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意吗?我把这孩子留下了。”暗黑中的女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屋来。刘盛退到墙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刘盛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墙躺着,屋内灯光明亮,徐教授正蹲在他的旁边。
“我遇见鬼了。”刘盛有气无力地说。
徐教授也很惊恐,他说他在隔壁院里听见刘盛的惨叫声便赶了过来,刚好看见一个人影正走出院子的另一个出口。从背影看是一个女人,走得很惊慌的样子。徐教授正想喝问,那人影已消失了。
“也许是个人吧,她来找你做什么?”徐教授想减轻点恐惧。
哪来的人呢?刘盛说你想想这疗养院,想想这风动镇,天又黑了,哪来的人找我呢?还抱着一个孩子说要送给我,天哪,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刘盛和徐教授跌跌撞撞地到了南边的院落才喘了一口气。幺哥仍在屋檐下拉二胡,暗黑中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了,只有琴声在院子里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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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楠和摄影家失踪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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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屋子里已摆上了酒菜,除黑娃和他带走的那个叫大葱的兄弟外,其余的兄弟们已围桌而坐。万老板又在讲百年人参的神奇作用。他说他昨夜又梦见了这根人参,是第9次梦见了,他每次都做了记录的。他说9是个极限数字,这说明他很快就可见到百年人参了。
蕨妹子看见从外面进来的刘盛和徐教授神色不对,刘盛便将刚才回房去遇见的怪事讲了一遍。幺哥也夹着琴从外面进来听着,这个脸色阴郁的中年男人最后作出的判断使刘盛再度惊恐无比。
琴师说这是艾楠回来向刘盛告别。艾楠已经死了,她只有死了才能找到过去的孩子。她抱着这孩子来给刘盛一个信息。
“但是那个女人不是艾楠呀。”刘盛说,“虽说脸部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艾楠,声音也不对。”
“人死后,什么都会变的。”
琴师说,“有的在阳间闪现时还会是个骷髅。”
这是刘盛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艾楠莫名失踪了,找到她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他想起了多年前艾楠做了引产之后,有几次下班回来,都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玩具娃娃发呆。这景象,和刚才看见的那个抱婴孩的女人很相像……
刘盛在喝了酒后号啕大哭。他的眼前雾气腾腾、人影幢幢,他不知自己身居何处。他不能没有艾楠,他要死了去和她见面。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背,有声音在劝他别说傻话,有盛着热汤的碗凑到他的嘴边,他一抬手将碗碰落在地,耳边响起瓷器的破裂声。
刘盛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他发现他照例睡在大屋子里的地板上,身上盖着被子,一定是小兄弟石头给他送来的。屋内亮着灯,空气中还残留着酒味。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艾楠不会回来了,他消失了,她死了,她和失去的孩子团聚或许是早迟都要发生的事。这意味着他将独自回上海去。被山体滑坡堵住的公路也许就要疏通了。他走到镇上,打开越野车的车门,驱车驶出这茫茫丛山。他回到了家,女佣魏妈对他独自回来会无比震惊。房子里会显得空荡荡的,这是一套刚买不久的跃式住宅,有着雕花栏杆的楼梯再没有女主人的双脚缓缓走下了。
他得处理艾楠的后事,他得独自面对以后的生活。突然,艾楠买下的160万元的保险跳到了他的脑中,他的全身震动了一下,他该怎么支配这笔钱呢。艾楠买保险时写下的受益人是他,但他是否也应该分一点给艾楠的父母呢?这事还得找律师办理一下,对她的父母各分给10万元也许是最后的解决方案。那么,他将剩下140万元。140万元,他的生活将重新开始。刘盛从地板上坐了起来,他走到餐桌边,大碗里还盛着喝剩的酒,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到心口顿时热辣辣的。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到了院子里,房顶后面是苍翠的山岭。刘盛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院子里另外的房门紧闭着,这贼窝里的汉子们还在死睡。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动静,蕨妹子从一间房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白色小衫,花布裤子,手里端着一个脸盆。
“刘大哥这样早就起来了。”蕨妹子笑吟吟地说,“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刘盛抱歉地说,心里难受,多喝了一点,现在已没事了。蕨妹子走到院角的一口水井里去,刘盛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柔韧的腰肢和浑圆的臂部在打水时显得很生动。
刘盛走出院子,来到了疗养院的外面,他眺望风动镇的屋顶和阳光下的山野。他的生活即将重新开始,他将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共同生活呢?她应该很美很朴实,但不能像蕨妹子那样野。她不用上班,在家料理家务就行了,到周末,他开车带她出去玩。她爱他崇拜他,他是她生活和精神的支柱。
山野的上空有一只鹰在盘旋,刘盛觉得它就像自己的影子。这时,蕨妹子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
“不好,这是只专吃死尸的鹰。”蕨妹子说,“它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呢?”
刘盛转脸望着蕨妹子,双腿顿感一阵阵发软。第八章
22.一面陡峭的山崖之下,匍匐着几座黑色的屋顶。在一间四面透风的棚屋里,艾楠和摄影家被反绑着手坐在地上。在他们旁边摆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棺盖还没盖上,死尸的气味让艾楠一阵阵想呕。
光线很暗,让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过了一会儿,天越来越黑,艾楠这才确认是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这意味着他们从离开风动镇到现在,一个整天过去了。
最后的记忆是昨天夜里的事,她和摄影家从蕨妹子的院子里出来,到镇东头去看老太婆是否显灵,返回时经过风动镇漆黑的街道,她和摄影家便是在那漆黑之中遭遇不测并失去知觉的。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身旁摆着的一口棺材使刚睁开眼的艾楠失声大叫,但没有人来理会,好像此地已不是人间似的。
风动镇上,那只猫的眼睛还在黑暗中闪烁。摄影家当时对着它吼了一声,那双绿眼睛便蹿上了房顶。艾楠有些害怕,紧靠着摄影家往前走。街道两旁的空房子像黑色的仪仗队迎着他们。突然,几个黑影从仪仗队中跳出来,一下子就围住了艾楠和摄影家。其中一个黑影直接横在艾楠面前,距离太近了。这是一张惨白的脸,没有鼻子和嘴唇,只有两排裸露的牙齿。艾楠在一声惨叫中晕倒,在倒地的一瞬间看见摄影家也已跌倒在地,一个舌头很长的厉鬼正俯身看他。
接下来,艾楠觉得鼻孔里有一阵阵异香,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脚被绳子捆着,挣扎着坐起来,朦胧的光线中看见摄影家正坐在她的侧面,旁边是一口阴森森的棺材。
艾楠有气无力地惊叫。她急促地对摄影家问道:“蓝墨,我们被鬼抬到阴间来了吗?我们死了吗?”
摄影家动了动被捆绑着的身子,眼睛里有一种光线,里边是濒死的绝望。
“完了,完了。”摄影家喃喃道,“我死了之后,你一定得想法逃出去。我已经给他们讲了,你是无辜的。我说他们如果害死无辜的人,你变成鬼都会来抓他们的。他们对此好像有点害怕。艾楠,你一定要挺住,这是人间最荒唐的悲剧了。”
艾楠头脑晕沉,如坠迷雾之中。摄影家身子麻木快坐不住了,只好顺势背靠着棺材。他仰起脸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棺材里装着一个死人,明天早晨,他们要将我和这口棺材一起埋进土坑里……”
摄影家说,这杀身之祸是半个多月前惹下的。当时,他背着摄影包和帐篷在天脊山上已经转悠好几天了。这天黄昏他突然在一处陡崖之下发现了几间山民的房子,他走近去,听见了羊羔“吁吁”地叫声,原业是一只母羊正躺在羊圈里给几只小羊羔哺乳。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她抱起一只小羊羔,用松树皮一样苍老的手抚着羊羔柔软的绒毛。这情景让摄影家眼前一亮,他说老太婆你别动,我给你照一张相好吗?老太婆没有听懂他的话,这时房子里出来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双颊凹陷,颧骨很高。他说你要我妈做什么?摄影家连忙解释说是照相,就是拍一张照片。摄影家知道这深山里的山民有的终身未去过县城,风动镇最早出现汽车时,还有山民给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喂草。因此,摄影家努力给他们解释什么叫照相。最后,干瘦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仍然只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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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楠和摄影家失踪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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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摄影家让老太婆继续抱着羊羔站在羊圈旁,她树皮般苍老的手在羊羔雪白的绒毛上抚摸时让摄影家激动不已,他想将这幅摄影作品命名为“羔羊”,他觉得这幅画里有人类全部的意义。
光线已经暗了,摄影家拍摄时用了闪光灯。当雪亮的电光一闪时,干瘦的男子在旁边发出惊叫。
“你这是什么东西?”他盯着摄影家手中的尼康相机问,“怎么有打雷前的那种闪电?”
摄影家又费力解释,最后和满脸迷惑的这对母子俩分手离去。没想到,照相后的第7天这老太婆便一命呜呼。死前先是说眼睛胀痛,接着叫心口痛,出不来气。老太婆的儿子左思右想,认为老母的死是摄影家用那个发光的仪器在她身上作了试验造成的。那光像闪电一样刺进人的眼睛和心脏,谁受得了?于是,老太婆的儿子与远近的亲戚一合计,决定去风动镇捉拿摄影家来陪葬,杀人抵命,天经地义。
“你赶快给他们解释呀!”艾楠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着急得大叫道。
摄影家绝望地摇头。他说他比艾楠先醒来几个小时,老太婆的儿子已经到这棚屋里来过了。他对这个干瘦的汉子解释了许久,没有任何作用。“完了!”摄影家说,“我最后只得对那个愚昧透顶的家伙说,你们不能害了这个女人,她与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家伙哼了一声就走回那边房子去了。
艾楠只觉得天昏地转。她被捆绑着的手脚已经麻木,她感觉到身体已经死去了一部分。摄影家背靠着棺材坐着,他脸色苍白,仿佛棺材里死人的凉气已经抓住了他。
天已经黑了,有一盏油灯的光摇晃着向这棚屋走来。来人将油灯放在棺材盖上,蹲下身解开了艾楠脚上的绳索。艾楠看见了一张干瘦如猴子的脸。
“你们不能这样!”摄影家像野兽一样吼着。
“你明天到阎王爷那里去吼吧。”干瘦的汉子说,“你害死了我老母,阎王爷要罚你下油锅的。”
艾楠被干瘦的汉子带出了棚屋。“我给你一条生路。”他说,“你发什么抖呀,不会要你死的。”
转过几丛茅草,艾楠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油灯昏暗,人影幢幢,想来都是这家人的亲戚吧。这间堂屋的侧面是睡房,艾楠被推进这里,坐在床边上。
干瘦的汉子脸上有了温和的表情。他说你别怕,只要做我的媳妇就没事了。他说老母被山外来的人害死了,该送他一个媳妇才行。“我们山里人就是穷一点。”他说,“我40多岁,该有个媳妇了。几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过一个女人,可是她命太薄,不到3天便在这间屋里上吊死了。”
艾楠本能地抬头一望,房中正有一道横梁,不太高,也许站在床上伸手就能摸到。
也许是为了争取艾楠的好感,干瘦的汉子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你今晚就住这里。”他说,“你放心,我睡外间。明天老母下葬后再办喜事。其实,你跟着我们山里人,亏不了你的。不过,你别想跑,这山上到处都有野兽,跑出去你也活不了。”
干瘦的汉子出去了,艾楠听见他反锁房门的声音。她想着明天早晨就要发生的恐怖惨剧,想着摄影家此刻在黑暗的棚屋里背靠棺材坐着的样子,她对自己的处境反而不害怕了。她脑子里出奇地冷静。人在生死线上的冷静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夜已深了,前来这家农户奔丧的人都已睡去。干瘦的汉子和他的几个表兄弟还在堂屋里喝酒,突然,侧面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干瘦的汉子跳起来,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屋子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圈中,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已在房梁上悬空而垂……
满天星斗,深夜的山野荒凉而诡秘。艾楠和摄影家拼命地跑着,树丛、岩石和茅草不断地和他们擦身而过。没有方向,也没有选择,他们一头钻进大山的腹中,不断地深入,离死亡越远越好。
就在半小时前,当那个干瘦的汉子和他的兄弟们冲进房间扑向那个悬梁自尽的假人时,艾楠在混乱之中从门后闪出来,并且一转身锁上了房门。那个悬梁的假人是她用床单包着枕头制作出来的,老天在最后时刻给了她这个逃生的智慧。当几个汉子被锁在屋里大呼小叫时,艾楠已在棚屋里解开了摄影家手脚上的绳索。然后没命地向星空下的山野里逃去。
很快的,有晃动的火把追来。艾楠将讨厌的裙子卷起来在腰间打了一个结,转眼看见摄影家正在地上拣石块准备狙击。她拉了他一把说没用的,快跑吧。凭感觉,那些像搜山犬一样的山里人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气喘吁吁之中,一个山洞出现在他们眼前。艾楠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没办法了,躲进去再说。
洞里有一股凉气,艾楠跟在摄影家的身后摸索着往里走。艾楠说不会有黑熊吧,摄影家说没有闻到腥味。黑熊也许不住这里。突然,有火光从洞口映进来,摄影家压低声音对艾楠说,我们赶快往里钻,他们也许要进洞来寻找了。
谢天谢地,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黑暗中感觉到洞内时宽时窄,并且出现过不少岔洞。摄影家拉着艾楠的手慌不择路的往前走着。为了防止头撞在岩石上,摄影家的另一只手始终往前伸着,靠着潮湿的洞壁为自己引路。
火光果然跟进了山洞。艾楠的心“突突”地跳着,在黑暗中跟着摄影家沿着山洞七弯八拐地往深处逃,终于,身后面暗下来,没有一点儿光影了。为了保证安全,他们仍然摸索着往前走了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他们在洞内坐下来,喘着气不敢说话,紧张地听着有没有声音往这边跟过来。就这样过很久很久,一直到确信跟进洞内的人早已离去,摄影家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艾楠在黑暗中小声问道。
摄影家作了肯定的回答,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轻松感。“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去,”摄影家说,“等天亮前他们回去睡觉了才行。”
在茫茫苍苍的天脊山中,一个不知名的山洞在地下蛛网式地张开,艾楠和摄影家已粘在这网中而他们却全然不知。黑暗、孤独和寒意使他们相拥在一起,摄影家感到艾楠的身子一直有点发抖。他点燃了一支烟,在打火机的火光中看见艾楠斜靠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切恍然若梦。那些把脸涂成鬼怪的家伙把他们从风动镇劫走以后,摄影家从迷魂香中醒来时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如在梦中。山洞外也许快天亮了吧,如果不是艾楠救了他,这时他一定已被推着向葬他的土坑走去了。摄影家熄灭了烟头将艾楠冰凉的臂膀抱得紧了些,他想将自己身上的热量传一些给她。
艾楠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她醒了。她说我们赶快走吧,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她说她刚才梦见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了,小女孩脸色苍白,嘴里叫着“妈妈”远远地向她跑来。艾楠说麦子一定是个魂灵,她一直在找妈妈……
摄影家听着艾楠在黑暗中讲她的梦,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打燃火机望着艾楠的脸说,我们走吧。打火机的光亮照着凸凹不平的洞壁和洞顶,他们拉着手向外走。然而,可怕的情形发生了,山洞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三个分岔,哪一条道通向出口呢?他们选择了右边的山洞,在七弯八拐之中走了很久以后,发现没路了,是个死洞。再退回来走,连刚才那个三岔口也找不着了。暗黑的山洞无限延伸,沿途都有岔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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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楠和摄影家失踪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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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机的火苗突然缩小,糟了,燃气快完了。摄影家松开指头,黑暗一下子淹没了他们。“还有一点点燃气了,留着关键时刻用吧。”摄影家握着发烫的打火机对艾楠说。
黑暗中浮动出艾楠的哭声,她说完了,我们出不去了。摄影家用劲握了握她的手说,别害怕,我们摸索着走,总会找到出口的。
艾楠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绝境的含义。当他们用了几乎一整夜的时间也走不出这座深埋在大山中的地下迷宫时,死亡的黑袍不声不响地罩向他们了。又累又饿,他们本能地吸着洞壁上渗进的水滴来苟延残喘。在沿着洞壁转过又一道弯之后,艾楠跌倒了,是多少次跌倒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次跌倒她已无力也无心爬起来。她意识到,人在某种时候,是宁愿死亡的。
摄影家这次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鼓励她,咒骂她,也没有用有力的手拉起她,他自己也不行了,他们倒在了一起,坚硬的岩石被压在身下也不觉得疼痛。
“我知道了,有的山洞里发现白骨是怎么一回事了。”艾楠绝望地说,“也好,活着太累了……”
摄影家在黑暗中长吸了一口气说:“我们真会死吗?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虽说人都会死的,但现在来还是太早了点。艾楠,都怪我的事连累了你。”
“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吧。”艾楠感到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八年了,我就没度过假,没想到这次从家里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艾楠闭上眼睛,看见黑暗中灯火闪烁,那是上海的夜景。穿着睡衣的她从露台上返身回到客厅。她的脚上穿着绣花拖鞋,铺着地毯的楼梯以优美的弧形道向她和刘盛的卧室。早晨,她在闹钟的铃声中一跃而起,推一把熟睡的刘盛说快点起床,去公司要迟到了。她匆匆地化妆,在早餐桌上时因为匆忙常和刘盛顶撞几句,意识到自己的性急后她摆摇手说,OK,我们不说了,是我太急的缘故。然后是拎包下楼,她和刘盛分别打开自己的车门———一部中档轿车,一部越野车,两辆车一先一后地驶出这座很时尚的住宅小区……
摄影家在黑暗中听见艾楠的哭泣声,便抱住她的头说别害怕,我们讲点快乐的事也许会好受些。
“小时候,我家住在北京的一条胡同里。”摄影家自顾自地说道,“我一听见卖冰棍的叫声就馋得很。我爸在画室里作画,我就会跑进去东看看西翻翻,一直搞得老爸心烦,他就会掏出些零钱塞给我说,到外面买冰棍去。”
艾楠停住了哭声,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可是,人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是不是?只是人死了,什么东西也没用了。”
“是的,什么都会消失的。”摄影家抚着她的头说,“不只是人,各种事物,景物也都会消失的。所以我喜欢摄影,留在我的照片上的东西便不会消失了。”
摄影家接着讲出了他对风动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的拍摄计划,他说他一直没敢给她讲,是担心她接受不了这种形式而拒绝合作。
“要在这之前,我肯定会拒绝的。”艾楠声音微弱地说,“但现在,要做这事也来不及了。你想让大家看生命的变化是不是?其实,没什么变化,从生到死,就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艾楠不再哭了,不知道是身体极度虚弱还是开始接受死亡这个事实,她感到恍惚而平静。摄影家抱着她的头,抚摸着,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抵达头皮,给人一种专注的安静。她喜欢这样,甚至是渴望,刘盛说她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的手总是没有耐心,在她的头上短暂抚动之后,很快便滑向她的躯体上去了。可是,激情之后,刘盛却喜欢将头靠在她的胸脯上,她用手抱着他的头,他变成了一个孩子。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有在某种时候成为孩子的愿望。动荡不安的世界每天每天袭击着他们的心和身体,他们孤独而恐惧,需要被爱并受到保护。
恍惚中,艾楠听见打火机响了一声,火光一闪又熄灭了。“没有燃气了。”摄影家说,“艾楠,我们还得走,爬也要爬出去,这样等下去会死的。”
艾楠无法动弹,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支配了。她喃喃地说死吧死也没有什么。摄影家拍着她的脸,先劝她后咒骂,他骂她是懦弱的人,是混蛋,他说背也要背她出去。
可是,能出去吗?在这纵横交错的黑暗的山洞里,艾楠突然无端地想到,那个能进出于她梦中的小女孩会找到这里来吗……
胡老二坐在屋檐下发呆。这是掩藏在天脊山中的一处农家小屋,屋后山峦叠翠,屋前有一道山涧,激流从台阶式的乱石中冲撞下来,发出很响的水声。