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事是隐阁的手笔?”裴珩仍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齐王在凌安城除了长公主府,并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不可能与隐阁有什么交情。”
卓印清日日与彦景相见,两人还是同宗同族,这交情,比她与他的来得还要深厚。俞云双心口委屈弥漫,将那杯茶盏赌气推到了一边,却没提卓印清的身份,避重就轻道:“隐阁本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地方,有人请他帮忙,还付得起其中的代价,他便会出手,又哪里会论什么交情?”
这话的语调寡淡,只是话尾那句的意思,却终究带了嗔怨。
这是俞云双鲜少外露的性情。
再骄傲淡漠的人,遇到了倾心之人的背叛,心中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裴珩太了解俞云双,她对那隐阁阁主,是动过真情的。
方才姚永泰在时,碍着姚永泰与隐阁之间的那层关系,俞云双便将事闷在了心中。如今在场之人都是她极信任的人,且好死不死地提到了这件事,情绪便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
看了这样脆弱外露的俞云双,裴珩心里发紧,想开去安慰,可话在喉咙里辗转了许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俞云双也并未给他安慰的机会,话毕之后微微一顿,只深吸一口气,便言归正传道:“所以我说我走得时候,你必须留下,因为你对隐阁也算熟悉,且心思通透活络,一些蛛丝马迹兴许别人看不出来,你却可以发现。”
方才俞云双与姚永泰说话的时候,裴珩便发觉俞云双有一张蛊惑人心的嘴。姚永泰走了之后,俞云双才开始提隐阁的事情,摆明了她对姚永泰的信任并不是她嘴上说的全权倚重。而姚永泰也在官场也沉浮了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却愣是被俞云双牵着鼻子走,一会儿忐忑不安,一会儿有感动得老泪盈眶。
裴珩当时还在心中慨叹俞云双的能说会道,分明是分身乏术,却能被她说出一股临危受命非他不可的味道来。如今轮到了自己,裴珩便是当时的姚永泰,被她说得心中的飘飘然之情简直压也压不住。
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向俞云双,裴珩神采奕奕道:“那好罢,我留在凌安。若是我发现了齐王的行踪,定然快马加鞭告知与你。”
俞云双却摇头言不必:“我人在封地,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你若是发现他的行踪,便直接行动便是,但务必活捉齐王。”
话毕,她一双弧线优美的凤眸从裴珩身上越过,对上了一直静静聆听的赵振海,眸色幽深:“还有一事你们必须要牢记,追踪一事需要暗中进行,莫要让今上发现任何端倪,否则我唯你二人是问。”
这话一出,便是要保隐阁保齐王了。
裴珩与赵振海相觑一眼,齐齐应是。
一直候在屋外的映雪见三人终于忙完正事,便端了一碗榛松甜羹进来。裴珩与赵振海也看出了俞云双的疲惫,起身告辞,与映雪擦肩而过,出了书房。
映雪将托盘放在俞云双的面前,唤了一声长公主。
俞云双正揉着额角,闻言抬起头来,视线扫到碗里的榛松甜羹,那人清俊的身影便在猝不及防间划过脑海。
分明腹中早已空得绞痛,她却不想动那碗甜羹,挥了挥手正要映雪退下,便又听一阵急切脚步声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是囊萤进了书房的大门,对着俞云双行了一礼:“殿下,宫中来人了,请殿下去前庭接旨。”
话毕,囊萤补充了一句:“听那内侍的意思,应是要出征了。”
映雪闻言蹙眉:“怎么事情一出接一出,从清早开始便没消停过,好歹让殿下吃些东西垫一垫啊。”
俞云双却挥了挥手:“不必了,去前庭接旨罢。”
而后她扶着桌案站起身来,胭脂色月裙的广袖一拂,人已率先出了书房。
卓印清啊卓印清,你分明不在,却又无处不在。
第95章
卓印清的神思一直昏沉,恍惚间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边总有人来来回回地走动,绕在床榻旁窃窃私语,他的眼皮却似是有千钧重,每每想要睁开,便被梦靥拉回,重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如此反反复复了不知过了多久,当刺目阳光透过射入屋内,覆上他的眼帘,卓印清感知到了,眉头微微蹙起,却依然被什么压制着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朦胧间听到有人步履极轻地走到他的床榻旁坐下,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静静在那里,似是在凝视他。
这样的场景与往日里在长公主府与俞云双相处的画面相重合,卓印清努力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攥她的手,想对她说自己有话要同她讲,身体却如同不是他自己的一般,怎么都使不上劲来。
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响起,那人应是要走,卓印清心中惶急,脑海之中一片轰鸣,回响的全是梦靥之中俞云双反复提及的那句“你与我已是敌人,教我如何信你”。撕心裂肺的痛与惧怕刹那间渗透了黑暗,划出灵台一片清明,卓印清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抬起手来胡乱在空中一抓,竟奇迹般的攥住了那人的衣袖。
“别走!”喉咙如同被火烧灼过一般,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不认得。他却顾不上许多,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继续嘶声道,“云双,别走!”
那人僵立在了原地,沉默了许久,终于出声唤道:“公子…”
卓印清抬起眼帘,视线顺着手中牵扯的衣袖向上寻觅,在看清了阿颜苍白的面孔之后,瞳孔微微一缩。
身上的力道顿失,手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回到床榻上,卓印清猛咳了两声,而后开口道:“对不住,想必是因为刚刚醒来,人还在糊涂。”
阿颜却咬着嘴唇狠狠摇了摇头,语无伦次道:“师父说公子这一觉能睡到傍晚才好。方才我看外面的阳光太盛,担心公子睡得不安稳,想将帷幔拉上为公子挡挡光,却没想到公子还是醒了。”
“傍晚?我哪里需要睡这么久?”卓印清蹙眉,“屈易是否已经回来了?我叫他去给宋源带话,这个时辰他也应该回来复命了,怎么都没人叫醒我?”
阿颜被卓印清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发怔,仔细观察了他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公子莫不是不记得了?那日公子发温热,最后还咯了血,师父说是因为您思虑过甚,郁结冲了心脉,加之公子之前并未好好调理身体,五觉散之毒被提前激起,若是按照以前的方法治疗,受损的心脉承受不住毒性,只怕会…”
说到这里,阿颜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后怕:“而后师父在为公子煎的药里面加了半副定元丹,硬生生将被激起的毒性锢在原地扎根,这才护住了心脉,保了公子一命。”
定元丹卓印清是知道的,是楚家世代流传的秘药,可镇定血脉,三元归无。这药对一般人没什么作用,却能让垂死之人封住经脉三元,暂续一时性命。定元丹的配方楚家因为家族分裂曾经遗失过一次,后被家主楚闲云的嫡传弟子秦砚归还楚家,只是那时世间已再无配方中的赤红寸香草,是以死楚闲云之后,定元丹再无人能炼制成功。
也正因为此,楚家后来又重新调制了定元丹的配方,以千香草替代了赤红寸香草,并修改了其他药草的分量,制成了新的丹药。这丹药虽然仍叫定元丹,功效却不及以前定元丹的十分之一,仅能使中毒之人在昏睡的时候减缓经脉与三元的行转,从而抑制毒性的扩散。
五觉散之毒适宜发散,不宜抑制,这定元丹并不适用于五觉散,楚老先生会在那个时候将它拿出来,看来也是走投无路。即便阿颜没有将话说完,卓印清也明白了,自己这回是又在鬼门关里面闯了一圈。
“公子。”阿颜的声音将卓印清从沉思中唤回,“既然公子提前醒了,我这便唤师父过来为公子诊脉。”
卓印清凝眉不语,却在阿颜将将要出厢房门的时候将她唤住,问道:“我昏迷了几日了?”
“算上今日,这是第四日。”
竟然已经过去四日…卓印清疲惫地阖上了眼睛,俞云双说谁将齐王放回彦国,谁便是她的敌人,此刻的她,只怕已经恨他入骨了罢?
楚老先生来得很快,不只是他,蒙叔、屈易、长庚斐然以及隐阁中的一干人等在得到卓印清醒来的消息之后,都一窝蜂地涌到了卓印清的厢房里来看他。
楚老先生十分霸道,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唯留下蒙叔一人在近前照料着。
将房门牢牢扣上,楚老先生转过身来,人还没有走到卓印清的床榻处,骂声便已越过了连接内外两室的落地罩直直对着卓印清冲过来:“还惦记着听屈易的复命,你怎么不惦记惦记自己的命!我说过多少次你需要静养,最忌思虑过度伤及心脉,你…你…”楚老先生气得险些上不来气,伸手指着卓印清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一个个都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隐阁之中从来没有人敢以如此的口吻对卓印清说话,卓印清却好脾气地一口一个是应着,待楚老先生说完了最后一句,卓印清及时换了口中的话,笑道:“不敢…不敢…”
“那你还把自己弄成这幅形容?!”楚老先生吹胡子瞪眼,“你应当知道服用定元丹的后果是什么,这次五觉散的毒性被定元丹抑制住了没有发作,下个月再发作起来就会变本加厉!你自己觉得你到时候能不能熬过去?”
卓印清唇角的线条一敛,认真道:“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楚老先生重重哼了一声:“若是没这些事情拖着绊着,你的身体也不会差到今天这个地步!”
蒙叔见两人陷入僵局,匆忙开口劝和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而后转向卓印清,语带责备:“楚大夫的话公子确实应当谨记着,伤及心脉不是小事,公子是昏过去了,不知道那日的凶险,我们可是都看在眼中。”
卓印清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浓密睫毛在苍白面上投下一片小扇般的阴影,看起来异常憔悴:“我知道错了,以后定当铭记于心。”
楚老先生见卓印清态度如此诚恳,倒也没再骂了,拎着医箱走到他身旁的杌子上坐下,执着他的手腕放在脉枕上,凝神探了片刻之后,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此次的五觉散确实已经发作完了,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养着罢,若是能在下个月毒性发作之前将身体调养好,兴许能安然度过。”
卓印清温润的眉眼微微弯起,描绘出的弧度精致如同工笔画一般:“让楚先生费心了。”
“何止是费心,简直是操碎了心。”楚老先生将脉枕重新收入医箱,“我去为你煎药,一会儿让阿颜给你送过来。”
卓印清目送着楚老先生离开,唇角的笑意这才渐渐凝固,以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却被蒙叔按回到了榻上。
卓印清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要下榻,只是躺了四日,浑身上下都僵住了,还是让我坐一会儿罢。”
蒙叔闻言,这才伸手扶着卓印清坐起身来,为他身后垫了个软枕,又将他身上的锦被拉至了胸前:“公子那日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卓印清从被中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蒙叔的手背,温声安慰道:“以后不会了。”
蒙叔喟叹了一口气,端起方才进来时放在一边的白玉瓷碗,搅了搅里面冒着热气的清粥,对着卓印清道:“公子昏迷了这么多日子,虽然有定元丹护着,但还是滴水未进。我准备了药粥,公子先用一些罢。”
卓印清昏睡了这么久醒来,加之心里有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此时若是不吃一些,蒙叔只怕又要为他担心,便由着他喂了几口,才推辞说自己吃饱了。
蒙叔倒也没有强求他,将粥碗重新放回到一旁的案子上。
卓印清等蒙叔重新落座了,才开口问道:“屈易是否还在外面?将他唤进来罢。”
蒙叔却破天荒的没有听卓印清的话,将身`下的杌子向卓印清的方向拉近了一些,摇头无奈道:“我知道公子一醒来便要找他,所以早就帮公子打听了,齐王一切安好,如今已然离开了殷城,按照公子计划的路线向着彦国走了。而今上那边的人马也发现了我们伪造的车马痕迹,正沿途跟踪,若是一切顺利,只会与齐王的路线愈行愈远。”
卓印清闻言,面上的神色却并未放松,置于锦被上的右手来回揉捏着被罩,琥珀色的眼眸也是一片深邃难测,过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那…云双呢?”
这话的语调被忐忑染着,明显到连蒙叔也听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砚:都一百多年后了,作者你还要将我拖出来打酱油…
十一:没办法,有小天使认为秦隐是你后代…
秦砚:我儿子跟着阿玉姓苏。
十一:…
秦砚:我医术高超,后代怎会是个病秧子?
十一:你自己不也病危了那么几次…
秦砚:我宠妻宠儿子,怎么会让儿子流落在外?
十一:谁说秦隐是你儿子了?
秦砚摸下巴:似乎唯一相同的便是我们都颜值爆表了…
十一:你的脸呢?
第96章
蒙叔面露为难之色。
卓印清的眼睫低垂,琥珀色的眼瞳被浓密的睫毛遮盖,显得愈发黯淡无光:“可是她不愿见我?”
“这倒不是。”蒙叔匆忙摆手道,“那日我见公子的情形稳定下来了,便差人去长公主府请双姑娘,但是头一回去的时候,护卫说双姑娘入宫尚未归来。到了下午再去的时候,侍卫却说双姑娘已然走了,且不肯透露双姑娘的行踪。我想起公子那封没有写完的信,以为是双姑娘在与公子怄气,便打算第二日再去请她一趟,谁成想当晚便收到了宋源的消息,说今上下旨出兵,而双姑娘已然去封地校场祭祀誓师了。”
“也是。”卓印清喃喃,“齐王都走了,她又怎么可能不走?”
这话的声音十分低,也不知是在给蒙叔说,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公子。”蒙叔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问道,“要不要我为公子伺候笔墨,公子将那信写完了,再让屈易送与双姑娘?”
这件事若是能解释清楚,那日卓印清早就将信写完送出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卓印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必,我等她回来了亲自解释。”
只是卓印清终归没有等到俞云双。往日里俞云双去校场至多五六日就能归来,可这次卓印清等到了第七日,俞云双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宋源从彦国带来的消息。
隐阁与彦国一直往来密切,前有埋在太子翊身边监视其一举一动的眼线,后有安插在前庭为隐阁传递消息的暗线,当初太子翊在潼城滥杀无辜百姓以换军功的消息,便是由暗线一照卓印清的吩咐,在最恰当的时机传与越王,再借由越王之口捅到彦帝那里去的。
这件事对于太子翊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不仅令他失了彦帝的信任,还在彦国上下落得一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彦帝下旨将太子翊召回,虽然并没有废了他的东宫之位,可待到议和失败的消息传回到彦国,宁朝的大军开始反守为攻侵入彦国国境之时,太子翊作为引发这场战乱的罪魁祸首,即便彦帝不明旨废他,他也必须让出东宫的位置以熄灭举国怨声。
这一切全是太子翊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可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卓印清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太子翊现在若想挽回颓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抗旨不归。只要他能在战场之上击退宁军,平息这场战争,便勉强算得上是将功抵过。只是太子翊能做出割取无辜百姓之耳以换军功的勾当,自然没这胆魄背水一战,更何况他所面对的敌人是宁国的护国大将军裴钧,太子翊能在战争最初从占尽优势的地位节节败退至此,若想取得胜利,要么白日做梦,要么有如神助。
是以当太子翊接到彦帝召他回沂都的圣旨之后,原本是没有丝毫犹豫要听命返回的,但是回到沂都便代表着太子翊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他身边的门客自然都极力劝阻。如此一来二去,太子翊回沂都的事情被一拖再拖,如今新帅即将抵达潼城,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潼城,便只能收拾好行囊,等新帅抵达,便要踏上归程。
芒种已过,窗外夏蝉的鸣声都仿佛带着燥热,一声接一声撞击着闷热的空气。隐阁二层的议事房内,卓印清身着一袭淡青色锦袍,肩上还披了一件白狐狸皮鹤氅,手捧着一杯白玉碗坐在桌案后。那碗中放了一枚蒸得软趴趴白胖胖的雪梨。
天气酷热,宋源就坐在卓印清的对面,从他的角度,却还能看到雪梨上萦绕着袅袅热气。
卓印清的手指修长,捻着雪梨的把儿将它拎起又扔下,扔下再拎起,玩得不亦乐乎,似是完全没有被夏日的炎热所困扰。
宋源还未将太子翊的境况禀报完,额上的汗水已止不住得往下流。借着用帕子擦汗的功夫,宋源抬眼一望卓印清,见他浑身裹了那么厚却还清清爽爽,与他仿佛处在两个季节里,忍不住想开口调侃,但是转念忆起这人察觉不到冷热的原因,话在嘴里面转了一圈,便重新吞回到了腹中,只继续低头擦汗以掩饰尴尬。
卓印清将楚老先生早上来诊脉时忘在桌子上的蒲葵扇丢给他。
“这天气当真是要热死人了。”宋源接过蒲葵扇来就是一顿呼扇,“李孟说他劝不住太子翊了,想来问问公子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李孟原是隐阁武部甲子支的一员,三年前被卓印清埋在太子翊的身边做暗线。前些日子卓印清托宋源交给李孟的锦囊,除却让他将太子翊在潼城的恶行传出去,便叮嘱他务必劝说太子翊留在边关。
“嗯。”卓印清清了清嗓子,鼻音却依然很重。
都说病去如抽丝,那日大病之后,卓印清的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健朗,温热虽然退了,风寒却一直没好利索,每天夜里睡熟之后,都能硬生生地将自己咳醒。楚老先生为此急得团团转,因着怕药性相冲,不能给卓印清下猛药,便让蒙叔买了一筐子雪梨,削皮掏核灌入川贝粉,每日早中晚各蒸一只给卓印清吃。
卓印清原本极爱吃梨,自没了味觉之后,还喜欢时不时吃上一只。只是如今突然被人迫着每日吃三次,就是再爱吃的东西也会吃腻。
抬眸一扫室内,蒙叔与楚大夫都不在,卓印清将那大白梨子递给了宋源,眉眼弯弯问道:“吃么?”
宋源问完了话正等着卓印清回答,被他倏然一打岔,人便摸不着北了,傻愣愣伸出手来,还未碰到雪梨把子,人便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推却道:“不吃不吃,我哪敢跟您抢梨子吃。”
卓印清哀怨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开口问道:“李孟可说了太子翊预定何时动身?”
“新主帅是早就定好了的,抵达潼城应该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到那个时候,太子翊就要离开了。”
“那便确实没多少时间了。”卓印清苦哈哈地凝视着那梨子,张嘴咬了一口。
见宋源偷眼瞅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宋源咽了咽口水:“好吃么?”
“好吃你便替我吃了么?”
宋源背脊一僵,头摇得入拨浪鼓一般:“阁主我求求您了,快乖乖将它吃了罢。”
卓印清皱了皱鼻子,低声抱怨道:“难吃。”
以前听说阁主不爱喝药,宋源还觉得可以理解,如今见他连梨子也挑剔了,宋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只能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了,既然阁主当初布局的初心便是让太子翊在彦国再无立足之地,如今只需他领旨回到彦国,这目的便达成了,为何还教李孟千辛万苦地将他留在潼城?”
卓印清将梨子重新放回到瓷碗中:“此消彼长。”
这话说得简练,宋源只恨自己愚钝,摸不清卓印清心中想得是什么。
卓印清用帕子将手指一根一根拭干净了,解释道:“你别忘了,太子翊下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越王。”
话说至此,宋源便懂了,太子翊完全倒台之日,便是越王崛起之时,卓印清又怎会甘为他人做嫁衣。
“可现在这个时候,将太子翊留在潼城也太难了。李孟在去彦国前,与我的交情匪浅,所以我比谁都了解他。他是个十分好强之人,除非这事当真无法解决,否则是不会开口向别人求助。”宋源蹙眉道。
“我知道。”卓印清捂唇轻咳了几声,“我写封手书给你,你传给李孟,让他凭此拖延五日,五日之后我会亲自去潼城,与太子翊见上一面。”
此话一出,宋源的眼眸蓦地瞪大,失声低呼:“这怎么行?”
卓印清却抬手止住了他的劝阻:“说来太子翊能留在潼城的借口有很多,不能留的原因却只有一个,便是他没有万全把握证明留下比离开的风险小。若是想要让他留下来,给他一点筹码是必须的。”
“可是阁主的身体…”宋源觑着卓印清不带任何血色的面容,不赞同道,“此去彦国路途颠簸,何况路上只花五日的时间,相当于日夜兼程了,楚老先生与蒙叔是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