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饽哥把香袋交给他娘后,他娘又回到水饮摊,我一直躲在斜对面看着,谁知道后来有个真乞丐过来纠缠了一番,等我打发走后,饽哥的娘已经不在水饮摊子上,我忙跑到后街她家门外,却见她从屋里出来,脸色很不好,我想事情恐怕不对。就一直守在那附近。后来饽哥回家,天已经黑了,我在窗外偷听,才知道东西被换了。饽哥他娘也怀疑是饽哥,但听那声气,似乎不是他。”
“既然你断言那老汉没有换,那就只有饽哥。”
“目前还不能断定。不过我猜劫走嫂嫂和栋儿的人一定会来这里,所以这一阵我得继续躲在暗处。”
“船上那人怎么样了?你真的…”
“这个哥哥就不要多问了。这事恐怕还得要几天,哥哥明日到县衙帮我告个病假。我先走了,哥哥也不要过于忧急,有消息我会马上来告诉哥哥——”
康游说着起身穿过厨房,轻轻开门,悄悄走了。
墨儿来到康潜的古董店门前。
他朝里望去,只见店里古物凌乱堆满,到处蒙着灰尘,一片死寂,不像个店铺,更像一座墓室。张望了半晌,才发现店里最角落有张桌子,一个人坐在暗处,呆呆地,一动不动,像个木塑泥胎一样。
他轻声问道:“请问,您是店主康潜先生吗?”
连问了两遍,那人都不答言,连眼都不动一动。
墨儿正在纳闷,听见旁边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胖壮魁梧,竟是说书的那个彭嘴儿。墨儿和他平日在香染街街对角,虽然经常见面,却未说过话。
彭嘴儿见到墨儿,立刻认了出来,笑呵呵问道:“是赵小哥,来买古玩?”
墨儿没有答言,只笑着点点头。
彭嘴儿走到古董店门前,朝里面喊道:“大郎,有主顾来了,怎么不来招呼?”
康潜这才闷声闷气道:“今天不做生意。”
“怎么?身子不舒服?”
康潜并不答言,抓起一本书,胡乱翻开,装作在读。
“赵小哥,我看你还是去别处看看,街东头还有一家古物店,”彭嘴儿凑过来压低声音,“他家娘子生气,带着孩儿回娘家去了,康大郎这几天正在生闷气。”说着,就大步走了。
墨儿看彭嘴儿走远,才穿过铺子中间一条小道,走到康潜跟前,小心道:“康先生,我是受虹桥水饮摊的尹婶之托,来问先生一些事情。”
“什么事?”康潜一愣,抬起了头。
“关于那香袋。”
康潜一惊,赶忙站起身:“那个盲眼妇人?你是什么人?”
“我叫赵墨儿。”
“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何要叫你来?”
墨儿顿时心虚起来,嗫嚅道:“我…我哥哥是东水门外开书讼摊的。”
“难道是讼绝赵不尤?”
“是。”
康潜眼中的犹疑似乎消了不少。
墨儿却有些沮丧,若不搬出哥哥的名号,自己到哪里都只是个无名之辈,根本办不成事。不过,他随即给自己打气,你本也什么都没有,所以更该尽力把这件事查清楚。
于是,他微赔着笑,问道:“康先生,那香袋关系到你家妻儿安危,能否将事情的因由告诉我?这样我才好找出香袋里的东西,还有你妻儿的下落。”
康潜眼中疑云又升起来,他盯着墨儿看了片刻,又低下头,盘算犹豫。
墨儿见他这样,便小心问道:“是不是那绑匪告诫了,不许告诉他人,更不许惊动官府?”
康潜点点头。
墨儿跟着哥哥办讼案,遇到过不少这种境况,便道:“康先生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格外小心,不会泄露给外人,除非能保证你妻儿安全,否则也绝不会让官府知道。”
康潜抬起眼,似乎定下主意:“其他的你不必知道。偷换香袋的一定是那个卖饼的饽哥,我交给他时,里面的东西还在。他拿到香袋后,穿过榆疙瘩后,在僻静处偷看过香袋里的东西,而且,途中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丑婆婆药店,另一个是梁家鞍马雇赁店,尤其是后一家,他给了那家一个小姑娘一包东西。”
墨儿听了一惊,饽哥只讲了途中去丑婆婆药店买药的事,鞍马店的事情则只字未提。
他忙问:“香袋里原先也是一颗药丸?”
“不,那其实是一颗珠子,外面裹了层药膏。”
“什么珠子?”
“这…我也没见到。”
“哦?如果不知道是什么珠子,那怎么去找?”
“饽哥自然知道。”
“那双耳朵是什么人的?”
康潜猛地一颤,但随即强硬起来:“这个你不必管,既然你说要帮忙找回东西,那就去找。”
墨儿知道不能再问,这事恐怕关系到一桩伤人,甚至是杀人案,康潜决不会轻易说出来。至少从康潜这里已经得到一些线索,当务之急,是尹氏之子孙圆和康潜妻儿的安危。
于是他小心问道:“康先生能断定香袋交给饽哥时,里面东西都在?”
“是。”
墨儿别了康潜,出来后长舒了一口气,这头开得还算顺利。
虽说是借了哥哥的光,才让康潜愿意开口,但总算是自己独自向他问出了一些事情。康潜认定香袋里的东西是被饽哥换掉,他恐怕是偷偷跟踪了饽哥,饽哥拿到香袋,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了一大圈,先后去过丑婆婆药铺和梁家鞍马店。
难道东西真的被饽哥偷换了?
墨儿仔细回想饽哥的言语神色,饽哥一直冷沉着脸,还有些负气,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不过还是先去那两处地方查问一下。
那香袋里有一颗涂了药膏的珠子,看起来像药丸,后来却被换成了真的药丸。而昨天,饽哥先去丑婆婆店里买了十颗药丸,这事尹氏也说是自己早上交代的。墨儿当时取出香袋里的药丸,又向尹氏要了她的药丸,对比了一下,颜色、气味都很相似,难道真是巧合?
他先进城去了丑婆婆药铺。丑婆婆药铺是京中名店,街面三层宏阔高楼,底层左边是一大间零卖药铺,右边一大间是生药大货收卖。楼上两层及后面大院都是仓房。
墨儿走进零卖药铺,里面几个伙计正忙着各自招呼买主,找药称药。账柜这边,坐着个老者,正在查看账簿。墨儿认得,是这药铺管账的林祥安。去年哥哥赵不尤曾替他打赢一场官司。
他走过去笑着问候:“林大伯,一向可好?”
“赵小哥啊,”林祥安忙站起身笑呵呵道,“有一阵子没见啦,赵将军可好?”
“哥哥一切都好。林大伯,我今天来是打问一件事。”
“尽管说。”
“昨天中午是否有个年轻人来买过药?年纪和我一般大,扛着个饼笼,他买的是川芎祛风丸。”
“哦?你也来问他?昨天下午就有个人来问过。那卖饼的是来买过药。”
墨儿想,昨天先来问的那人应该是康潜,便问:“那年轻人一共买了几颗?”
“十颗。是阿奇接待的他,他以前也来过,每次都买十颗。”
墨儿环视店里,一圈都是柜台,客人伸手够不到药柜,不可能偷拿到药,于是又问:“会不会多给他数了一颗?”
“阿奇数好药丸,拿到我这里,我还要再数一道,应该不会出这个错。”
墨儿从袋中取出半颗药丸,是香袋里换掉珠子的那药丸:“再劳烦林大伯帮我看看,这半颗是不是川芎祛风丸?”
林祥安接过去,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又掐了一点在指间碾抹,笑着道:“这可以叫川芎小风丸。我们店里的川芎祛风丸有二十八味君臣药,这半颗只有川穹、防风、当归、生地黄四味,其他全是荞麦面,街上那些江湖郎中常卖的多半是这种药丸,随处都有。”
墨儿拜谢过后,离了药铺,又赶往香染街。
香袋里的药丸至少不是在丑婆婆药铺里买的,而取到香袋之前,饽哥不可能预先知道香袋中会有药丸,也就无法预先备好。
听康潜所言,饽哥拿到香袋后,他必定一路跟踪,饽哥在途中应该没有到别处买过药丸。至于梁家鞍马店的那个小姑娘,康潜也只看到饽哥给了那小姑娘一包东西,并没看到小姑娘拿东西给饽哥。
因此,大致可以断定,药丸并非途中换的。
不过饽哥和那小姑娘的事情还是得去查问一下。梁家鞍马店离书讼摊很近,墨儿和哥哥常去他家租驴马轿子。他家去年新雇了个女使,墨儿也见过,名字好像叫小韭。康潜说的应该就是她。
来到香染街,还没走近梁家鞍马店,墨儿就先望见了饽哥。
饽哥将饼笼搁在街边,站在那里向街对面的鞍马店张望,墨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鞍马店门口有个绿衫小姑娘,正是小韭,牵着一头驴子出来交给一个客人,那客人似乎嫌驴鞍脏,那姑娘正拿着刷子和帕子,忙着刷拭。
墨儿又望向饽哥,饽哥定定盯着小韭,像是欣赏什么稀世珍宝,眼里嘴角还泛着笑。
墨儿顿时明白了。
第四章情事
道义者,身有之,则贵且尊。
——周敦颐
梁家鞍马店外,墨儿见饽哥在痴望着那个小韭姑娘。
饽哥自从父亲死后,就变了一个人一般,独来独往,闷闷少言,后来沿街卖饼,言语神情也直来直去,始终没学会说甜话油话来巴结买主,遇见墨儿也始终避着。但此刻,他眼中闪着欢悦,如同常年阴沉的天忽然透出一缕霞光。
墨儿知道饽哥是对那小韭姑娘动了情,不敢打扰,正想避开,但还没转身,就已被饽哥瞧见,只有笑着走过去。
饽哥脸涨得通红,慌忙弯腰去搬饼笼。墨儿虽还未经历过这等情事,却也知道自己无意中撞破了饽哥隐秘心事,得小心说话。不过,一旦存了小心,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倒是饽哥很快恢复平静,没事一般问道:“你去见过那个姓康的了?”
墨儿点点头。
“他怎么说?”
“香袋交给你的时候,里面东西都在。”
“他也怀疑我换了?”
墨儿顿时语塞,良久才小心道:“这也难怪他。你是经手人,人们通常会这么想。”
“你呢?也怀疑我?”
“我…我暂时得不出结论。”
两人都沉默起来。
半晌,墨儿才小心开口:“有件事得问你,不过你听了不要生气。我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找回香袋里的东西。”
“你问吧。”
“取了香袋之后,回来路上,你是不是在这里停过?”
“谁告诉你的?”饽哥眼里一惊。
“这个…暂时不便说。”
“我是在这里停过,但和那个香袋无关,我只是买了包榛子,送给了一个人。”
“是不是对面那个小姑娘?”
饽哥又一慌,盯了墨儿片刻,又不由自主望向对面。这时,鞍马店门口那客人已骑着驴走了,小韭站在店门口望着这边。饽哥似乎怕她知道,忙转过头,略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那姑娘…很好。”墨儿想了一会儿,才憋出这句。
饽哥眼中又露出方才的爱悦,但一闪而过,随即又沉下脸:“我只买了榛子送给她,并没有碰过那个香袋。”
墨儿看他眼神镇定,甚至有一些怒意,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说谎,那怒意除因自己清白外,更有惜护那姑娘,不愿她也牵连进来的情意。
于是墨儿点了点头:“我信你。”
饽哥忽然郑重道:“求你一件事。”
“你说。”
“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娘。”
“好。放心,我不会说——对了,还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那包榛子是从哪里买的?”
“卖干果的刘小肘。我走过来刚好碰到他。买榛子的钱也是我自己攒的,有时候碰到有钱的主顾,每个饼我会多卖一两文,慢慢攒起来的。”
墨儿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相比而言,饽哥出生时家境原本很好,理当一生快活自在。而自己,才出生,父亲便因袒护过苏轼,名字被刻上“奸党碑”,贬到了岭南,母亲随行,双亲相继受瘴厉病亡。自己和瓣儿幸好被义父偷偷收养在京,才免于夭折。然而现在,自己跟着义兄赵不尤,亲胜手足,衣食无忧,饽哥却为了点滴小钱,整天东奔西走,好不容易私攒些钱,自己却舍不得用,又花给心仪的姑娘…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答,一时间沉默不语。半晌,想起正事,才又问道:“今天你见到你弟弟孙圆没有?”
“没有。”
“他一般会去哪里?”
“这一向都跟着一个姓仇的香料商人。就在这街北口,向东拐过去第三家。不过我刚才经过时,仇大伯向我埋怨说这两天都没见到他了。”
“哦?除了香料店,他还会去哪里?”
“常和一班朋友混在一起,我都不太熟。不过,那天碰到他一个朋友,说他迷上了第二甜水巷春棠院里的一个妓女,叫什么吴虫虫。但去那些院里要花大银钱,弟弟并没有那些钱去那种地方。那朋友可能是在乱说。”
“我去查查看。”
墨儿去梁家鞍马店租了头驴子,骑着赶回家中。
进了院门,却见瓣儿和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杏树下,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猛然撞见女儿家私会,墨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上前拜问,还是该装作没看见回身出去。
瓣儿看见,笑道:“墨儿,做什么呢,鬼鬼祟祟、扭扭捏捏的?快来拜见我的朋友,她姓池,叫了了。”
墨儿忙走过去,低头不敢抬眼,叉手致礼:“池姑娘好。幸会。”
池了了也忙起身,万福回礼。
“我回来取点东西,马上就走。”墨儿说罢,忙走进自己卧房,从箱子里取出两块各一两的小银饼,这是嫂嫂按月给他的零用钱,他一直没有什么花销,都攒在这里。揣好银子,出去后,他又低头向池了了叉手道:“池姑娘好坐。”
池了了也忙又起身万福。
瓣儿在一边笑着摆手:“快走快走!”
墨儿忙又出了院门,骑上驴,进城向第二甜水巷赶去。
到了第二甜水巷,墨儿踌躇起来。
他从未到过妓馆,一想便怕。但饽哥说孙圆或许会去春棠院,而尹氏的木匣中又少了一两旧银饼,难道是孙圆为了会那个叫吴虫虫的妓女,迫于无钱,偷了尹氏的银饼?看到香袋里的珠子,又顺手换走了?孙圆一夜未归,无论如何得去查证一下。
他鼓起勇气,向路口一个锦服男子问春棠院,那男子却浑不在意,想都未想,就抬手往巷子里指去:“吴虫虫?就是那家,墙里种了几棵海棠的那个小院。”
墨儿骑着驴行了过去,来到那个庭院外,墙头露出的海棠,虽已半残,但枝头仍有许多花瓣粉白似雪。他向里望了望,院内寂静无声,庭中立着一块大青石,形状峻秀,掩住视线,石边栽种了些兰蕙,甚是清幽,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糜艳。
他正在犹豫,却见一个小女孩走出门来,约十二三岁,一身藕色衫裙,面容娇嫩,见到墨儿,笑着问:“公子来会我们家姑娘?这时候太早了些吧,姑娘还在午歇呢。”
墨儿低声道:“我…我是来向吴姑娘打问一件事。”
“哦?什么事?”
“一个叫孙圆的人是否来过这里?”
“孙圆?是不是那只小耗子啊。”
墨儿一愣。
小女孩儿笑着道:“是不是二十岁左右,瘦瘦的,和你差不多高,走路抬不起脚,噗哒噗哒的。还说自己是东水门外虹桥口茶食店的富少爷。”
“对,就是他!”
“昨天他还来过。”
“哦?现在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昨天他拿了一块小银饼来,连一两都不足数,还要见我家姑娘。这点钱,只够一杯茶钱。那会儿刚好没客人,姥姥就让他进来了,茶还是我给倒的。姑娘坐在床边,让他坐在门边小杌子上,他话也不敢说,说了姑娘也不理。就这样,他还坐了半个时辰赖着不走,看着天要黑了,姥姥就把他撵走了。”
“那一两银子是什么样?”
“我看着脏兮兮、黑秋秋,像是从哪个坟里刨出来的。”
“小姑娘,能否求你家姥姥让我看一看那块银子?”
“我不叫小姑娘,我叫小蟋!”
“哦,是东西的西?”
“你才是东西,是蟋蟀的蟋!”
墨儿一愣,看来这家坊主喜欢虫子,当家艺妓名叫吴虫虫,小使女又是蟋蟀。不由得想笑,但怕惹到这小姑娘,忙忍住笑,又问道:“小蟋姑娘,能否让我看看那块银子?”
“那可不成,姥姥出去了。再说银子哪里有白看的,看丢了怎么办?不过…我看着你生得挺俊的,这样吧,你身上有没有一两的银子?”
“有!”
“你给我一陌钱,再把一两银子给我,我去把小耗子的那一两给你换出来。”
“谢谢小蟋姑娘。”墨儿赶忙掏出一两银子、一陌钱,一起递过去。
小蟋皱着小鼻头笑了笑,拿着钱转身跑了进去。
墨儿等在外面,浑身不自在,怕里面出来其他人,便将驴子牵到一边,在墙边等着。等了许久都不见小蟋出来,正在想是不是被骗了,却见小蟋轻灵灵跑了出来,到了跟前,将右手白嫩的小拳头一张,掌心一块小银饼,果然有些脏旧。但小蟋随即又握住了小拳头。抬起头,用黑亮的眸子盯着墨儿:“你知不知道,帮你换这银子,要是被姥姥发觉,我就得狠狠吃一顿竹板?”
墨儿忙点头道谢:“多谢小蟋姑娘。”
“我不要你谢,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你去会我家虫虫姐姐。”
墨儿忙又点头:“我不会。”
“还有,再过两年,我就梳头了,那时候你再来。”
墨儿一听,惊了一跳,顿时涨红了脸。
“一定要来!答应我!”小蟋紧紧盯着墨儿的眼睛。
墨儿慌忙胡乱点了点头。
小蟋绷紧的小脸儿忽然笑起来,宛然仍是个天真小女童。她抓住墨儿的手,把那块银饼放进墨儿掌心。
墨儿连声道着谢,飞快骑上驴,慌慌逃走了。
出了东水门,墨儿这才停下来,将驴牵到护龙桥边。
他从怀里取出那块银饼,果然很脏旧了,积了一层黑垢,银饼两面依稀有残余铭文,正面是“中靖”两字,各缺了一半,背面是半个“匠”字。
墨儿猜测,这块银饼应是从一锭银铤上截下的一小块,铭文大概是:建中靖国元年,某监匠所制。距今已经二十年了。
这块银子竟和自己同岁,墨儿骑上驴背,不禁微微一笑。
那一年,不只对他重要,对天下而言,也极关键。
那是当今天子继承皇位的第二年,皇太后驾崩,天子初御紫宸殿,正式亲政。当时,这位新官家踌躇满志,引用《尚书》“懋昭大德,建中于民”,立了这个新年号,意图调和神宗、哲宗四十多年新法旧法之争,中道而行,让国家得以靖安。但次年就换了崇宁年号,任蔡京为相,大兴新法,清除元祐旧党。第二年,墨儿的父母也被贬到岭南,从此骨肉永诀。
北边的大辽,这一年也发生了大事。道宗皇帝耶律洪基病薨,耶律延禧继位,这位新皇帝荒于游猎,政令无常,挥霍无度,二十年来耗尽大辽国库,散尽北地人心…
墨儿边想边行,不觉已到虹桥口,拐到尹氏家,见尹氏倚在门边,睁着空茫双眼,侧耳听着路口动静。
没等墨儿开口,尹氏便问道:“墨儿兄弟,是你吗?”
“尹婶,是我,”墨儿忙下了驴,走过去,取出那块银饼递到尹氏手中,“尹婶,你看看,是不是这块银子?”
尹氏接过银饼,拇指才一摸,便脸色大变:“是!是这块!你从哪里得来的?”
“第二甜水巷的一家…一家妓馆里。”
“这银子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的?”
“是孙圆。”
“不会!圆儿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从没去过!”
“尹婶,是他。他是昨天傍晚去的。”
“就算他去了那地方,又是怎么拿到这块银子的?他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柜子和匣子。”
“这还得再查。”
“圆儿人在哪里?”
“昨晚他就离开了那家妓馆——”
“那他去了哪里?”尹氏空盲的眼珠急急颤动。
“尹婶不要过于担忧,那取货的人既然给了三天期限,三天之内应该不会加害孙圆。”
“他虽然顽皮,却从来没有夜不归家,到现在还不见人…”
“尹婶,有件事我还得再问一遍。”
“什么事?”
“昨天你将香袋锁起来之前,摸里面的东西和取出来之后再摸,真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