘身上的牙牌是真是假,她为何又偏偏在那一年失了踪?冯世伯也是认得润娘的,会不会他知道其中有所关联?要不然为何堂堂礼部尚书会紧张一块锦衣卫牙牌?”一时心乱如麻。
蓦然间又想起一事来,润娘是个走江湖的绳伎,不但身轻如燕,身手了得,而且有一手银针开锁的绝技。那潜入万玉山房开启暗格的窃贼,会不会就是失踪已久的润娘?他念念不忘的雪素又去了哪里?
傅春不像沈德符这般执著纠结于往事,既然牙牌没有太多线索,便转换了话题,道:“而今已经可以确认冯尚书遇刺案跟中毒案没有关联,可要追查中毒案可就难得多了。小沈,你别走神,假牙牌的事暂且放一放,你当时在场,冯尚书死前可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
沈德符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冯世伯好像真的是预先知道了什么似的,他叮嘱了我一些事,又写下那首诗给我,他当时的神色,似乎知道…知道他就快要去了。”
傅春道:“如此愈发证明冯尚书对中毒之事心知肚明,他应该知道凶手是谁,只有位高权重者,至少得有内阁首辅那样的身份才能令他隐忍不发。内阁在皇城中,除了王兄外,我和小沈根本进不去。”
王名世道:“如果冯尚书是在内阁饮用茶水中的毒,那么侍奉的吏役一定是知情的。”傅春道:“不错,就算首辅沈一贯有心害死冯尚书,也决不会亲自动手。这样即使事情败露,对他而言,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名世道:“那好,我先去查一下当日内阁值守吏役的名单。”傅春道:“好,我和小沈去找赵中舍,看看能不能从窃贼那件案子追到线索。”又特意叮嘱道:“王兄要当心那些绍兴师爷。”言外之意,无非是指内阁吏员多是吴越人,要提防他们暗中串供。
明代任官有回避制度。洪武时,太祖皇帝规定户部中无论官吏,均不得任用浙江、江西二省及苏、松二府人。因为户部收受钱粮,而浙江这些地方赋税多,民风不淳,恐官民勾结,飞诡为奸。然而中明以后,制度松弛,虽然户部官员禁用苏松江浙人,但吏员尽是浙江人,尤其以浙江绍兴人居多,即所谓绍兴师爷。不独户部,其他衙门亦是如此,形成独特的“绍兴师爷”现象。
王名世正色道:“傅兄可别看不起绍兴师爷,我和沈兄都是浙江籍,我是武官,沈兄是秀才,不也可以称得上是‘绍兴师爷’吗?”
傅春道:“王兄教训的极是。我本来的意思是,沈一贯执掌内阁已久,内阁中多是他的心腹,王兄得格外小心才是。”哈哈一笑,决意分头行事。
正好遇到驸马冉兴让来访。王名世便先行离去,沈德符将冉兴让让进堂中坐下,问道:“驸马在国子监还不到三个月,是寿宁公主为驸马求了情么?”冉兴让道:“嗯,今日宫里有公公来宣旨,说公主很思念我,准我早些归府。我回来后,公主托心腹转告我一件事,让我来告诉二位,跟高淮有关。”
沈德符道:“什么事?”冉兴让道:“公主也是听公主府的下人说的,高淮潜回京师后,除了躲在公主府中外,还秘密去会过宁远伯。”
傅春与沈德符相视一眼,忙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么?”冉兴让道:“不清楚。公主也是知道宁远伯又当了辽东总兵后,才觉得有些奇怪,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忽然一眼留意到桌上的字幅,问道:“这字写得好看,是谁写的?”沈德符黯然道:“是故礼部尚书冯世伯临死前写给我的,算是遗诗。”
冉兴让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沈公子也不要太伤心了。”他识字不多,勉强扫了一遍那首绝命诗,道,“这个真巧,翊坤宫中有两处居室就叫‘海涛’、‘仙桃’。”
翊坤宫就是他岳母郑贵妃的寝宫了,位于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以西,是东西六宫中地位仅次于坤宁宫的宫殿群。
沈德符听了也未在意,又闲话几句。傅春忽道:“驸马,有一件私事,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烦公主进宫时帮忙打探一下?”冉兴让道:“傅公子请讲。”
傅春道:“小沈一直对宫廷制度很有兴趣,立志要写一本书来记录各种典故。听说当日圣上召见冯尚书商议福王婚事,因时已近午,特恩旨赐食。赐食一事,已二百余年未见于记载,不知道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边说着,一边朝好友打了个眼色。
沈德符只得接道:“譬如按照故例,该由光禄寺进宴。然则本朝赐食制度废弃已久,光禄寺应该不会有任何准备,那么会不会改由尚膳监进食?”
冉兴让道:“我记下了。今晚我就会告诉公主,等公主打听清楚,我再来回复二位。”
他久不见寿宁公主,想到今晚终于可以和公主相会,且不必再受那恶保姆梁盈女的钳制,很是兴奋,兴冲冲地告辞去了。
沈德符狐疑道:“莫非你怀疑冯伯父在紫禁城中中的毒?你自己不都说了么,赐食中毒根本不可能。”傅春道:“我只是保险起见,反正公主进宫时顺便打听一下,又不费什么事。”
出门时正好遇到鱼宝宝,听说二人要去找中书舍人赵士桢查案,当即自告奋勇道:“我也要去。”

 


第6章 七月流火


中书舍人赵士桢住在宣武门外的西河沿,离浙江会馆极近,宅第不大,刚好与意大利教士利玛窦相邻。
赵士桢算是本朝极为传奇的人物,因书法出众得到当今皇帝赏识,钦召入文华殿。然而赵士桢以儒士在直十八年,官衔仍然只是鸿胪寺主簿,直到最近才升为武英殿中书舍人。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未免升迁得太慢。好在他本人对功名利禄全然不在意,只专心研究军事和火器,备极劳苦,孜孜矻矻,千金坐散而不顾。但却因此与家人不睦,单独居住在别宅。
沈德符和傅春乘车来到赵府,下车时正好看到欧洲传教士利玛窦经过。沈德符忙上前打了声招呼,问道:“利先生最近可还要去诏狱传教?”利玛窦道:“过几天要去。”
沈德符道:“可否烦请先生帮我带一些食物、用品给钱若赓钱先生?”利玛窦道:“当然没问题。”回头叮嘱一名亲随道,“记得明日去沈公子府上取东西。”那亲随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