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溃退后,宋高宗认识到独松岭的重要,为了拱卫京师,便下令在独松岭垒石为关,关南五公里处,左有百丈关(位于百丈岭上),右有幽岭关(位于幽岭上),合称为“独松三关”。关上建有兵营、立有弓箭房,关门就在驿道上,独松关因而成为著名的雄关险道。独松关东南至溪口为溪径谷地,长二十公里。溪口踞通道谷口,谓三关要路。独松关东西有高山幽涧,南北有狭谷相通,为临安经广德通建康之咽喉要地。此后,独松关号称“京畿门户”,成为南宋京师的西北大门。
而在独松关建关一百四十五年后,元军再次挥兵南侵,直逼独松关下。当时守卫独松关的是宋将张濡,以浙西安抚司参议官的身份,领有精兵数千,扼守于此。张濡,字子含,一字泽民,号松窗,南宋初年著名大将张俊的四世孙,张濡的孙子张炎便是著名的遗民词人。
就在八个月前,元世祖忽必烈派遣礼部尚书廉希贤、工部侍郎严忠范、秘书丞柴紫芝为国信使,持国书赴临安,劝南宋投降。出发前,廉希贤曾请求派重兵护送,元将巴延说:“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致疑耳。”(《续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八十一》)不同意派兵护送。但廉希贤坚决要求,巴延便给了他五百兵。这一拨人马要到临安,必须经过独松关。结果到达独松关时,守关的宋军不知道对方是使者,贸然出兵袭击,严忠范当场被杀死,廉希贤也被张濡的部下砍伤。
在这场本来不该发生的纠纷中,张濡的态度应该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知对方使者身份的托词也相当勉强。但这也不能表明张濡就是意志坚决的主战派,事情发生后,他还将伤重的廉希贤捆送到临安去请功,显然是典型的沽名钓誉之徒。
廉希贤被送到临安后不久,因伤重死去,时年二十九岁。廉希贤的兄长便是元初杰出的名臣廉希宪,人称“廉孟子”,官至从一品中书平章政事,其位仅次于中书令和左、右丞相。因廉希宪时居高位,深受元世祖宠信,南宋朝廷担心元军会因为廉希贤之死而大肆报复,便决定由宰相陈宜中出面,写了封言辞恳切的道歉信,声称杀元信使是边将所为,谢太后和宋恭帝事先并不知情,南宋愿意严惩边将,并输币给元军,请求罢兵修好。
信被送到在建康的元军统帅伯颜手中。伯颜认为这是南宋朝廷的诡计,是在故意试探元军的虚实,但还是派议事官秦中、张羽同南宋使者一起去临安查探事情究竟,同时催促南宋朝廷尽快投降。然而,到达平江(今江苏苏州)驿站时,元使者张羽又被一名“爱国心强烈”的宋将派人拦路刺死。伯颜由此而怒火中烧,发誓不再与南宋朝廷议和,并下令立即进攻南宋。
本来张濡因为擅杀元朝信使事件要受到南宋朝廷的严厉处罚,以来向元军谢罪,如此一来,反而逃脱了处罚,俨然又是一名爱国英雄人物。然而,元将阿剌罕却因为痛恨张濡之前无端杀死元国信使,一到独松关关下,便挥军急攻。宋军人少,张濡频频向南宋朝廷告急,南宋朝廷便命文天祥从平江(今苏州)赴援独松关。这其实是饮鸠止渴的一着,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放弃了平江。文天祥虽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
文天祥,原名云孙,字天祥,中贡士后,以天祥为名,改字履善,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宝□四年(1256年)中头名状元后,他又改字宋瑞,后号文山。历任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刑部郎官、江西提刑、尚书左司郎官、湖南提刑、知赣州等职。宋恭帝德□元年(1275年)正月,因元军大举进攻,宋军的长江防线全线崩溃,朝廷下诏让各地组织兵马勤王。文天祥立即捐献家资充当军费,招募当地豪杰,组建了一支万余人的义军,开赴临安。宋朝廷委任文天祥知平江府,命令他发兵援救常州,旋即又命令他驰援独松关。由于元军攻势猛烈,江西义军虽英勇作战,最终也未能挡住元军兵锋。
十一月二十二日,独松关被围已经近一月,张濡突然率军出关,名义是要主动出击,北上阻止元军。值得强调的是,正史均记载张濡此举为阵前逃遁,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元军痛恨张濡,誓要为廉希贤报仇,点名要将张濡碎尸万段才肯罢休。在如此高压之下,张濡临阵出逃也就不足为奇了。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好,离开独松关不久后,便与元骑兵遭遇,在交战时受到夹击,宋军溃败。张濡当时逃脱,但后来还被元军俘虏,并被残酷杀死,他的丰厚家产也被抄没,转送给廉希贤的家人。事见《元史·卷一百二十六·廉希宪传附廉希贤传》。
十一月二十三日,张濡离关后一日,元军大力进攻独松关,独松关陷落,宋守将冯骥被俘,不屈而死。
此时,文天祥率领的援军还在路上,他还在途中写了一首《赴阙》的诗:“楚月穿春袖,吴霜透晓存,壮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役役惭金注,悠悠叹瓦全。丈夫意何事,一日定千年。”表达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就在文天祥离开平江三天后,平江也失守。
宋朝灭亡后,独松关一直延续着“京杭驿道”(南京至杭州)要津的使命,为古代北方南通杭州的必经关隘。元至正十二年(1352年),红巾起义军据独松关,占安吉,而元军自双溪口北上,破独松三关,起义军因而失败。清咸丰十年(1860年),清军进攻天京(今江苏南京),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为解天京之围,由杭州借独松关捷径,迅速北上,与各路太平军大破清军,天京之围遂解。由此可见独松关为用兵出奇之道,兵家必争之地。不过独松关今已失其险。
独松关失守,意味着临安的大门已经洞开,独松关临近州县的官吏均望风皆遁。临安守卫空虚,谢道清下诏,号召各地起兵勤王,各地官员要么准备投降元军,要么还在观望,立时响应的只有张世杰和文天祥。
张世杰此时正驻守郢州,接到勤王诏书后,立即领兵入卫临安,途中还收复了饶州。但宰相陈宜中对张世杰不信任,因他曾为张柔部将,而元军主将张弘范正是张柔的儿子。正值用人之际,陈宜中却自作主张地调换了张世杰原来统率的军马,此举难免令人心冷。可佩的是张世杰并没有因为朝廷的猜忌而投降元军,反而坚持到了最后。
文天祥此时任赣州知州,接到诏书后,召募军士两万人,其妹夫彭震龙、门客刘洙等人也都随从起兵,打算一起入卫临安。当时有人劝文天祥不要以卵击石,说:“现在元兵三道而进,你以乌合之众万人去迎敌,无异于驱羊去斗猛虎。”文天祥回答说:“我也知道情况如此。但国家危难,征天下兵,竟无一人一骑前往,我深以为恨,所以不自量力,以身赴难。或许天下忠臣义士闻风而起,社稷还可保全。”当文天祥一行前往临安时,陈宜中认为他统率的是乌合之众,“儿戏无益”,竟然不准他入卫临安。
在元军压境之时,南宋朝廷人心浮动,恐惧不堪,京师官员弃官逃跑的现象日益严重。其实,自从贾似道军溃鲁港后,南宋朝廷便已经陷入了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左相王□认为自己的建议不得施行,上书请求辞职罢政,不待命令下达,便自动离职。右相章鉴见元兵日益迫近,借故离职逃去。此后,廷臣出逃成风。谢道清迫不得已,重新任命王□为左相,并削夺了章鉴的官职,想以儆效尤,但仍然不能制止廷臣继续出逃。
不久,临安戒严,同知枢密院曾渊子、左司谏潘文卿、右正言季可、两浙转运副使许自、浙东安抚使王霖龙、侍从陈坚、何梦桂、曾希贤等数十人先后逃走,朝堂中一片冷落萧条。签书枢密院事文及翁、同签书枢密院事倪普为了顺利走脱,竟然暗示台谏弹劾自己,以求去职,台谏的弹劾奏章还未递上,便急不可待地逃出城去。
谢道清勃然大怒,命人在朝堂贴出告示:“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内侧畔官离次,外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又提出,凡坚守岗位的,尚书省记上一功;叛国逃亡的,由御史查明情况上报。但仍然无济于事。
右相陈宜中行事专断,且无实际才能,遭京学生刘九皋等上书指责,陈宜中竟然不经允许就擅离离开京师。谢道清多次征召,三个月后才回到任上。执政大臣(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及枢密院长官统称为执政大臣)已是如此,其他普通官员更是无时不刻在寻找机会脱身。到后来,谢道清有一次在慈元殿宣布任官诏书时,到场的文官仅有六人。南宋已经无人能支撑大局,呈现出一派树倒猢狲散的景况。在这样的状况下,南宋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朝野上下对此均是心知肚明。独松关陷落三天后,宋恭帝便主动向元军统帅伯颜献出了玉玺和降表,请求投降。
元军继续进军,所过之处,宋朝守将相继投降。只有在到达扬州时,守将李庭芝、姜才拒降死守。宋将张世杰与刘师勇、孙虎臣等结集战船万余艘,在焦山与元军阿术、张弘范部大战,想以此来扭转局面,但宋军大败。后孙虎臣在泰州陷落时自杀。文天祥、张世杰商议再战,但宰相陈宜中一意求降,不予采纳。另一宰相(左相)留梦炎则弃官逃跑。
德祐二年(1276年)初,元军阿里海涯部围攻潭州(今湖南长沙)三个月后,潭州城破。知州李芾坚持到最后。元兵入城,李芾不愿做俘虏,请求部下沈忠将他及全家杀死。沈忠含泪答应,随后也将自己一家杀死,最后自刎殉国。
潭州破后,又有十多个郡县相继降元,宋朝已经是危在旦夕。文天祥、张世杰请皇室转移海上避难,由他们领兵背城一战,但陈宜中不许。谢道清、陈宜中先后派宗正少卿陆秀夫、监察御史刘□到元军求降,随后又送上传国玉玺和宋恭帝的降表。张世杰、刘师勇见南宋皇室决意投降,临安难保,于是领兵南下,准备继续抗元。刘师勇到海上后,见败局难以挽回,忧愤纵酒而死。
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元丞相伯颜率领的蒙古大军云集临安城下。宰相陈宜中请谢道清逃出临安。谢道清开始坚决不同意,陈宜中再三请求,谢道清才勉强答应。在决定降元同时,谢道清命秀王赵与择、杨淑妃等人护从益王赵昰和广王赵□先行逃离京师。可笑的是,到了谢道清整装待走之时,陈宜中等人却早已经不知去向。原来元军统帅要求宰相陈宜中去军营商议投降事,陈宜中害怕被杀,已经趁黑夜逃往温州。谢道清忿怒之极,下了她一生中最后一道委任诏书: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负责与元军谈判。然而,文天祥在前往蒙古军大营谈判时,被元军主帅伯颜扣留。三月,谢道清开城投降,向伯颜奉上降表。号称“世界最富丽名贵之城”的临安,就此落入元军之手。
之后,元军主帅伯颜取得谢道清亲手诏书,用来招降还在宋军手中的各州县,淮西制置使夏贵投降,淮东制置使李庭芝拒绝了谢道清的诏令,坚持抗元,副将朱焕以城降元,李庭芝被俘杀,淮东尽为元军占领。
元军进入临安后,将宋恭帝等南宋君臣押往大都(今北京)。谢道清因为患病在床,暂时留在临安,由元兵监视。但不久后,元军强行将她从宫中抬出,押送到大都。南宋宫廷琴师汪元量随同谢道清北上,用诗歌记录了元兵南下后南宋河山遭受蹂躏的惨痛景象:“两淮极目草芊芊,野渡灰余屋数椽。兵马渡江人走尽,民船拘敛作官船。”景真情挚,非有切身感受者不能道,因而被称为“宋亡之诗史”。
元朝为了笼络人心,对被俘虏的南宋皇室成员没有加害。谢道清被除去太后名号,降封为寿春郡夫人。七年后,南宋亡国太后谢道清默默地病死在异国他乡,时年七十三岁。
临安作为南宋的都城,重新被新的征服者改回它原来的名字——杭州。就在南宋朝廷投降的第二年(1277年),南宋皇宫因民居失火延及而焚烧殆尽。又过了一年,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到北京,在元世祖忽必烈处做官。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马可·波罗来到杭州,为江南的风貌所倾倒,时时采风问俗,后来回国后,著《马可·波罗游记》,其中盛称杭州是“世界最美丽华贵之城”,“人处其中,自信为置身天堂”。只是,这个意大利人不知道的是,曾经有一个叫作汴京的城市,它是北宋的都城,风光旖旎,人物荟萃,城郭恢弘,经济发达,人口逾百万,富丽甲天下,有“八荒争辏,万国咸通”的盛况,繁荣昌旺远胜杭州,有一副名叫《清明上河图》的画,栩栩如生地记录了它的繁华。
即使是马可·波罗眼中的杭州,繁华也没有持续太久。至正元年(1341年)四月,杭州发生大火,自东南延至西北,近三十里官民闾舍焚荡其半,总计毁官民房屋、公廨、寺观一万五千余间,受灾人数近四万人。灾难还没有结束,次年(1342年),杭州再次起火,火势汹汹,火灾之甚前所未有,共烧毁民舍四万余间。数百年浩繁之地,终于日渐凋敝。
7.最后的厓山
谢道清、宋恭帝被俘,南宋实际上已经从形式上宣告灭亡,但这并不代表南宋的历史就此结束,南宋遗臣先后拥立了两位皇帝,奋力抗元,坚持斗争三年。大批铁骨铮铮、力挽狂澜的忠义之士不屈不挠,继续英勇斗争,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为宋朝历史写下了可歌可泣的最后一页,也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一幅极为悲壮的画卷。
临安陷落时,益王赵昰(宋度宗长子)和广王赵□(宋度宗第三子)正逃往婺州(今浙江金华),伯颜进入临安后,立即派元军追赶。二王提心吊胆,又逃到温州。南宋不甘心投降的文臣武将听到消息后,纷纷赶往温州投奔辅佐,希图能够东山再起。这其中有礼部侍郎陆秀夫和将领苏刘义、张世杰,还有之前从临安逃到温州的宰相陈宜中。德祐二年(1276年)五月初一,南宋遗臣在福州(今福建)拥立益王赵昰为帝,是为宋端宗,改年号为景炎。尊宋端宗母杨淑妃为皇太妃,进封赵□为卫王。陈宜中任左相兼枢密使,张世杰任枢密副使,陆秀夫(原为李庭芝幕僚)为签书枢密院事,苏刘义(人称苏十万,原名一侯,字万仁,号刘义,苏轼的南粤一脉后裔)为殿前指挥使。
此时,福建、广东一带仍然为宋军所控制,川东张珏、淮东李庭芝也依旧在顽强抵抗元军的进攻,江西、湖广一带也尚在争夺之中,元军并未完全占领。因而看起来,南宋政权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川东张珏已经在《钓鱼城》一篇中详细讲述,这里先看淮东李庭芝。
李庭芝,字祥甫,随州(今湖北随州市)人。李家十二世同居一堂,代代善武,忠信节义,人称“义门李氏”。据说李庭芝出生时,李家的屋脊上忽然长出一朵灵芝,观者无不称奇,认为是祥兆,庭芝之名由此而来。嘉熙四年(1240年),蒙古军南下,荆襄战区首当其冲。此时李庭芝二十一岁,刚刚中了乡举,他想:“如今国家有难,大丈夫应当以死报国,怎么还能够安心呆在书房里读书呢?”毅然决定投笔从戎,到江陵投奔到名将孟珙帐下。孟珙见李庭芝相貌魁梧、谈吐不凡,当即将他留在身边,还对自己的儿子们说:“我认识的人很多,没有比得上李生的,以后他的名位肯定会超过我。”
淳□初年(1241年),李庭芝进士及第,依旧在盂珙帐下主管机要文件。盂珙死前,留下遗嘱,推举贾似道代替自己,并且把李庭芝推荐给贾似道。盂珙以善于发现人才著称,名将如王坚、高达等,均出自其门下,却偏偏推举不学无术的贾似道替代自己,令时人极为费解。高达公然在军中讥讽贾似道,被贾似道怀恨,后来险些被迫害致死。但联想起之前在《战襄阳》一篇中讨论过的军队将领派系问题,也应该能得到一些答案。贾似道镇守京湖后,起用李庭芝为制置司参议。不久,再次获得提拔,权知扬州(今江苏扬州),主管两淮制置司事。

 


第58章 龙虎散,风云灭——宋与元(12)


扬州位于运河之南、长江之北,是宋都临安的北门,一直被南宋作为防守的重点。李庭芝初到扬州时,这里经过连续不断的战争,处处残垣断壁,一片凋零景象。李庭芝花了很大力气繁荣经济,扩充军备,甚至还拿出自己的积蓄赈济灾民,民得以安,百事俱兴。跟盂珙一样,李庭芝重视人才,四处网络淮南人才。他听说楚州盐城(今江苏盐城)籍进士陆秀夫(文天祥同榜进士)很有才华,就将其招为幕僚。陆秀夫性情沉静,矜持庄重,沉默寡言,人们都认为他性格怪僻,很难接近,也很少人能与他合得来。但李庭芝发现他治事有方、稳重干练,所以一直很器重他。后来李庭芝官职升迁,也仍然把陆秀夫带在身边。在李庭芝的大力招揽下,淮南聚集了天下贤能之士,时人因此称赞说:“得士最多者,淮南第一,号称小朝廷。”
虽然李庭芝与贾似道的关系表面上看来一直还不错,但毕竟不是同道,李庭芝并没有成为贾似道这一路的人,这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率军援救襄阳时,始终受到贾似道心腹范文虎的牵制,一直劳而无功。襄阳失守后,朝中震动。群臣纷纷上书,请求追究襄、樊失守的责任,要求将怯弱逃跑的范文虎斩首,但贾似道有意庇护,范文虎只降一职,改任安庆知府。李庭芝受的处罚却比范文虎要重得多,被罢官免职。直到咸淳九年(1273年)十月,元军大举进攻,两淮地区危急,而两淮安抚制置使印应雷刚好在这时候暴死,南宋朝廷逼不得已,才重新起用李庭芝为两淮安抚制置使,专守扬州。
李庭芝到任后,与骁将副都统姜才协力守御。此时南宋朝廷危在旦夕,李庭芝幕府幕僚纷纷辞职,唯独陆秀夫坚守本职,毫不动摇。李庭芝深为感动,感到以陆秀夫的人品才干,在自己的幕府实在太过委屈,于是郑重推荐给朝廷,陆秀夫由此调往临安,官任礼部侍郎。陆秀夫多次上书,请求到前线抗敌,但均没有结果。据说伯颜率元军逼近临安时,听说了陆秀夫等忠义之士的事迹时,不禁叹道:“宋朝有这样的忠臣,却不知重用。如果重用的话,我还会在此吗?”
伯颜进逼临安时,派人分别招降负责守卫淮西的宋将夏贵和负责淮东的李庭芝。淮西制置使夏贵杀害了坚持抗元的部属洪福,以淮西三府、六州、三十六县投降了元军,淮西不战而落入元军之手。李庭芝则坚决拒绝了招降。伯颜立即派阿术率大军包围了李庭芝所驻的扬州,以牵制淮东宋军。阿术因久攻扬州不下,于是就在城外筑起长围,自扬于桥至瓜洲(皆在扬州以南),东北跨湾头至黄塘,西北至丁村务,又立堡湾头作为元军大本营,断通、泰、真、高邮、宝应等地对扬州的粮援,想通过实行长久围困,使扬州粮尽援绝而不攻自破。为了突破元军的封锁,姜才屡次出击,均无功而返。
元军统帅伯颜入临安后,取得太后谢道清手诏,命人到扬州谕降,但遭到李庭芝的拒绝,义正词严地说:“奉诏守城,未闻有诏谕降也!”谢道清为了讨好元军,又下了一道手诏,派使者告诉李庭芝:“我与嗣君皆已附元,卿还为谁守城?”但李庭芝照旧不为所动,下令用弩箭射退持诏招降的使者。虽然李庭芝不肯奉谢道清诏投降,但当他听说元军要押送南宋皇室北上时,立即派姜才率军到瓜洲夺驾,但未能成功。
不久,扬州城中粮尽食绝,军民仍拒守不屈。赵昰在福州被遗臣立为宋端宗后,召李庭芝为丞相。李庭芝积极响应,于是留部将朱焕守扬州,自己与姜才率部赶往福建,刚刚到达泰州,就被闻讯追来的元军重重围住。此时,留守扬州的朱焕已经投降了元军,泰州守将孙贵感到大势已去,也开城投降。李庭芝听说后,知道事已不可为,于是投水自杀,但水浅未死,与姜才一道被俘。元将阿术对李庭芝、姜才二人的忠义非常佩服,想劝降并重用他们。但朱焕担心李庭芝与姜才受重用后对自己不利,竟向阿术说:“扬州自用兵以来,尸骸遍野,都是李庭芝与姜才造成的,不杀他们更待何时?”于是李庭芝与姜才同时被元军杀害。之后,通、滁、高邮等州军也相继降元,淮东之地全部被元军所控制。
临安陷落前,由于大批宋臣逃走,甚至包括宰相陈宜中,谢道清不得不临时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出城与元军谈判。文天祥当时还有保全南宋皇室的幻想,对元军主帅伯颜说:“北朝若要宋为属国,全军北还为上策。若要毁宋宗社,则江浙闽广尚多未下,是利是祸还不知道,恐怕兵连祸结又自此开始。”伯颜见文天祥举动不凡,疑有异志,于是将其拘留在军中,随即派人押解北上。经过镇江时,文天祥乘元兵不备,和下属杜浒等十二人于夜间逃出,直奔当时尚在宋军手中的真州。
当时有谣传说元军派一个宋朝投降的丞相回去劝降,还在坚守扬州的李庭芝误以为文天祥就是此人,命真州守将苗再成杀文天祥。幸好苗再成不忍心下手,将文天祥骗出城外,故意让他离去。文天祥被误解后,还想到扬州找李庭芝说个明白,不料李庭芝已发出告示缉拿他。文天祥只好改名换姓,从海上赶到温州,途中经历了九死一生。这期间,文天祥写了很多诗,后辑成一集,题名《指南录》,记叙了他这次异常艰险的行程。文天祥到达福州后,立即被任命为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
即使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福建小朝廷仍然陷入了党争:外戚杨亮节以国舅自傲,“居中秉权”;文天祥对张世杰擅权极为不满,又与宰相陈宜中意见不合,遭到张世杰和陈宜中的大力排挤,被迫离开了小朝廷;苏刘义受压制,郁郁不得志;陆秀夫也与陈宜中发生分歧,被弹劾免职。张世杰颇为欣赏陆秀夫,不满陈宜中的作为,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动不动就罢免人?”陈宜中这才又召回了陆秀夫。一个尚在漂泊中的流浪政权,在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群臣只顾争权夺利,党争不已,失败已经不可避免。
不久,元军进攻福州,张世杰等率军护送宋端宗登舟入海,驶向泉州。泉州宋朝宗室组织了一万余人出迎,却被宋闽广招抚使蒲寿庚阻止。蒲寿庚为回回人(一说占城人,在今越南境内),寄居中国多年,不但当着宋朝的官,还垄断了海上贸易,财力雄厚,独霸一方,泉州一带的海船都受他控制。之前元军统帅伯颜曾派人招降,蒲寿庚已经有投降元军之意,因此不让宋端宗一行人进入泉州城。而张世杰因为船只不够,于是强行征用了蒲寿庚的部分船只。蒲寿庚勃然大怒,发兵杀死了泉州城内的宋朝宗室。张世杰等无力与蒲寿庚纠缠只好离开泉州,流亡潮州。
此时的小朝廷如惊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杨太妃垂帘听政,“与群臣语,犹自称奴”,毫无太后的身份。群臣朝会时,经常黯然垂泪,泪满衣襟,一派凄凉景象。但尽管如此,绝大多数人都坚持留在了流亡小朝廷的身边,只要小皇帝宋端宗还在,就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
文天祥离开福建小朝廷后,以同都督的身份在南剑州(治今福建南平)开府,号召各地起兵,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毕竟势单力薄。景炎二年(1277年),文天祥从福建进入江西,打算先图江西,再与江淮、浙东、闽广联成一片,支撑起南宋东南半壁河山。文天祥在江西取得一些进展,率众夺取了不少县城,进驻兴国,派部将赵时赏、邹沨分别领兵攻打赣州和吉州的州城。元军李恒(西夏人)部发动反攻,赵时赏、邹沨均战败,与文天祥一起撤到庐陵。元军追至庐陵,文天祥部下的老将巩信率领士兵数十守方石岭的山口,为了掩护文天祥撤退,巩信等全部牺牲。然而到了第二天,文天祥一行又被元军追及。为了让文天祥脱身,部将赵时赏自称“文丞相”,被元军抓去,被害牺牲。文天祥收拾残部,进入五岭山中。次年二月,才又进兵广东海丰,向潮州移动,准备和张世杰部会合。
景炎三年(1278年),元军派出水军,从水路追击宋端宗小朝廷。宋端宗从潮州一直逃到□洲(今广东吴川县南海中)。当时,张世杰等打算往占城(在越南南部),以作为长久之计。宰相陈宜中主动请求先去占城联系相关事宜,结果却乘机逃走,一去不回,后来死在暹罗国(今泰国)。
宋端宗时年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一路担惊受怕的逃亡生活,给他带来了超越年龄的压力。不久,飓风袭击,雨骤涛狂,桅断船翻,士兵溺死过半。宋端宗及诸臣的座船虽然得以幸免,但也险象丛生。由于受到惊吓,宋端宗惊恐得病而死。
宋端宗一死,群龙无首,许多大臣灰心丧气,打算就此散去。眼看小朝廷就要分崩离析,陆秀夫挺身而出,大声说:“如果大家都走了,度宗皇帝还有一子尚在,将如何处置!古人有靠一城一旅复兴的,而我们现在百官有司都在,有上万将士,只要老天不绝赵氏,怎么不能重新立国呢!”在陆秀夫的勉励下,众臣又拥立七岁的卫王赵□作皇帝,由杨太妃垂帘听政,陆秀夫、张世杰协力辅佐。
张世杰认为□洲不可久留,他提到在新会县南八十里的海中,有一座□山,与奇石山相对,势如两扉,周围潮汐湍急,舟行艰难,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天然堡垒,可扼以自守。于是,这年六月,宋帝赵□的小朝廷迁到□山。张世杰派人入山伐木,造行宫及军屋千余间,当时尚有官、民、兵二十余万,多居住在船中,资粮则从广东沿海州郡征集。
此时,元将张弘范正回大都向忽必烈述职,在奏疏中言称:“张世杰复立卫王为帝,闽、广百姓奋起响应,倘若不及时剿灭,势必酿成大患。”忽必烈深以为然,当即委任张弘范为都元帅,并赐上方剑,令其全力进剿。于是张弘范推荐李恒为副将,率领水军和骑兵大举南下,准备消灭最后的残余宋军,文天祥则首当其冲。
当时,文天祥听说宋帝赵□即位,立即上表自劾兵败江西之罪,请求入朝,但未被允许,只加封文天祥为少保、信国公。文天祥只得与部将邹沨、刘子俊、杜浒等在潮阳集结。有个土匪陈懿,跟文天祥有仇,便主动充当元军的向导,引领张弘范军到潮阳。文天祥兵少,无力与元军争锋,便率军退出潮阳,转到海丰五坡岭一带。张弘范派军紧追不舍,元军先锋张弘正追到时,文天祥与部将邹沨、刘子俊、杜浒等人正在吃饭,仓促之间来不及应战,便被俘虏。邹沨自杀。文天祥吞脑子(药名,多吃能致死)自杀,却没有死。刘子俊自称是文天祥,与文天祥争着承认。元兵判断出真伪后,将刘子俊放在锅里煮死。杜浒忧愤不食,不久也死去。文天祥则被押到潮阳见张弘范。左右喝令他下跪,文天祥始终不屈。张弘范很仰慕文天祥的人品,亲自为其解开绳缚,以宾客之礼相待。文天祥坚决求死,张弘范不许,将他押在船中。
祥兴二年(1279年)正月,张弘范得知宋军主力在□山(今广东新会东南,当时为海岛),于是发水军大举进攻。决战前,张弘范要文天祥写信给张世杰劝降,文天祥说:“我不能保护父母,难道还能教别人背叛父母吗?”张弘范不听,一再强迫文天祥写信。文天祥于是将自己前些日子所写的《过零丁洋》一诗抄录给张弘范。诗的最后两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弘范见文天祥忠贞不屈,只好不再强迫。文天祥后被送往大都囚禁达三年之久,屡经威逼利诱,仍誓死不屈。元至元十九年(1283年)十二月,在大都柴市就义。
张弘范又发现元军中有个姓韩的军官是张世杰的外甥,于是连续三次派他去招降,张世杰不为所动,说:“我知道投降就有富贵,但义不可移!”张弘范又派人到□山对士民们说:“你们陈丞相(陈宜中)已逃走,文丞相被俘虏,你们还要想怎样呢?“但士民中也没有背叛的。劝降不成,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其实,此时元军只有数万人,且不习水战,而南宋小朝廷有军民二十万人,尚可背水一战。有人向张世杰提出:“海口之地,至关重要,倘若元军以水师扼守海口,则宋军不能进退。不如派兵防守,若能侥幸取胜,即是国家的福气;不胜,还可撤走。”但张世杰担心大军调动会导致士卒离散,军心浮动,再也无力抗战,回答道:“我军连年疲于海上奔命,何时方休?莫如趁此时机与元军一决胜负。”主动放弃对□门入海口的控制,而是将千余艘战船依山面海,用粗大绳缆连结成一字长蛇阵,联舟为垒,四面高筑楼栅,结成水寨方阵,宛如城堞。又将行宫焚掉,赵□也迁到海上,御船居于方阵之中,打算就此死守。
张世杰此举有两大失误,一是放弃了对入海口的控制权,相当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二是把千余战船用大索结成水寨,丧失了机动性。据说当文天祥被押到□山后,一见宋军如此结阵,不禁扼腕叹息,知道宋军无得力的将才,失败将不可避免。不久,张弘范果然派水师占领海口,断绝了宋军运输淡水的生命线。
最初,张弘范打算从□山北面进攻。然而,北面水浅,大船行驶极易触礁,于是张弘范又将水师调回南面深水处,与张世杰的水军接战。当张弘范发现张世杰将宋军战船集结在一起时,便想重演火烧赤壁一幕,用火攻攻破宋军的战船堡垒。他派出数艘轻舟,船上满载膏油柴草,试图乘风纵火,火烧连营,一举取胜。然而张世杰早已经防范此招,不但事先在舰船上涂上厚厚的湿泥,并在船侧安装长木,阻止元军火船靠近。
张弘范火攻失败后,只好增派军队围困海口。宋军没有淡水,吃了十多天干粮,渴得不得了只好喝海水,呕吐不止,士卒疲乏无力,战斗力锐减。正月底,元军大批战船陆续到达。元将李恒也从广州领兵赶到。张弘范令其控制□山北部海面,准备南北夹攻。
二月初六清晨,黑云密布,风雨交加,张弘范不顾天气恶劣,决定发起总攻,说:“宋军舰船停泊在□山西面,涨潮之后必然向东漂移,我军要趁此有利天时发起猛攻。”派副将李恒从北面进攻宋军,自己亲率一军,从南面进攻,并约定以帅船鼓乐为号。元军开始进攻后,张世杰率部英勇抗击。宋元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关键决战,因此战斗异常激烈。双方均是短兵相接,展开肉搏,胜负难分。
此时,元将李恒指挥水军利用早晨退潮、海水南流的时机,渡过了平时战舰难以渡过的北部浅水,向宋军发动了一场突袭。北面宋军没有防备,仓促应战。到中午时分,北面的宋军已经完全溃败。而到了中午,海水开始涨潮、海水北流,宋军舰船果然开始东移。张弘范见时机已到,便令帅船大奏鼓乐。张世杰不知这是元军再次发动攻势的信号,误以为是敌船官兵在战斗间隙饮酒作乐,未加戒备。突然间,南北两路元军大举杀到,宋军腹背受敌,仓促应战。士兵又身心疲惫,无力战斗,顿时全线溃败。宋军将领翟国秀、凌震等解甲降元,张世杰、苏刘义从黎明坚持到黄昏,见大势已去,自知无望,只得下令斩断船索,率十六只战船拥杨太妃突围而去。
而赵□的御船由于过于庞大,被外围的船只阻隔在中间,无法突围,张世杰不得不派小舟前去接应。当时天色已晚,风雨大作,昏雾四起,咫尺不能相辨,陆秀夫唯恐小船为元军假冒,断然拒绝来人将赵□接走。张世杰无奈,只得率战舰护卫着杨太后杀出□门。
宋军败局已定,陆秀夫见大势已去,先逼迫自己的妻子儿子跳海自杀,然后对赵□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捐躯。德祐皇帝(指宋恭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随即抱着九岁的宋帝赵□投入大海,瞬间被滔滔海水淹没。赵□身边的很多大臣宫人也都跟随投海自尽,状况十分惨烈。
据说陆秀夫死后,其最小的儿子陆自立(号复宋)和其他南宋遗民乘番舶外逃至南洋爪哇岛一带,陆自立被众人推举为首领,厉兵秣马,以图复兴宋室。但不久后,爪哇国突然发生内乱,陆自立只得率众离开爪哇,来到爪哇北部沿海三百余里的顺塔,并自立为顺塔国王。明永乐九年(1411年),顺塔国王曾派遣使者进贡方物给明王朝。另外在海外谋求复国的还有因上书指责贾似道而遭到贬斥的陈仲微,他流落到安南后,企望以“回天力量”来反元复宋。但却最终无力回天,于四年后病死在安南。临终之前作诗说:“死为异国他乡鬼,生是江南直谏臣。”安南国王对陈仲微十分同情,作诗悼念说:“痛哭江南老巨卿,春风揾泪为伤情。回天力量随流水,流水滩头共不平。”
这场著名的□山大海战历时二十多天,双方共投入兵力五十余万,动用战船二千余艘,最终以宋军全军覆没而告终。宋军还有完好无损的船只八百艘,全部落入张弘范之手。张弘范为了记录自己灭宋的不世之功,派人在□门的巨石上刻下了“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十二个大字。后来明朝建国后,有人将张弘范所镌刻的字迹全部铲去。还有一种说法:当地人不耻张弘范,特地在□门立了一块石碑,上书“宋张弘范灭宋于此”,以此来嘲讽张弘范。
陆秀夫的遗体浮出海面时,被当地人收葬。元军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一具身穿黄衣的幼童尸体,身上带有金玺,上书“诏书之宝”四字,于是送交张弘范。经确认,正是赵□随身携带的玉玺。张弘范大喜,断定黄衣幼童尸体就是宋帝赵□,立即派人去寻找。但非常传奇的是,赵□尸体离奇失踪,下落不明。推断起来,可能是为忠义人士悄悄埋葬,以免其落入元军之手。
张世杰率少部分军队突围以后,几天后才得知赵□死讯。他还想奉杨太妃为首,图谋再举。杨太妃得知赵□已死,悲痛欲绝,抚胸大哭说:“我忍死漂泊至此,正为赵氏一块肉,如今无望了!”说罢投海自杀。据说跟随其跳海殉国的南宋遗臣和后宫女眷的人数超过了十万人。
杨太妃自杀后,张世杰万念俱灰,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和希望。当他移师到海陵山(在阳江县之南海中)一带时,遇到了强烈的飓风。将士劝他登岸躲避飓风,张世杰叹息道:“无以为也。”他相信上天有灵,坚持不肯上岸,还登上舵楼祈祷说:“我为赵氏矣,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然而,风浪越来越大,似乎有意与困境中的张世杰为难。张世杰坚持不肯离船上岸,显然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最终,他的座船被风浪打沉。一代英杰就此饮恨于平章山下的大海之中,终于未能实现他匡复宋朝的夙愿。
另一主要将领苏刘义突围后回到家乡福建泉州德化,坚持抗元,不久在与元军的混战中身亡,“被刺挺立不仆,血渍石上朱殷不灭”(清乾隆版《德化县志·人物·忠烈》)。这大概是上天在告诫人们,总有一些斑斑的鲜血无法抹去,正如总有一些淋漓的牺牲不能忘记。
“写到山同覆日,不堪回首忆陈桥”。□山之战结束数天之后,漂浮在□山附近海面上的尸体多达十几万,惨不忍睹。这些人大都是自杀殉国,这种宁死不降的勇气被时人和后世视为舍生取义的浩然正气。身在元军军营的文天祥亲眼目睹惨状,作诗道:
羯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
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
文天祥后被押到元大都,因宁死不降,最终被杀。其《正气歌》、《金陵驿》均成为传世名作,“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句更是充分体现了光辉的民族气节和不屈精神。
南宋灭亡后,一些文人义士或坚持抗元,以身殉国,或遁迹山林,誓不仕元,成为所谓的“遗民”。而南宋遗民诗人的作品也在遗民诗史上写下极为重要的一章,与文天祥同科进士的谢枋得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今属江西)人。因得罪贾似道被贬斥,后来赦还,率兵抗元,兵败后被迫流亡。谢枋得是当时著名学者,诗文豪迈奇绝,自成一家,影响很大。元朝为了捉拿他,将其妻李氏和两个儿子都逮捕下狱扣为人质,李氏后来不屈而死。谢枋得长期过着流亡的生活,生活极为困苦,只能以卜卦、织卖草鞋或教书为生。但在家国仇恨下,他坚持写下了大量诗文,表达了复国还乡的强烈愿望。
元世祖忽必烈下诏征天下人才时,集贤殿学士程文海荐举宋遗民二十二人,以谢枋得居首。谢枋得坚辞不就,写下了著名的《却聘书》:“人莫不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逼我降元,我必慷慨赴死,决不失志。”表现出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慨。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急于邀功,派人搜捕到谢枋得,强行将他押解至大都。谢枋得始终不屈,绝食五天而死。北京至今还保存着专门为纪念谢枋得而建的“谢叠山祠”。
南宋自宋高宗赵构始,止于宋帝赵□,共历九帝,统治一百五十三年,至此灭亡。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
宋朝,曾经是中国封建王朝中经济最发达、商业最繁荣的帝国。这个帝国的时代,曾经有过空前灿烂的文化成就:理学、文学、史学、艺术以及科学技术领域硕果累累;二程、朱熹、欧阳修、苏轼、司马光及沈括等优秀人物,享誉千古;而活字印刷、指南针及火药的发明和应用,更是对人类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宋史专家邓广铭先生曾说:“两宋时期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陈寅恪先生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英国著名史学家汤因比甚至无比憧憬地想象着:“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
然而,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南宋被蒙古所灭,是历史上中国第一次整体亡于游牧民族之手。对于当时的游牧民族而言,武力和刀剑才是可靠的力量,金银和珠宝才是真实的财富,而文明不过是虚幻的空中楼阁。因此,宋朝之灭亡,失去的不仅仅是大地山河、钱帛子民,还有一段辉煌的中国文明。宋朝灭亡后,中国的文明急剧衰落,那些熠熠生辉的风范大家的名字——范仲淹、欧阳修、苏轼、李清照、辛弃疾、陆游——再也没有出现过。相比于蒙古一度震惊世界的无敌武功,这又是何等辛辣的讽刺。


第59章 附 宋、辽、夏、金、元年号表


北宋年号表
南宋年号表
辽年号表
西夏年号
金年号
元代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