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新和贵》都知道两件事:第一,他们的麦子尖大哥要退位了;第二,从前一直和麦子尖亲近的秦叁现在开始疯狂的巴结《新和贵》外号“老不死”的龙头。《新和贵》的人都在感叹人走茶凉,就连亲兄弟也不例外。麦子尖人还没有走呢,秦叁就做的够过分了。说实话,很多混子还是对这么明显商业化的行动感到嗤之以鼻,不少人喝醉了酒后都会忍不住骂几句娘,说是某个吃里爬外的狗养的怎么就能当上三当家。
直到昨天,老不死被人送进了医院。
《新和贵》里除了瘸老四以外,数得上的人全去了。医院里塞得满满的,估计医院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规模的陪床。
“叫你们最好的大夫来!”秦叁很着急的喊;担架床上的老不死有点翻白眼了。
一群人拥簇着——或者说架着医生就跑过来了。
我和陈默站在2楼吃着煎饼果子,看着一搂大厅的混乱不堪暗自发笑。
“老不死抽多了,能看出来。”陈默看了一眼担架上的老不死,一语定断。“估计是一次性抽的稍微多了点。看来,秦叁拿走的毒品都给这个老头抽了。”
“确定吗?”我看了一眼陈默。
“我能出来。”陈默打了个哈欠。“毕竟我也…”
陈默没有说下去。
“过了年,戒掉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默只是点头。
张野猪被人架出来了——这确实是真不可思议。我还以为需要起重机来请张野猪出诊呢,原来三个壮实的汉子就可以做到了。
“医生,医生!”秦叁的焦急足以以假乱真。“我大哥!我大哥!”
张野猪似乎很痛苦,好不容易被人放到了地上,立刻站起来大手一挥:“送手术室!”
一群人尾随着目送老不死进去了,然后手术灯亮了起来。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我对陈默说,然后准备离开。
“你说老头会不会抽多了挂掉?”陈默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手术室,然后问道。
“你忘了秦叁说的了?”我觉得可笑:“老不死被人砍了三十多刀都没有死,这点小事,八成是秦叁往毒品里加了不干净的东西,比如催眠剂什么的。”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警察也进来了。毛大海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但是见到了我和陈默后显然精神一振。
“你们也来了?”毛大海还是笑得特别亲切。“不对啊,你们不是大猛子的人吗?”
我懒得理他,径自出门;陈默和毛大海擦身而过的瞬间,用肩膀狠狠的顶了一下毛大海。毛大海也只是笑笑,不理会我们,进了医院。
“他怎么来了?妈的,真疼。”陈默揉着自己的肩膀;看来刚才相撞的那一下,吃亏的是陈默。
“能不来吗?黑社会包围医院了,你当医院没有人报警?”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陈默看不透。
警察不够。我们顺着门往外走,看到了跟着警察来的武警。秦叁,这次的侍寝你玩大了。
大猛子下午把我和陈默叫了过去。“老不死吸毒被警察抓了。这条线谁放的货?”大猛子开门见山。
“我。”我也开门见山。
“麻线你也敢缝衣服。”大猛子瞪着我,咬着牙。但是现在我越来越不怕这个表情了。我知道他在等我告诉他理由。
“放心吧,《新和贵》不会成为我们称霸旧城区的绊脚石。”我简单的对大猛子说。因为我知道,他们中最聪明的秦叁,心里想的不是黑道上的鼎盛,而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做生意的社团就足够了。社团太大了,对秦叁也是负担,他会自己动手牵制《新和贵》的。
大猛子只是瞥了我一眼,看到我胜券在握的样子,不再说什么。
“对了,晚上我们要去看木头。”我忽然说道。我明显的看到大猛子一抖,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妈的,最近事多,连木头我都给忘了。”
那是一种悲伤的语气。
“但是,你不能去,太显眼。”我对大猛子说。“有什么话,我给你带过去。”
“告诉他,安心点,不要闹事。早点出来,有个好位子等着他。”大猛子说。要知道,现在真的是一个庞大的社团在等着木头归来。
我们是打车去的监狱。说实在的,出租车司机听到我们要去那种地方本来打算拒载,但是陈默直接把他的后视镜给掰了下来。“不去?不去我给你门牙也掰下来。”陈默说的心平气和。于是司机学雷锋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连钱都没要就走了。陈默不禁感慨,说社会主义好人就是多。
门口的门警已经打了招呼,我们直接就进去了。
“上午抓了多少人?”我一边走一边问这个警头;当然,手里不忘塞进去一个硕大的红包。警头喜笑颜开。
“毛队长本来就抓了四五个,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主动要求拘留的。一上午,来了不下四十人。”警头一边把红包收好,一边和我说着上面的发展。“右先生还真让您说中了,果然今天牢房要满啊。”
废话;毛大海就是冲着老不死去的,能不抓他?抓了龙头老不死,你觉得他的小弟放心让老大独自被拘留?当然小的们都要涌进来,占一个牢房给老大保驾护航了!
“行了,事情你不要管,我们去见我们朋友。”打开了又一个大门后,我们走了进去。
牢房很明亮,而且没有通常的嘈杂。里面只有一个人,隔着笼子和我们对立。陈默看到里面的人,想要上前一步,我立刻拉住了他,并且瞪了陈默一眼。“不要超过我,就站在这个位置。”我嘱咐陈默。
里面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抬头看我。
“醒了?”我问道。
“你们是谁?”声音很沙哑,但是很镇定。
“右子。”我简单的说。无所谓了。
“陈默。陈是耳朵东那个陈,默是黑狗那个默。”陈默说。
里面没有声音,隔了一会才说:“看来他真的勾结《和纹胜》了。”
“秦叁只是希望能者居之,他看好麦子尖。”我隔着笼子说道。“老不死,你老了。”
“我的人呢?”老不死听到我念出他的诨号,叹了一口气。
“你被医院检查出来了乙肝,这里当然将你隔离看管。你的人,现在在外面的笼子里也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龙头哪里去了。”我拿出了那张一早叫张野猪准备好的乙肝检查单,晃了晃给老不死看。“现在这里就你,还有里面的邻居了。”
老不死的背后,一个硕大的身影逼近了。
“斗不过,斗不过啊。”老不死长叹一声。
“给您送终了。”我鞠了一躬。“可惜,现在是我们的时代,您不合适了。”
监狱里是不该有房梁的;但是老不死依旧双脚离地,痛苦的挣扎;他的背后,传来的是更粗的呼吸声:那个巨大的身影用绳子勒住老不死的脖子,活生生的把老不死从地上拉了起来。老不死在反抗,徒劳的反抗。
“你们,你们…我做鬼也不会…”老不死挣扎着想要说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句恐吓。
“我姓右,你要是做了鬼想找我,早点来。”我很平静。陈默也很平静。
五分钟。
“行了,放下吧锤子,看你累的。”陈默不耐烦的说。锤子确实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了,听到陈默这么说,才狠狠的松开手,将老不死扔在了地上。“我,我怕他不死…”锤子喘着粗气。
“走吧。”我说道,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人,然后扭头而去。锤子打开牢门,从外面锁上,跟着我们出去了。
门一开,警头问我们是不是谈完了。我说,是,谢谢你安排我这个兄弟能让我单独见面。
“嗐,客气。那,没什么交代的,我把这个兄弟带回去了?”警头讪笑着,看我没有表示,于是又派人把锤子带走了。
“您也真是慷慨。”警头目送着锤子的背影,叹道:“为了能见自己兄弟一面,竟然舍得扔个五六万的,其实不用再单人牢房见面啊!下次,您说话,我给您安排更好的地方,保证不是隔着玻璃的而且也没有旁人的…”
“谢谢。”我简单的说。
“嗨,小事。”警头还是这句话。
小事?就在刚才,旧城区又一个大帮派完成了自己的改朝换代。小事…明天,事情不知道要闹到多大呢!
门外传来了骚吵。
“隔离?什么玩意!我不是嘱咐了一定要看好他吗?你们都是傻子?老不死上午才送的医院下午不到乙肝报告就出来了?明显是骗局!要是晚了…”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门开了,毛大海焦头烂额的走了进来,然后出乎意料的看到了我们。
“…无处不逢君。”毛大海说道。“你们…看来,我真的晚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两家社团都有参与。我,失算了。”
“刚才你说,要是晚了,会怎么样?”陈默饶有兴趣的问。
毛大海的表情,就像下棋输了一样。
“天下大乱。”毛大海盯着陈默,一字一句的说道。“妈的,天,下,大,乱。”
19.暗斗·暗斗
天下大乱。
这一个月,天下大乱。
麦子尖听了老不死的死讯后很冷静,没有像其他手下一样张口骂人。他只是连砸了6辆警车,然后放出话来:那一晚不管是哪个警察在单人牢房值班,反正这个人死定了。当然这句话暂时还没有兑现,因为麦子尖被武警强行扣押进了局子。瘸老四听到了消息后第一时间把小弟们召集了起来,动向不明。
也就是说,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新和贵》老大里,唯一一个自由身的就是秦叁了。群龙无首状况之下,各个社团都用行动表态了:落井下石,黑社会的老规矩。
《和联旺》的人趁机扩大了三条街的地盘。
东北帮也抢走了三间酒吧的看场。
陈默带着几个人去了六中那边,搜索着瘸老四,意图报仇。
就像毛大海说的,连老不死头七的日子还没到,这个旧城区就已经天天人砍人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没有爆竹留下的红色碎片,有的只是干了的和没有干的鲜血。
乱了。
我知道,秦叁现在很满意,世界越乱他越满意。《新和贵》现在四处挨打,几个堂主商量着这么下去《新和贵》会元气大伤,无奈之下请秦叁出山。
秦叁要的是这个局势,但是他要的不是老大的这个位置。
“你满意了?”我电话了秦叁。
“还可以啊。”秦叁满不在乎的说着,口气就像我胜券在握时一模一样。“越乱,二哥压力越大,就越不能走。”
“行,会更乱的,陈默去找你们家老四了。”我在电话里感叹。
“我靠,拦住他!我可不想让你们被我二哥招惹上。”秦叁很不满。“虽然你们也找不到老四。”
“记得,你答应我的。”我没有忘记主题。这正是我给秦叁电话的原因。
“放心。”秦叁说。“我答应过的,货可以在我们《新和贵》的地盘上销售,我不插手,只抽头10%就行。”
“一言为定。”我挂了电话。
一言为定?
一诺千金?
这年头,白纸黑字都不可信,一句口头支票,我又该怎么去信任。
老不死下葬后没有多久,《和纹胜》倒是开了一个庆功会。这场庆功会只有不到三十个人参加,但是已经是《和纹胜》的所有骨干了。19个堂主,我们两个护司,大猛子、以及几个复杂帮规的人暗地里出席了这场宴会。会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锤子提拔成堂主。
功劳簿上只有一条:灭大敌,立大功。说的很含糊,因为在《新和贵》四处找人报仇这个当口,还是不敢写的那么明确。看着《新和贵》的家伙们成天跟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找人报仇,大猛子笑的无比开心。这场战斗,从头到尾我们《和纹胜》都没有张牙舞爪,而是一直在暗处潜伏。这场暗斗,我们获益匪浅。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更是如此!
“锤子,可以啊。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哈哈。”庄叉一脸骄傲的拍打着锤子那高大的肩膀。“这小子我早就知道行!我早就知道!”
锤子一脸豪迈的说:“都是庄哥带的好!”庄叉的脸上更得意了。
陈默蹲在我身边喝着白酒。“看他那德行!要不是你的计划这么周密,他能成功?”陈默不满的看着不远处一直说庄叉好的锤子,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还真以为是冲进《新和贵》的牢房杀的人?明明是在一间单人牢房勒死一个老头罢了!”
“行了,高兴点!”我推了一下陈默。“锤子好歹算是混出来了。他当堂主,我们有好处的。”
没有错,我们有好处的。我需要培养我跟陈默在这个帮会的基础。锤子就是第一个,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一个他无法回避的把柄。
当时,我之所以在牢房挡住陈默不让他向前,是因为我知道牢房的监控录像死角的所在。唯一的录像带我已经拿到了手里,画面上,只照到了锤子和老不死的身影,而我跟陈默恰巧没有被照进去。一旦锤子想要跟我们对立,只要这卷录像带在我这里,锤子必然会被《新和贵》打着报仇的旗号干掉。
锤子,已经成为了我的棋子。看着他一脸上位后的兴奋,我忍不住想笑。
锤子当场也纹身了,他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纹了一个“屠”字。同样是在背后,同样让人一目了然,同样让人害怕。
这场宴会一直闹到了晚上三点。出门之后,锤子已经半醉了,我扶着他,带他去云台歌舞厅过最后一夜。以后,他就会去三口那边的地盘过日子了,这里不再属于他。
“右哥,陈哥,多谢了!没你们,我不可能爬那么快!”锤子打着酒嗝说道。
“行了。”我说。
“行了。”陈默说。
行了。你的感谢,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行了。
天很冷。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而且还是电话吵醒的我。接了以后才知道,是秦叁。
“我把二哥保出来了。”秦叁说的很简单。
“才保出来?这么久。过两天我给二哥接风吧。嗯,晚上说吧,脑子疼。”宿醉的感觉很深,很难受。
“二哥说,想见你。”秦叁的语气严肃的很厉害,很厉害。
我一瞬间就酒醒了。怎么了?我刚想问,但是秦叁只是说了一个地址,然后电话断了。
麦子尖又要见我?
“陈默?陈默??”我喊道。
一个小弟进来,说,右哥,陈哥出去了没回来呢!
陈默不在?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昨天回来后您就睡觉了,陈哥看电视一直看到了早晨然后直接就走了。”小弟继续说着。
我慌忙拿起电话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谢天谢地,电话是通的。陈默接了电话。
“喂?麦子尖要…”我喊道。
“我知道,要见咱们。”陈默在电话里很冷静。“我已经答应了。”
“你在哪里?”我继续问道。
“我在锤子这边呢,正在和他商量怎么办。”陈默说。“毕竟咱们三个是当事人。”
我长出了一口气,真害怕陈默被人带走了。
“怎么办?”我问道。
“麦子尖确实不好对付。我已经让他出来单聊,他已经答应了,说是他大哥头七没过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也承诺了咱们也只过去三个人。”陈默说。
“然后呢?”我问道。说实话那天见过麦子尖后,我很怀疑我们是不是能够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干过他。
“然后?然后带个百八十人干掉他!”陈默似乎觉得我很笨。
一言为定?
一诺千金?
对于陈默来说,这些都是笑话。
“找个机会,顺势干掉《新和贵》。”陈默说。“快过年了,咱们要吃肉啊!”
真的,快过年了。满世界都弥漫着年味,而我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年,有人过得了…
有人过不了。
而我,一定要过年。
20.暗斗·雪
“动手之后不留后患。”
“知道,陈哥。”
“事情既然做就要漂亮。”
“知道,陈哥。”
“别大意,麦子尖不是好对付的。”
“知道,陈哥。”
“我安排人堵他,但是你一定要单挑他到死,一是涨你的威信,二是灭《新和贵》的威风。”
“知道,陈哥。”
陈默嘱咐了锤子很多,然后才走了出来。
“真打算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我将领子竖了起来,天有点冷。“得不偿失。”
“事已至此了。”陈默耸耸肩。“锤子应该行。”
“跟大猛子说了吗?”我问道,然后掏出了手机,打算通知大猛子我们的行动。陈默按住了我那只手,告诉我:“已经和大猛子打过招呼了。他会支援我们的。”
如果我这么想,那么秦叁应该能猜到我想做什么。怎么能保证我们不会中计呢?
其实我觉得,秦叁加麦子尖这个组合,很像我跟陈默的组合。现在就像是自己再和自己打一样,我心里没谱。我能猜到自己的下一步棋和下下一步棋甚至下下下一步棋,但是我依旧没有信心掌控棋局。
陈默看出我在思想斗争,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有我呢。”陈默说。
我笑了。没错,我不需要想那么多。他有麦子尖,我不是有吕布吗?有时候光是计策是没有用的空谈,必要的时候只能靠武将之间硬碰硬的较量来决一雌雄。
我对陈默有信心。
下午的时候,来了两辆卡车和三辆轿车。锤子和陈默安排着来的混子们分批上车,将钢管、砍刀分发下去,然后又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人进了轿车。最后锤子、陈默还有我坐进了一辆车里。我说,**,我还以为你是夸张的比喻手法,没想到你小子还真安排了百八十人!
陈默就笑了,小孩子一般的得意。
“谈判的地方在七街的废弃工厂。你们先不要靠近,就在附近等着待命。”陈默隔着车窗交代着。“等我电话,一旦我给你们拨通,不用接,直接过来。”
陈默看了看我,问道,还有什么交代吗?
我摇摇头,觉得这件事既然是陈默安排的,就让他指挥到底。
“行。”陈默点点头,回过去继续说:“记住,给我见人就砍。”
锤子一路上摩拳擦掌,显得兴奋异常。上次他干掉了老不死后,让他一夜之间鸡犬升天;这次如果再能按照我们的计策干掉麦子尖,那么锤子这个名字将在旧城区势不可挡。
看得出,锤子很兴奋。
甚至是一种躁动。
相反的,陈默今天倒是一脸的平静。
车在距离目的地2公里的时候停下了。陈默安排着其他人如何埋伏,然后才开车去了工厂。
这里的荒无人烟使得工厂更显寒冷,开门,下车,我们不约而同的缩了一下脖子:冷。然后我惊讶的发现,竟然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还记得咱们去年在雪里的事情吗?”陈默笑了,率先向工厂走去。
“记得,我在雪地里等了你一夜,你却和一个婊子快活了一整个晚上。”我耸耸肩,痛苦的回忆着那一切,然后猛然间想到了…兰。“先干正事。”我打断了自己的话。
锤子跟着我们,一言不发。
车间的卷闸门显然是刚刚打开的,我们顺势走了进去。里面正对面,在那盏明亮的日光灯下,坐着我们这次的对手:秦叁。
我四顾看了看,意外的没有发现麦子尖。
“到了?这么早。”陈默看了看自己手机。“还有十分钟呢。”
“你们不也挺早吗?”秦叁笑了笑,然后看了看我们,最后盯紧了锤子:“这就是…新堂主,锤子?”
锤子面不改色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厚实的大手捏住了秦叁的右手:“幸会。”
秦叁的脸都紫了。我看得出锤子在耀武扬威的用力。
“坐吧。”秦叁擦了擦汗,勉强说道。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麦子尖要见我。
“麦子尖人呢?”我问道。见不到麦子尖我心里总是有深深的不安。
“他很准时的。”秦叁说,不时的张望着门口,然后一乐:“曹操来了。”
我们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门口叼着烟卷的麦子尖。不慌不忙,纹丝不乱,将手中的烟头又深深的吸了一口后,甩下烟头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秦叁的身边。
“开始吧。”陈默说。
“你要见我?”我开门见山的说道。
“没错。”麦子尖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见你们俩。”麦子尖指了指我身边的陈默。
“什么事?”我问道,心跳在加速。我很怕答案是麦子尖直接扑上来把什么利器捅穿我的身体。
“老三…”麦子尖转过头,看着秦叁:“江湖深似海,金盆洗手难。”
“没办法,你走了,《新和贵》就散了。”秦叁叹道。“我和老四都不是这块料啊。”
“没错,所以,我解决。”麦子尖说,然后猛然掀翻了桌子。麦子尖站了起来,我们也站了起来,唯一还稳坐钓鱼台的人就是秦叁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麦子尖吗?”麦子尖问道,然后冷笑道:“因为我有仇必报。”从他背后,缓缓的抽出了一把短刀。很锋利,而且看上去很可怖。
锤子没有后退,而是上前了一步。因为他知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陈默拍了拍锤子的肩膀,说:“搞定他。”
锤子点点头。陈默拿出了手机,转身离去。我可不想一会锤子的小弟们冲进来的时候连我一起砍死,也跟着陈默转身离去。剩下的,只是里面僵持的三人。
我们走到了卷闸门的门口,电话通了。“来。”陈默说的很简单。
这句话一说,不到一分钟,我听到了附近的骚动。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开始涌出人来,拎着家伙,一言不发,从容不迫的从我们身边不断的走进去。
我没有回头去看里面在发生什么,我只是在等着秦叁的惨叫。
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回过头去,竟然是秦叁!
陈默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秦叁掏出了一包烟扔给陈默,然后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厚重的卷闸门开始缓缓落下。
“姓右的!!!我###!!!”房间里面,传出了一声惨叫。不是麦子尖的,是…锤子!
门在落下。
“二哥很欣赏你。”秦叁对陈默说。“那卷录像带很有意思,二哥让我给你们带话,说《新和贵》欠你们俩一个人情。”秦叁的语气很怪,说不清是不是充满了嫉妒。
“录像带?”我本能的想到了早晨有人告诉我陈默看了一晚上录像带然后出去了。难道是…监狱的那卷监控?
门还在向下移动。而里面的声音,惨叫渐渐压不过剁肉馅的声音了。
“姓右的,姓右的!!!!!”里面还在传出吼叫。那是一种被欺骗后的吼叫,是一种被人背叛后的吼叫。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已经开始慌乱,为什么认为是我出卖了他?卷闸门还没有放下,我转身想要冲进去,但是我动不了。陈默紧紧的抓住了我的左手,仿佛知道我想进去一样。力气很大,他似乎在告诉我,不会让我进去的。
“谁做的?”我问道,“谁?”
“不是我。”秦叁耸耸肩,感受到了我的敌意。“你看,右先生,我们全部被一个我们认为只有匹夫之勇的人耍了。是吧,陈先生。”
陈默还是一言不发。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只是镇定的看着远处。
“你把录像给了麦子尖?”我猛然醒悟了。
“不然他会怀疑我们三个的。”陈默说。“这卷录像迟早会被人知道的。我要自保。”
秦叁无所谓的点上了烟。
“你骗了我?”我揪住了陈默的领子。“你出卖了锤子?”
“你的心太软,如果你知道了这个问题,肯定会想其他的办法来解决,但是治标不治本;唯一的方法就是送一个走,然后知道秘密的就只有我们四个了。秦叁出于自保是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自己也不会说出去;最后,我只信你一个人。”陈默看着我,丝毫没有回避。“说不上出卖不出卖,他不也是在替大猛子监视我们吗?”
秦叁哈了一口气,说,下雪了?真冷啊。
没错,很冷。如同陈默这个人一样,冰冷无比。
一只手猛然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一惊,松开了陈默。回过头去,地上,满身是血的锤子,紧紧的用右手抓住我,勉强抬起了他的头,嘴角上也添了一道刀疤,卷闸门即将关闭,而他身后的人还在动手。
他的嘴唇在动,似乎想吼出什么。
我准备着,聆听这个世界上最凶狠的诅咒。
但是我错了。
锤子抬起头,嘴唇抖了一下,说了人生的最后两个字:
“救我…”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拖了进去;卷闸门关上了。里面的世界与世隔绝,不会再有任何动静。我想到了锤子和我说的那个故事,那个喜欢打篮球的锤子,被迫加入黑社会这个无底洞,最后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刻走向了毁灭。
“尸体怎么办?这么大的个子。”陈默不经意的问道。
“你知道二哥为什么选择这里吗?”秦叁不怀好意的说道。“这里以前,是碎纸厂…”
我麻木的看着陈默和秦叁握手告别,然后带着如同行尸走肉的我,向着来时的汽车走去。
“陈默,我一直有个想法,我觉得我信任一个人,因为他信任我。他信任我的心智,信任我安排的计策。我以为他是在依靠我,但是我才知道,他比我还要阴狠。”我在陈默的背后说。
“嗯。有些人需要面对太多太多的问题,而我,只需要考虑怎么防备一个人就行。”陈默在我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你肯定比我聪明。”
“防备的那个人是我?”我笑了,停下了脚步。
“不,我信你。”陈默转过身来,说道。“但是你有心软的地方,我只是在帮你善后罢了。既然知道了锤子是大猛子的人,我们需要削弱大猛子的势力,而且是悄无声息的。外面的人不会知道今天的具体事件,只是知道麦子尖为龙头报仇这个消息而已。我们,是安全的。”
“我以为傻乎乎直愣愣的你,是不会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来的。”我冷笑。
“大猛子潜伏了多少年?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还记得我们在云台歌舞厅看场的时候吗?我们发誓要扳倒大猛子走向顶点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傻子,一个能够不被大猛子提防的傻子!”陈默说道,一改平时懒洋洋的态度。
我只能沉默。没错,这不就是我一直对陈默说的吗?
“右子,别怪我。事情只能怪你。”陈默话锋一转。我一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本来老不死这件事只要我做就可以。但是你非愿意卖个人情给锤子,那么就注定了我要除去他来灭口。”陈默说。“我没有理由信任他。”
“那你为什么要信任我?”我咬着牙。
“咱们是兄弟。”陈默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拿出火机和烟,像平时那样给我点一根。“哥,原谅我。”
陈默蹲下了,如同当年我们走投无路在大雪中抽烟取暖一样,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我也蹲下了,不由自主的。
“不要出卖我。”陈默说。“不要出卖我。”
我接过烟,叼在了嘴里。
陈默满意的笑了。
“我们可以的!”陈默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们可以的!”陈默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然后看着我。
“会的,陈默。”我抽了口烟,吐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会的。”
“帮我,右子…”陈默说,渐渐有些乏倦;我将他扶到了车里,然后开车离开。“戒掉它,不然你不会看到属于你的天下。”我在车上对陈默说。
陈默迷迷糊糊的点头。
他已经晕过去了,看来是很久不睡觉的后遗症,现在他的呼噜都已经响了起来。这个怪物,我真的有本事能够一直控制住他吗?我真的不会沦落到锤子相同的结局吗?我的思想斗争结果渐渐明确。我的心跳的非常快…我在告诉自己,我要下这个决心!
也许,就是现在,我应该…
“以后…我们一定要过的比现在更好。”陈默忽然喃喃的说,就像梦话一样,语气纯真,如同小孩子在讨论未来的梦想一样没有融进一点点杂质。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紧。我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和我一起挨饿的陈默,看到了那个当初和我一起被人追赶的陈默,看到了当初那个为我干掉王亮的陈默,看到了那个…那个只信任我一个人的陈默。
我松开了手里本已经将要扣下的枪扳机,踩下了刹车,然后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陈默的身上。
我们一定会过的比现在更好的,陈默。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