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少楼见那小厮面有难色,也知道他底下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再怎么说青鸾也不过是个外室,若他因为宠她连家里的老婆和她肚里的孩子都不管了,那他成什么人了?只怕背地里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罢了罢了,先把今儿个晚上过去再说。
再三嘱咐了那小厮回去跟莲儿和奶娘说好好照顾青鸾,快则三天慢则十天,他一定想办法把她们接进府来便是。
那小厮答应着去了,荣少楼在原地踯躅再三还是回了头,既下定了决心要接青鸾进来,连馨宁那关还是要过的,他可不能让人笑话他没有祖宗家法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纳妾么,本来就该是正房大奶奶主动为爷们操办的事才对,大家大族都求个香火兴旺,如今他膝下尤虚,惠如又掉了个孩子,眼看着外头一个俏生生的好姑娘,还有了荣家的血脉,她能装看不见?
不管她心里头乐不乐意,他只管回去哄着她,多说几句好话便是,她就算不喜欢青鸾,但为了博个贤良的善名,只怕也没别的路走。若她实在不依,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荣少楼眼珠子一转又心生一计,当即叫人去柴房好生看管着云书,连馨宁一向待她如同自己的妹子,只怕也舍不得见她太受罪吧?
思来想去荣少楼觉着再没有不让青鸾进门的理儿,荣少楼这才带着笑跨进了自家院门,心里畅快得差点哼起了小曲儿。
进了屋却见厅里空无一人,莫非连馨宁醒了,都瞧她去了?
很好,今晚便同她说了,倒不用让青鸾再多等一天。
打定了主意进门,果然见众人都在,连荣少鸿和罗佩儿都来了,荣少鸿和少谦兄弟俩在屏风外头坐着,女眷们都在里头,大家的脸上都不大好看。
荣少鸿见老大进来,一个箭步抢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节哀,莫太伤心伤了身子,只怕这个孩子是来讨债的,以后等嫂子身体好了,自然还会有孩子。”
荣少楼被他说得一怔,这才想起方才连馨宁流了不少血的事情,怎么,孩子竟就这么没了?
云姨娘原在里头陪着连馨宁说话,见荣少楼回来了也不知他们究竟要如何了局,如今孩子没了,只怕这媳妇儿心里该恨上这个不成器的大少爷了吧。
斟酌着看了连馨宁一眼,没想到她面上倒也平和,只淡淡道:“今儿个劳动大伙儿馨宁实在过意不去,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天也晚了大伙儿都回去歇着吧,烦劳大爷送送,馨宁就躲懒了。”
荣少楼在屏风外头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又兴头起来,早知道她不敢认真同他生气,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在娘家本来就不受待见,若当真惹恼了他休了她出去,还能靠什么过活?更别说世人的指指点点,光嘲笑的口水就能把她给淹死。
想到这一层,荣少楼心中平白又多了几分胜券,忙将众人一一送到门口,一心想着回头如何跟连馨宁谈判才好。
荣少谦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荣少楼的神色,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几乎都握烂了,指甲深深掐进掌肉中,这样才生生忍住了他想狠狠揍那人一拳的冲动。
明明娶了她为什么不怜惜?既不怜惜她,那也不必如此糟践她,他一向温文厚道的一个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妻子竟然这样绝情。
临走忍不住再三悄悄朝里头看去,隔着屏风并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她正倚着床头靠着,眼睛也不知在看着何处。
丝竹和玉凤也被赶了出去,荣少楼只说有他伺候奶奶就够了,叫她们也去歇着,二人无法,一面又担心云书的安危,只得先退了出去,悄悄到前头角门上去寻那几个常跟着荣少楼进出的小厮,盼着使点银子能先把云书弄出来。
荣少楼慢慢地转到里间,见连馨宁闭着眼歪着不说话,便自顾自笑嘻嘻地朝床边一坐蹭到了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搂住。
“今儿个是我疯魔了,多喝了几杯听了外人的歪话就委屈了奶奶,少楼在这里给你作揖,求奶奶原谅,别往心里头去。”
连馨宁低着头听着他的话,明明温存如水,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那时他也是向她赔礼,为了新婚之夜冷落她,叫她别往心里去。
如今,他还是那么脉脉含情地笑着,蜜里调油地说着同一番话,为何却叫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冷到了骨子里。
“馨宁可以不往心里去,馨宁伺候得不好,爷打得骂得,馨宁自领了去,可孩子呢,孩子有什么错,爷要亲手送她上路?那是爷的亲骨肉啊!大夫说,是个成了型的闺女,长得很秀气,手指细细长长的,很像你。”
泪水无声滑落脸庞,砸在荣少楼的手背上,但他不曾察觉,只是怀中妻子轻轻地仿佛怕吵醒什么人似的说着话的样子,令他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第 40 章
这一夜荣少楼歇在了惠如房里,并嘱咐秋容过去连馨宁那里伺候,秋容暗自纳闷这夫妻两个究竟说了些什么,连馨宁睡得很稳,她半夜醒来几次悄悄到她床边守着,见她都是四平八稳地睡着,毫无异状。
次日早晨连馨宁自然无法去给荣太太请安,但她知道长房那边现下必定乱做了一团。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腹部,这是她每天早晨和她的小乖乖在打招呼。可那里的平坦冰冷却再一次残酷地提醒着她,孩子没了,孩子死了,被她的亲爹,她的夫君,给亲手弄死了。
荣少楼昨夜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青鸾既已有了身孕,按荣家的规矩就决计不能让他们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再说青鸾还是个姑娘家,拖下去身子藏不住了,给左邻右舍看出来叫她如何做人?只怕到时候还会损了荣府的面子。
第 41 章
荣太太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个儿子,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人说父子同心,当年他父亲也是这样疯魔了似的要娶那个女人进门,没想到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又演上了这么一出,当真是人生如戏。
再看连馨宁时见她也没多大动静,只低了回头兀自笑道:“馨宁如今没法替大爷打点,娶青鸾姑娘进门的事儿就偏劳秋容吧,倒是听说昨儿个云书不知怎地得罪了爷被关了起来,馨宁今儿个当着太太的面给她说个情,那丫头平日里被我惯坏了,性子是直了些,但到底没坏心,眼见家里就要办喜事了,爷就当给青鸾肚子里的哥儿积德,莫同她计较。”
荣少楼似乎早料到她会提起云书的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袖子,嘴边扬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奶奶也太肯操心了,不过是个下人,值什么?我看她实在毛躁得很不能放着近前伺候,早上西面庄子里的老刘头上来办事,我让他把人带走了,去庄子里做做活打打下手吧,奶奶要当真舍不得她,等过些日子把她的性子磨平了,再叫回来伺候也不迟。”
连馨宁一听这话便是再好的修养也耐不住了,只死死地瞪着荣少楼,荣少楼也不避讳,看着她愠怒的脸倒觉得格外俏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把。四目相接,竟不用开口也如同说了话一般。
荣少楼,你不讲信用。
连馨宁,这院子里都是你的人,我若不趁早卸了你的一条臂膀,将来青鸾进来岂不是只有给你们摆布欺负的份?
好,你很好。
那是自然。
青鸾进府的日子挑在了一个半月后,虽荣少楼急得了不得,奈何家里几个文书上的相公翻着黄历左看右看,竟横竖在近几日挑不出个好日来,虽是纳妾但也是件喜事,若老天不保佑那可怎么成?因此也只好耐着性子再等等。
只是他这里还能等得,却有人那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莲儿,你再扎紧点儿,这还是能看出来。”
“小姐,这肚兜扎得太紧只怕小主子吃不消呢!”
“没事儿,让这小子舒服了,他老娘我岂不要糟糕了?扎吧。”
燕四胡同中,青鸾的闺房内,她的贴身丫鬟莲儿正在伺候她穿衣,春衫单薄,而她那早已明显隆起的腹部看上去起码有四五个月的大小了,可她与荣少楼重逢,不过也就是这三个多月之间的事情。
原来当初她离开荣少楼,并不是因为他家里给他安排了亲事,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原也不曾指望能嫁到荣府做正房奶奶,做个受宠不尽的姨娘也就到头了,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也不怕没她的好日子过。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一次出门听戏竟又叫她认识了个俊秀多情的柳公子,两人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没几日便打得火热起来,那柳公子更是信誓旦旦赌天发誓要娶她回去做少奶奶,青鸾也算是老江湖,却一个不妨阴沟里翻船,就翻在了这小子身上。
几度**后那柳公子带着她这几年从荣少楼那里搜刮来的金银细软一并失踪,她怨天怨地之余却发现自己月信已有月余不来了,惴惴不安地看了大夫,果然是个喜脉。
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原都是吃过药不能生养的,但也有人多个心眼,想着将来如果遇上好人赎身从良,总要留条后路,这青鸾就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并不曾将一副药吃干净。
只是如此一来身子到底有了损伤,怀胎不易,那大夫是专门给她们这些花粉姑娘看病的,都是旧相识,也不怕对她说实话,她这个情形最好将孩子生下,若强行服药打胎,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如何能够未婚生子?慢说这乡邻礼法不会容她,就说她这些年过惯了养尊处优奢侈挥霍的生活,如今两手空空要如何带个孩子度日?心里三转四转,不由又想起了那个被她迷得团团转的荣少楼。
原以为荣少楼经历了这次失而复得必定倍加珍惜,很快便会娶她进门,那这个肚子的秘密也极好圆过去,最多生的时候买通个大夫和稳婆,说是个早产不就完了,谁知天不从人愿,他家里的老婆竟也有了身孕,这样一拖下来,岂不是要她在外头将孩子生下?
大户人家的规矩重,若不趁着此刻想着法子进门,母凭子贵,日后等孩子落了地,万一他们将孩子抱走只认孩子不要娘,她下半辈子可如何是好?
就在她苦于无法逼着荣少楼尽快娶她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给了她一条嫁祸讨巧的良策,那人便是荣家的二小姐荣清华。
虽不知她为何要助自己,但她已经落魄到身无长物,那荣二小姐还能图她什么?不如信她一回,拼一拼便是,大不了一拍两散她也别想讨着什么好处,谁知竟就这么成了,不但弄掉了那连氏肚里的孩子,还轻轻巧巧便定下了她进门的日子。
自从这事过了明路,荣少楼也便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每日铺子里的事了了便直奔青鸾的住处,两人当真过日子般双宿双栖起来,只是青鸾也知如今月份不对,白天尚有衣衫掩饰,夜里也常以身子不适不与他同房,好在这荣少楼倒确实真心疼她,再者才失了个孩子,对她的胎倒尤其上心起来,一切只要她说的,他都由着她。
眼看离过门也不过还有几天功夫,荣少楼忽然想起青鸾收拾来收拾去不过就两三个包袱,几件家常穿的衣裳,便再无别的首饰陪嫁,想是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过去的盘缠都用尽了,便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她到了荣家下面最大的一座银楼挑选金银首饰,以备作嫁之用。
荣少楼前脚才出门,丝竹便一盆水朝着他才站过的门口泼了出去,并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狐狸精身上的臊味儿可够足的,大老远地都能把人的魂给勾了去!”
玉凤见她如此知她是气极了,要以她的性子本是极稳重的,决说不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但这家里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都盯着她们这个屋子呢,一不小心说错做错,也只有给她们奶奶带来更多麻烦事。
这样想着,便赶紧拉着她打帘子进了屋,悄悄道:“好妹妹,你安静着些吧,别给人找着错处正好拿你下马。云书已经走了,奶奶身边就只有你了,你是要她把一颗心都操碎了才歇么!”
丝竹一听这话也立刻悟了过来,只捂着嘴直点头,二人收拾好早饭送到连馨宁屋里,却见她只穿着件白色的小衣,打着赤脚站在屋子中间,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奶奶!我的好奶奶,你这是怎么说!好好地放着身子不保养这可怎么了得?”
二人忙上前半扶半拖地将她拉到炕上帮她穿戴,到底是才出了月子,就这么打着光脚站在地上,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寒气。
连馨宁见她们这么着忙倒觉得好笑,拉着玉凤的手问道:“好姐姐,你说我这身子好好保养着做什么?男人不是人,孩子成了鬼,云书走了倒稳当了,丝竹老实不怕她闯祸,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处,我也该去寻自己的去处了。”
玉凤一听她这话竟有厌世轻生之意,吓得忙一把掩住了她的口,而丝竹在一边也早已泣不成声,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三人正手拉着手各自垂泪,却听见外头有人唤玉凤的声音,听着像是云姨娘屋里的小琴。
玉凤忙擦了擦眼泪出去,这里丝竹扶着连馨宁坐好,却见她怀中死死地抱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她一早亲手缝制的小儿衣裤,这才想到今日是那个无缘的孩子的五七。
没多一会儿功夫玉凤便回来了,原来云姨娘娘家兄弟家里有一房远方的姻亲,那老夫子是个极擅医道的,这几日正好进京来探他们,也不过只住三五七日的功夫,云姨娘想着这必定也是连馨宁的缘法,她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不如借这次去给那老夫子瞧瞧,或许能治好也不一定。
因此她特特地回了太太,太太也说是个好主意,如今车都套好了,只在外头等着呢。
丝竹看连馨宁这个样子,虽不至于痴痴呆呆,但若问她如何却也是问不出来了,只得自做了主张为她梳妆收拾了,和玉凤一同扶她出门。
临出门时连馨宁仍抱着怀里的小衣服不放,丝竹想着法子想哄下来,却总是不成,玉凤低着头思量了一回,便按住她的手轻轻道:“就随奶奶吧,也不会见什么外人,无妨。”
主仆三人一行上了车,却哪里来的什么云姨娘?只有荣少谦一人四平八稳地坐在车中,一见连馨宁摇摇摆摆地上来忙一把扶她坐稳。
“二爷?”
“嫂子莫问,少谦带你去一个地方。”
丝竹虽知道瓜田李下这两叔嫂原不该如此相处,可转头一想二爷既有办法用云姨娘做话头,想必都是安排好的,连馨宁一个人在屋里也只有伤心,倒不如出去散散,或许那些郁结于心的窝囊气还能消去些,便也只做个哑巴随从,跟着玉凤坐在一边。
马车一路走着很快便出了城,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停下,车夫在外头说了声到了,荣少谦便率先下了车,接着搬了张凳子摆在车边,等着玉凤和丝竹扶连馨宁出来,便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们两个和老刘去前头等着,我陪她走走。”
丝竹不放心地看了她家主子一眼,见她并不做声,又看了一眼荣少谦,忍不住摇头轻叹了一声,便随着玉凤与那车夫去了。
荣少谦看着眼前的人一脸迷蒙之色,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好似飘渺天涯般难以捉摸,再看她怀中紧紧护着的婴儿小袄,红艳艳的缎子,精致惹眼的金线童子花式,不由心中更加以恸。
他又说,你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大少奶奶,她即便进门也才是个姨娘,是你的奴才,将来她的孩子还不是认你做嫡母?你不过是多了个人伺候你,多了个孩子叫你母亲,何乐而不为?
他还说,如今你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身边断断不能少了个知疼着热的可靠人,等青鸾的事情定下来,我还把云书给你送回来可好?她虽是个丫头可从小在大户人家细皮嫩肉地养着,柴房那地方哪里待得惯,才刚还有小厮来报说她一直在里面哭喊个不休呢。
他还说了很多,两片好看的薄唇一张一闭说个没完,可连馨宁却只听进去了两件事,一件,青鸾有了他的孩子,另一件,她若不应下收了青鸾的事,云书只怕就回不来了。
一个良心叫狗吃了的男人,一个富贵患难始终在一处的姐妹,老天莫非真的恨她?这两样她还有得选么?怪只怪她不曾带眼识人,痴心错付罢了。
因云姨娘那里有事把丝竹叫了去,玉凤便进来伺候她喝药,连馨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了半日,忽然道:“你告诉他,我没事。”
玉凤弯着腰正倒着水的身子顿了顿,想是昨夜二爷出去后一拳砸歪了她窗下的一颗小树,那动静被她听见了,便笑着应了声是,又让她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清水漱口。
“那个孩子,如何处置了?我想看看她。”
玉凤原想赶紧收拾了出去让连馨宁好好歇着,谁知她却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听她提起孩子,玉凤虽有意不去触她的伤心事,却也不敢不告诉她。
“爷说,这没见天日的东西都是来讨债的,为了不叫他们日后还来作怪坏了咱们家的香火,还是按着老法把那孩子的四肢解下分分埋了了事。”
“你……你说什么?”
连馨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他的亲骨肉,他为了怕青鸾的胎出毛病,居然听信那些怪力乱神,偏就狠心让她的孩子还未曾见天日就身首异处到了阎王跟前都无法叫屈?
玉凤见她浑身颤抖地厉害,忙扶着她摇摇欲坠地身子又四下里朝外看了看,确信左右无人,这才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奶奶放心,二爷已经都打点过了,小主子已经入土为安,不曾受那些人的糟蹋,你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辜负了二爷的一片苦心哪!”
连馨宁听着她的话忽然觉得心中酸痛不已,眼内却干干的落不下一滴泪来,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却为她做到了这个份上,而她日夜同眠的夫君,却成了扎在她心头最厉害的一把尖刀。
“好姐姐,你给我梳头吧,脸上也要收拾收拾,这副残败不堪的样子可怎么见人呢?”
沉默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玉凤见她的样子不由更加担心,只得好言好语哄着她。
“奶奶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莫说奶奶正当二八芳华绮年玉貌,等养好了身子自然会好起来的,哪里说得上残败两个字,再者奶奶这小月子可也是要坐足满满一个月的,上哪儿见人去呢?”
“呵,难为你倒是心实,就算我想清清净净地养一个月,只怕也有人等不及了。你就按我说的做吧,太太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连馨宁苦笑着摇了摇头,玉凤见她坚持便也只好顺着她。只是产褥中的人不好梳头,怕以后落下病来上了年纪犯头疼,好在连馨宁的头发本就又顺又滑,玉凤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给她挽了个端庄利落的发髻,头上不弄繁复的饰品,只一支简单却价值连城的金簪,便也够了。
病人的气色总是不好,玉凤又给她上了薄薄的一层粉,两颊抹了点胭脂,因她卧床养着,衣饰上倒也真没什么可讲究的,只换了件明紫色的家常绣裙,选了条珍珠项链配上,倒也说不出的雍容。
看着炕上怡然淡定的美人,玉凤不由心中赞叹,这才真真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果然主仆二人刚拾掇停当,外头就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声,太太瞧大奶奶来了。
“我的儿,这是怎么说呢,你受苦啦!只怪我们老大没福,祖宗不保佑啊!”
荣太太一路扶着铃兰的手朝里头走,见着连馨宁便一把搂住,没说几句自己也落下泪来。
众人见荣太太伤心都忙着劝说,连馨宁也在枕边行了礼,脸上却丝毫不见哀痛之色。
荣少楼跟着众人一路进来,原本昨夜连馨宁的冷硬让他心里极不痛快,并不愿再跑过来找气受,可谁知早上把青鸾的事跟荣太太说了,她却说这事还得看大少奶奶的主意,人家的孩子刚没了,你就要弄个揣了芯子的小老婆进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因此只得又跟了过来,至于连馨宁是否会答应,他心里也没个谱,只能赌一赌云书这丫头在她心里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了。
谁知一进门见到与昨晚判若两人的连馨宁,不由也愣住了,她身上哪里还有什么伤感怨忿的影子,完全又恢复了往日随和让人爱亲近的样子,脸色虽苍白了些,却也并不见寻常女子产褥期间的眼浮脸肿,仍然光彩照人得很,果真是得天独厚了。
谁知连馨宁见他进来却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招呼他过去。众人面前荣少楼也不好质问她究竟想干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蹭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荣太太见状却如同没看见一般拉起连馨宁的手,又关切地为她拢了拢鬓角道:“好孩子,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为娘说,这个畜生哪里欺负了你,自然有娘给你出气,你别怕,也别把心思都憋在心里。”
谁知连馨宁瞥了身边一脸不自在的荣少楼,不怒反笑。
“太太说的是,只是当真冤枉了我们大爷,昨儿个原是一场误会,也是馨宁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为这事他心里已经够悔了,还求母亲莫要再怪责他,这是一件。另外有件事,还求母亲给孩儿做主。”
荣少楼听连馨宁为他说话这才面上有了几分喜色,谁知连馨宁接着又说什么做主不作主的话,反倒又让他揪起心来。
荣太太想来也跟他想到了一处,忙一口答应下来。
“好孩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自有我给你做主。”
连馨宁低着头在炕上斜签着身子跪着,眼角不动声色地掠过荣少楼阴晴不定的脸,和丝竹云书一起互相搀扶挣扎着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席卷心头而来,她不由把心一横,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明媚温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