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不会这么迅速地做下这个决定。
卓印清确实十分了解她,他知道议和一事无论他如何说,俞云双都不会放弃,是以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支持。想到这里,俞云双的眸中的神色终于暖了暖。
原本出了宫门,是应该去姚永泰那里吩咐一声后续的,但是俞云双今日却随性了一番,软轿晃晃悠悠前进,待到厚重的帷幔再一次掀开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这些日子是卓印清旧疾复发的时刻,饶是俞云双的长公主令能帮助他减缓毒性发作的势头,卓印清毒性发作的时候依然难熬,每发作一次,便如同去了半条命一般。这个月卓印清身上的毒一发作,俞云双便差了人去大理寺为他告假,让他在长公主府中安心静养。
原本以为卓印清定然卧在床上好好休息着,没想到俞云双甫一进卓印清的厢房,便听到屋内有谈笑的声音传来,气弱一点的是卓印清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也透着一缕耳熟。
转过落地罩,俞云双踏入内室,便看到卓印清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雪白裘毯,面色比起今晨俞云双离开的时候要好上些许,却依然透着不详的衰败,而在他的床榻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坐在黄花梨木的杌子上,此刻正声音朗朗与卓印清说着什么。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人与卓印清不约而同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就是今日在奉天殿上见过的齐王彦景。
彦景的眼眸也是淡淡的琥珀色,此刻突兀的转过来,眸中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那蒙蒙暖暖的长眸像极了卓印清。
俞云双在朝堂上看怔了一回,此刻已然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怔第二回,只是迈步向前,先对着彦景颔了颔首,而后望向卓印清道:“怎么就起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已然好些了。”卓印清眉目疏懒,“我未想到你能回来得这么快。”
“今日下朝早。”俞云双解释道。
卓印清挣扎着又向上坐了坐,抬手一指身侧的彦景,对着俞云双笑道:“虽然我猜你们今日已然在奉天殿中见过了,却还是要再向你介绍一下,这位齐王殿下虽然刚过而立,论起辈分来却比我高了整整两辈,该如何称呼来着,祖父?”
卓印清说话的声音是刻意压抑出来的沙哑,每每他用这样的声音与人说话,便代表着那人并不知道他隐阁阁主的身份。
彦景面上的笑意一僵,直挺挺地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侧过头来对着卓印清无奈道:“方才不是与你说了这辈分太酸,你我二人直呼其名便可。”
卓印清笑了笑:“这个还是要对云双说清楚的。”
彦景这才转向俞云双:“方才在宁国的大殿中见到长公主立在那里,我便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 毕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自由出入前庭的。”
俞云双行至两人近前,随手扯来了一边的另一个杌子:“看来大彦对于我宁朝的了解甚多。”
彦景失笑:“知己知彼而已。”
俞云双与彦景二人虽说在立场上彼此对立,但齐王爽朗干脆,说起话来也十分随意,与他交谈竟比与朝中官员交谈时要惬意许多,卓印清问了他许多彦国中的事情,他也款款而谈并不扭捏。
“其实你刚至凌安的时候我便想去拜见你。”卓印清道,“只可惜四方馆门口被今上的禁军严密把守着,即便是只鸟,也能给他们射下去。”
说起那将近十日的近乎于□□般的生活,彦景也颇多感慨:“其实小皇帝也是个机灵的,自己不见我,也不让他人来见,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不过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此番我来宁国之前便知道了这一路必定不平静,是小皇帝开恩赏了我几日平静的日子。”
俞云双已然坐在了彦景旁边,听到了他的话不由侧眸看他:“听闻齐王殿下在彦国也是一个闲散的王爷,为何明知道这里不平静,还要蹚这潭子浑水?”
第84章
对于这个问题,彦景尚未来得及开口,卓印清却先笑着摇了摇头:“这你可就太冤枉祖父他老人家了。”
卓印清不开口调侃人还好,一开口那话就像刀子一样,句句戳人的心窝子。彦景的面色一滞,缓了半晌才开口苦笑道:“奉命出使大宁一事确实非我所愿,前线战报传来的时候,我恰巧在皇兄的寝殿中为我那太子侄儿求情,皇兄盛怒之下将桌上的杯盏都掀飞了,我也就跟着被掀来大宁做使者了。”
卓印清显然早就听彦景说过这茬,淡淡笑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他犯下的还是那样不可恕的大罪。当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时,唯有你上赶着去为他求情,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彦帝通过沂都事变篡权夺位,最怕的就是他人挑战他的帝威,在这点上太子翊走得过远,你这个时候跑去拉他一把,只会让彦帝心中对你也起了疑心。”
彦景闻言,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不赞同道:“这错就算是骁儿犯的,我也会去求情。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侄儿,血浓于水,能求的情还是要去求的,成或者不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彦景口中的骁儿,便是越王彦骁。彦骁身为当今彦帝的次子,在储君之争上与太子翊素来不和,太子翊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彦骁功不可没。彦景膝下无子,身后又再无其他小辈,将全部亲情付之于自己皇兄最出挑的两个孩子倒也情有可原。
卓印清神色疏淡地听他说着这些话,缓缓垂下了眼睫。
午后的阳光绚璨,从半敞着的镂花窗牖铺陈而下,正巧能扫到卓印清的左半边。他垂眸看向自己镀着一层金边儿的左臂,色泽清浅的眼瞳被浓密的睫毛半遮半掩,看起来雾蒙蒙的。半晌之后他终于勾着唇角一笑,那笑容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
“你啊…”卓印清叹道,“罢了,我早就该清楚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彦景有些摸不清头绪,看着卓印清的神色猜测道,“你嫌弃我?”
这嫌弃还是不嫌弃俞云双终归是没有听到,门外映雪前来通禀,道有人递了帖子来拜访,正在书房中候着。
长公主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来访者是一般的人,门卫定然将他引到正厅了,若是与俞云双关系紧密的人,才会径直将他领到书房。
俞云双听着映雪的形容,便知道是姚永泰来了。今日俞云双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没有去姚永泰那里交代后续的事宜,本来想歇上一会儿再出门的,没想到他先行找了过来。
俞云双从杌子上起身,纤细的指尖在卓印清的左臂上轻轻一按,示意他好好养病,随后向着两人告辞。
彦景目送着俞云双的背影消失在厢房的大门处,这才转向卓印清,自暴自弃道:“我也不管你嫌不嫌弃我了,反正我这几日被小皇帝解了禁,在凌安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就赖在你身边了。我看长公主也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我来看自己的孙儿,师出有名,她定然不会不允许的。”
彦景为人爽利,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说话的时候口吻都染着一层笑意,让旁人听来都觉得愉悦:“我指望的也不多,你每日里要去何处,将我带上就是,我一不惹事儿,二事儿不惹我,你带着也不吃亏。”
饶是卓印清修养再好,遇见比自己还无赖的,面上气定神闲的也忍不住崩了崩,斜眸看他道:“老祖宗,我这两日在生病,只怕不能不能带着你一同出去。”
“那没事儿。”彦景乐呵呵道,“你好好歇着,我来给你喂药。”
想着这人顶着老祖宗的皮给自己喂药的画面,卓印清侧过头避开他殷切的目光:“我喝药可不用人喂。”
彦景也不愁:“那我看你喝药。”
卓印清顿了顿:“你可以等我每日喝完药之后再过来。”
“一言为定。”彦景拍手爽快道,话说完了之后,他又垂下头来想了想,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五觉散,发作到第几层了?”
因着卓印清身为秦隐时,彦景曾经去隐阁问过五觉散的事情,是以卓印清对于彦景知道他身上中毒一事也不奇怪。
但即便这样,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卓印清将身上的厚裘掖了掖:“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也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一些。”想到五觉散发作起来惨无人道的样子,彦景的剑眉向中间一攒,降了音调道,“就像宁朝皇宫也有不外传的秘药一样,五觉散是彦国宫廷秘制的毒`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皇族之中或多或少都听过五觉散的厉害。皇兄将那毒用在安宁身上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之后听到安宁薨逝的消息,我也以为安宁真的是死于难产,直到我发现皇兄曾经暗中派人刺杀与你…”
说起这段往事,彦景的神色浮现出隐痛:“我虽然辈分略长,却是与安宁自幼一起长大的。沂都事变,皇兄杀红了眼,彦宫之中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人的残肢断臂,皇兄的刀举起来的时候,若不是安宁将我挡在了身后,我也活不到现在。皇兄那么宠爱安宁,我本以为他将她送来宁国和亲是迫不得已,毕竟皇兄夺了废帝的皇位,赐死了废帝的血脉,两人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生别离不相见算是最好的结局,我却没想他连安宁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骨肉都不放过。我顺着这条线开始逐层调查,才从各种蛛丝马迹上推断出你中了五觉散。”
卓印清静静听着彦景描述着当年的情景,听他住了口,才微笑着道:“就像你说的,五觉散是彦国的宫廷秘药,除了彦帝,不会有其他人可以动用。我的母亲死于五觉散,而我身上的五觉散之毒,也是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毒性已然腐蚀到五脏六腑,才逐渐渗透到我体内的。我带毒降临到人世,不了解五觉散的人只会以为我是身体孱弱,唯有知情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彦景叹了一口气:“我自知道你身中剧毒之后,曾经向隐阁阁主询问过解毒之法。”
“我虽然不知道此事的经过,却能猜到隐阁主是如何回答你的。”卓印清笑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不知道一切内情一般,“他必然与你找不到五觉散的解药。”
“你是如何知道的?”彦景一怔,“隐阁不是对来访之人的身份守口如瓶的么?”
第85章
卓印清却言不是:“隐阁主虽然会对来访之人守口如瓶,但遇到有人问相同的问题,答案却是一样的。”
见彦景面上漾起黯然的神色,卓印清开解道:“生死有命,唯有看得开,方能平顺一些。”
彦景蹙眉道:“你看得还真开。”
修长手指扣入杌子的雕花中,将它拉着向卓印清的方向靠了靠,彦景继续道:“说真的,我自从知道自己要来宁国之后,便偷偷将彦国民间的一名名医带了出来,等明日我过来的时候,让他为你瞧瞧病。”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这边寻不到大夫?”卓印清哭笑不得道,“我这里的大夫可都是从隐阁过来的。”
“这彦国的毒,自然还需要彦国人来医,这叫对症下药。”彦景食指微弯,敲着卓印清露在裘毯外面的手指尖儿教育他道,“你不让我的人来看你,是因为担心他回到彦国之中乱说话么?你且放心,那人跟了我几年了,忠心耿耿得很。”
话毕,又疑惑看向卓印清:“不过话说回来,隐阁的人怎么会来为你瞧病?”
卓印清半真半假道:“听说是隐阁主欠了长公主一份人情,便将隐阁中的大夫送了过来。”
彦景口中“啧啧”了两声:“没想到无双长公主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连隐阁阁主都能结交上。当初隐阁主来彦国,我想去拜访他,又怕他不接我的帖子,便在去的时候在腰间别了一把刀,只等着谁拦我我就拔刀。”
“你拔刀做什么?”卓印清神色古怪道,“听闻隐阁有专门的武部,个个身手了得,时刻戒备着隐阁,只怕你刀刚刺出去,就会被人提溜着扔出去。”
“谁说我要去刺别人了。”彦景理直气壮道,“谁拦我,我就用那把刀抹脖子。你要想隐阁的势力虽然日趋强大,但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尤其是当时隐阁主还身在我彦国,堂堂彦国的王爷嚷嚷着要在他面前抹脖子,即便他再神通广大,对这样的事儿也是要忌惮。”
遇见他这样的无赖王爷,没有哪个敢不忌惮。卓印清十分庆幸自己当时二话不说接见了他,否则以他的能耐,定然会闹一出好戏来给大家看。
“你下次若是想见隐阁主,也可以这样做。”彦景挺了挺胸膛道,“只要你能拉得下脸来。”
“还好我方才答应你每日来这里。”卓印清苦笑道,“否则两国议和期间,来使自己抹脖子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彦景却连忙摆手道:“你且放下心来,我那抹脖子也只是说说而已。”
卓印清当时没有给彦景试刀子的机会,他那句说说而已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彦景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到了第二日就将那个随他一同来大宁的名医姜大夫带了过来,恰巧这几日是楚老先生为卓印清诊脉,两个同道中人遇见了,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就五觉散聊把个时辰都不停歇。
而彦景前些日子确实是被闷坏了,甫一被放出来,整个人便同一只刚出圈的野山羊一般,卓印清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卓印清对于此事倒是无所谓。彦景辈分比他长,横竖自己都奈何不了他,与其放他一个人乱转悠,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俞云宸若是真要对他不利,彦景在自己的身边只会更安全。
只是对于彦景来说他是暂时安全了,对于别人来说却没有往常安稳了。
长庚与斐然对此深有体会。
往日里,或者阿颜,或者楚老先生,每日定着时辰来长公主府为卓印清诊脉时,都会将长庚斐然带上,待到他们在卓印清那里修习完了功课之后,再领着他们回隐阁。
因着前两日卓印清身上的五觉散发作,虚弱到下不来床,加之凌安城落了雨,斐然的腿疾隐隐有发作之势,三人便停课了几天。待到风和日丽,病歪歪的人身体都好些了,甫一开堂授课,逍遥的齐王爷彦景便一身佛头青色合领夹衫,身后跟着从彦国带来的大夫,负手信步跨过门槛儿进来。
见到卓印清有事情做,彦景也不出声打扰,只吩咐了姜大夫在一旁候着,便自顾自跑到了长公主府后方的演武场溜达去了。
彦景再回来的时候,卓印清已然指点完了两个小的,正垂首询问着那两人的近况,彦景左右探了探头,见无妨了,才又晃了进来。
卓印清还未说什么,彦景倒是自己先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完了。”
“齐王爷这么翘首以待的,可是找我有什么事?”卓印清背对木制镂花的窗牖而立,窗棂半开半合,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的缝隙间洒下,将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暖暖金边,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就是一进屋看着铺了一桌子的《史通》和《仪礼》,觉得头疼,直教我想起自己进学时候挨太傅骂的事情。”彦景说完了却也不坐,只是闲闲插手立在落地罩下,视线转向收拾着桌案上东西的那两个孩子,目露探究之色。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卓印清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是楚老先生的弟子,因着楚老先生这些日子总来为我探病,便将他们一同带了过来随我读读书。”
“原来如此。”彦景瞅着长庚斐然的模样夸赞道,“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冰雪可爱,想必也十分灵慧。”
“你看相倒是极准。”卓印清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双眼还是很毒的。”彦景俊朗的眉眼弯起一抹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旁人,也会觉得分外舒适。
这厢两人在那里闲聊着,厅外随彦景一同来的姜大夫也随楚老先生一同进了厢房,两人刚刚会诊完毕,从面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只是诊病这种事情,医者越是佯装作淡定,越能证明结果不甚理想。
知道姜大夫定然有话要对自己说,彦景直起身来,对着卓印清告辞道:“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这便回公馆了。”
卓印清也没有多留,颔首向他道了别。
楚老先生也对着长庚与斐然叮嘱道:“隐阁已经派人过来接了,你们两个先行回去罢,我今日就留在长公主府上了。”
长庚与斐然颇为乖巧地应了,随着彦景相继走出了厢房的大门,行过抄手游廊,在将将要跨衔接长公主府内外院垂花门下的门槛时,彦景突然放慢了脚步,扶了半落在他身后的斐然一把。
“齐王殿下?”手臂下搀扶着的手掌沉稳有力,斐然虽然声带疑问,却还是就着他的手跨过了那道高至脚踝处的门槛。
彦景却不以为意的收回了手:“无妨,就是看你走路晃晃悠悠的,怕你摔着了。”
说来斐然虽然前几日刚犯过腿疾,但到了今时今日疼痛已然缓解了许多,加之他素来能忍,极力将步履控制得与常人无异,再怎么也算不上是晃晃悠悠。心中有些惊异,斐然还是侧过身来对着彦景毕恭毕敬道:“多谢齐王殿下。”
彦景应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几步,感觉到那两个孩子并没有跟上来,复又回身问道:“怎么不走了?”
“来接我们的马车在偏门,并不是这个方向。”长庚想必将彦景的话放在了心上,一面走过去将斐然搀扶住,一面回答道。
像隐阁这样的地方,虽然朝中百官对它多有依赖,却也不能让自己在明面上扣上与隐阁“来往频繁”的帽子,尤其是对于俞云双这种倍受小皇帝忌惮的人来说,能瞒着就瞒着。是以隐阁的人来长公主府,自然不能从正门过来。
彦景做了一个理解的表情,向那两个孩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而后继续与姜大夫一同向长公主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姜先生自从出卓印清的厢房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斐然的背影,破天荒地开口道:“那位小公子的腿啊…”
彦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脚印深浅不一,想必疼得厉害,却能强忍着将身形稳住,是一个心志坚强的孩子。”
“是啊。”姜先生赞同道,“要不然这么小的年纪也熬不住重续脚筋之痛。”
彦景的脚步一顿,蹙着眉头文道:“重续脚筋,那么严重?”
“方才我与楚先生会诊的时候询问了两句,他虽然没有明说那孩子的病情,我却也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姜大夫道,“一般腿疾不是他这个发作法。”复又叹气道,“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人能下得去手。”
彦景却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我身边不是就有一个?三年前皇兄知道废帝尚有血脉存于世间的时候,不就让人挑了他的脚筋将他带回来?幸好那孩子被人救走了,否则九泉之下,我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姜大夫闻言仔细张望了一番左右,见没人之后,才敢压低声音开口道:“那孩子一定能被殿下找到的。”
“找到做什么?”彦景淡淡道,“让皇兄再杀一遍?我倒宁愿他在一个远离朝堂纷争的地方长大,平安喜乐度过这一世。如今彦国内乱,谁回去都有可能送命。我本来还奇怪皇兄为何连安宁都杀了,还能让安宁的孩子活下来,如今想来,不是他网开一面,而是早就知道卓印清活不长。”
想到卓印清身中的五觉散,姜大夫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长公主府大门处,已能远远看到公馆禁军所辖的马车候在外面,彦景佯作整理衣袖上的褶皱,停下了脚步,对着姜大夫唇语道:“日夜监视着四方馆的那批人,可查出头绪了?”
姜大夫压低了声音回道:“他们自始至终未曾动作,敌友莫辨。”
“我觉得是友。凌安城中最想让我死的人守在我的屋门口,监视他们的人不是来救我的还能是做什么的?”彦景笑着撂下了一句,动作优雅地一拂衣袖,“上马车罢,回去又该当哑巴咯。”
四方会馆四处都是宁国小皇帝的耳目,不说话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姜大夫见彦景登着脚踏进了那辆云母华盖的双辕马车,想到他在四方馆的待遇,无声叹了一口气,也跟着钻了进去。
第86章
彦景几乎是后脚刚走,俞云双便跨过朱木门槛儿入了长公主府,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倒是谁都没有见到谁。
今日的俞云双穿着一袭藕荷色宫缎云纹妆花裙,乌色长发挽成流苏髻,以蝶翼步摇饰之,面上略施了一层粉黛,正是平日里入宫面圣时的装束。
自那日在奉天殿中,俞云宸态度专横地否决了与彦国的议和,俞云双便时常出入朝堂。她这么做倒也不是为了膈应俞云宸,而是因为出征一事兹事体大,俞云双既然已经定下派出五万长公主军支援裴家军,自然有必要亲自参与每一步的部署。
当俞云双穿过了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走向后院,远远便能看到卓印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正呵着腰在内院墙角处的一方花圃中摆弄着什么。长青端着一个托盘跟在他的身后,起初还老老实实地站着,后面应该也是不耐烦了,便改为捧着托盘蹲在地上。卓印清走到哪里,他便举着托盘蹲跳到哪里,配着那身绿油油的衣裳,活像一直顶着荷叶的大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