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却一脸冷静,松开紧拽住青黛的手,从湖边摸索了一阵,折了两根枯萎的荷埂子,将其中一根递给她,道:“躲到湖里去,含着它出气。”
青黛自是惟命是从,接了荷埂子,将一头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摸进湖里去。深秋时节,湖水如冰一般刺骨,青黛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但终究无奈,一咬牙,缓缓沉下去,只余下荷埂的另一头。
这汪湖足有十来亩,虽是深秋,但湖中仍有残荷,白日里望去也是一片枯褐,几不见湖下景象,更不用说这漆黑的夜晚。幼桐四下里察看了一番,抹去了二人留下的脚印,确定再无一样后,才也跟着沉下湖去。
不多时,果然有人追来,足足有十来个火把,明晃晃地将四周照得亮堂。他们四下寻了一阵,不见人影,纷纷破口大骂,倒是没人想到来湖里瞧一眼。
待那些人渐渐走远,幼桐又仔细听了一阵,确定安全了,才缓缓从湖中起身,低声唤了两声“青黛”。青黛赶紧也从湖边枯黄的水草丛中钻出来,一脸冻得青紫,浑身发抖地看着她,颤着声音唤了声“小姐”。
二人相互搀扶着爬上岸,方才站起身,青黛忽看着身后庄园的方向一动不动,眼中一片绝望。幼桐亦转身望去,只见林中一片光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庄园已成了一片火海…
主仆二人在附近的山洞里依偎着过了一夜,天亮后才起身朝庄园的方向走。经历了这么一晚,二人都已狼狈不堪,但都没说话,强撑着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因下过一天雨的缘故,昨晚那火烧得并不久,且因院子外隔了好大一片空地,故附近的树林并无多大的损失,只是那片园子只余一片灰烬。幼桐铁青着脸在废墟中站了好半天,拳头紧握,手指几乎要刺进肉里,却是半点眼泪也没有掉。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青黛唤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幼桐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在院子前方的石椅底下翻了一阵,从地底下翻出一只黑漆鎏金的木匣子来,一剑劈开铜锁,打开来,竟是满满一匣子的银票地契。
青黛好歹松了一口气。虽说她晓得幼桐素来谨慎,绝不会将财务全都锁在库房里,但心里头到底还是打着鼓,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算是放了心。
二人一言不发地出了林子,到路口时,幼桐好歹说了句话,“是石头。”
青黛心一颤,偷偷地看了看她,见她面上仍是无波无澜,心中更添担忧,“那白灵她——”
“她最好是没事,若不然——”幼桐面上显出狰狞之色,“若不然,便是天涯海角,我亦要报此仇。”说罢,拎着匣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些土匪显然是冲着幼桐她们来的,除了庄子被烧之外,外头的佃户并未波及,但昨晚的大火已让众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出来探看。待见幼桐与青黛出来,众人纷纷过来问询,只是见她二人一身女装打扮,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古怪。
林管事也在人群中,瞧见幼桐她们,顿时老泪纵横,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抹了两把泪,才哽道:“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好在东家没事。”
幼桐只盯着他问:“可曾瞧见了白灵?”
林管事讶道:“白灵姑娘不是跟石头小哥儿在一起么?咦,那石头他们呢?”
幼桐冷笑数声,不再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被朋友叫去打麻将,都好久没摸过牌了,哎,输得好惨,三吃一啊o(╯□╰)o
梁上君子
八
在农庄里头只住了一日,幼桐便收拾东西准备去湖州城打探消息。原本打算让青黛在田庄这边候着,但她怎么也不肯,非要跟着。幼桐无奈,只得依了她。
这些土匪分明是冲着她们来的,幼桐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上回在林子里吃过亏的那群人的同伙,因上回有几个被静仪师太送去官府,丢了性命,这回特意来报仇。但上回她几乎连那些人的面都没有瞧见过,更不用说审问,这会儿却是连报仇也找不到地方。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白灵。
关于白灵的失踪,幼桐努力地不去想另一种可能,只是青黛素来心思重,难免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倒也不明说,只委婉地提及白灵与石头素来交好,嘱咐她小心行事。
幼桐哪里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余府的这些下人中,白灵不如翡翠本分老实,不如明珠会察颜观色,更比不上你细心能干。她性子跳脱,有时候还咋咋呼呼的没上没下,以前在家里头,翡翠她们就不喜欢她,可这些年来,我却一直对她宠信有加,甚至有时候还宠得过了些。你可知道,这是何原因?”
青黛低声回道:“小姐宠信白灵,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幼桐苦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凄苦,低声道:“你只看到我而今性子坚毅,却不晓得我幼时也曾软弱可欺。那时候你还未曾进府,我身边只有翡翠和白灵两个人伺候。母亲常年吃斋念佛,不理家事,一月当中总有好几天都在山里庵堂吃斋。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母亲被阻在山上下不来,我因些琐事跟老头子闹翻了,被他狠狠扇了一耳光,又在祠堂罚跪了两个时辰,到晚上就病倒了。老头子素来不待见我,只当我又是故意惹事,任白灵求了许久,也不曾派人去请大夫,最后是白灵冒着大雪,走了一个多时辰,软磨硬泡辛辛苦苦地将大夫地押了回来,最后才救了我一命。白灵,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她若是被人逮了去,我便是拼死也要救她。若是她果真…我这庄子,就算是还了她一条命吧。可无论如何,我总要去查个清楚。”
这是青黛头一回听说此事,虽说她早晓得余老爷宠妾灭妻,连带着对嫡出的大小姐不闻不问,却不曾料到他竟连亲身女儿的性命都不顾,难怪幼桐对他全无半点父女之情。也幸好她是这样的性子,若不然,早被余家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到底是话题太过沉重,青黛不敢再提。幼桐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寻找那些土匪的蛛丝马迹。思来想去,才想起去湖州知府刘胜问问,到底上回杀人的是他,想来该问的都问过。
进了城,先寻了间僻静的小客栈住下,又给了青黛一些银两,让她去寻个买办,在城里买一处小院子,日后也好落脚。青黛知道自己别的帮不上忙,这会儿好歹有事可做,接了银子后,就立刻去办事了。
幼桐则换了身男装,备了帖子准备去知府衙门拜访。
谁料才到了衙门大门口,就见这里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大门口连带着院子四周,每隔两三步就立着个气势汹汹的差役。幼桐去递帖子,顺便塞了一锭二三两重的碎银子过去,那门房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只说是知府老爷忙于剿匪,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幼桐和他磨了半天,仍不得其入,只得折回,在附近的酒楼里叫了个位子,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探听周围客人的谈话。
许是知府衙门的阵仗太大,城里百姓也都看在眼里,免不了有不少人在酒楼里大声地论及此事,倒是正合了幼桐的心意。听了半天,幼桐总算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附近九头山的土匪派人送了恐吓信过来,说是刘大人杀了他们兄弟,要过来报仇云云…
店里的客人们未曾被那土匪打劫过,说起话来自然不知痛痒,竟有几个不分是非好歹的汉子大声地夸赞起那些土匪好本事来,说那大当家是如何的勇武,二当家如何的善战…还有新晋的七当家,人称“玉面书生”,不仅生得好相貌,脑子也是一等一地好使,据说前两日才刚领着山寨的弟兄给上回被杀头的兄弟们报了仇…
幼桐手里的筷子顿时被折成了好几截。
据说九头山山寨的土匪有好几百人,幼桐心知单凭一己之力绝非他们的对手,为今之计,唯有与官府联手。可照如今刘胜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儿,幼桐十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去剿匪的胆儿。
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去找刘胜说一说。
既然刘胜不肯循正常途径见人,那幼桐无奈,便只能做一回梁上君子,从屋顶去寻他了。
这事儿却是不好告诉青黛的,要不,她定要拦着幼桐不准出门。
晚上早早地歇了,待听到青黛那边传来浅浅的鼾声,幼桐方才起身,换了身黑色劲装,又用帕子将脸给蒙了,这才推窗从窗口跃了出去。
已是深夜,街上寂静无人。
幼桐一路飞跃,很快就到了知府衙门。四周仍有士兵把守,好在幼桐伸手矫捷,趁两列守卫相处错开之际,一眨眼便溜了进去。
各处衙门的建制都大同小异,幼桐很快就寻到了后院正房的所在,屋里一片漆黑,并无声响,倒是西厢那边的侧房亮着灯。幼桐略一思索,便果断地折身去往西厢。
翻身上房顶,侧耳倾听,仿佛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并不清晰。幼桐轻手轻脚地将屋顶瓦片移开,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这赫然是一间书房,颌下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想来是湖州知府刘胜,幼桐虽未曾亲见过,却听静仪师太描述过其长相。而另一位男子正正好坐在幼桐的下方,又微微垂首,看不清长相,只依稀感觉到此人年纪甚轻。
刘胜在这个年轻男子面前甚是客气,说话时明显地压着嗓子,脸上一直陪着笑,却不知这湖州城里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幼桐心中生疑,不由得又再凑近了些。
到底是头一回做这样的勾当,手生,一没留意,就磕到了搁在一旁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底下的男人猛地抬头,正正好对上幼桐的眼睛。
因离得近,幼桐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双眸,深邃而锐利,让人不敢逼视,不是旁人,竟是上回在城门口曾见过一回的那个制服马匹的华服男子。想到他那一身骇人的蛮力,幼桐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顾得上找刘胜,拔腿就逃。
那华服男子也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一跃上了房顶,盯着前方纤细窈窕的身影穷追不舍。
到底不是钱塘,幼桐并不熟悉此地的地形,加上心中又慌乱,跑了不多远便发现有些找不到方向。更可怕的是紧随身后犹如鬼魅的那个男子,明明好几次都快要甩得不见了人影,可一转弯,就瞧见他又跟了上来,简直是跗骨之蛆。
想当初幼桐学艺之时,静仪师太就曾夸赞她筋骨极佳,乃是学武的奇才,只因她是女儿身,先天力气有所不足,她便一门心思学这轻身和灵巧工夫,自认为颇有所得,连静仪师太也屡屡夸赞,没想到,如今竟被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追得灰头土脸。幼桐头一回开始怀疑起静仪师太的眼光来。
到底是经验不足,幼桐起初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越跑到后面,就有些气力不济,眼看着那男人越来越近,她心里更是慌乱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大喝一声,猛地拔高了两尺,径直扑向幼桐。
幼桐慌忙侧身躲过,手里长剑出鞘,依照静仪师太所教的招式朝那男人刺去。男人脸上微露惊诧之色,身形微动,已然躲过她这一招。
“你是谁?”男人只守不攻,游刃有余,一边仔细查看幼桐的招式,一边问道。
幼桐自然不会回他的话,手中长剑一转,刺出两朵剑花,晃出一片剑影,剑尖却陡然朝男人肋下刺去。男人神色一凛,面上立刻转为严肃,郑重地往后退了两步,险险躲开幼桐这一剑。
幼桐心中一喜,待要再刺,那男人忽然不见了踪影,她一愣,尔后便失了先机,那男人的手已然伸到她面前,利索地揭去了她脸上的面巾。
“文凤?”看清她的长相,男人顿时大惊失色,愣在当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幼桐趁他发愣的当儿,从怀里掏出一把石灰粉铺头盖脸地朝他撒去,尔后趁乱飞奔离去。
在城里转了好几圈,幼桐方才寻到了回客栈的路,连外衣都懒得脱,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第二日大早,青黛方才发现了她的异样,得知她夜探知府衙门,吓得一脸煞白,后怕得直拍胸口,连说好险。只是幼桐脑子里一直想着昨日那男子脱口而出的名字——文凤——为何会对着她的脸唤这个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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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最是能干,就一日的工夫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跟那买办说好了,今儿要亲自去看。
院子在城西的麻石胡同,不大,收拾得却还算干净。幼桐略看了两圈,没有异议,便定了下来,下午交了银子换了房契,晚上主仆二人便搬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摆了个大乌龙
俺晚上出去健身,九点多钟就回来了,然后买东西啊,吃夜宵啊,跟朋友聊天啊,一直磨蹭到十点多,到了门口才发现没带钥匙......
又大老远地去同事家取备用钥匙,结果,就一直折腾到刚刚才进门,真是倒霉催的
~~~~(>_<)~~~~
青黛出嫁
九
刚刚搬进新家,院子里还需要布置,加上幼桐那日险些被那男人逮住,她再不敢轻举妄动,便难得地陪着青黛一起上街买些日常用品。被褥衣服、锅碗瓢盆等零零碎碎的一大堆,雇了辆牛车一通拉回来。
四周的邻居这会儿才发现院子里新搬进了人,有几个爱热闹的过来打招呼,旁敲侧击地问起二人的底细。幼桐依旧一身男装,谎称与青黛是姐弟俩,父母都已过世,原本住在城外的黄桥镇,因幼桐要进城念书,才特意在城里买了这处院子暂时住下。
邻居们听说幼桐是读书人,顿时生出敬意,说话时也不经意间带了些客套,更有个大妈一脸兴趣地问起她的年岁,有无定亲娶妻的话来。幼桐只推说亡母生前替她们姐弟早定过亲事。那大妈这才怏怏地去了。
折腾了两天,才将院子布置好,幼桐住在正房,青黛则在东厢,花厅里设了一条黑漆长榻并四把松木椅子,墙上挂了两幅画,靠东边的侧门还垂了扇竹帘子。靠西边墙角原本有口井,早已荒废了的,幼桐请人休憩了一番,又在井口四周砌了一尺高的护栏。
如此一来,这院子倒也有模有样了。
青黛怕幼桐独自一人去冒险,每次出门,都非要拉着她一起。这日她又要去店里买布,准备给幼桐做两身冬衣。女儿家买起东西来最是犹豫不决,幼桐的性子却有些急躁,便跟她说了一声,自己先去一旁的茶楼等她。
足足喝了两盏茶也不见青黛来寻她,幼桐难免有些焦急,正待下楼去寻她,忽瞧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布店里出来,一个是青黛,另一位,竟然是高恒。幼桐顿时收住脚,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因幼桐在高处,心又虚,自不敢凑近了去听他二人的对话,只是见他两人有说有笑,青黛脸上甚至还隐隐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她心里隐约闪过一些想法。但是,高家到底也是钱塘世家,高母又是个极讲究规矩门户的人,青黛的身份似乎又不大合适。
一念至此,幼桐原本的打算又被打消了。
说了好一阵话,高恒才彬彬有礼地与青黛告辞。待他走远,青黛面上微微露出不舍,很快又敛去,轻轻叹息了一声,才转身来酒楼寻幼桐。
一路无话,主仆二人各有心思。回了院子,倒是青黛先开了口,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道:“小姐,您猜我方才在店里遇到了谁?”不待幼桐回话,她又笑着接道:“竟然是高公子,高府在湖州有几处生意,他过来查账,刚刚好跟奴婢遇见了,真是巧。”
“哦”,幼桐低着头看书,轻轻应了一声,没多问。
青黛却还是说个不停,“高公子问我怎么在这里,我便跟他说,自从离了余家后,我就来湖州投亲,如今住在外祖母家里。”
幼桐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可曾跟他说了如今住哪里?”
青黛脸上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高公子他非要问…我…”
幼桐低下头静了一阵,缓缓将书合上,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青黛,你在我身边有七年了罢。”
青黛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此事,心中又惊又慌,偏又不敢问,只老老实实地回道:“是,奴婢是武德元年进的府。”
幼桐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你比还我大两个月,而今也有十七了吧,也是该嫁人了。”她仿佛没有看到青黛脸色陡变,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高恒是不是——”
话未说完,青黛已是一骨碌跪在了地上,惶恐道:“小姐,奴婢不敢。高公子他…他…”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幼桐看着她,半天不说话,想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要晓得,高家的门第,不可能娶你为正妻。”
青黛眼一红,顿时又泪珠滑下,强忍住哭腔,咬唇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出身,如何敢作奢望。小姐,你让奴婢陪着你吧,奴婢情愿一辈子不嫁人。”
幼桐别过脸去,没再说话,只无力地抬了抬手,道:“你先起来,洗洗脸回屋歇着吧,这事儿且容我细想。”
晚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当初诈死离家时,只想着自己自在逍遥,却忘了问这两个丫鬟是不是也愿意和她一起过这种日子。如今白灵生死未卜,青黛这里,怎么也得给她寻个好归宿。只是,高家…高家…到底齐大非偶。
第二日早晨,外头有客求见,青黛先去开的门,过了一会儿,又红着脸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幼桐房间,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话。幼桐欲出门察看,又被她拉住,犹豫了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小声道:“是…是高公子…遣了冰人过来…”
幼桐一时愣住,过了半晌,才在太师椅上坐直了身子,低声道:“你先将她请去厅里喝茶,说你外祖母身体不适,不能见光。我这里在床前设个屏风,一会儿你就将人请过来,隔着屏风说话就是。”
青黛红着脸应了,迈着小碎步急急地告退。
幼桐赶紧将刚买回的竹制屏风摆在床前,将床上风景遮得严实,又将多宝格子上的几样珊瑚摆件收了起来,换成了官窑的瓷器,开了窗,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无误后,方才从抽屉里拿出一白瓷小瓶,从里头倒了一刻碧绿色的药丸,和水服下。不一会儿,嗓子里有些干干的,幼桐咳了咳,顿作嘶哑之声。
一会儿,青黛就过来敲门。幼桐哑着嗓子让她请人进来。
隔着屏风,幼桐看不清那冰人的相貌,但从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来看,倒也还算诚恳。离钱塘不过几月,幼桐方才从这冰人口中得知高恒原来已经娶了正妻,而今正是求纳青黛做二房。虽说幼桐早已料到,可而今亲耳听见,心里却还是十分不舒服,敷衍了几声,却没有立刻答应。
那冰人也不急着催,只笑笑地说道:“这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老太太好生考虑也是应当的。不过不是我林婆夸口,那高公子真真地好人才,这四里八乡的谁不夸赞。高公子也不是那种见色眼开的,这湖州城里有多少美貌姐儿想进他家的门,那高公子何曾看过她们一眼。我听说,他与姑娘的旧主也是熟识,以前还见过姑娘几回。而今还能再见,怎么说也是缘分…”
待那冰人走后,幼桐又问了青黛是否愿意嫁进高府。青黛口中虽还坚持着要陪她,眼中却分明有些松动。幼桐见状,心中暗叹,第二日便托人给那冰人送信去,算是应了此事。
尔后便是给青黛备嫁妆了。她在幼桐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幼桐自然不会亏待她,更何况,她日后去高家作妾,身边也需银两傍身。余家的田庄虽被土匪烧掉了,但幼桐私下里还是存着不少银子,一共给青黛备了二百两的银票和两套金头面,以及钱塘城里的一个小铺面。
因是纳妾,仪式便简单得多。高恒为示重视,还是请人送了聘礼,又择了吉日相商,最后定了十一月九日。
临出嫁前,幼桐还不忘了仔细叮嘱青黛如何处事,道:“高家老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最讲规矩,日后你进了门,表面上的工夫一定要做好,切不可被人挑出刺来。在府里头也不要与高夫人争强斗胜,她到底是正妻,闹起来总比你占理,但也不要太懦弱,若是她做得过了,你也不要哭哭啼啼地找高恒哭闹,只需偶尔示弱说说委屈就好。入口的东西要小心,药不能乱吃,不可随意相信他人,便是高恒的话你也多加思量…”
青黛一一记下,说到最后,主仆二人又忍不住掉了一通眼泪。
到十一月九日,一顶花轿将青黛迎进了高家的大门,幼桐彻彻底底地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青黛一走,这院子里便冷清了下来。四邻中有些长舌的,背地里没少说青黛的坏话,不外乎她贪慕高家的财产,毁了婚嫁去高府作妾之类。幼桐也懒得和她们解释,大部分时候都关着院门在家里头看书发呆,有时候出门去探一探九头山的消息,寻思着什么时候混去山寨一趟,就算找不到那“玉面书生”报仇,至少也得问出白灵的消息来。
她当然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
这日早晨,她在外头巷子里吃早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有视线一直盯着她,可待她四下了搜寻,却又寻不到踪迹。
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快步冲回院子,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才终于消失。幼桐将门窗都关上,又倒了杯茶,一口一口地喝干了,正要起身,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大叫不好,但为时已晚,四肢一软,就势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