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内监刘公公一一叫过:
“昌州都督之女孙婷,年十七。”
“四府知州之女傅清,年十六。”
接着便是叩拜之声与珠翠碰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声的“撩”,不断的回响于耳畔。
烟落无心去细瞧,只是凝眉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玉手,无聊的打发着时间,偶尔好奇的瞥了眼一旁的秀女,有几名已是紧张的双手微微发抖,心内不由怅然无比,她们也不知是担忧自己不入选抑或是担忧自己入选,毕竟皇上年迈且时日无多,且日后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要落发出家,眼下入宫,又能有几个人享得荣华富贵?
皇帝似乎也并没有心思选美,一上午大多皆是“撩牌子”,只留用一名容貌出众出身却寒微之女子。到了下午,其余秀女又是一一出列给皇帝过目。此时的烟落已是倦极,双眸微阖,再看司凝霜眉间亦露出几分疲态,却仍是端庄坐直,想来十分辛苦。
憋闷的太久,烟落悄悄起身,踱至殿外透透气,而后便倚着一棵柳树小憩,不想竟是瞌睡过去。这一睡便没了时间,直至有人将她轻轻摇醒。
睁眼一看,来人正是琴书。
“小主,原来你在这,真是让奴婢好找。”琴书掩唇笑道。
烟落骤然清醒,方才的困倦已是不复存在,整个人只觉得神清气爽,抬头再看天色,不想竟已是到了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遥望正泰殿的偏殿,里面似乎已是掌了灯,心中一凛,面上生忧,急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方才二皇子已是将皇贵妃为他候选的几名秀女都给撩了牌子,为了这事,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呢,这不,眼下轮上了七皇子,只怕七皇子是不敢再忤逆圣颜了。小主快去看看情况罢。”琴书一边将烟落自地上拉起,一边替她整理好衣装,再细致掸去她身上的尘土与细碎的柳叶。
“哦!”烟落神色一敛,秀眉微颦,撩起裙摆朝正泰殿奔去,心中暗忖,原来皇贵妃也有为二皇子选妃,只是二皇子这般孤僻冷清之人,又怎会接受他人刻意安排,会拒绝想来亦是在情理之中。
匆匆来到殿中,她坐在末位。
从旁遥望,只见一人着一袭玫瑰紫色千瓣牡丹纹绣衫,月白色百褶如意裙,长长的乌发梳成反绾髻,插着一支八宝金凤钗,耳垂之上荡漾着红宝石金花坠子,端庄秀雅又不乏灵气,不正是映月么。站于映月一旁的,尚有其余四名女子,个个皆是衣着华贵,费心打扮,可是容貌却比映月逊色一筹,想来也只是皇贵妃找来为映月作陪衬的。
深远的大殿之中,安静的连呼吸之声也不闻。
少刻,只见风离御自外殿踏步进来,龙纹屡靴在经过烟落跟前时,只迟疑了一步,却仍是径自向前。
皇贵妃一见风离御来,忙温言唤他上前,作势替他正了正衣襟,叮嘱道:“方才你二皇兄将秀女均撩了牌子,你父皇已是动怒,御儿,算年纪你也该纳妃了,可别再惹你的父皇生气了,嗯?”看似是母亲对儿子的叮嘱,可在烟落听来,却含着丝丝警告的意味,抑或是威胁,也许一早皇贵妃就料准了二皇子一定不会中意由她来挑选的秀女,而皇上也必然动怒,这样一来,七皇子便进退两难了。好一招断其后路,皇贵妃做事果然是老辣!
果然,阴霾的神色渐渐聚拢于风离御英挺的剑眉之间,碍于父皇在场,他不好发作。
烟落远远听得,皇上的声音自珠帘之后沉沉传出,“这些女子,你自己选谁,便将玉如意交与她,娶妻娶德,你自己做主便是。”殿堂内空荡荡,只觉着皇帝的声音夹着飘渺空旷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
“是!”风离御几乎是从齿间迸出一字。转首看向诸位秀女,眸中尽是难以捉摸的深邃。
烟落心口不觉吊起,只见一旁宫人缓步递上了玉盘,盘中赫然是两枚玉如意,而风离御的迟疑不过是片刻之间,只一瞬,他已是回复往日的娴雅之状,薄唇边勾起浅浅笑意。玉面芙蓉,俊朗风姿,那初绽的笑意如春风吹拂过在场每一个秀女的脸侧。
何曾见过七皇子这般的潋滟风情,一时间,五名秀女皆是一片迷醉之色,映月的脸晕红了一片,风姿楚楚,格外娇羞动人。
他只轻轻执起其中一柄玉如意,自其它几名秀女面前划过,顺至映月面前。映月面色一红,再是一喜,却只见七皇子已是将玉如意松手,慌忙去接,却早已是来不及。
所有人心都悬至喉口,大殿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良久,却没有众人预想之中清脆的玉碎之声,细看之下,原来玉如意正巧落至映月的绣鞋之上,今日的映月穿着长长的百褶裙,曳曳拖尾如夏日荷叶盛开,层层叠叠如软垫,她只需稍稍抬脚便阻止了玉如意的落地。
众人皆是愣神,只见有死一般的阴霾自风离御眉间划过,瞬间又归于平静。
映月已是屈膝跪地,手中牢牢握住玉如意,平举眉前,盈然笑意宛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在她晕红的双颊,朗朗清音响彻大殿:“臣女多谢殿下厚爱,多谢皇上皇贵妃厚爱。”
皇贵妃吁出一口气,似是长长的轻叹,尾音融入这静谧的空气之中。眉间浮上一丝喜色,道:“御儿,先纳为庶妃,就唤月妃,如何?”
“母妃,既然同是纳妃一次,儿臣宫外有一侍妾,名唤骆莹莹,是沿海总督之独女,莹莹便是美玉,不若一起策了庶妃如何,就唤作‘玉妃’。”一贯的笑意挂在唇边,风离御深深地望了望司凝霜,和声道。
司凝霜稍稍一愣,旋即一笑,道:“沿海总督之女,甚好甚好,就这么办罢。”
母子二人相视一望,彼此间有异样的风云渐渐升起。
尘埃落定,映月被一众宫人由偏殿欢欢喜喜送出,想必是盛装一番,再送去景仁宫的侧殿罢,其余落选之秀女自是被一一自殿前遣散。皇上与皇贵妃似一早便已从珠帘之后的殿门离开,其余旁观的妃嫔也是渐渐散去,一时间偌大的宫中只余零零散散几个宫女内监正在打扫。
烟落不知何时已是起身,茫然立于大殿之中,只愣愣得注视着方才映月所站立的位置,如今已然是空荡荡,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尽是鎏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着,令人心神皆醉。
原来,命运真是不能改变的,无论你怎么去努力。
于她是,于他亦是!只是,对他来说,不过多了一个女人,他不过是不愿受人摆布,又有何妨?可是于她,却是失去了太多太多,亲情,爱情,甚至连最后一点希冀都不复存在。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皇贵妃让风离御纳映月为庶妃,这背后的深意。想来皇贵妃定是以为,她与他是两情相悦的,这么做,以来可以绝了她的念想,日后便专心侍奉皇上,遂了皇贵妃的意,去与梅妃争宠,二来,亦可以使风离御有所顾忌,这么一来,只怕日后不会再有人拿他们之间的旧事大做文章。
一切,都是为了皇位,几遍是此刻满心欢喜的映月,也不过是棋盘之上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而已。
“哈哈哈…”她克制不住的笑起来,笑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能自已。唯有眼角处有一点湿润冰凉透心。
往来打扫的内监宫女,均是奇怪地瞧着她,只怕以为她是疯子罢。
良久良久,殿中已是一片黑暗,再无一人。
她只定定的站于殿门前,抬头凝望着如染了墨汁一般透出无边黒意的天空,一点幻金色的明亮星辰,如耀目的珍珠般点缀其中,这迷蒙的琼楼殿宇,金碧辉煌却又静谧幽深,此后便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归宿罢了。
忽而,只觉得熟悉的龙涎香味自她身边划过,快的令她无法去捕捉,再看身侧,已是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低沉冷冽的话语在耳边飞快的飘逝,“烟儿,今夜我去你宫中找你,等着我!”
轻轻嗤笑,都这个时候了,他找她,还有何用?烟落沉了脸,转身回宫,瑟凉的身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卷二 深宫戚戚 第七章 陷害
回到云华宫,夜风四起,今日的月儿不甚圆,亏欠了一角,平地里让人觉着心生遗憾。宫内琴书已是掌上四盏红蜡烛,跳动的光芒映照着屋中数件家具的黑影,似也一同微微颤抖,如无限忧愁心事倒影地上。
望着眼前一副已是绣了大半的《春日踏青图》,有山有水,绣工精致绝伦,层层叠叠的景色绝美,却空落落的似独独缺少了什么。心念一凛,烟落神色木然,两步并作一步上前,亦不多言,只默默执起一旁棕色丝线,挑了凳儿,坐下认真绣了起来。眼下,也许唯有这心无旁骛的刺绣方能使她的心情平静些许。
她的妹妹如今成了七皇子的庶妃,这个消息此时只怕已是传遍后宫,七皇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无数怀春女子的绮丽梦想。而映月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琴书望着进屋后便不言不语的烟落,眸中流露出几许哀悯之色,终是不忍见她这般,上前轻声唤她,“小主。”
而回答她的,只有细碎的银针刺过丝帛的声音。琴书无奈转身,在空诺诺的宫中点上了一缕香气沁人的安神香,青铜麟兽。中缓缓吐纳出丝丝白色的青烟,萦绕在空气之中,久久不散去,闻着便让人心神安宁。
少刻,宫门之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琴书上前一步,将门打开,一见是七皇子,忙敛衣直欲跪拜。
风离御单指轻轻凑至薄唇边,示意琴书不要多言,撩起袍摆,他抬步轻轻跨入其中。琴书即刻会意,恭敬颔首,俯身退出了宫门,并随手将门关死。
他静静的入内,站立于她的身后,看着她正在一副春日山水图上埋头绣着,细看之下,原来她竟是在一条鹅卵石小道之上绣出两个精致的小人儿。几尺长的绣品,这两个小人不过半指大小,却是让整幅绣品都活跃了起来,有了生气,增添了几分缱绻情意。相伴的人儿,依稀可见女的将头微微埋在男的肩侧,相携的手,牵出无尽的缠绵。闲云野鹤,悠然自得,也许,这就是她所向往的生活。暗自轻嘲一笑,他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那绣品之上的一双人儿是他们,也许会是慕容傲,即便是慕容傲不知所踪,即便他们之间已是再无可能,她仍是忘不了他。
“啊。”烟落秀眉一蹙,口中嗡咛一声,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尖刺的银针不甚将她的手指刺破,一滴鲜红的血染上了绣品,雪白的真丝瞬间将那抹鲜红尽数吸收,晕开了一朵诡异的花。
方才七皇子进来,她早就知晓,是以有些心神不宁,她终究只是凡人,不是么?望着轻易被毁去的绣品,正如她轻易被改变的命运,怔怔发愣。良久,才轻轻道:“七皇子,好久不见。”飘然的语气如吐纳出一口徐徐青烟。
“好久不见”,风离御眉间有着片刻的失神,凝视着绢绣之上那一点刺目的红,恍然自语道:“你甫入宫,你我之间,人言可畏,是以我不便来看望你。”
“撕拉”一声,是真丝被扯裂的声音,尖刺的声音清脆扎耳。
他微讶的看着她突然将那方被一滴鲜血毁去的绣品自檀木架子上扯下撕毁,惊疑道:“为何毁去,只是一点污迹罢了,何不修补一番?”他犹记得,以前被他撕裂的那方绣鸳鸯枕巾,她可是补得巧夺天工,天衣无缝的。上次他拿走后,一直没有还给她,至今仍在他那存放着。
漠然望着一个多月的心血成了几片残破的布帛,此时正如死灰一般沉寂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了无声息,连同方才绣上的那两个缱绻缠绵的人儿都黯然无神。她只低首,复又抬首,望了眼燃了一半的烛火,茫然道:“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修补的。”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修补的,她是在隐射着什么么?还是话中有话?风离御眸中闪过一丝疼痛,暗自捏紧了拳头,连生生掐出了指痕都不自知。
“烟儿,我无意纳你妹妹为妃。你冰雪聪明,应当不难看出。”他俊眉深拧,也许,这般去与一女子解释详细,她还是第一人。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如此顾忌她的感受。此时此刻,他只是不想让她误会。
他无意纳映月为妃,这点她当然知晓,不然他断然不会于大殿之上欲将玉如意坠落于地,只是如果真是那样,映月的颜面将荡然无存,冕受皇恩,映月却无福接稳,岂不是不配为皇子妃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映月福泽绵厚,而他,亦有失足之时。
“我只这一个亲妹妹,大娘又因着你的缘故,早早自尽了。映月孤苦一人无人照料,还望七皇子好生待她。”烟落长长吁了一口气,垂身将方才绣品的碎布捡了起来,丢至一旁的篓子里。幽幽站起身,却只背对着他,纤弱的背影在摇曳的烛火之中微颤,益发的我见犹怜。
“如此深夜,我可不是来同你说这些的。”他微怒,将她转向自己,单手极快地擒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盈盈美眸中,此刻正倒映出他英俊的轮廓,然而她的眸中却无一丝波澜,唯有平静,平静的令他心中闪过阵阵慌乱。
“琴书呢?”烟落侧过脸,随口问道。
“在外面候着。”他答。
“她是你的人。”烟落微微一笑,瞟了他一眼,语气如疏淡天气,又道:“我早就知晓。”自从第一次去皇贵妃处请安,绿萝瞧见琴书的惊讶以及那微讽的口气,以及皇贵妃凝眉的神色,她便已是猜出一二。
风离御眉头一挑,放开了她,眯起双眸,沉默片刻,道:“你果真聪明!琴书早年确实是我景仁宫宫中之人,指派去锦织局已有数十载。烟儿,如今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不如…”
有悠远淡漠的笑意自她唇边掠过,她出言阻拦道:“七皇子,如今你为皇子,我为皇上妃妾,深夜相见原本就是不妥。更遑论其他?眼下烟落心无所求,只愿从此侍奉于青灯古佛之下,唯望七皇子善待烟落的妹妹,亦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窗外有凉风习习,树影透过窗楞缝隙幽幽洒入室内,在地面之上交错纵横。烟落只低头凝视着那些树影,眸中似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就知晓,如今的他在宫中,在政局之上已是十分被动,处处受人钳制,前来找她,只怕是想与她共谋。脑中忽的忆起哥哥曾经说过,让她助他一臂之力,牢牢抓住他的情意。只可惜,哥哥又岂能理解他所施与她的痛?哥哥亦不曾知晓,这样的男子,本就无心,又何来情意?
“你真这么想?”风离御凝声问道。
“是!”她嫣然一笑,理一理衣襟上攒珠流苏,朝着他盈盈掬一礼,抬眸道:“恭送七皇子!”语气间尽是薄凉的疏离。
“你!”他显然已是极怒,俊颜之上有满蕴雷电的阴翳,极力的克制着,只冷声道:“你以为,你避世不理,就不会沦为别人的箭靶了么?”上前一步,他紧紧攥住她的衣襟,将她贴至他的胸前,强烈的心跳之声,声声都震撼着彼此,银牙暗咬,他只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们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孩子?烟落只是轻轻嗤笑,嘲弄之意毫不掩饰。他亲手打落的孩子,此刻却想咎责旁人。
见状,风离御额上青筋已是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突然狠狠一掌击中身旁的案几,黑檀木之上立即印下了深深的凹痕。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本皇子亦无需再多言。他日你若是泥足深陷,本皇子必不会出手救你!”丢下一句狠话,他甩袖离去。甫进门来,他一直自称“我”,现下却改称“本皇子”,语气间的亲疏显而易见,可见此番是真的动怒。
行至宫门口,终是有些许不忍,悠悠回转身,冷声吩咐道:“本皇子曾经赠你一枚蝶形玉佩,可有印象?”
烟落一怔,未曾料想他会有此一问,当日他纳她为侍妾之时,确实是有这么一枚玉佩,形状若展翅欲飞的蝴蝶,晚间看时会有莹莹夜光散出。于是颔首道:“有!”
“仔细收着,莫要教人瞧见,免生祸端!”言罢,他便抬步离去。刚至门口,只见他突然倚着门栏,不再前行。颀长的背影僵立着,渐渐向下软倒而去。
烟落一惊,正欲上前扶他一把,不想门口一直候着的琴书已是推门而入,两步上前扶住他,神色焦急道:“七殿下,要不要紧?”
风离御只一手紧紧攥住胸口,英俊的容颜之上覆了一层薄雪,双唇益发的惨白无色,抬头凝望了一眼空中残缺一角的圆月,有懊恼自眉心划过,勉强支起身,他寒声微颤道:“没事!”说话间,已是几纵飞跃,消失在了沉沉墨色的暗夜之中。
“七…”琴书还想说什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烟落已是来到门边,亦是抬头望了望明月,心中疑惑,犹记得上次见他发作此症,也约摸是月下旬二十日左右,不知有何关联,口中已是问出:“何病,竟是连一众御医都治不好?”
“月亏之蛊!”琴书喃喃自语,迷离的眼神望着月儿,忽的只见一抹淡淡的云飘过,遮住月儿的光华,似长长松了一口气般。
从未见琴书露出这般凄凉迷离的眼神,好似沉浸在了无边的痛苦哀思之中。
良久,她又缓缓道:“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七殿下每月都要受这月亏之蛊的折磨。满月过后,也不知会是哪日,这痛楚便会突然而至,且无药可医。唯有乌云闭月,方能缓解。”她说着说着,竟是潸潸落下泪来。
“何人下此毒手?“烟落不由问道,看来,身为皇子,光华不过是表面,他亦是屡屡被人迫害。
“司!凝!霜!”
三个咬牙切齿的字自琴书口中迸出,含着冷冽的恨意,如此惊天的秘密彻底地震撼了烟落,她怔愣站立良久,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日后,有南漠国使节来访。朝中循例设宴款待,未到晚上,皇城之内已是一片热闹欢腾,重重宫苑灯火通明,似银河倒挂,熠熠生辉。据闻,南漠国与天晋皇朝此前从不往来,而南漠国的王上南宫烈与风离天晋本是一同开疆辟土的盟友,后来却分道扬镳,各占一壁江山。为了彰显皇朝的气度与富饶,此次晚宴极尽奢靡,宫中上至妃嫔贵妃,下至选侍宫女,都能参加宴席,彼时又刚好是春暖花开季节,处处都放置着新开的芍药牡丹,并着海棠迎春,丝弦管竹之乐不绝于耳。歌舞升平,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了繁华之中。
烟落今日穿了一袭寒烟紫蝴蝶宫装,携了琴书一同赴宴,转过重重宫阙,来到席前,今日皇贵妃为她指了一处颇为靠前的座位,许是有意让她引起皇上注意。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风离御的座位便在她身旁不远处,他是盛世华章之下风采出众的男子,身侧一左一右的陪伴着两名温柔貌美的庶妃,映月和骆莹莹,有如一枝绿茎之上开出两朵娇艳的花儿。
今日的映月穿着一袭桃红牡丹宫装,直衬得她肌肤赛雪,莹白玉润。满面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飞扬。深宫贵妇,得了荣宠,便是这般的春风得意罢。看见烟落前来,她盈盈起身,唇边绽放着灿烂的微笑,甜甜唤道:“婉仪小主好!”
烟落被那一句“婉仪小主好”,唤得愣了神,望着映月那熟悉的如花笑靥,笑还是那样的笑容,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一分纯洁与天真了。良久,她回身,回以恭敬刻板的微笑,道:“月妃好!”
“映月敬上婉仪小主一杯。”言罢,映月俯身去取桌前的酒杯,略略低下身,她今日穿的牡丹服领。略微宽松,随着她的俯身,露出些许春色,隐隐可见脖颈之上有一道道青紫。
烟落只瞧着那一道道青紫,怔愣出神,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自是明白那青紫的含义。她要他好好待映月,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么?她不是应当高兴的么?可为何却笑不出来呢?心中有阵阵苦涩泛至喉口。执起手中酒杯,她一口饮下,却没有尝到酒是何滋味。
映月似注意到她的反常,有些赧然的拢了拢领口,笑意盈盈的亦是一饮而尽。
复又入座,席上歌舞渐起。
烟落迷茫的望了望四周,今日人来的很是齐呢,九皇子风离清远远瞧见了她,只微微一笑便看向他处。二皇子与十公主同坐于一席,因离得较远,瞧不太清楚。梅妃似乎仍在病中,并未出席。皇上与皇贵妃自是高高坐于主台之上,主台左侧有一锦服微胖男子,已是半酣状,看起来便是南漠国的使节。
几巡歌舞过后,南漠国使节上前恭敬拜倒,道:“我国此次有一礼,欲当场送与天晋皇朝,还请皇上笑纳。”
语出,底下一片哗然,众人皆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不想南漠国却只是请出了一名红衣女子,另有宫女上前铺起笔墨纸现,两丈宽的纸帛,底下榈了数张方台才拼凑起来。
一切备好,那名女子于桌上点起半柱香,再执起手中画笔,轻轻蘸了浓墨,起初只是轻轻在纸上点了几笔,勾勒出远处的轮廓,欲来愈快,挥手如疾飞,落笔如春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一气呵成。
香尽,画毕。
一旁宫女立即上前,将画执起,呈献于皇上面前。半柱香便可成就如此一副巨画,画中浓墨淡扫,清晰地勾勒出重峦叠嶂,座座繁华的郡城点缀其间,不可谓不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