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鹿小雨忐忑得彻夜无眠。他特害怕陈涛一去不复回。害怕的脑袋疼胳膊疼腿疼心疼……
陈涛不是黄河,自然也就没有一去不复还。只是回来之后再没提吵架的事儿,就像他们俩压根没有过这么一出。鹿小雨也没再提,他终于学会了沉默。
春分真的就像一个分界点,从那以后,鹿小雨明显的感觉到他和陈涛的关系陷入了一个怪圈。总体形容,就是局部上时好时坏,但大趋势是下滑的,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那叫大盘震荡走低。
更可怕的是,鹿小雨找不到原因。他从来就不擅长低声下气的和人说话,尤其是跟陈涛,可如今,陈涛却越来越少哄他了。以至于,鹿小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和语气去面对陈涛。颐指气使吧,别扭,低声下气吧,他更是完全不习惯。
熟悉的相处模式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的,鹿小雨对此束手无策。
相比鹿小雨的纠结,陈涛简单多了。他没小孩儿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进入二十七岁,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变成熟了。你要说搁三年前他陈涛能跟人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溜须拍马,那简直是开星际玩笑。可他现在做起这些,那叫一个溜。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陈涛觉得这样挺好,人不能横冲直撞一辈子,总要学会生存法则。
白范结婚那天,陈涛被震到了。当白范西装笔挺的挽着新娘步入红地毯,陈涛真的无法将这个人和当年那个跟自己一起胡乱疯跑的家伙联系起来。人的成长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意识到这种变化,往往只在一瞬间。
看着白范陈涛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给人看场子混日子的家伙了,事业勉强算小有所成,一不小心,也有了点积蓄。网吧,确实像白范一开始说的,暴利的买卖。说不欣喜是假的,那一刻,陈涛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有了意义。
五月份,网吧有幸接到了一项光荣而伟大的政治任务——全市电子竞技精英赛。由市委牵头,各区文化局主办,各民间组织协办。
如今,电子竞技已经列入官方体育项目,文化生活自然是政府工作的一部分,于是市委领导脑袋一拍就想在这上面做做政绩文章。而陈涛和白范的网吧,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区委领导的法眼。对此,白范和和陈涛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什么叫协办,那就是既得出钱又得出力的活。可上头领导压着,你协也得协不协也得协。不过换个角度想,也算打响知名度的机会吧,陈涛和白范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赛程还是很科学的,先进行循环淘汰,最后再一对一PK。循环淘汰赛在各网吧进行,然后团体和个人各选出积分最高的两名,再进行最终决赛。
龙争虎斗了近半个月,决赛的号角终于打响。
“明天休息吗?”周五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涛忽然问鹿小雨。
鹿小雨不明所以的点头:“休啊,怎么的,你有安排?”
陈涛笑笑:“这两天市里弄个电子竞技精英赛,我们网吧是协办单位。明天就是决赛了,在游乐场,有兴趣没?”
鹿小雨塞了一嘴的大米饭,使劲嚼啊嚼,终于全咽了下去,连忙道:“有兴趣有兴趣。”
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你是对电子竞技有兴趣还是对游乐场有兴趣啊。”
“都有都有。”鹿小雨乐得眼睛都没了。
陈涛好笑的弹了他脑袋瓜一下:“行了,赶紧吃饭。”
鹿小雨觉得全身都是动力,乐颠乐颠的往嘴里填着大米饭,然后继续用力的嚼啊嚼。
第二天,鹿小雨醒得很早。陈涛说他是太久没去游乐场了,所以过于兴奋,鹿小雨不置可否。“去游乐场”只能让他高兴十分之一,而剩下的十分之九是因为“和陈涛去”。
“对了,你们在游乐场比赛那网线怎么拉啊?”门口穿鞋的时候,鹿小雨忽然问。
“这种技术问题自然不用咱操心了,我的任务就是提供横幅场服比赛服,再弄几台装备优良的电脑,齐活了。”陈涛难得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破天荒的套上了买来从没穿过的休闲西装,乍一看还真有点成功男士的派头。
鹿小雨低头,看了看陈涛那足以映出人影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一时间有点黯然。以前他和陈涛都是运动鞋的忠实客户,陈涛当年还曾说过穿皮鞋的人都是脑袋有病专门和自己脚丫子过不去。结果现在,陈涛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病人。
“看什么呢,都看傻了。”陈涛好笑的揉揉鹿小雨的脑袋,“走吧,总不至于还要买一堆吃的远足吧。”
“你当我小学生啊。”鹿小雨不满的回嘴,悻悻的出了门。
刚到街边,陈涛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原本鹿小雨还可以幻想下徒步远足的快乐,这下好,彻底化为泡影。于是,鹿小雨就开始怨恨起来。怨恨现代社会的便捷,怨恨生活节奏的飞速,从瓦特怨恨到贝尔,从爱因斯坦怨恨到爱迪生,古今中外各大伟人们无一幸免。
“嘿,哥们儿,没说去哪儿呢?”司机热情的打着招呼,然后发动汽车。
“游乐场。”陈涛一本正经的回答。
结果司机师傅险些急刹车,幸亏反应快,马上接了话头:“呵呵,好地方,好地方,要我说现在这人净花钱遭罪,什么按摩桑拿胡吃海喝,不如游乐场痛痛快快玩一通。我以前总带我儿子去呢,小孩儿现在长大不爱去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呵呵,记得有个激流勇进那叫一个过瘾……”
司机自己一人絮絮叨叨说了有十分钟,说痛快了,才终于心满意足的专心开车。
陈涛听司机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鹿小雨。具体地说不出来,但他就是觉得这家伙不对劲。从一大早就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就高兴,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皱眉,再不然就说些你也不知道他是打趣还是揶揄是真夸你还是讽刺你的话。陈涛本来就不是个感觉敏锐的,尤其碰上鹿小雨,从初中那会儿,他就猜不透这家伙的想法。有时候他特想变个能钻进鹿小雨身体的小人,这样就可以仔仔细细的来个实地考察。说不定还能带些样本出来继续研究。
“喂,怎么不说话了?”陈涛推推鹿小雨,“外面有啥好看的,你都快看出花儿来了。”
鹿小雨转过脑袋,和陈涛说:“那我一直盯着你,一会儿你给我开朵花出来。”
“哟,长能耐了,怎么的,想造反?”陈涛眯起眼睛,一副恶霸的姿态。
鹿小雨哪吃这一套,立刻仰头鼻子几乎上了天:“我造反?我向来都是镇压造反的。”
“得了吧你,小胳膊小腿镇压谁啊,”陈涛笑,“来,给哥唱首歌,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把你从轻发落。”
难得的,鹿小雨竟然没反驳。只见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接下来竟然真的哼起了歌儿。
“两个小朋友,小手牵小手,天气晴朗白云朵朵一起去郊游;春风在歌唱,小树在招手,动物园里小猴子们快乐荡悠悠……忽然狮子叫,忽然老虎吼,吓坏两个小朋友,丢丢丢,羞羞羞,男孩儿哭出红鼻头……我们手拉手,我们一起走,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永远好朋友……”
陈涛只是随口说说,他没想到鹿小雨能真的唱歌,而且还是儿歌。可很奇妙的,儿歌从鹿小雨口中哼出来没有一点不自然,它们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让听的人也恍若置身于那个纯净的世界,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而自己就是那背着满满一书包零食去春游的小孩子……
陈涛看痴了,此刻的鹿小雨真的就像个只有身体长大的孩子,清澈,透明。
鹿小雨哼得很开心,没人知道他其实偷偷改掉了歌词,那原本,是一群小朋友的春游。
“你弟弟真有才……”司机师傅对着目视镜里的陈涛真诚感慨。
陈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有那么老嘛!
游乐场很快出现在了眼前,陈涛凭借大赛特制工作证顺利的带领鹿小雨逃了门票,然后大摇大摆的往里走。鹿小雨看他那么神气,没好意思和他说自己的电视台工作证进游乐场全年免费。
“我说你怎么才来了,快点帮着摆机器!”白范远远就看见了陈涛,正累得满头大汗的他连忙出声招呼。
鹿小雨确定大米饭没看见陈涛身边还跟着个自己,不然他哪能继续这么朴实的干活,早就开始拿话掐了。在场地上忙活的不光大米饭,还有几个上次在网吧看见的小孩儿,鹿小雨只对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有点印象,因为那家伙看谁都是用鼻孔。
“张豪,把这个音频线接上。”白范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还不忘指挥全场。
鹿小雨看着高个子小孩儿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才算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号。
“那个,我能帮点什么忙么?”鹿小雨觉得自己也是闲的,人家大米饭没看见你你就老实呆着呗,还非得往枪口上撞。
可出乎鹿小雨意外的,白范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淡淡的撇撇嘴:“不用,都快干完了。”
鹿小雨难得老实的点点头,听话的搁一边行注目礼。
“白哥,喝水。”沈宁抱过来一箱矿泉水,开始给大伙分。一个挨一个,最后递到了鹿小雨面前。
鹿小雨看着沈宁,那天接陈涛电话的就是这个男孩儿,他记得这个的声音。
见鹿小雨愣神迟迟不接,沈宁索性越过鹿小雨开始问其他人。鹿小雨这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意思再要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可那男孩儿眼睛闪的绝对不是友善。
八点四十,参赛队伍和个人准时到场,八点五十九,领导们准时到场,九点,大赛正式开始——领导讲话。
十点,战火终于点燃。
十一点,赛程进行到了白热化。现场主持已经声嘶力竭颇有点就义的味道,粉丝们的狂热上升到了极点。咳,除了一小部分伪粉丝之外。
“我说,这玩意儿有啥看头,看来看去就是点鼠标。”白范打了个哈欠。
“靠,你不早说,我早都看烦了。”陈涛眉毛纠结着,一脸不痛快。
“那还扯啥,忙活一大早了,也该带这帮小孩儿们乐呵乐呵了。在游乐场郁闷,说出去能被人笑死。”白范活动活动胳膊腿,准备开溜。
五分钟之后,白范和陈涛趁乱,把队伍带出了赛场,带进了游乐区。
游乐区大致分两个区域,成人区和儿童区。成人区顾名思义,游戏全是那种高血压、心脏病以及孕妇不宜的,儿童区自然舒缓得多。白范带着队伍先玩了几个心跳加速的,又挑战了几个心脏险些不跳的,终于过足了瘾,开始捧着袋爆米花补充能量。顺便当个称职的观众。
鹿小雨在成人区几乎没怎么玩,他是那种坐火车都晕的体质,所以对于那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且告诉变换方位的游戏完全不行。可进了儿童区,就成了他的天下了。什么丛林冒险宇宙飞船小火车的他玩得不亦乐乎,就差跳海洋球里扑腾了。看得陈涛满脑袋黑线,忽然觉得自己特像领儿子逛公园。
“那边是碰碰车!”鹿小雨玩得一脸兴奋,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嗯,看见了看见了,”陈涛一脸无奈,“不就十块钱一位吗,赶紧去赶紧去。”
“你也得去,我一个人撞谁啊。”鹿小雨强烈不满。
陈涛这才放眼望去,好么,场地周围全是车可愣是不见半个人:“你瞅瞅你挑的这个,明显不受广大人民群众欢……”
“陈哥,一起玩呗。”傅天伟赶紧冒出来,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发了言。
陈涛看着两张满是期待的脸,那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天真无邪。认命的叹口气,陈涛同志率先踏进了熊猫车头的可爱小车。白范在栏杆外面笑弯了腰,陈涛权当没看见。
鹿小雨一副战斗胜利的得意表情,也飞快的选了辆车,接着是傅天伟,再然后是沈宁。对于沈宁的忽然加入,鹿小雨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想那么多,铃声一响,游戏正式开锣。
碰碰车这种游戏,就是你撞我我撞他他又撞你的才有意思。所以鹿小雨不管别人,就是卯足了劲儿追杀陈涛。弄得陈涛漫满场逃窜。
咣咣——
又一轮猛烈攻击后,陈涛龇牙咧嘴:“鹿小雨!你等着我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呵呵,撞撞更健康……”鹿小雨开心的乐。
结果没等乐完,自己的车就被人从后面使劲的撞了上来。鹿小雨一时不察,险些咬着舌头。下意识的回头,鹿小雨对上了沈宁平静的目光。玩碰碰车被人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沈宁的眼神让鹿小雨汗毛直立。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真的静如止水,搭配上可爱的碰碰车,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起初鹿小雨也以为自己多心了,可后来沈宁几乎是往死里撞他,一下比一下狠,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鹿小雨还是被撞得有些发懵。后半段他几乎没了追杀陈涛的兴致,全副精力都在逃离沈宁的攻击范围。当铃声再次响起表示游戏结束时,鹿小雨竟然有种想长舒一口气的冲动。
“喂,别一听说我要收拾你就摆这么可怜的造型啊。”出了场地,陈涛扑棱扑棱鹿小雨的脑袋,“刚才那劲头哪儿去了?”
鹿小雨没说话,低头看着左手,刚刚碰撞的时候不知道划到了什么,手背上一道红红的血痕。
“怎么在游乐场还能负伤呢,服你了。”陈涛皱眉,拉住鹿小雨的胳膊往旁边的小店走,“得,赶紧吃点冰淇淋弥补一下□的创伤。”
鹿小雨勉强的笑了笑,手上的伤痕很浅,但丝丝的疼。
沈宁是最后一个走出场地的,那时候陈涛已经带着鹿小雨去吃冰淇淋了,傅天伟也南下向另一个项目进发,白范又躲进了凉棚下面继续往嘴里丢爆米花,只剩从头到尾靠着围栏观战的张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差不多得了,欺负小孩儿有意思么。”张豪语气淡淡的,甚至还有一丝戏谑。
沈宁沉默了三秒,然后平静的说:“他比我大六岁。”
张豪耸耸肩,无所谓的微笑:“那你继续心安理得吧。”
比赛在下午三点就结束了,网吧的人要收拾机器清理会场,鹿小雨就自己先回了家。本来陈涛说晚上网吧要聚个餐,让鹿小雨去,可鹿小雨只是摇头。陈涛隐隐觉出了不对劲,有些担心。可白范一直在那边叫唤他偷懒,最后陈涛只能嘱咐鹿小雨过马路看红灯,便转身忙活去了。
鹿小雨没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游荡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八点,聚餐结束。小孩儿们都回了家,沈宁和傅天伟也回了网吧,就剩白范和陈涛在大马路上勾肩搭背的准备去喝下一摊。后来,两个人选择了常去的路边烧烤摊。
鱿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炭烧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你别告诉你白天玩碰碰车的时候你真啥也没看出来。” 白范喝口冰啤,开门见山。
“嗯?”陈涛抬头,一脸茫然。
白范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说你脑子不好那都是夸你,你他妈压根没脑子,瞎子都能看出来沈宁喜欢你。”
陈涛觉得自己莫明其妙的就接下一大通数落,动动嘴唇刚要反驳,就听白范又说:“得,咱不说碰碰车了,就说沈宁,对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他是不是你家亲戚啊,偷偷塞我们网吧也不告诉我,”陈涛皱眉,“不然你那么上心干啥?”
“你当我乐意啊,”白范撇撇嘴,“我不是想拆散或者撮合你们谁和谁,我就是想告诉,你要是对沈宁没那个意思,就趁早让他打消念头,别一天到晚吊着人小孩儿,赶明儿那孩子能让嫉妒弄成恶魔。靠!”
陈涛低头看着酒杯,金黄色的液体上面覆盖着细细的泡沫,一饮而尽,清凉的舒爽从喉咙传递到全身,叹口气,陈涛却迟迟没再说话。
白范刚说的什么碰碰车他确实没有头绪,但对于沈宁的心思,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陈涛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没有直觉的才能,第一次见到沈宁,他觉得这孩子像初中时候的鹿小雨,可事实上,他们俩个完全不像,甚至截然相反。鹿小雨长到二十七,那心还在十五岁呢,可沈宁的心,却不只十九了。沈宁的心情不难察觉,在他叫自己哥的时候,在他贴心的给自己递过来饮料的时候,在他老老实实听话干活的时候,在他有意无意和自己暗示的时候,在他对着自己灿烂的笑的时候。陈涛,只是在一直装傻。
看着这样的陈涛,白范一时无言。他并不想劝分,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十桩婚,更何况,他和鹿小雨在一起也不是三天五天。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陈涛到底怎么想的。
说实话,陈涛真没怎么想。他现在很乱,脑子里就像熬了一锅糨糊,咕嘟咕嘟的在煮着。对于小孩儿的贴心举动,说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鹿小雨像个孩子,所以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任性和霸道,他很少温柔,或者说,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和他一起,陈涛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调整自己,调整姿态,调整心情,然后继续哄着他,让着他,忍着他。陈涛知道这是自己应该的,这么多年也做习惯了。可当这些事情被别人反过来作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那滋味,真的很窝心。他也会累,也想要有人哄他,照顾他,让着他。
那之后,白范和陈涛再没说话。相对无言的消灭掉四瓶啤酒,两个人各自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鹿小雨已经睡着了。侧躺在床上的家伙紧紧攥着被子,就好像梦里正在和什么怪兽搏斗。陈涛轻轻的笑,简单的洗漱完毕,陈涛蹑手蹑脚的上了床,被子被恶人霸占根本扯不过来,陈涛索性不盖了。温柔而轻缓的把鹿小雨拥进怀里,陈涛在难得安静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一起很开心;爱一个人,就是即使不开心,也想要在一起。
入秋的时候,网吧遇到了严打。美其名曰营造绿色网络环境,于是网吧盈利开始呈倍数下降。陈涛天天忙着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几乎是焦头烂额。祸不单行,鹿小雨在电视台受到了通报批评,因为在主持一场晚会客串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每个人的状态都糟糕到了极点,没人再想去往伤口上吹气缓解,吵架成了必然的结果。一开始是小小的拌嘴,再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吵架。没有人愿意再去开口道歉,往往冷战一段时间,然后不了了之。久而久之,鹿小雨和陈涛都累了,不是身体,是心。
鹿小雨每次一想到沈宁就烦躁,有的时候他会借故和陈涛耍脾气,可陈涛再没哄过他,发展到后面,吼来吼去还不过瘾,鹿小雨终于动手揍了人。除了他们乱七八糟的重逢伊始,这么多年,俩人都没打过架。不知道是不是积攒的怨气太多,那一架打的惊天地泣鬼神,打完之后两人分别靠坐在两个墙角,气喘吁吁。
然后,鹿小雨哇的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惨烈。鼻涕与眼泪齐飞,伤心共哀号一色。陈涛觉得头大,恨不得自己也哭个一天一夜和那家伙扯平。否则,他只有心软的份儿。
“你不是陈涛,肯定是别的灵魂穿越过来的……”鹿小雨一抽一抽的,指控着,“陈涛才不会气我吼我还打我!”
陈涛疲惫的耷拉着脑袋,对于鹿小雨的指控没有一点反应,也许是懒得反驳,也许是压根没了反驳的力气。
慢慢的,鹿小雨安静下来。力气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他低声的问陈涛:“你累吗?”
陈涛终于抬起了头,没好气的回一句:“你试试和他妈的当官儿的周旋看看累不累,你还闹!”
鹿小雨使劲压抑住自己濒临决提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说:“我是问你,和我一起累吗?”
这一次,陈涛没有急着回答。他认真思索了很久,才幽幽的叹息:“原来有点累,因为觉得和你差距挺大的,真的,就是觉着自己什么都比不上你。”
“那现在都比得上了吧?”
“嗯……”
“可怎么看你更累了呢。”
陈涛没再说话。他看着身旁惨白的墙壁,仿佛望进了墙壁深处。
胸口很痛,锥心的疼。鹿小雨苦涩的扯起嘴角,第一次发现,原来难过真的能让人窒息。
那之后,一切都好像有些顺理成章。鹿小雨再没任性过,或者说他压根再没闹过一次情绪。哪怕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想闹一下,却根本连茬儿都找不到。
这一年的冬天,只下了一场雪。似乎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下得格外卖力。上班路上,鹿小雨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吃力。松软的积雪被踩踏时会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可被嘈杂的车辆声音覆盖住,不仔细听,便会忽略。
积雪把马路牙子严严实实的覆盖住,马路和两旁的人行道失去了分界。鹿小雨没注意,一下正好踩到了马路牙子的棱角,脚一滑,整个人和大雪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鹿小雨趴在地上,忽然不想起来了。如果就这么直接睡过去,算不算现代版的卖火柴的小男孩?
冰冷的呼吸间,往日的光影开始闪回。一切的变化似乎就从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可若要细细查找下去,便又说不清了。鹿小雨想不明白,那时候明明那么甜蜜,怎么就成了今天这样。陈涛还是那个陈涛,他鹿小雨也还是那个鹿小雨,那么变了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