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道士下山
- 另类小说下一章:刀背藏身:徐皓峰武侠短篇集
抽刀,刀长两尺四寸。望着斑斑锈迹,广泽正襟危坐。
前多:“如果你将俞上泉和大竹当作你将来的对手,那么你就不要对他们有太强的敌意。你要将他们当作你最亲的人,去关心他们。”
广泽:“关心?”
前多:“对,素乃本音埅指导过你多盘棋,但他并不是你最好的老师。你最好的老师是你最强的敌人。细细观察俞上泉和大竹下棋的神态,能让你悟到许多。”
广泽:“我想我不能平静地坐在他们身边。”
收刀入鞘,前多压低喉音:“刀的真意,不在于劈杀,而在于隐藏。你只有先平静地坐在他们身边,才能在日后击败他们。”
刀放于广泽腿旁,前多行出对局室。走廊有一串小窗,光照柔和,驻步外望,院中是片翠竹,土中有一根破土而出的笋,笋头之绿浅得近白。
想起杜甫《兵车行》中的诗句:“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肺病令自己避过了中日之战,否则正在中国江南某处行军吧?
战时,女子尚能找个体弱、残疾的男人出嫁,健康的男人只能死在战场,埋没于野草,如果不是倒在恶劣的蓬蒿里,而是秀丽的竹下,便是幸运的吧?
滑下一颗泪,前多抬手,摘在指尖上。泪似银珠,肺病之人总是眼角肿痛,容易流泪 他自嘲地一笑,弹开泪滴,吟着:“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这是杜甫怀念李白的诗句,正符自己怀念小岸壮河的心境。六年前,自己与小岸才华横溢,凌驾于一代棋士之上,不料数月间便一亡一废。天给了才华,又匆匆收走。
所有的春风得意,皆为不祥之兆。窗外白润的竹笋,令前多无端升起恨意。他野兽一般磨着牙,穿入院中,抄起园丁留下的铁铲,奔至竹笋前,要将其拍得稀烂。
铁铲抡起,停在半空。许久,前多自语:“我是棋士。”随后向竹笋作礼致歉,将铲子立回墙边。
林不忘蹲在茶室外的洗手池前。洗手池为石制,水以竹管引来,凉彻骨髓。他装束未改,仍是蒙面盘头。师父顿木乡拙在茶室内正与三大世家磋商大竹、俞上泉的棋战。
茶室是幽秘之地,空间狭小,两张半的榻榻米上,紧紧地坐着四位老人。一面为泥墙,三面拉门紧闭,仅开一小方天窗,垂光在茶炉上。
泥墙前卧一具放刀的支架。支架上无刀,横置一截枯枝,残存几片枯叶。
顿木注视刀架,道:“将供刀的支架,供奉大自然,真是雅致。”
一位长老浅笑:“这是我十年前的旧作,现在我觉得刻意了。企图用一截枯枝代表自然,真是狂妄。如果是今日,我会空着支架。支架之形,已有十足的美感。”
他是茶室主人,林家的长老。
顿木赞叹地“哈”了一声,另一位世家长老言:“果然是人艺俱老,您的境界高迈,我已追不上了。”
室内一片低笑,响起涮茶叶之声。诸人均止语,闭目享受着这声音。竹刷划在陶碗上的细腻音质,不知触动了哪一丛神经,入耳便觉惬意,血液里似乎有无数雨伞在纷纷撑开。
涮茶的长老停住竹刷,茶香飘逸。日本的饮茶延续唐朝,不是沏茶,而是打碎茶叶,以热水涮之。诸人睁开眼,见茶碗内一片纯绿,如夏季池塘。涮茶长老将茶碗敬向顿木。
顿木行礼接过,唇触碗沿,将饮未饮时,涮茶长老高声言:“棋品就是茶品,能下出脱俗之棋的人,茶道必非等闲,如果是俞上泉,他该如何摆设?”一指泥墙前的刀架。
茶室内的摆设,是茶道的重要部分,饮茶者常在摆设上比拼品位高下。顿木平稳端茶,专注饮完一口后,方抬头答话:“一截枯枝,已把我捆住,我既有赞语,便不能再开口了。俞上泉不在现场,诸位还是看我另一位弟子的创意吧!”
林不忘被唤入茶室,背贴纸门坐定。他的进入,令空间紧促,也令诸人紧张。室内坐着林家长老,林不忘是林家叛逆,棋界均知他拜入顿木门下,是为了给自己家族难堪。
顿木笑道:“林不忘,看刀架。”
白色口罩之上的细眼,瞳孔不明,视线不清。林不忘缓缓言:“俗不可耐。”诸人均一静,室内唯闻铜壶煮水之音。
顿木:“哈哈,这是林家长老十年前的创意,现今他有了新意,去掉枯枝,仅剩支架。支架之形,本已完美,不需再添加一厘一毫 你对此如何评价?”
林不忘语音沉着,字字清晰:“俗气更入骨髓。”
林家长老低喝一声:“林不忘!不要在众人面前,羞辱你的长辈。”
林不忘恭敬答道:“茶室内没有长辈,只有主客。”
顿木沉声道:“他便是茶室主人,讲出你的道理,否则便违反了主客之道,令人耻笑。”
林不忘欠身致歉,直身后语调淡然:“自然之道,是万物共生共长,相互契合。枯枝不能与刀架契合,两者都成了丑物。空置刀架,则让刀架失去了契合之物,孤独也是丑态 此创意自鸣得意,尤显人为的造作,所以俗气入骨,不可救药。”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林家长老显出威严之色,喝道:“拿出你的创意!”
林不忘:“刀架,是要放刀的。”
林家长老失声叹服,将手中的竹刷递给身旁长老:“拜托你照顾大家,我先走了。”身旁长老:“你不用这样,我们在这里的正事是谈棋,不是茶道。他是强词夺理,我们都心中有数。”
茶室门低矮,不及人高。林家长老打开茶室门,上身已处室外,却低头重探回,道:“我们大家还有一二十年的茶喝,我不想耽误你们的茶道觉悟,请确认一点 他的茶道确在我之上。”言罢钻身出室。
一位长老叫道:“这等大事,不能少了林家。”室外回应:“林家已有一人在。”窗上浅影急行而去。
顿木笑道:“不必如此。林家的人,我早晚会送还林家。”诸长老纷纷轻叹,无人接话,林不忘的眼神无情绪变化。
林家是棋道世家,同时也是茶道世家,林不忘自小耳闻目染,今日贬否自家长辈,虽一泄积怨,却并不快慰。
室内无言半晌,一长老道:“俞上泉和大竹以十番棋定下一生荣辱,正像古代悬崖决斗的剑客 为配合这样的意境,大家说棋战之地,应该在什么地方?”
一长老言:“该在大海边或是高山上吧,像剑客传说中一样。”有长老搭腔:“嗯,应该是这样的吧。”
诸人赞同的话尽了,又尴尬无语。都饮了茶后,一长老道:“顿木先生,林家不在,可以让林不忘代表林家谈谈么?”顿木应许。
林不忘:“棋在中国是文人雅士的余兴游戏,在日本却属于武道。武道最高经典有两部,宫本武藏的《五轮书》、柳生旦马守的《兵法家传书》,均引入了佛教理论,宫本武藏以唐朝密法的 地、水、火、风、空 的名词立章节,柳生旦马守是先解释禅宗语录再解释剑术。”
一长老道:“啊,明白你的心思了。也许最适合俞上泉和大竹下棋的地方,是古代寺院。”诸长老纷纷应合,此事便定下了。
新茶涮好,一位长老打趣道:“我们打个赌吧,赌他俩谁能赢。”有人说看好俞上泉,有人言:“日军在中国大陆势如破竹,一个中国人在这时打败日本棋手,多么不和谐啊。”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说话人也慌了神,诸人匆匆饮罢茶,散席出了茶室。
行出三十多步,顿木回望茶室,对林不忘言:“茶室暗光、低门、窄地的设计,是为了与庞大纷乱的世界区别开,坐入茶室,便是回归内心 但内心是多么可怕。”
林不忘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左腕上的方刀女人一般颤抖。
三月后,日军南入武汉,北近西安。日本廉仓县建长寺,俞上泉与大竹减三开始了十番棋的第一局。
决战棋室居于中央大殿的第五重,原是药师佛堂,将佛像移走,加宽门窗,改为了棋室。大殿有东西偏院,各开辟了一间禅房作为休息室,俞上泉和大竹候在那里,被侍者引向棋室。
行至棋室需十五分钟,为了庄重,需沿环廊行去,不可穿越院中土地。分居东西偏院,为了避免平日里相遇。决斗者只应出现在决斗之地,之前碰上,便破坏了决斗的形式感。
引领俞上泉的是一位十五岁棋院生,为表示隆重而身穿和服。和服新作,衣料摩擦得“嗖嗖”作响。棋院生面露羞愧之情,步伐仍不失稳重。
做巅峰棋战的引领员,对一位十五岁棋童是至高荣誉,环廊之路他已练习走过不下百次。环廊拐角处,立着一个萎顿人影,是蒙面盘头的林不忘。他止住棋院生,道:“下面的路,由我来引领。”
棋院生脸色涨得通红,不情愿地停住。
林不忘和俞上泉平稳行去,林不忘低语:“师父怕影响你备战,有些话要我现在才告诉你。”
俞上泉眼如深渊,已进入临战状态,点了下头,却不知有没有听。
林不忘:“大竹从中央向四面进展的新布局法,尚不成熟,但为了维护第一人的尊严,他一定会用新下法。你将如何应对?”
俞上泉停住脚步:“我和他有约定,十番棋都用新布局法。我会遵守约定。”越过林不忘,前行而去。
林不忘赶上,虚声说:“新布局是他发明的,这个约定,是置你于必败之地。”
俞上泉止步微笑:“下传统布局,我也赢不了他。你知道我和他以前的对局纪录,三胜十二负。”
林不忘摘下口罩,鼻梁挺秀,口唇薄薄,原是书生相貌。去掉口罩,似乎狭细的眼睛变大。
林不忘:“让他用不成熟的新布局,你用成熟的传统布局!”俞上泉流露思索之色,林不忘急言:“临阵变招,定可扰乱他的心神,你又多了几分胜算。”
俞上泉脸色转冷:“这是师父让你告诉我的?”林不忘:“这是师父制定的取胜之道,你唯一的取胜之道。”
院中,两位黑色袈裟的和尚拎着水桶走过,有水溅出,落在灰白色的土路上,如婴儿的胎记。
俞上泉:“胜负如此重要么?”林不忘语音严厉:“此战不是你一人荣辱,是顿木一门的荣辱,请您遵从师命。不要忘记,师父多年来对你全家人的照顾。”
俞上泉目光渐暗,转身前行。林不忘没有跟上,遥望着他进入对局室,感到上午充沛的阳光也变得阴寒。
对局室横坐着一排人,为三大世家长老、报社记者、两位便衣的军界人物,广泽之柱作为记录员也坐在其中。俞上泉用抹布擦着棋盘,棋盘干净得本不必擦,此举是一项礼节,向对手表示敬意。
大竹减三闭目端坐在棋盘前,嘴里念诵着经文,以集中精神。他的腿旁放着十几把竹骨折扇。棋界人士均知,下棋时他有边思考边掰扇子的怪癖,一局棋往往会坏三四把扇子。备下十几把,说明他对此局的重视。
顿木乡拙任裁判长,他轻轻走到棋盘前,以家属对卧床病人的口吻,柔声说:“时候到了。”然后退回横席,与众人坐成一线。
按事先约定,第一局大竹执黑棋。他的手按在棋盒里,眼睛却始终未睁开。俞上泉低眉注视着棋盘,如钓鱼者注视着水面。
四十二分钟后,大竹张开眼,在棋盘右上角打下一子。棋子轻晃,如低飞的蝙蝠。
坐在裁判主位上的顿木变了脸色。出乎预料,大竹没有采用直取天元的新布局,而是采用了从角部发展的传统下法,黑子落于角部低位,远离中央。
两位军界人物面面相觑,军界策划十番棋,是要以直取天元的新布局迎合日军在中国大陆“直取天下”的战略,大竹采用传统布局,令十番棋失去了宣传的意义。
棋室内禁止对话,备有笔谈的小纸条。一位军界人物递给另一位纸条,上写:“大竹甘愿对军部违约,看来对于他,胜负更重要。”
三大世家长老间互传的纸条为:“大竹采取他最能掌握的下法,看来新布局是华而不实的把戏,经不起胜负的考验。”
广泽一直盯着俞上泉的脸。俞上泉没有抬头看一眼大竹,始终俯视着棋盘上的黑子。广泽猛地一愣,发现棋盘中央有一颗白子在轻晃,不知何时俞上泉已落子。
广泽忙在记录本上记下这手棋,他的动作引得众人目光回到棋盘上,一片轻微的感叹像蚕食桑叶声。
两位军界人物面色稍缓,棋盘上有了新布局,总算对军部能做出交待。他俩同时想到了什么,彼此对视一眼,眼神略苦 只是下新布局的是位中国人,还是配不上军部的宣传。
顿木的脸色愈发灰暗,断了对俞上泉获胜的期盼。让大竹用成熟的传统技法,俞上泉用不成熟的新布局,正与自己的谋划相反,是最坏的情况。
横席末端坐着一位僧袍老者,他是素乃的师弟 炎净一行,代表本音埅一门来观战。没有人给他递纸条,俞上泉落子的动作,只有他看到。
俞上泉落子时,脊椎稳定,肩膀也无耸动,所以令盯着他脸的广泽未察觉到他的小臂伸出、回收。
日本棋士落子普遍有抡刀的气势,夹棋子之手几乎是劈在棋盘上,上半身运动强烈。俞上泉的落子之势,符合刺客用短剑之理,要求肩膀全无征兆,隐蔽地一刺。
炎净眯起眼,对俞上泉有了好奇。再斜观大竹,见其面容坦荡,无一丝违约的愧疚之色 炎净亦暗中称奇,想起三十年前的师兄素乃夺去自己本音埅名位时,也是一股坦荡神色,虽对其恨之入骨,每次面对,却总被这坦荡之气挫败,觉得理亏的是自己。
“江山代有奇人出,各苦黎民数十年” 或许登上最高位的人都强悍到坦荡的程度,即便作恶,也不会损去他们的风度。无愧疚之心的人,气质都会好吧?
不觉思维远了,视线回落时,看到大竹一片一片地掰开扇叶。众人均屏息定身,棋室内仅有“叭叭”的折扇之声,连响七下,突然一记脆响,扇骨折断。
俞上泉仍低眉,两手缩入袖中,静待大竹落子。
建长寺的第一天棋局下到晚上六点四十分,在大竹减三的要求下暂停。俞上泉在五点十三分打下一颗白子后,大竹的下一手棋未落棋盘,写在纸上,封入纸袋 此规矩,避免了对手利用暂停时间思考。
一日下了八十多手棋,黑棋守住三个角,中央则是一片广阔白阵。黑棋虽大局落后,但在白阵中打入一子后,便显出了白阵的弱点。白阵广阔而稀疏,这颗黑子有多条退路,难以杀死。如杀不死,黑子发展起来,可割去一半白地。
棋盘上的最后一手棋是俞上泉的白子,是虚虚的一手,距离打入的黑子相隔较远,看不出是要驱赶还是要斩杀。
广泽交出对局记录本时,额头蒙着一层细密汗珠。当夜,他高烧病倒,被抬出寺院,送往医院。
寺院墙外,搭了十几个帐篷,生了一堆篝火,围坐着四十几人,有少女、中年男人,还有几对老夫妇。他们是围棋爱好者,不求入寺,也不向棋赛的工作人员打探棋局内容,觉得与自己心仪的棋手共度对局时间,便满足了。
他们将自己心仪棋手的名字,写在帐篷上或衣服上,支持大竹的人有八九位,棋力稍逊的俞上泉所获的支持者反是多数 情况历来如此,作为来自异国的丧父少年,俞上泉自小得大众关心,战争也未能改变。
望着抬广泽的担架远去,扫了一眼围棋爱好者,准备回身入寺的前多外骨止住了脚步,目光慢慢定在末位的帐篷上。
那座帐篷门帘上斜插一只灯笼,光色暖润,笼纸上写着墨笔大字“斩”,笔画圆润。前多下了台阶,向帐篷行去,距四五步时,帐篷门帘里伸出一只手,摘下了灯笼。
前多皱起眉头,因为拎灯笼的手状如虾爪,少了拇指。
帐篷内走出的是桥头卖刀的老人。前多脊梁冰冷,难道老人真是偷了龙宫宝物的水怪?
老人温和笑道:“你啊。”前多摇头:“你的刀,要觉得卖贱了,我可以退给你!”
老人摆手表示不必,嘀咕了声:“我得还灯笼去了。”向寺院西侧的树丛行去。树丛中隐着有四五个光点,应也是灯笼。
老人的步伐似乎有着怪异节奏,令人望之目眩。前多暗叫:“这是水怪要引我到暗处显形,一定不能受蛊惑!”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心驱使,当老人隐入树丛后,便小跑着跟上。
树林深处有一片二十米方圆的空场,五个灯笼挂在树上,照亮了地面。老人走入,将手里灯笼挂在光线稍弱的西北角树枝上,场内光照周全,有亮出一倍的效果。
东南深处响起一声赞语:“果然是老江湖。”是女音,语调柔媚之极。二十几秒后,空场北方闪入一人。
来人身材矮小,雪白的络腮胡子垂及胸部,手里拎着一柄五尺二寸的长刀,长过他的身高。
卖刀老人嘿嘿笑道:“一刀流好大面子,将你这个妖精也请出来了。”矮小老人道:“世深顺造,你不也是妖精么?”
卖刀老人叫世深顺造!躲在树后的前多忽觉得后背一暖,感到被女人的身体抱住,随即脖上产生轻微痛感,痛感细如一线,是刀刃?
左脸痒痒的,身后人的发丝垂下。她的下巴越过我的肩窝,眼望空场中的决斗 该是位很美的女人吧?
六只灯笼的光色有着节日的喜庆,世深顺造:“开始聘请外人了,看来一刀流真要灭亡。”矮小老人从袖里掏出一只白鞘小刀,递向他:“你的刀。”
那是在中国火车上,斩杀一刀流高手后,遗留在尸体上的。世深走来,接过小刀,没有任何防范之意,反而关切地说:“你的身材不适合用这么长的刀,你将刀扛到肩上再前跳抽刀的方式,太费周折。你也知道,我敢用小刀,是对速度有自信,你的刀拔不出来,我的刀就不短了。”
矮小老人板着面孔。用长刀是他的宿命,身材矮小的人,总是会用长大的东西,是潜意识里的自我补偿。
矮小老人:“开始吧。”
话音未止,世深猛地跌出,仰摔在地上,左腿裤子裂开,裂口一路延伸到小腹,四五秒后,涌出血来。
矮小老人的刀鞘终端镶着一片刀刃,他找到了最简捷的拔刀方式 不拔刀,刀鞘直接撩起。
伤口的深度,令世深不敢起身,以免引起大量出血。他手捂小腹,后背蹭着地面,退了一尺。
矮小老人长啸一声:“我要拔刀了。”他将刀反背于肩后,右手抓刀柄,整个人向前跳去,刀出鞘。
这套动作,他做得并不繁复,像一只在悬崖上振翅起飞的老鹰,自然地抖开翅膀。前多惊讶于他丑陋的身材竟可以诞生如此美感的动作,更惊讶于刀完整拔出时,横躺地上的世深翻身而起,迎着刀尖冲去,突然偏头斜身,后颈擦着刀刃,钻至矮小老人的肋下,稍一靠,便侧扑在地上,滚出两米。
长刀侧抡出一个圆。
世深的后背上出现一道血痕。
矮小老人转过身来,双手持柄,狠盯了一眼世深的新伤,从刀柄撤下左手,张开右臂,横展长刀。
刀、臂的长度,几乎是他身高的两倍,外观上极度失衡。他的右肋下插着一截白色之物,是世深小刀的刀柄。
矮小老人大吼一句:“顺造!你还活着么?”便瘫倒在地,失去知觉前,翻转手腕,将长刀刺入地面。他的上身慢慢缩在刀上,最终不倒。
世深静静躺着,不知死活。
抵在前多咽喉处的东西移开了,身后的女人走到身前,将那东西安在发髻上。原是一把木梳,梳齿细锐,可令人产生刀锋的误会。
女人未看前多,径直向空场走去。看背影,是位穿和服的青年女子,梳着传统盘头。和服的花饰图案和袖子剪裁之法,表明是已婚妇女。
女人边行边发出婉转动听的语音:“老妖精,你死了么?”趴在地上的世深艰难翻身,嘿嘿笑了两声,道:“不出我所料,你嫁给了那个老妖精。”
女人举袖掩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世无英雄,不嫁给他,又能嫁给谁呢?结婚不到两年,你就把他杀了,我岂不是又没了着落?”
世深大笑:“可惜我太老了,要不然 ”
女人:“不老。”
世深不再说话,女人蹲身,跪行到他身前,展臂抱来。世深任她左手搂住自己脖子,沉声道:“我看着你出生,不想看着你死。”
女人右臂袖子划破,刺出一片银亮的刀尖,距离世深心脏不及三寸。女人:“知道你厉害,但我也想试试。”
世深:“明白你的心意,你想为老妖精殉情。我劝你,不要殉情,而要报仇,我一日老似一日,精神越来越难以集中,你有很多机会。”
女人:“现在不是机会?”
世深:“流血,让人清醒。”
刀尖缩回袖中,女人起身,越过世深,摘下树上一只灯笼,行入树丛中。对于前多,她始终是背面。
女人行远后,世深叹道:“买刀的人,你看不出我不能动了么?”前多急忙跑过去,抱歉地说:“我以为你没事 ”世深叫道:“愚蠢,你又不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